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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两日, 薛九源就再也躺不住了。任谁劝她喝药也不成,一大早梳洗完了便往外跑。
许银宗挡在她面前, “去哪儿?”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薛九源吓了一跳, 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定在喽啰们平日里守夜的位置,“你……昨晚不会是你在给我守夜吧?”
她笑嘻嘻的, 虽是在问, 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甜滋滋的感觉多了少许,她觉得自己对他的喜欢稍微多一点点了。
“你真的在守着我呀?”
这会儿, 她倒不打算去问他是不是喜欢她了。即便他说不是, 她也不信了。
粉红泡泡的气氛被许银宗端到面前的一碗药悉数打破。
“喝药。”他冷冷地道。
薛九源苦了脸, “又喝药啊, 能不能……”
“不能。”不等于薛九源把话问出来, 他便拒绝。
薛九源一噎, 不甘心地挣扎,“我已经好了,真的, 今天我们比赛, 我绝对赢你。”
许银宗目光闪了闪。比赛是不能的。他不会蠢到明知是输还来比。
“喝了药, 你要去哪里, 我都陪你。”
薛九源亮了眼, “你真陪我?!”
她接过药, 却又犹豫了, “不行,这药喝了就会发困……”
“不会了。”林玉苏端着另一碗药行来,“今日开始, 换了药方。另外, 也不再是你一个人喝药。新姑爷会陪你一起喝。”
许银宗眉头跳了跳,“我?”
袖下的手紧了紧。他太讨厌喝药了!
薛九源面色一变,“他怎么了?”
林玉苏微笑着,一只手抚上发间的含笑玉簪,另一只手将药碗递到许银宗面前,“新姑爷不是许宗,是西宁侯许银宗,多年征战,身体旧伤陈疴无数。想必每每伤病的时候都未按时服足药量。再加上心中郁结长存,若不仔细治疗,再过三五个月,一起发作出来,便不再复以往强健。九源,你若真喜欢他,关心他,就该劝他好好用药,不能任性为之。”
许银宗拧紧眉头。
这个女人真是可恶。把事情都管到他头上来了。
他是死是活,与她何干?
薛九源的目光在许银宗的冷脸和黑黝黝的药汁上转来转去,咧嘴笑了,勾着林玉苏的肩,“对他好,关心他,不是应该看他到底想要什么,顺着他的性子任性吗?”
见林玉苏睨自己,她故作茫然,“不是吗?小玉儿和爹不是一直都这样对我的吗?啊呀呀,难道,以前这样对我,都不是真心对我好?现在天天逼着我喝药才是真的对我好?”
“就你贫!”林玉苏葱白的手指点在她额头上,“任性有度便纵着你,没了身体,像昨日一样恹恹的,一只猴子都能欺负了你去,看你拿什么皮。”
她斜眼看向许银宗,“侯爷素来自律,当为表率。”
许银宗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接过药碗,一口咽下,看向薛九源,“喝。”
薛九源撇嘴冷哼,将药灌入喉,用力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林玉苏长长地松一口气,“多谢……”
她话音未落,许银宗已经冷冷出声,“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林玉苏抬手抚上发间含笑,“侯爷是信不过林家的医术还是医德?”
许银宗扫她一眼,看出她极力压制的愤怒和隐忍,“本侯的身子,自己知道。既无可救药,何必喝药?”
他本就厌极了喝药。
她愕然一息,随后反应过来,惊疑不定,“你……你早就知道……”
见许银宗大步离开,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她后面的话噎在喉口,突然心慌起来。
许银宗追到寨门时,已经没了薛九源的身影,询问被她落下的喽啰,才知她下山去了。
他在寨门边停了停,也向山下行去。
守门的小喽啰见过他与薛九源交手,不敢拦,但也不敢什么也不做,见大当家的二当家的都不在,便去禀了林玉苏。
后者默了片刻,“知道了。”
嗯???
小喽啰以为自己听错了。
难道不是应该派人去把新姑爷抓回来?
林玉苏扫他一眼,“想去抓?”
小喽啰连连点头,“要是九爷回来发现新姑爷不见了,肯定会伤心,一伤心就会梦魇……”
九爷一梦魇,他们就要遭罪了。
“你们追得上吗?就算追得上,你们抓得回吗?若是能拦住他,会放他下山吗?”
林玉苏针对灵魂的重击三问,将小喽啰打发了出去。
她不担心许银宗会跑,薛九源还没放下重新生起的喜欢,只要他没跑出方圆百里,就会被薛九源带回来。她心里苦恼的,是另一桩事。
若是许银宗没了,薛九源真实的记忆回归之后,能受得了吗?
薛家没了,有许侯能顶上,若是许侯也没了,还有谁能扛起守国门的重担?
真到了那个时候,契丹军破关南下,虎栖山真能独善其身?
此时,许银宗故意放慢了步子行了一段,见身后一直无人追来,有些诧异,趁机放开步子,转往易县。
泰和县与易县同属易州,也同在虎栖山百里之内,只是易县里一直有他暗置的哨岗。
光着膀子的大汉甩着大饼吆喝着,见到许银宗,定盯打量一番,不确定地问道,“客官,买饼吗?”
许银宗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一枚令牌,“这样的饼,能做吗?”
大汉神色一凛,忙向四周扫眼,“里面请。”
他招呼了自己的妻女守着生意,自己引着许银宗到了后屋,“属下魏荣,拜见侯爷!”
他有些激动。
在军营里的时候,自己并不怎么起眼,钦佩许侯却只能远观,没想到离了军营却能有离许银宗这么近的一天。
许银宗转过身来,袖摆带着让人发寒的冷意,“魏荣,你可知罪?”
魏荣一愣,心里的激动瞬间消失,单膝跪下,正色道:“属下领罪。”
竟是一点要辩解的意思都没有。
许银宗神色更冷,“你所在之地,匪患猖獗,你为何不报?”
魏荣垂着头,“虎栖山方圆百里之内,原有匪寨近三十余处,后因扰民伤人,被虎栖寨悉数剿灭,保一方百姓安危,属下以为,义匪,无需报。这些年虎栖山所行之事,属下桩桩记录在册,不敢疏忽。”
看到册子里记录的一条条,皆是义举,却无匪行,许银宗的脸色好看些许,“本侯怎么听说这匪寨常掳人上山?”
魏荣神色变得古怪起来,“确有此事,可也只会掳与百姓起了冲突之人,他们也会抢钱,抢的都是不义之财。”
“一派胡言!”许银宗不觉得自己是与百姓起了冲突,更不愿让人知道自己被抢上了山,绷着一张脸,“按你的说法,易州的官倒不如一个山寨的匪寇了?!”
见魏荣垂头默认,许银宗惊觉虎栖山已是不容小觑的存在,不止百姓喜欢,连自己的兵都认可,“你报上去之后,自有朝廷查证,若是恶匪,当剿除,若是义匪,当招安。”
魏荣惊慌道:“报不得!”
许银宗的眸子浓得要滴出墨来,“正当国家用人之际,为何报不得?”
魏荣一咬牙,猛地抬起头,声音微哑,“虎栖寨,守的是威虎亡骨,护的是薛家英魂。”
许银宗身躯狠狠一震,半晌未语,缓缓朝外行去。
薛家,又是薛家。
自薛家于极盛时轰塌,朝廷一将难求,相邻诸国虎视眈眈……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薛家倒得冤屈,明知他们见不得光也要冒死守护着,以回馈薛家代代对这片疆土的守护。
他不过是屋中仅剩孤木,难撑倾塌穹庐。
“通知许义,把虎栖寨的事……”他顿了顿时,艰难地吐出三个字,“瞒下来。”
行到离铺门不远处,见魏荣妻女笑意吟吟地装饼,一旁不羁地斜着一人,叼着狗尾巴草一上一下人地晃动,听到声响,朝他看过来。
发是墨色,衣是墨色,如同藏着花蕊的黑色角堇,她转脸看向他的时候,背着光,一张面容也隐到了暗处。
“哟,瞧我见着了谁?”薛九源啐出唇间草根,晃着身走到他面前,抬手按到他身后的墙上,低声笑道,“郎君,我说了,你跑不掉的。”
他听着她带着得意的话,心里的沉闷似被撕开了一条缝,挤进一丝欢喜来。随后,眉头一拧,“又受伤了?”
薛九源随意地往自己身上扫一眼,“不是我的血。你还跑吗?”
许银宗不答反问,“喜欢吃这家的饼?”
“嗯???”薛九源一脸懵。
明明是在说他偷跑的事,他怎么做到不半点不心虚地与她谈饼的?
许银宗转脸瞧向跟出来一脸呆滞的魏荣,“包块饼。”
薛九源抓着饼跟着许银宗走了半条街,还是晕忽忽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她伸手去拉他,却见他停下步子,看向刚到自己身侧的糖葫芦棒,“糖葫芦?”
薛九源又一懵,在糖葫芦棒上揪了几串,见他默契地付了钱,咧嘴笑了,垂眼吃着送到嘴里的东西,无声地跟着。似乎,很久以前,也有这样的一个人带着自己这么逛过。
虽然他不爱说话不爱笑,却总知道她喜欢哪样,能恰到好处的地停下,给她她想要的。
又行了两条街,四下清净许多,许银宗停下步子,回转身看她,见她乖巧明艳的模样与过往重叠,才压去心底的念头重新浮了上来,“九源……”
“九爷!”
几乎是同时,响起了女子的声音。
两个人转眼过去,身着朴素的青丽姑娘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将一只盖着花布的大篮子递出来,“这是奴家和爹娘的一点心意,谢九爷的救命之恩。”
她说着,跪下来,将篮子抬得高于头顶,“奴家愿随九爷上山,随侍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