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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很大，青轩一身粗布宫衣，发很长，被风吹起，总是会扑到过往的其他宫人脸上。那些宫人却也不怒，只是望着那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叹气。
她被分配洗的衣裳，并不多。
“子陌姑姑！”宫人十分谦卑的声音传来。
青轩记得，子陌是楚嬛宫里的老人了，并不是说她年纪老，而是资历老。侍了两朝皇后，所以，宫里人对她都很尊重。
宫中，有两个姑姑，都是很有地位的。
一个是重华宫的浅清姑姑，一个是凤鸾殿的子陌姑姑。
朝中事，离容祯会常向浅清寻求意见，而后宫事，楚嬛会向子陌征求看法。
子陌姑姑走到青轩身边，看了看青轩正洗的衣裳，“皇后娘娘说，离夫人一向娇生惯养的，怕夫人吃不得这苦！特让奴婢过来，问问夫人有什么可以帮得上的？”
青轩搓着衣裳，摇了头，“不敢劳烦姑姑！”她这是来的浣衣局第二天，来看热闹的人，一个接一个，她早就习惯了。
第一个来的是丽昭仪，后来，郑贤妃，接着司徒云珠，该来的都来了。皇后未来，倒是派了个贴身的姑姑过来。
花缘随了青轩过浣衣局来，与其说她是帮青轩做事，不如说她是看着青轩更为妥当。
“娘娘让奴婢传一句话给夫人，不知夫人有没有兴趣听？”子陌淡淡道，这个宫里的人，都极善于给自己的脸戴上另一张面具。
那些女子，做的是别人，演的是别人，渴望着，某一天，也成了别人，永远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青轩回首，微微一笑，她想养成那种荣宠不惊的女子，“姑姑且说！”
“顾家满门被关押在天牢，夫人贬在浣衣局，怕是无能为力吧！”子陌道着，又帮青轩拧着湿漉漉的衣裳，她并非是宫里万事都不动手的姑姑。
以为顾青轩会惊，会慌，但那个女子仍是淡笑着，“青轩知了！”
这样的事，哪里能瞒得过她？
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了，楚州顾家出了事，被皇上连锅端了。就在昨天她被送到浣衣局之后的事。
皇上本来宠顾青轩的，却因为顾家之事，把她送去了浣衣局，宫里妃嫔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子陌替青轩晾着衣裳，很平常的动作，“夫人是聪明人，不去掺合那些事，只是百官的要求，皇上拦不住。”子陌竟不是为皇后而来，而是为那个君仪殿里的皇帝。
青轩拂了下衣裳，水珠就那样溅起，没有阳光照射，只是风带过，全扑到了她自己的脸上，晶莹剔透的是她自己的肌肤。
顾青轩生得很美，而且，不论怎么样的苦力活，都没让她憔悴丝毫，反而，越发的美得惊人。她应该是个世间少有的绝色佳人。
顾家生变，只有人传说，是顾家把今年皇上用作赈灾的银两挪用了，而且，不知去向。帝盛怒，顾家满门被押入了天牢。而这满门，自然还有那个顾青枫，那个有着二十一世纪青轩面容的女子。
顾青轩，也在一夜之间，由盛宠的离夫人，变成了卑贱的浣衣女。
子陌看着她，是个极美的女子，可是，面对即将到来的家破人亡，她并没有伤心。那唇畔，还是漾着笑意。
都传说，皇上宠泠妃，是因为泠妃从来不笑，而皇上宠离夫人，是因为离夫人从来不哭。
皇后也说，离夫人，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子，那样的女子，被打不哭，被人耻笑亦不哭，而现在，家门遭遇如此事，她也还是淡然自若。
其实，没有淡然。
只是，知道离容祯那般待自己，并不是因为她。
她傻乎乎的，这样就足够了。
“夫人对顾家，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子陌缓缓道，望那个女子，她自问一生见人太多，可是，这样的女子，竟是她未知的。
她不是那种极聪明的，也不是那种极擅玩手段的，她好像站在局外。
局？子陌自嘲一笑，这世上的人，有几个不在局中？看似不在局中的人，只是不在你的局中。
花缘过来，“子陌姑姑！”微微笑，她又搬来了一堆衣裳，“夫人，只怕这些也要洗完的！”
“好！”她笑下，并不觉得是苦。
手虽红肿着，冬里的井水，很凉。但是，笑容，很浅，很好看。
子陌回了凤鸾殿，将所见全回了楚嬛。
末了，再加一句：“娘娘，离夫人并没有伤心。”
楚嬛点头，拈起酸枣糕，含入口中，待细细化去。品尝其中滋味，慢慢口舌间，生起了丝丝甜，可还是觉得酸更好。
“她动的是真情，而皇上，也用了真心。”楚嬛道，幽幽叹息，青丝被子陌放下，凤冠沉沉也不在，“姑姑，你说，皇上若是知道她与耶律哲的关系，还会那样吗？”目及到那凤冠，傲然的凤嘴里，那颗东珠总闪光着。
楚嬛苦笑，“姑姑，嬛儿怕祯哥哥失望，不能说啊！”
她情愿去咽下那些秘密。
子陌替那个皇后梳理着如墨绸般的青丝，轻灵舞扬，“娘娘待皇上的心，谁都知道。这些年，皇上宠着谁，娘娘总是在一旁笑看，娘娘说，心服离夫人笑容，却不知，奴婢心疼娘娘笑容啊！”
楚家的女儿，世世代代为后，这是曾经的戏语。
“如果，这个孩子也保不住呢？”楚嬛笑，弄着发丝，“本宫的身子，终是怀不得孩子啊！”楚嬛拿起金剪，剪下烛花，本来，皇后有孕，宫中不能见着利刃之类的，但楚嬛生性喜欢剪烛，这皇帝也随了她。
剪微动，却剪灭了烛。
昏暗一片。
“如果，要那样的结局，就让嬛儿再做一回恶人！”夜太暗，湮没了那话，金钗跌断，金剪跌落。
龙辇到浣衣局时，青轩还在忙着洗衣裳。她号称，自己洗的衣裳，又快又干净。
离容祯一进来，宫人们要行礼，而身边的允公公忙暗示她们不要行礼。
青轩埋头洗着衣裳，浑然不知离容祯的到来。
明黄龙纹靴落到她眼前时，眉眼弯起来，他终是记得来找她了。却还是埋头不理。
“顾青轩！”他话轻幽幽的，“抬起头来。”
青轩故作惊了下，抬起头，“皇上！”声音低低，她知罪了，“奴婢不知皇上驾到，请皇上恕罪！”忙跪下。她知离容祯的，他从不让自己跪。
只是，这回，她错了。
便是她跪到冰冷的青石板上，硌得膝盖生疼，她皱下眉头，却不敢有多言语。
“离夫人听旨！”不知缘何，这气氛并不像要接她回去的。
而且，允公公的声音听起来，更为尖锐。
青轩俯首，“皇上万岁！”就是宣旨，还用得着离容祯亲来吗？
允公公又念道：“楚州顾知初挪用赈灾银，离夫人身为其女，未尽规劝之责，令朕颇为失望，现废其夫人之号，贬为宫女，侍奉凤鸾殿！”
青轩惊的抬首望离容祯，顾知初挪用赈灾银？这是真的还是欲加之罪？
离容祯眼里没有情意，只是淡淡抹出一句：“顾青轩，朕这是对你最大的容忍！”他很冷清，像是最初青轩见到他在挽春楼戴着面具一般。
青轩摇头，未听明白离容祯的话，“容忍？”不是利用？是容忍？
离容祯眸子里凝着的寒意，是青轩从未见过的，深锁住青轩，“你没听错。”没有以往的逼近，只是站在那里，远了些。
冬，一下子来了。
好像，天都阴了起来，是不是下起了雪？还都钻进了青轩衣衫里？滑进来，彻骨的寒。
青轩望着离容祯，或者不用望，只抬起眸子，便能跌入离容祯那一片深邃海里。
“我以为，我听错了！”青轩喃喃，她真以为听错了。
“朕再说一句，这是朕对你最大的容忍！”离容祯话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