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礼是不能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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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瑾院。
谢瑾年双眸紧阖, 也不知是晕着还是在睡着。
谢夫人立在床头,不动声色地端量谢瑾年。
谢瑾年素来强势冷情, 总是一副无可匹敌的姿态, 仿佛半分同情与关心于他而言都是冒犯和多余。
她始终不太信万事皆有成算的谢瑾年,会任自己的身子骨儿亏损到那般地步。
然而,此刻亲眼所见。
谢瑾年确确实实病倒了, 躺在床榻上, 一张脸苍白如纸,眉宇间萦绕着病态, 竟是那般惹人心疼。
谢夫人默然。
在床前立了好一会子, 始终未见谢瑾年醒转, 眉宇间不由染上了几许懊悔。
不知是否忆起了什么往事。
谢夫人突然转身, 急匆匆离开卧房, 直言告辞。
就好像是一刻也不愿多留。
静姝端量着谢夫人的神态若有所思, 不禁开口挽留。
谢夫人却是敛起失态,只道是不放心慧姐儿和澜哥儿,执意要走。
静姝不好强留, 只好送谢夫人离开。
行至垂花门前, 谢夫人突然驻足, 拍着静姝的手背轻叹:“世安这么个状况, 想来你也顾不上旁的, 澜哥儿便先搁我那养些日子罢!待你这边安定了, 再接他过来。”
谢瑾年折腾了这般大的阵仗, 指不定在算计什么大事。
静姝忖着她这边怕是要忙乱些日子,便顺势应下了:“如此便劳烦母亲了,赶明儿我得空了再去似锦院看他也是一样。”
“你且忙你的, 不必挂心他。”谢夫人越过静姝肩头, 看了一眼大变模样的“怀瑾院”突然沉默下来。
只觉得静姝既幸运,又不幸。
落日余晖透过垂花门照进院子。
光影格子洒在谢夫人脸上,显得谢夫人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静姝端量着谢夫人,拿捏着情绪,扯出一抹强笑:“有母亲看顾着,我没甚么不放心的。”
落日没入云层。
谢夫人身上光影散尽,眉眼又恢复了素日里的淡然平和:“你只管好生照看世安,世安吉人自有天相,必不会有事的。”
这话恐怕是连谢夫人自己都不大相信。
静姝垂眼,用帕子拭出两行泪来,带着鼻音轻应了一声:“嗯,赶明儿我便日日到兰若寺去给夫君祈福。”
谢夫人轻叹:“神佛之事诚意到了便可,也无需日日都去,再累坏了你。”
静姝垂着眼落泪:“我能做的也只有多去拜拜佛了。”
谢夫人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子才道:“天下之大,名医无数,不定便能寻着救命神医。”
静姝“强颜欢笑”:“尽人事听天命,左右我都会守着他。”
一张娇颜宛若带雨梨花,一汪秋水潋滟着无尽哀愁,一声认命暗藏了无数不甘与怨怒。
这般伤心欲绝的模样,着实不像装出来的。
那耿直的傻丫头也不可能装得这般毫无破绽。
谢夫人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认为谢瑾年这是另有成算,淡然平和的眉眼染上慌乱,失魂落魄地离了怀瑾院。
送走谢夫人。
静姝立在垂花门下,望着谢夫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子,才用帕子拭着眼角回了卧房。
*
卧房里。
谢瑾年一扫病容,手里又执起了《佞臣传》,姿态着实闲适从容。
静姝看着他这般模样,没来由地就很气。
足下高底花鞋重重地踏在地上,踩出一串闷闷的脚步声,总算惊扰了执卷沉思的人:“谢公子,您可真是好兴致!”
谢瑾年一听便知他家娘子这是恼了。
放下《佞臣传》,抬眼看向静姝,谢瑾年见得他家小娘子染了怒的眉哭红了的眼,心中又爱又怜,不禁放柔了腔调:“可是受了委屈了?”
谢瑾年不提倒还罢了,他这一提静姝竟还真觉得有些个憋闷。
提着裙子疾步行至床边,重重地往床榻上一坐,静姝用指尖一下一下戳谢瑾年的胸口。
柔弱无骨的手,玉笋似的指尖,戳在胸口连挠痒痒都不如,却莫名戳进了他心里。
谢瑾年攥住他家小娘子的手,略微用力把他家显然委屈着了的小娘子拽进怀里,轻抚项背:“说来听听,为夫替你做主。”
静姝窝在谢瑾年怀里,沉默了一瞬:“夫君。”
谢瑾年垂眸,端量着静姝发髻上的嵌珠的银簪,轻应:“嗯。”
静姝数着强壮有力的心跳声,微微侧过脸,在谢瑾年的视线里,眨眨眼把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染到谢瑾年胸襟上:“就很生气。”
谢瑾年莞尔。
捏着下巴扳起他家娘子的脸,低头亲走了眼尾睫上残余的泪珠:“说来听听,为夫帮你出气。”
静姝睫毛轻颤,红着脸闭上眼,轻哼:“不想夫君帮我出气,只想夫君给我赔礼。”
谢瑾年扬眉。
垂眼端量着他家小娘子这幅仿佛任他为所欲为的姿态,谢瑾年指腹抚着诱人的唇角,低笑:“娘子想要什么?”
静姝缓缓睁开眼,满含期冀地盯着谢瑾年:“什么都可以?”
他无法拒绝。
即便知道他家小娘子揣着小算计,他依然无法拒绝他家这般可人的小娘子。
谢瑾年低头,在那双仿佛盛满了星光的眼上印下一吻,含笑道:“什么都可以。”
静姝霎时一敛委屈姿态,笑眯眯地道:“夫君,妾身想听你讲古,比如,母亲与祖母二三事,再比如夫君与母亲四五事,再比如……唔……”
既是让谢夫人去给他的小娘子保驾护航,他便早有预料,知道他家娘子必然要问。
只是没想到他家娘子好奇心会如此旺盛。
不敢再任她继续“比如”下去,谢瑾年唯有以吻封缄,一品芳泽的同时堵了他家娘子的嘴。
这个吻以强势为开端,却极尽了温柔缱绻。
静姝渐而软在谢瑾年怀里,失速的心率带着她的理智,迷失在这片温柔里,几乎忘了要追问的话。
当然,只是几乎。
待得谢瑾年鸣金收兵,静姝潋滟着一汪春水,轻抿有些肿胀的唇:“讨好我也没用,赔礼是不能少的。”
谢瑾年莞尔。
低头噙住水润的朱唇,又重重地啃咬了两口,笑问:“讨好?”
静姝指尖点在谢瑾年唇角,一点一点把他推离自己的唇边:“美人计也不行。”
谢瑾年垂眼,审视静姝。
从那双桃花眼潋滟着的春水里辨别出了不容错任的执着,不禁含着笑,亲亲静姝的眉心,笑问:“当真不行?”
静姝轻咬了一下谢瑾年的下颌:“不行。”
谢瑾年忍俊不禁。
揽着静姝靠在床头围栏上,笑道:“母亲和祖母之间的恩恩怨怨,我只知晓个大概。”
静姝默默打开书城app,随听随录:“但求夫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瑾年莞尔。
捏捏静姝细嫩的脸颊,沉吟了稍许,开口道:“母亲年轻的时候并不是如今这般无欲无求的模样。”
静姝指尖戳戳谢瑾年腰眼,示意他别说废话,搞快点。
谢瑾年忍笑,捉住静姝的手,把玩着春葱似的指尖,带着笑意说:“母亲乃是翰林院掌院家的嫡幼女,亦是苏掌院独女,自幼娇宠无数,饱读诗书,说她一句清贵无双,满腹经纶也不为过。”
“这般出身,又怎会……”静姝想用“下嫁”二字,念及她与谢瑾年的出身,又临时改成了,“嫁给了父亲?”
听出他家娘子的小意。
谢瑾年攥着掌中柔荑放到唇边,轻碰了碰指尖:“母亲于闺中之时上山礼佛,马车惊了马,为父亲所救。想来一是感念父亲救命之恩,二是慕父亲少年风流,便起了爱慕心思。”
“苏掌院怕是不会允。”
“拗不过母亲性情刚烈,非卿不嫁。”谢瑾年垂下眼,言语里不禁露出几分轻嘲,“母亲到底如愿嫁给了父亲,却是与娘家几近断绝了关系。”
静姝不禁唏嘘:“为个男人舍弃了生身父母,何苦来哉!”
听出他家小娘子言语中的不赞同。
谢瑾年垂眼端量着他家小娘子,若有所思——这又是与资料上不一样的小娘子。
谢瑾年突然没了下文。
静姝不禁仰头看向谢瑾年,不期然撞上谢瑾年满含探究的视线,不禁心里一突,下意识的关了书城app。
静姝:“……”这么怂,一定不是她。
小娘子蠢呆呆的模样,着实愉悦到了谢瑾年。
谢瑾年轻笑着捏捏静姝的脸颊,忍着笑继续道:“母亲自是如了愿,可祖母给父亲议到一半的亲事却是只能就此作罢,为此,祖母在她娘家嫂子面前几年都没能抬起头来。”
“祖母这是打算让父亲跟她外甥女做亲?父亲可是对他表妹……”
“没有。父亲也是心慕母亲的。”谢瑾年截断他家娘子的话,念及资料上那些“表哥表妹”又悄悄用力捏了一下他家娘子的嫩脸。
静姝不明所以,捂着有些疼的脸颊白了谢瑾年一眼,咕哝:“幸好如此,不然母亲婚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母亲与父亲婚后确实过了几日相敬如宾的日子,却也是夹杂着祖母的刻意磋磨的……”谢瑾年轻叹,“只是那时有父亲在,母亲愿意敬着祖母,便忍下了。”
念及对谢夫人又厌恶又忌惮的谢老夫人,以及在城郊繁花苑里身披道袍“潜心修道”的谢老爷。
静姝心里有些闷:“母亲又怎会变成了如今这样?”看似无欲无求,实则谢家一霸。
谢瑾年捏着静姝的指尖,沉默了良久,久到静姝忍不住又去催他,他才开口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静姝端量着谢瑾年的神色:“长夜漫漫,夫君尽可以慢慢道来。”
谢瑾年失笑。
揽着静姝又沉默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低声道:“母亲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却是有九成是因为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