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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么美,心这么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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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眉轻蹙话轻愁, 目光幽幽惹人怜。

  小娘子满腔愁思一露,饶是谢瑾年自诩铁石心肠, 却也不禁心生怜惜, 便是明知道小娘子在与他做戏,也还是想要抹去这一缕缠于那对柳眉之间的愁绪。

  谢瑾年不知道怎么哄人。

  略一思量,便指尖点在静姝蹙起的眉心, 轻笑道:“娘子与其烦心这个, 倒不如想想别的……”

  说着,谢瑾年面上笑意微敛, 似笑非笑, “毕竟离到家还有个把时辰, 为夫却是要立时与你算账了。”

  “你与我算什么帐?”静姝抓着谢瑾年的腕子坐直身体, 扭头与谢瑾年于咫尺间对视了一瞬, 头微微后仰, 指着自己的下巴,“若说算账,也该是我与你算账罢?”

  小娘子下巴微仰, 趾高气扬的样子, 堪称顾盼生辉,

  谢瑾年心头一动, 揽着腰把绝色佳人压进自己怀里, 低头, 在那变得愈发青紫的淤青上落下轻若鸿毛般的一个吻, 含笑道:“这是我的错,但却不能以此来抵消你的错处。”

  美人含笑,冷香袭人。

  静姝被撩得心肝怦怦跳, 强装着从容, 斜睨谢瑾年:“我怎么不知我甚么地方做错了?是我不该在有人觊觎我夫君的时候反唇相讥?还是不该因为我夫君受伤动了肝火?抑或是……”

  静姝指尖故意戳了一下谢瑾年胳膊上渗着血的“绷带”,哼笑:“我不该帮夫君处理伤口,合该让夫君血淋淋地回府,惊了夫人和慧姐儿?”

  伶牙俐齿!诡辩无双!

  谢瑾年抬指点了下小娘子诱人的唇,眼睛盯着静姝,把指腹上的胭脂送到嘴边浅尝了一口,意味深长地问:“娘子如此狡辩,是想为夫今夜于枕边教妻?”

  说着,谢瑾年轻捏了下静姝的腰,低笑,“娘子这几日将养的不错,倒也受的住了。”

  受的住……

  喵了个咪的,这厮是在惦记她的贞操吧?静姝危机感顿生,神色一整,秒怂。

  收起咄咄逼人,静姝瞬间变身乖巧温顺的小媳妇,轻扶着谢瑾年的胳膊装出一脸心疼:“夫君才受了伤,我哪里忍心耽搁夫君歇息?左右眼下也无外人,夫君不如趁现在教我,可好?”

  小娘子变脸比翻书还快。

  谢瑾年忍俊不禁,指尖托着小娘子的下巴,迫使娇怯怯的小娘子与她对视:“你且说说你错在何处,为夫也好教你。”

  美人有毒,坏胚子一个!

  静姝垂眼遮掩着眼底愤愤,盯着病美人掌心上的断纹,娇怯怯唤:“夫君。”

  谢瑾年喉结微动,指腹抚上静姝的唇:“且先说说,你要作主给我纳妾之事。”

  冰凉的指腹在她唇上抚来抚去,静姝抿紧了唇,不敢开口。

  谢瑾年指腹轻点:“说。”

  静姝抬眼瞄了谢瑾年一眼:“我看那姑娘对夫君一见钟情……”

  本是与小娘子顽笑,免得她胡思乱想。

  此时听静姝竟真有给他纳妾之意,谢瑾年却是真有了两分怒意:“她喜欢,你便要把她给我纳进屋里来?”

  静姝小心翼翼地说:“如花美眷,哪个男人不爱?”

  谢瑾年皱了下眉,似笑非笑:“看来先前与娘子说的话,娘子竟是全没往心里去。”

  静姝与谢瑾年对视了一瞬,瞬间福至心灵,记起了“独宠”,记起了方才谢瑾年怼那女流氓的“此生惟愿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也不管谢瑾年说这话时有多少水分,静姝神色一整,笑着握住谢瑾年点在她唇边的手:“夫君莫恼,不过是与你闲逗个闷子罢了。”

  谢瑾年扬眉:“哦?”

  静姝轻点螓首,煞有其事:“我不过是气不过那位要把夫君掳去做男宠,才故意气她,说要做主把她纳进来给夫君做妾的。”

  谢瑾年端量了静姝一瞬,确信小娘子信口雌黄还夹带私货暗讽他,却也没拆穿她。

  顺势反手握住静姝的手,揉捏着那笋尖似的玉指,轻笑:“你也不怕她真就顺着你的话,自降身份入了我后院做妾?”

  我巴不得你每天多睡几个妾呢!这样我的贞操才可保!

  但是,静姝抬眼,却在使尽浑身解数装柔情脉脉:“我相信夫君是个重诺君子,说了给我独宠,便必不会食言。”

  明知小娘子是在给他戴高帽,谢瑾年听了依然心中熨帖:“且饶了你这一遭,若是日后再敢如此,必不轻绕。”

  静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我记下了。”

  怎么听这话都像是“这愁,我记下了。”

  谢瑾年端量小娘子,却也只见了一汪似真似假的温柔,便也未作深究。

  攥着静姝的手,以静姝的指背挑起了静姝的下巴,谢瑾年眼底含着笑,慢条斯理地说:“却也不能就这般饶了你。”

  睚眦必报!小肚鸡肠!

  病美人两个新标签,get√

  静姝与谢瑾年对视,在谢瑾年好整以暇的目光里,怂哒哒的问:“夫君要怎样?一锅水煮鱼可好?”

  水煮鱼?

  谢瑾年并未听过这种做法,不过想到那日偷吃的烤肉,却是对小娘子的厨艺有了迷之自信,笃定水煮鱼必定好吃。

  “可。”难得小娘子如此殷勤,谢瑾年自然不会拂了小娘子的美意。

  不过谢瑾年并不觉得拿人手短,十分心安理得地得了小娘子一锅水煮鱼,便好整以暇的看着静姝,“不过娘子是知道的,为夫最爱红袖添香。”

  “……”人这么美,心这么脏,做一个表里如一的美人不好吗?

  静姝终于没忍住,破了她那装出来的柔情似水形象,狠狠地白了谢瑾年一眼。

  谢瑾年大笑。

  揽着静姝靠在厢板上,谢瑾年轻哼:“画堂红袖倚清酣,华发不胜簪。几回晚直金銮殿……”【注1】

  静姝“羞”不自胜,轻啐了谢瑾年一口,闭眼假寐掩羞臊。

  谢瑾年看着小娘子满脸云霞,又是一阵笑。

  小夫妻笑闹间,马车已是驶进了谢府大门。

  有门房管事跟着马车边走边回禀:“二老爷来了,应是有要事寻少爷,已是在花厅里等了有一会子了。”

  “玉虹楼的秦九妈头晌也来了一趟,说是三少爷在楼子里赊的账该结了……”

  “状元楼的吴掌柜也来寻过少爷,看着像是急茬儿,没寻着少爷便又匆匆地走了。”

  “……”

  谢瑾年听了一会子,见窝在她怀里躲羞躲得真睡了过去的小娘子眉头轻皱,似是恼人扰了她清梦。

  谢瑾年轻笑了一声,掀开帘子,看了门房管事一眼。

  门房管事立时闭嘴,目送着马车驶向庭院深处,用袖子抹着被谢瑾年那一眼看出来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

  *

  怀瑾院,垂花门前,立春和立秋各领着两个二等丫鬟,低眉顺眼地分列在马车两侧静候主子下车。

  马车里,静姝窝在谢瑾年怀里睡得着实香甜。

  谢瑾年揽着静姝,闭眸养神,思量着方才门房管事禀报的事等了会子,见天色着实不早,这才以马到成功手把件的马头点了下静姝的唇角,笑着叫静姝:“口水流出来了。”

  静姝倏然惊醒,抬手抹了把唇角,并未抹着口水,抬眸怒视谢瑾年。

  谢瑾年笑着把彩云递进来的大红披风给静姝披上:“且醒醒神儿,该去荣华堂给母亲请安了。”

  提起谢夫人,静姝瞬间睡意全无。

  坐直了身子,攥着谢瑾年的衣袖,委婉地暗示谢瑾年:“都这会子了,去给夫人请安,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谢瑾年忍笑:“并不晚,母亲房里的白鹭等了有一会子。”

  白鹭是谢夫人房里八个大丫鬟里的一个,她看在眼里的东西,谢夫人必然会知晓。

  静姝看着谢瑾年那条缠着“绷带”的胳膊,瞬间愁眉苦脸——谢瑾年可是谢夫人独子,任哪个当妈的见了这伤都得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可以想见,离她被谢夫人发作已经不远了。

  谢夫人毕竟是她很长一段时间里的“顶头上司”,又无夙愿。

  谢夫人迁怒她时,她该怎么应对?

  若是开刚,那便是为日后精彩的婆媳大战拉开了帷幕,若是生受着,她又肯定会觉得堵心又憋屈……

  真的有够愁人。

  越想越愁,挺好看的一张脸,霎时便被愁成了苦瓜。

  谢瑾年忍俊不禁,手中马到成功手把件轻转,以尖尖的马耳朵挠了下静姝的眉心:“又因何事生了愁绪,说来听听?”

  静姝可怜兮兮地盯着谢瑾年,卖惨:“我把夫人的宝贝心肝儿弄流血了,夫人怕是轻饶不了我。”

  谢瑾年脸上笑意竟是突然浅淡下去:“杞人忧天。”

  这不合常理!

  静姝蹙眉盯着谢瑾年,怀疑谢瑾年是在驴她。

  方才门房禀事的时候,静姝于睡意朦胧间可是听了两耳朵,他十分有理由怀疑谢瑾年是想糊弄着她跟个小傻子似的自己去给谢夫人问安,他好去花厅里见二老爷。

  想到这个可能,静姝立时手快过脑子,伸手攥住了谢瑾年的衣袖:“夫——君——”

  这一声唤,当真是婉转多情,百转千肠,唤软了谢瑾年的心肠。

  谢瑾年握住静姝的手:“且先回房梳洗一番,换换衣裳。”

  静姝的衣裳倒是不必换,主要是给谢瑾年换衣衫。

  更衣时,谢瑾年好声好语地哄着。

  怎奈何他哄人的技术与他替娘子画眉的技术不相上下,他越哄,小娘子越心焦,最终只得任他二叔再多在花厅里等他一会。

  他则如“自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一般,陪着静姝先去了荣华堂给谢夫人请安。

  *

  荣华堂,东明间。

  静姝几乎提心吊胆地与谢瑾年一起给谢夫人请过安,便低眉顺眼地缩到了一边,静待着谢夫人对着谢瑾年胳膊上的伤口垂泪,静等着谢夫人发作她。

  没成想,谢夫人竟是连问都没问谢瑾年的伤势,而是朝着静姝招招手:“好孩子,你且过来。”

  按理说,白鹭先她与谢瑾年一步回来,该说的肯定已经跟谢夫人回禀过了。

  谢夫人不可能不知道谢瑾年负伤的事儿。

  可这亲娘的反应,也太过平静了些。

  静姝看向谢瑾年。

  便见谢瑾年神色寡淡,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竟是与谢夫人的冷情如出一辙。

  这一对母子之间,竟好似没有半分温情。

  察觉到静姝的视线,谢瑾年眉眼间染上了一分真实的笑意:“母亲唤你,你瞅我做什么?”

  瞅你好看!心疼你,算我眼瞎。

  静姝白了谢瑾年一眼,揣着满腹费解轻移莲步,挪至罗汉榻旁,学着今日静婉在慈安堂里的姿态,装出了一副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样:“太太。”

  谢夫人牵住静姝的手,拉着她坐在榻上,皱眉细细地端量了一番静姝的下巴颏,抬眼瞪谢瑾年:“可是你掐的她?”

  谢瑾年脸上滑过一抹尴尬,却是瞬间便恢复了从容:“与瑶瑛逗闷子来着,不慎失了分寸。”

  扬声吩咐白鹭去她屋里踅摸谢老爷自调的《百花祛瘀膏》,谢夫人眉眼里含着责备嗔怪:“你这也太没个轻重。”

  谢瑾年看着静姝的侧脸,轻笑:“是,我的错。”

  谢夫人摆摆手,示意谢瑾年别耽搁她与静姝说体己话:“你二叔等了你大半日了,你且别在这杵着碍眼了,赶紧去见见他罢,莫耽搁了正事。”

  谢瑾年却是站着没动,淡然道:“待把瑶瑛送回怀瑾院,我便去见二叔。”

  谢夫人与谢瑾年对视了一瞬,到底松开了静姝的手。

  倚着引枕闭上眼,神色平静地摆了摆手。

  谢瑾年牵起静姝的手,头也不回地离了荣华堂。

  这一趟走得静姝云里雾里。

  照说谢夫人特特使人来请,那定是有话要说的,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

  而谢夫人言语间待谢瑾年甚是亲昵,却自始至终也没关心半句谢瑾年的伤势。

  于此,谢瑾年似乎已经见怪不怪,自有了一套应对方式。

  这一对看似至亲,实则至疏的母子,太过不寻常,背后不知藏着什么秘密。

  静姝歪在贵妃榻上,转着心思想了这一大通有的没的,便听有二等丫鬟澄心来禀,饭菜已经摆好了,问静姝是否现在用饭。

  静姝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吩咐彩云:“使个小子去看看,问问少爷回不回来用膳。”

  *

  望北书斋。

  谢瑾年靠在圈椅理,衣衫半解,受伤的那条胳膊搭在扶手上,任中年文士拆着他胳膊上的“绷带”。

  “啧!少夫人这手包扎技术倒是可圈可点,以后你若是再受了伤回来,很是不必找我给你包扎了……”中年文士用烈酒蘸着被血笳黏在伤口上的“绷带”,一点一点往下揭,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不闲着,“别人闺房乐事是画眉,你们闺房乐事是包扎换药……”

  说着,中年文士便自己乐了起来。

  谢瑾年不咸不淡地瞥了中年文士一眼:“蔺先生。”

  中年文士原来就是那个几针扎“活”了谢瑾年的蔺郎中。

  蔺郎中趁机一扯,把“绷带”扯了下来,看了一眼伤口,立马肉疼地瞪谢瑾年:“万金难求的好药,你倒是舍得让你家小娘子糟蹋!”

  谢瑾年瞥了蔺郎中一眼,没吭声。

  “嚯!瞧瞧这道口子……”蔺郎中又开始念叨谢瑾年的伤口,“不过是一鞭子罢了,你竟还真站在那等着被抽?就因为你那小娘子在你背后站着?”

  谢瑾年早就习惯了蔺郎中的碎嘴子,直接提取重要信息:“我这么个随时都有可能去了的病秧子,难不成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身手利落地躲开那鞭子?”

  “你要是想躲,自会有一万种法子不着痕迹地躲了……”

  “我娘子在我身后躲着。”谢瑾年一句话说得理所当然。

  “真看不出……”蔺郎中在谢瑾年澹然的目光下息了声,却又忍不住笑了一会子,直至给谢瑾年包扎好伤口,一双干瘦的手离开药箱,才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成了世外高人模样的蔺先生。

  蔺先生净了手,施施然坐到谢瑾年对面,重新执起了黑棋:“你这桩婚事太过引人注目,近来已有不下四波探子企图混入府里来了。”

  “从五品的皇商家的嫡子,硬是攀上了国公府嫡女,自然会惹有心人好奇,很是不必把他们都拦了,放他们进来让他们打听着点他们能知道的,也免得他们往别处去深挖,挖出些他们不能知道的来。”

  谢瑾年慢条斯理地穿好衣衫,捏起一枚白色棋子落入棋盘,换了个话题,“今日二叔来,说是去领今年的内库帑银时遭了刁难,没能领出来。劳烦先生费心,使人去打听打听,是哪个关节出了问题。”

  蔺先生揪着胡子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又落下一子:“明儿我去找广储司吕郎中到玉虹楼去听个曲儿。”

  “把庆丰司的李郎中也叫上,跟他淘换一匹性情温顺的马驹。”说着,想起今日玉虹楼老鸨堵上门来催账的事,谢瑾年皱了下眉,叹气,“从账房支点银钱,顺便把谢瑾利在玉虹楼赊的账还了罢。”

  谢瑾利是谢家三房嫡长子,又贪婪又好色,逛个窑子也要记公中的账,却也不嫌丢人。

  蔺先生摇摇头,尽是对谢瑾利的嫌弃。

  揪着胡子想了一会儿,到底没想到吞了谢瑾年大龙的法子,蔺先生手往棋盘上一划拉,显出几分“蔺郎中”的惫懒来:“不来了!”

  谢瑾年轻笑一声,抬眼望着朱窗外在落日余晖里摇曳的嫩枝,意有所指:“先生,起风了。”

  蔺先生:“风起好借力,云涌助龙腾。”

  谢瑾年起身至朱窗前,往外望了一眼,回眸淡淡地瞥了蔺先生一眼:“先生,且慎言。”

  蔺先生略一拱手,算是认了失言的错,却又道:“时机将至,公子需得有所准备了。”

  谢瑾年望着朱窗外,未置可否。

  蔺先生行至谢瑾年身侧,亦望向朱窗外,见得疾步而来的青衣小厮,顿时会意:“总是忘了公子娶了娘子了,确实该当小心一些。”

  *

  小娘子遣了人来请,谢瑾年便没再耽搁,袖着一个檀木盒子悠悠然回了怀瑾院。

  彼时,静姝正歪在贵妃榻上听阳春说她听来的八卦。

  “听灶上做事的胡三娘说,在花厅当值的紫玲也不知犯了什么错,竟是被姑爷赶家去了。那紫玲可是从7岁就进府来伺候姑爷了,还是咱们院里张嬷嬷的闺女呢,姑爷竟是一点情面也没给留……”

  说着,阳春停下手中活计,往前倾了下身子,正说到,“您瞧,姑爷果然是个心狠的,姑娘日后可得……”

  便听见廊下的小丫鬟扯着脖子喊:“少爷回来了!”

  阳春吐了下舌头,立时闭紧了嘴。

  静姝莞尔,阳春这丫头打听八卦倒是一把子好手。

  谢瑾年治家甚严,却也能让谢家的仆妇跟她“推心置腹”。

  “你爱跟人嚼舌头,我不管你,只一样,你跟人闲磨牙的时候只许长耳朵不许长嘴。”指尖戳着阳春额头敲打了一句,静姝视线扫过余下三个大丫鬟,最终停在垂眼自思量的白雪身上,“你们也一样,且给我记着,咱们搁屋里说的话,做的事,谁也不准往外传,否则休怪我不讲情面。”

  四个大丫鬟立时起身,福身应诺。

  静姝摆手:“该干什么干什么罢,且别搁我眼跟前儿杵着了,眼晕。”

  见静姝只敲打了两句,便揭过了此事,四个大丫鬟都暗松了口气,重拾了手头的活计,只不过到底比先前多了几分小心,再没敢随意笑闹。

  房里的动静,尽数入了谢瑾年的耳朵。

  见静姝心中有数的很,谢瑾年倒是歇了寻机会提醒他的小娘子留心她的陪嫁丫鬟的心思。

  立春觑着谢瑾年的脸色,打起了帘子。

  房内“美人春睡图”霎时入眼,窗外花枝摇曳,窗下美人榻上佳人小憩。

  只可惜佳人下巴上的乌青减了一分她的美,却也为她填了几分楚楚可怜。

  谢瑾年驻足看了一瞬,款步走至美人榻前。

  给静姝捏肩捶腿的彩云、追月立时退了开去。

  谢瑾年垂眸看了静姝一瞬,贴着静姝腿边坐到贵妃榻上,指尖轻蹭了下静姝下巴上的乌青,吩咐道:“堂间罗汉榻左手边第三个抽屉里有活血化瘀的药膏,盛在青玉匣子里,去取来。”

  白雪立时应声,袅袅娜娜地去堂间里拿药。

  静姝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白雪的背影,摸摸方才谢瑾年碰过的地方,手上没个轻重,霎时疼得倒嘶了口凉气,不由迁怒罪魁祸首,含嗔带怨地白了谢瑾年一眼:“本还想明日去巡视我的嫁妆铺子的,你这可叫我怎么出门!”

  提及这两块淤青,谢瑾年便是理亏。

  无视了俏丫鬟隐晦地默默情深,谢瑾年自白雪捧着的青玉匣里挑了一块药膏,倾身,细细地涂在了静姝下巴那两片刺目的乌青上。

  涂完,捏着静姝的下巴细细端量了一番,谢瑾年温声低哄:“且安心,今儿多给你抹几遍这药膏,赶明儿清早这淤青保管能褪。”

  静姝却是不怎么信:“莫哄我,真照你说的那样,这药膏得是神药了。”

  谢瑾年未置可否,只是笑着顽笑了一句:“只要你信为夫,为夫保管你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我最大的愿望可是坐拥你万贯家财,做个快乐的小寡妇,可能得偿所愿?

  静姝默默腹诽了一句,揣着坏水,点头:“嗯嗯嗯,信夫君,得永生。”

  又来了。

  就如那“睿智”一般,分明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出自她小娘子的口,他就是觉得这不是甚么好话。

  谢瑾年端量了小娘子一瞬,捕捉到那一双桃花眼里深藏的狡黠,神色一整,忍着笑恐吓:“嗯,不信为夫,为夫便送你入轮回。”

  静姝娇笑着,做出一副怯怯的模样,抓着领口衣襟往后躲:“信的,信的。”

  谢瑾年被小娘子拙劣的演技惹出了满心愉悦,不由朗笑。

  只是“乐极生悲”,笑着笑着,便用帕子捂着嘴咳了起来。

  病美人每次咳嗽都是来的猝不及防,又恰到好处。

  虽然不过几日相处,静姝已然见过多次,倒也见怪不怪了。

  坐起身,跪坐在谢瑾年身边,轻车熟路地给谢瑾年拍背抚胸口,又接过彩云递过来的水,送到谢瑾年嘴边,喂着他喝了一口。

  照往常,谢瑾年这咳嗽也就该止住了。

  今日也不知是否犯了太岁,病美人却是咳得愈发厉害了,直至咳得两颊泛起了不健康的潮红,才算堪堪止住。

  素白的帕子上,又是点点殷红。

  谢瑾年皮肤上没有别的症状,静姝忍不住怀疑谢瑾年是不是得了肺上的病,比如肺结核、肺炎、甚至是肺癌甚么的:“你这见天儿的咳,时不时还要咳上一碗血致敬,可有别的地方不舒坦?胸口疼不疼?可曾发过热?”

  小娘子声声关切,谢瑾年抬眼,见小娘子眼底也蕴着担忧,却是心中一暖,借机倚在小娘子身上,以帕子捂着嘴又闷咳了一声,病歪歪地安慰:“且安心,为夫无碍。”

  就这一口气倒三口,没风还往她身上倒的架势,哪里像是无碍的?

  静姝勉力扶住谢瑾年的肩头,撑着他,犹豫了一瞬,到底没有推开这个病秧子:“却是不像。”

  谢瑾年低笑。

  静姝忙不迭地打断他:“你可别笑了,若是再咳上一碗血,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住,赶明儿一定得给你炖点补血的补补。”

  谢瑾年还是想笑。

  许是从未有亲近的人这般关心过他的缘故,小娘子越是担心他,他越是想笑。

  谢瑾年忍着笑,握住静姝的手:“好,有劳娘子了。”

  静姝沉默。

  扪心自问——职业习惯误我,竟然还要给他补,置我的小寡妇梦想于何处啊!

  谢瑾年却把小娘子的沉默当成了小娘子对他的担忧,拢紧手掌,把柔荑拢在掌心:“娘子安心,为夫当真无事,明儿陪你去巡视铺子。”

  虽然是被误会的,却也好歹是一波好感。

  静姝毫无心理压力的认领了这波好感,造作出一副庆幸的模样,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那感情好!我那嫁妆铺子里指定都是国公府的老人儿,这才刚把国公府的当家人给得罪了个遍,我心里还真有点儿为铺子的事儿打鼓,有夫君同去,我就踏实了。”

  谢瑾年轻笑一声,心里却是不信。

  他这个小娘子,凶悍起来,他都要自叹弗如。

  不过,他并未拆穿她,而是借机把小娘子拽进怀里,好一番安慰,极尽温柔,险些勾得某只来自21世纪的颜狗中了美人计。

  *

  梦里。

  静姝又回到了她那座复古小四合院。

  看着愈发古意盎然的小院,静姝竟觉得恍如隔世。

  倒也不对,无需“恍如”,确实是隔世了。

  静姝惦念她的蠢狗,梦中画面便是一转,直接转到了卧房。

  卧房里,眉清目秀的姑娘带着她所不熟悉的柔婉对着电脑在笨拙的用二指禅敲字,她那条蠢狗便堆在那“姑娘”脚下打盹儿。

  静姝有心看一眼电脑界面,寻些蛛丝马迹验证心中的揣测。

  然而,不待梦中情景再次切换,她便被仿若坠入岩浆一样的炙热烫醒了。

  睁开眼,再不复她的复古小四合院,身下依旧是放在现代价值数千万的紫檀拔步床,眼前依旧是喜庆的大红锦被。

  锦被上,鸳鸯戏水栩栩如生。

  而她在此间世界白捡的“鸳”,此时正把她抱在怀里,前胸贴着她的后背,两条胳膊似是两条钢筋似的、紧紧地箍着她,再不复素日里的规矩睡姿。

  那把她烫醒了的炙热,正是来源于这只“锁”住她的“鸳”!

  也不知道这个三天两头吐血的美人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静姝使出浑身解数连挣了几下都没能挣开。

  挣又挣不脱,唤又唤不醒,病美人烧的似乎都在说胡话了。

  静姝只得扬声叫值夜的丫头:“立春!白雪!”

  两个大丫鬟披着青色短袄急匆匆闯进来,瞬间红了脸。

  静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挣动间,她与谢瑾年的衣衫都有些凌乱,和着现在这姿势,难怪两个黄花大闺女害臊:“白雪去使个小子请蔺郎中去,再打盆井水进来,立春过来帮我拉开少爷!”

  白雪磨蹭了一瞬,边穿短袄边往外疾走。

  立春上前,跪在床边,帮着静姝去掰谢瑾年的胳膊,却是先被那滚烫的温度唬了一跳,再去看谢瑾年的脸色,便见她家少爷素日里总是苍白的脸色竟已是酡红一片:“少夫人,少爷烧得厉害,可是要遣人往荣华堂里报个信儿?”

  “不必。”这一声却不是静姝应的,而是谢瑾年应的。

  “谢天谢地,夫君总算醒了!”方才立春帮她一起掰谢瑾年的胳膊,也没能把她从谢瑾年怀里“救”出来,静姝都做好了以眼下这姿势见蔺郎中的思想准备了,幸好谢瑾年及时醒了,免了她与书中世界封建礼教之间的一场对抗,“夫君既然醒了,便且先把我松开吧!”

  谢瑾年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把静姝搂得更紧了,甚至把脸埋在了静姝颈间:“别动,让我抱会。”

  想动也动、不、了!

  静姝cos人形抱枕,被谢瑾年抱了一会儿,放柔嗓音说:“夫君,你且先松手。”

  谢瑾年一动不动。

  静姝背对着谢瑾年,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知道落在她颈间的呼吸热的惊人,直烫得她的脸颊仿佛也染上了一层云霞:“让我看看你。”

  谢瑾年脸埋在静姝颈间低笑了一声,缓缓的松开了手。

  他贪恋小娘子身上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暖,贪恋小娘子的温度,但他也只能允许他自己松懈这么一瞬。

  松开手,放开他的小娘子,他便还是不可战胜的谢瑾年。

  只是,谢瑾年看着小新娘慌乱的背影,眼底到底还是多了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

  总算从谢瑾年怀里挣脱出来,静姝简单理了下中衣,接过立春递过来的长衫披在身上,探手去摸谢瑾年滚烫的额头。

  触手温度恐怕得有四十度,静姝眉心拧成了疙瘩,指尖儿一戳谢瑾年胳膊上的鞭伤:“可请蔺郎中帮你重新包扎过了?”

  方才有些烧糊涂了。

  挣动间扯裂了好容易结了痂的伤口,此时鲜红的血已是染红了素白的里衣。

  谢瑾年却是恍若未觉,抬手握住静姝搭在他额头上的手,汲取着静姝掌心的“凉”意,病恹恹地道:“没。”

  静姝皱眉,白了谢瑾年一眼,抽回手去解谢瑾年的衣衫:“屋里可有马车上那种金疮药?”

  谢瑾年垂眼看着小娘子一双素手并不怎么温柔地替他宽衣解带,低笑了一声:“枕边匣子里有。”

  静姝狐疑,她不记得枕边有匣子。

  隔着谢瑾年,在谢瑾年那半边枕头边上摸索了几下,什么也没有,不由白了谢瑾年一眼:“夫君可是烧糊涂了?”

  谢瑾年抬手捋了一缕静姝垂落在肩头的发丝抓在掌中把玩着,懒懒地应了一声:“尚且还记得你是我娘子。”

  静姝夺回自己的头发,转过去在她这半边枕头边上摸了两把,还真踅摸着了一个檀木匣子。

  檀木匣子半尺长,巴掌宽,盒体打磨得十分光滑,盒盖上镶嵌着一块镂雕着缠枝莲纹的白玉片,十分精致素雅,打眼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药匣子都如此名贵……

  静姝抬眼看了谢瑾年一眼,用看土豪的目光,仿佛看到了一座等着她继承的金山。

  小娘子目光亮闪闪、似乎还有些火热,细思量,谢瑾年觉得这目光应该是仰慕,至不济也是崇敬。

  谢瑾年心中熨帖,一指静姝放在腿上的檀木匣子,笑着催促:“愣着做什么,打开来看看。”

  静姝应声打开了匣子。

  便只见匣子里躺着一柄直径只有两寸多的贴金银鸳鸯镜,镜子柄有三寸长,小小的一对鸳鸯,相傍嬉戏于一方小小的圆镜上,十分灵动精致。

  静姝只看一眼就爱上了,拿起小小的镜子照了照,明艳妩媚的绝色佳人立时出现在了镜子里。

  静姝摸着下巴诧然抬头:“那药膏还真是神奇!”她这一张脸白皙水嫩,下巴上哪里还有淤青的影子?只剩下胶原蛋白了好吗!

  小娘子呆愣愣的模样愉悦到了谢瑾年,谢瑾年短促地轻笑了一声,随后便是一阵干咳。

  静姝忙不迭丢下镜子,接过立春递过来的水,喂着谢瑾年喝了几口,抱怨道:“你且消停点儿吧!”这都一副随时要去了的架势了,还有心思撩她呢!“金疮药到底在哪儿收着呢?”

  谢瑾年兀然想起先前蔺郎中调侃他的话,噙着笑指了指床头的抽屉。

  *

  蔺郎中背着药箱子急匆匆的来,进屋便见谢瑾年额头顶着叠成长条的布巾,大尾巴狼似的倚在床头,正垂眼看着谢家娘子给他重新包扎胳膊上的伤口。

  谢瑾年竟还时不时皱着眉轻嘶一声,立时就会惹来谢家娘子蹙着眉心的几声轻声相询,待得了他家娘子的轻言软语,他便又会轻描淡写地道上一声无事。

  端的是无耻至极。

  蔺郎隔着青纱帐看了一瞬,嘴皮子动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算忍下了溜到嘴边的一句“你为了这闺房乐事倒也舍得,一万两金子就这么没了”。

  揪着胡子勉强堆出一脸忧色,蔺郎中疾步行至拔步床里,口中唠叨谢瑾年:“让你好生爱惜自个儿的身子骨儿,你偏偏不听劝!你还真当你自己个儿还是以前那个孤家寡人呢!谢公子,谢大少爷,您如今好歹也是成了亲的人了,你便是不在乎自己个儿,可也替你家娘子想想罢!你这若是把自己个儿作没了,可让她倚靠谁?”

  先前已是隔着格扇门见识过一次蔺郎中的呱噪了,如今才知道,那感受真是不及身临其境的万分之一。

  静姝真是叹为观止,她实在没有想到,蔺郎中如此道骨仙风的一个人物,竟然如此碎嘴子!

  三两下帮谢瑾年重新包扎好,静姝拿下谢瑾年额头的布巾,与白雪换了一方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重新放在谢瑾年额头,侧身让开位置请蔺郎中给谢瑾年诊脉:“还请先生妙手拉他一把。不然他若是真把自己个儿作没了,我就只能倚靠着他拿命换来的金山银山一个人过日子了。”

  谢瑾年把腕子搭在脉枕上,斜睨了他的小娘子一眼,总觉得他的小娘子这番话里仿佛藏着万般期待一般:“娘子且安心,为夫允诺过你的话自不会失言。”

  见得静姝一脸懵,谢瑾年唇边泛起笑意,“为了娘子,为夫定会尽量多拖些时日。”

  静姝:“……”记起来了,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重诺。

  蔺郎中揪着胡子,收回搭在谢瑾年腕子上的手指,示意他换个腕子,翻着白眼轻哼:“倒也难为你总算有了拖日子苟活的这份心,你但凡早些上心也不至于……”

  “先生。”谢瑾年不咸不淡地打断了蔺郎中的话,垂着眼睑,有气无力地轻哼,“你且消停些吧!我这脑袋瓜子嗡嗡的,若再听你念叨一通,恐是要炸了。”

  蔺郎中哼笑一声,搭上谢瑾年的脉门,不光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

  干瘦的手指虚虚地落在莹白的腕子上,来回移动了几下,最终轻搭在了谢瑾年腕下半寸的位置。

  这诊脉的姿势,还真特么像个外行!

  静姝盯着蔺郎中落在谢瑾年腕子上那三根干瘦的手指,万分后悔当初没多往中医科跑几趟,但凡她当初多勤快几遍腿,今日也不至于“技”到用时方恨少,只能凭直觉断定蔺郎中有古怪却没有证据了。

  不过,她中医不在行,西医却是懂不少的。

  静姝索性另辟蹊径,待蔺郎中诊完脉便很是仔细地询问了一番谢瑾年的病情。

  只可恨那蔺郎中着实太过奸猾,不管静姝怎么问,竟然尽皆被他推到了谢瑾年的痼疾旧伤上。

  蔺郎中这般表现,静姝却是愈发怀疑蔺郎中庸医误人了。

  “却不知夫君有何痼疾,受过什么旧伤……”静姝也不再与那蔺郎中白费唇舌,直接问谢瑾年,“怎么从未听夫君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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