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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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守礼来,三王之死的影响表面上看起来似乎要小得多。
上一次尚有大臣进谏,劝母亲抚慰子孙,安定宗室,又有许多人出入东宫、周王与梁王宅第,各自密谋,纷纷乱乱。而那三位“中流砥柱”,也不乏活跃举动。
这一次朝中出奇地安静,安静得甚至有些吓人。除了日常的应酬之外,无人有多余的往来。梁王称病,辞了同平章事的职责,太子亦多日卧病,幽居东宫,不见外臣。周王旦起初倒还没停止社交,但母亲一封制书,命将他从皇子降为皇孙,还归本宗,改封嗣郢王之后,他便也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相较而言,更为活跃的,反倒是安乐公主与我这样的宗室妇人——但就算是我们,也大大地减少了应酬事项,我更取消了所有的诗会与集社,转而培养起了一门新爱好:书法。
说来惭愧,我的父母与兄长们,书法造诣都颇深。尤其是母亲,无论飞白、草书、行楷,都自成一体,到晚年虽然倦怠,笔力却越出众。有父母如此,我作为女儿,史政军诸方面的学问虽不受父母重视,书法却被督促得很紧。自发蒙起,父亲便为我延请名师,什么阎立本、魏叔璘、许敬宗…当世之书法官人,凡是父亲和母亲看得上的,几乎都教过我。父亲过世后,母亲对我的学业放任自流,书法却还时常过问,也试着派人矫正,最终却只使我的字“看得过去”罢了。我既自己不上进,母亲终也灰心。我因也凭着那一笔破字,在隽秀如林的朝臣与命妇之中恬不知耻、浑浑噩噩地混到了现在。
然而不知是因年纪上来,还是怎么,最近忽地察觉起这东西的好来——同样是字罢,有的人写得圆融遒丽,有的写得流畅潇洒,有的则写得劲秀飞动,有的则又茹柔蕴美。观大家之字帖,便如收藏了一屋子各式各样的美人,或豪雄或秀美,各有千秋,使人赏之心醉,鉴之沉迷。而一旦有了这样的收藏与阅获,再看自己的字时,便怎么看怎么不顺。久而久之,竟也就养成了练字的习惯。何况又是眼下这时节。
我郑重地聘请崔明德为我的书法师傅,每三日来一趟,为我指点书法。又慎重地与当世的几位书法大手——好巧不巧,都是三品以上——书信往来,只谈诗文书画,不谈其他。除开这些,每入宫时,还常向母亲请教。母亲起初只是嘲笑,说我活到这年纪,终于明白幼儿们学书的好。后来见我勤勉,且也有些进步,也就于种种场合之外,偶然指点几句。再之后,阿欢因为佛家造诣出众,被母亲赋予监看抄经的差事,每日往来龙门与东宫。我则因为书法“过得去”,被授予了编书的差使——仿我祖父时的做法,撷取三教之精华,以及汉以来诸学案之要旨,编《三教珠英》与《群儒治要》。
要说起来,这是比当年任命独孤绍更轰动的大事——从前倒不是没有女人监管过编书的差事。自古内廷女官便常有编书的传统,本朝又有崔明德监修堪舆图、我以李旦的名义编农学医学等集成。然而这却是头一次,一个女人被光明正大地赋予了领着学士们编书的职责。而且编的还不是什么旁门左道,而是三教之书。
自古文学为儒教之本,儒教又为统治之基。本朝又推崇道、佛二教。使我而领此差事,几乎是明晃晃地承认我对此三教具备资深男子学者般的理解与声望。倘若我不是公主而为皇子,只怕拥护李暅的那些人立刻便要集合起来反对我,以免我威胁到李暅的太子地位。而偏偏因我是一位公主,恐怕满朝官员,心中早已不知滚过了多少思量,堂前庙后,又不知有多少流言飞书,争道此大逆不道之事。
可现在,关于我编书这一件事,依旧是什么消息也没有。没有忠臣孝子上疏议论,没有直臣良将冒死进言,朝堂之中一潭死水般地寂静着,认命般地接受了母亲的一切决定。
母亲显然认为三王之死达到了效果,且对这效果很满意。我却知道,这不过是因为母亲已被他们放弃——在她年轻之时,她凭借自己的手腕、个人魅力,以及带领帝国走向更好前程的希望而赋予了她自己统】治的正当性。无论她中途为自己加上了多少神圣光环:天女降世、慈氏转世、佛塑金身…这些光环都只不过是她个人魅力与能力之上的附着物。而今她老了,失去了她曾引以为权杖的那些东西,而又没有血统或是天赋正义的加持,丧失领1袖权威,几乎是必然的事。人们之所以不马上行动,不过是因为不同的集团之间消息不通,利益分歧与猜忌使得彼此之间都不敢迈出第一步。而一旦出现了一个明确的信号,一个联合的征兆,则反抗的黎明,必将到来。
三王之死就是那个信号。
在我终于写出第一笔飞白的那一天,嗣郢王旦向我送来了一封字帖。是我那便宜叔父秦刺王世民的飞白真迹。随帖附赠的,还有一封简短的书信,大体叙述了从小我对他的照顾,以及他对我的崇敬与仰慕,恳请我看在他眼下没有母亲与姊姊的份上,允许他上门向我求教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