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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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咕噜噜地向前行着,到一半,忽地停住,婉儿被已被晃得昏昏欲睡,为这停顿所惊,手一松,原本只滑了一半的疏奏嗖地冲了下去,乱糟糟地散成一片,座上搁着的墨汁亦悠悠荡起,小小的墨花飞溅出来,印在了雪白的衣裳之上——幸而不曾波及奏疏。
婉儿捂着胸口坐直,忙忙弯腰,才收拾了一半,高力士劲健的声音已慢悠悠地在外扬起:“陛下有令,天雨路滑,将士步行不便。今日暂驻跸连昌宫,明日还都。”压低声音,贴在门上道:“陛下命小人传话,请上官娘子过去。”
婉儿不觉一怔,贴近门口,低声道:“烦高郎君代妾禀报圣上:连日疏奏积压…”话音未毕,高力士已笑道:“陛下吩咐说上官娘子若提疏奏之事,只管过去,她老人家要与娘子同看。”
婉儿手上一停,又道:“烦你回覆陛下,说班婕妤…”一语未尽,高力士又笑道:“陛下还说,娘子若提班婕妤旧事,就说她早起吃错了东西,肚子疼。”
婉儿又气又笑,一气将奏疏拾起,叠在膝上,方道:“上覆陛下:圣躬安危,维系万方,不可以为谑玩之资。“
高力士笑道:“陛下也料到娘子这句话了,命臣说:‘婉婉若不即朕,只好朕即婉婉。’请娘子自己看着办。”
婉儿实想不到武曌竟如此无赖,只得卷了章疏,推开车门,高力士早引了一乘小辇,打着伞在侧。婉儿亦不须下车,直接上了辇,垂下帘幔,抬到大驾之外,高力士一本正经地报:“都中有要务禀报。”
武曌亦一本正经地道:“传进来。”
高力士道:“奉进止,承旨上官氏进疏。”
婉儿在辇中听得尴尬,面上只好作听不见,扶着高力士下了辇,规规矩矩行过礼,踏进车中,一眼便见武曌散着头发,懒洋洋靠在车上,笑嘻嘻唤她:“婉婉。”心中不悦,故意将奏疏呈过头顶,跪地道:“承旨上官氏进疏。”
武曌笑道:“说给他们听罢了,你倒认真了——起来罢。”便来扯她,婉儿低头躲开,认认真真地道:“陛下有十数日不曾看一眼奏疏了。”
武曌便有些尴尬,手收回去,交在一起:“你不是都念过了?”
婉儿将眉一扬:“妾的确是念了一些,就不知陛下听过了么?”
武曌不大在意地挥手:“听不听过,也就那么些事,你决定就是——起来罢。冰都化了,雨又下得这样好,我们到连昌宫钓鱼去。”
婉儿道:“邱柒的上疏,陛下也听过了么?”
武曌一怔:“谁?”
婉儿道:“咸阳令邱柒。”将眼看上去,分明见武曌偏了头,不甚在意地道:“听过了。”便跪直了身子,盯着她道:“陛下之意呢?”
武曌含糊道:“按宰相的意思办罢。”
婉儿道:“宰相们的意思,是可。”
武曌道:“那便是可。”
婉儿便更咄咄逼人道:“这是大事,陛下当真以为可?”
武曌笑道:“十位宰相,难道都是虚设?他们说可,便可罢。”弯腰将婉儿扯在身边,轻轻笑道:“不想这些了,我们还是钓鱼去。不知连昌宫的梅花还开着否,若开着,可叫一部清乐,去梅林里饮酒。”见婉儿还有些不悦,亲昵地将她搂在怀里:“就饮这一回,等回去我一定勤勉为政,好不好?”
婉儿偏要追根究底:“那你要说是如何个勤勉法?”
武曌道:“每日议事,非病不辞——如何?”见婉儿还似不悦,又道:“病了也不…”被婉儿一瞪,反而笑得更欢畅:“我错了,我不拿病玩笑。”
婉儿方转了脸色:“只此一次,回去一定不可再这样了。”
武曌笑喏道:“谨遵承旨娘子之命。”因见窗外景色,连昌宫已近在眼前,颇觉快慰,转头要与婉儿说话,却见她低着头,还在看那些奏疏,便皱了眉,赌气似的手将婉儿的眼一捂:“说了回去再看。”
婉儿将她一斜:“我只当是说你。”
武曌偏要无赖:“是说你我。”
婉儿不得已,只得放下手中之疏,口中却还道:“这一封尤其紧要。”
武曌道:“任他怎么紧要,这一刻且不论罢。”
婉儿向她一望,若无其事地道:“是宰臣上疏,在邱柒的疏之外,请复西京为都城,神都为东都。圣驾还京。”
武曌手一抖,嘴角一提,脸沉下去:“邱柒的疏,是什么来着?”
婉儿自袖中取出一章:“是请正太子与诸王的名分,当时陛下命发廷议。十位宰相,都以为‘可’。”
武曌不接,垂下眼道:“难得十位宰相,能这样一致。”
婉儿慢条斯理地道:“魏王已薨,储位又定,识时务者,自然一致。”
武曌脸色更沉:“建昌王武攸宁也以为可?”
婉儿道:“陛下忘了?正因陛下担忧将来,临出都前,使宗室诸王与太子、周王、公主盟誓,武李二氏,永为兄弟,互不背离。妾观这一路上,梁王与太子,梁王妃与良娣韦氏,往来甚密,几如嫡亲兄弟。听闻都城之中,嗣魏王作为晚辈,待公主和两位县主,也甚殷勤。”轻叹一声,又道:“也怪不得梁王他们,储位既定,将来还要仰仗太子,实是不得不殷勤。”
武曌冷笑道:“朕还没死!”
婉儿沉默片刻,轻笑道:“以妾之见,还京之事可容后再议,但太子与诸王的名分,却不得不定了。”
武曌闭上眼,靠在车上:“名分要定,亲事也要定。但他们须要知道,朕才是天子!”
婉儿一笑,将她的手牵在掌中,轻轻抚慰:“所以我说,你也勤快些子,不然说不得便有人觉得尘埃已定,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武曌不语,只是自鼻孔中哼出一声,闷闷道:“还有些什么事?念给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