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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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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邺都皇宫巍峨,雕甍画栋,峻桷层榱。

  白日里能瞧见宫殿之上所覆的琉璃瓦,如今是夜里,因着承天节,宫灯几步一隔,竟把大半的宫墙照若白日。

  宫门外二百余步,两侧是御廊,安了黑漆叉子,当今官家仁厚,许市人可买卖其间,不超过叉子即可。

  两侧又有御沟水两道,今遍植莲荷,可季节未到,只有近岸的桃李梨杏,在街巷灯火的掩映下,也似如绣晨日。

  道清找的地方能瞧见宫门,但还是有些距离,僻静又不会错过往来之人。

  隔着转角,还能瞧见那厢有人在皮影说戏。

  人影婆娑间,那幕布里的小人一来一往,似乎也如梦中之境。

  道清侧耳听着有趣,便也瞧着近了几步问观看的人,好奇道:“这说的是什么?”

  “这你不知?”那人见道清一脸无知,便解释道,“说的是那清河郡主当年在宫宴上,对端王一见倾心的故事。”

  邺都颇有将贵人家的家事再做多加工润色,编纂成市井传说是常有的事情。

  昔年清河郡主姿容绝世,对同样风姿绰约的端王倾心的故事,自然就成了民间最喜的才子佳人的剧本。

  但世人喜好团圆,便只停留到二人喜结连理的时间,之后种种,只要不符合他们对美满的期盼,自然可以无情舍去。

  此般剧情演多了,便也会让人感慨起来。

  “可惜,那位郡主娘娘福薄啊。”与道清搭讪的人又感慨一句,跟着调子悠悠哼唱起来。

  道清瞧了几眼,便又退了回去。

  有一事众人不知,今日是官家寿辰,举国欢庆。

  而明日,却也是谢瑜母亲,即是如今那美满故事里的主人,逝世的时日。

  承天节是大梁盛日,前后半月里不得有任何悲丧之音,当年清河郡主红颜逝去之时,足足停尸半月有余才得以发丧。

  端王府又是颇受大梁关注的皇亲贵族,谢瑜为不与官家的寿诞起冲突,便把祭奠母亲足足提了大半月有余,到了三月便去宝禅寺斋戒,如此也不会被落下什么话柄。

  那厢众人欢呼,又不知换上了什么前朝秘闻。

  道清目光眺望,见遥遥宫门下开了道缝隙,有人提着一盏灯从御道而来。

  他走得不急不缓。

  道清退到了一株柳树下,身侧有临穿邺都全城的一条细窄的河道,白日城里的娘子们也会在此捣衣,今日却飘来几展水灯,悠悠荡荡得靠近,又旋着朝远处飘去。

  对岸人声鼎沸,可此地却只有三两行人。

  道清低头细细整了整衣衫,试图唇角挂起笑意。

  那盏宫灯离得近了,道清踮起脚,对着那厢的人招手道:“世子。”

  来的人顿住了脚步,又走进几分,灯火掩映下,他的容貌一如往日里的如玉温润。

  道清举着杏枝,对着他规规矩矩作了一揖。

  随后又笑道:“世子且慢走,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接而,她从衣袖间掏出那支鸣镝,指腹触到一处凸处,举起手,对着天际扣下。

  明黄的烟火在天幕闪过一道留痕。

  随着这一声启鸣,接而,青蓝的天际间,突而绽放朵朵旖旎。

  本来就被灯火琉璃映衬分明的天色,似应了春日的照应,盛起那些转瞬即逝的斑斓光色。

  行人皆仰头观看,更有孩童指着那烟花试图跃起触碰。

  父母见孩子欢喜,便把孩童驮在背上,让他们看得更分明。

  人群的欢呼与烟火绽放的声响此消彼浮。

  今日邺都本散落的喧闹都聚拢成一处,同生同享。

  烟火短暂,一片盛落后,后续的烟火又争先恐后蹿上苍穹。

  道清顾不上看,此刻她只能透过谢瑜的眼底,琥珀色的瞳仁回放着烟火盛景。

  即使她不抬头,衬着谢瑜的眼睛,她也清晰地看到那些亮了灭,灭了亮的烟火,像是银河里绽放的花蕾。

  闪闪烁烁,明明灭灭。

  许是周围人的欢呼也感染了她的心绪,脸上的笑容也真挚起来。

  她珍重地理正衣衫,对着谢瑜又是一揖,从着烟火响声的空隙里,她的话抵至谢瑜耳畔:“谢瑜,生辰吉乐。”

  声音不大不小,却是刚好听得清晰。

  今日邺都,满城烟花。

  反常,今日的谢瑜反常极了。

  道清本战战兢兢等着谢瑜又说什么话来怼她,可他却清清淡淡回了句:“走吧。”

  道清便也只能乖巧跟在他后头。

  这句走吧,她不知道自己理解得对不对,究竟是他自己走吧,还是让她走吧,还是两人一起走吧?

  脑海中的系统并未汇报任务完成,导致她便只能亦步亦趋更在他身后。

  谢瑜相比往日里,装束似要更矜贵一些,玉扣垂身,广袖临风,皎如玉树临风前。

  可这样的如玉郎君,周遭都是喧闹灯火,可他行走其间的时候,道清却觉得他与他们之间,像是隔着天堑。

  华服着身,锦衣玉食。

  内里看着,明明孤单极了。

  想来是今日宴席上,裴洵请旨赐婚,他过于伤心吗?

  男二果然只能是男二啊。

  道清感慨。

  “郎君郎君,买个兔子灯吧。”有小孩见这郎君穿得华贵,大着胆子撞上来,提了满手的灯笼,一股脑递到谢瑜面前。

  道清倒吸一口冷气,前面这位今日心情不佳,万一这小孩惹了他恼怒可怎么办。

  她方想招手把小孩唤到身前。

  见谢瑜已然蹲下身,绣着云纹的长衫垂落到地上,一侧的不知是桃还是杏的花瓣缓缓坠落其间。

  “多少钱?”谢瑜温着声问。

  “啊···”小孩似也没料到他会有这般温和的反应,便胡乱伸手摆了数。

  谢瑜从衣袖间拾出几枚钱币,又道:“给我两盏。”

  孩童欢喜着给过,又招呼了周侧的一些伙伴,蹦跳着跑远了。

  道清一时看得瞠目,还未反应过来,低头,就见谢瑜伸手递过一盏兔子灯。

  她便下意识拿了过来。

  那兔子灯并不精巧,堪堪还算有个大致的形状,甚至红红的兔子眼都有些画得歪斜,正面看去,神态透着憨傻,一见便不是行家的手艺。

  待她抬头寻谢瑜,谢瑜已距她有数十步之远。

  便一梗心,又快了脚步追了上去。

  她不敢与他并行,只跟在他尾巴后面,两人之间,刚好隔着一个谢瑜的影子。

  街巷的灯火从左侧绕过来的时候,影子投到右侧,她便躲在左处。

  换做右处,她便垫起脚尖,小步跳到左侧。

  剩下月光直头而来,影子便被拉得细长,道清缓了几步,便刚好隔开了影子的间距,顺着谢瑜步伐往前。

  他一路未停,她跟着也摸出了规律。

  身侧偶有摆着铺子的店家们冲谢瑜招呼一声,他也微微颔首。

  街巷熙攘繁盛,穿过邺都的沂水溶溶,人语声,水流声,叫卖声,都昭示这这个城市的生机喧闹。

  唯独谢瑜,似乎是这个繁华夜市里不可言说的晦涩。

  道清顺着他行过大半都城的舟桥道巷,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跟着身前这个人行了多少步。

  只觉得脚底酸痛,快要放弃之时,见谢瑜停了下来。

  道清仰头去看。

  仰面是一栋府邸,门口写着谢字的纱灯摇摇晃晃,一侧不知是青竹还是芭蕉的植木攀着一巷之隔的喧闹,投在地上落了个虚虚的影子。

  朦朦胧胧里,与几步之遥的烟火气成了鲜明的对比。

  道清从府门往里看去,也只能窥见檐廊上虚弱的几展灯光,这栋府邸像是被整个邺都遗忘了一般,此刻它正长着黑黢黢的口,从里渗出一股死气。

  谢瑜并未回头,他还提着那盏并不精致的兔子灯,抬腿踏上府前的石阶。

  道清对着他作揖,意图告别。

  待她起身的时候,谢瑜早已隐进了这栋府邸的黑暗深处,被这栋趴着的阴暗巨兽吞噬咀嚼干净。

  脑中系统传来任务结束的通报。

  她舒了口气,直起声,又看了眼府邸。

  都说端王府“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是邺都城里顶顶雅致清幽的宅子。

  道清却不以为然。

  光是在府邸门口看着,就觉得府里似有幽风阵阵,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突而她想到,当年谢瑜的母亲清河郡主,同样在这样繁盛的宫宴后,领着谢瑜回到这栋冰冷的府宅里。

  也是在这样喧闹的夜里,或许在他人举家欢聚,或许是在邻友安眠枕合间,唯独她毫无留恋般,在这里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姬耶安在?独留青冢向黄昏。

  道清嗟叹一番,想这今夜对谢瑜的打击不仅是心上人从此与己无缘,更是母亲逝去的时日,怨不得他如此反常了。

  手里的兔子灯随着夜风晃动起来,投在地上光晕也时断时续,恍也嗟叹世事无常反复。

  她拢了拢衣衫,向着来处行去。

  ※※※※※※※※※※※※※※※※※※※※

  “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原句取自《红楼梦》

  有看到这章糖嘛!!这么大的糖嗑到了吗!我们道清多好啊!(超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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