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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未近，却听见似乎是应琢的小厮冲着道清这处的院落里喊。

　　那小厮跑至廊下，见道清临着窗，额头不知是汗还是雨水，整个人都湿落落的，他随意抹了把脸，对着道清作揖。

　　这是应琢的随身小厮琪生。

　　“清姑娘，我家哥儿被主君罚跪在祠堂了。”琪生慌极，说话还有些不利索。

　　“怎么回事？”道清示意澹月递一把巾帕被琪生擦面，又询问道。

　　“主君让哥儿过几日去卢家请来的先生处读书，哥儿不肯，说了些什么……什么读书无用的话，主君大怒，就罚哥儿去跪祠堂，不给饭吃也不给水喝，直到哥儿同意了才放他出来。”

　　道清听毕猛然起身，踏步出了门槛，抄起一侧澹月留下的油纸伞就往祠堂去。

　　祠堂里点着数多烛火，道清到的时候，祠堂里只有应琢的背影缩成一团。

　　他歪在那姜黄色的蒲团上，少年细细的背影似那春日里的枝干，清脆易折。

　　“应琢。”道清小声唤道。

　　少年听闻，猛然转过头来，见是道清，他本来清秀的脸庞上上的倔强崩塌，漫上委屈，带着哭腔喊了声：“姐姐。”

　　道清叹口气，拿过一侧的蒲团顺势坐下，道：“做什么和伯父吵成这样？”

　　少年又垂下头：“我不喜欢读书，姐姐，我想从商。”

　　“姐姐是不是觉得，我也不务正业，无药可救了。”少年的声音沉了下去，似是极失望。

　　“我不觉得。”道清突然提高了声量，说得极其肯定，“我从不觉得从商就是不好的。”

　　“我母亲，不仅是商人的后代，更是一位女商人。”道清说道。

　　少年听闻，猛然抬起头，眼神里有灼灼光亮。

　　“但是应琢，你要明白，即使以后从了商，其中也有许多学问，那些圣贤书中的道理也是需要用到的，如果你不读书，怕是今后连怎么与人交流也弄不明白。”道清当然是在偷换概念，在这个大梁里，商人本就低人一等，她也不过是换着法子劝应琢去学罢了。

　　“姐姐，行商与那些讲大道理的书本又有什么关系呢？”应琢不解。

　　“很多人读书，都以为不过是为了获得功名利禄，可是，先贤所留下的东西，不仅仅是用来科考的，更是用来正心的。”道清缓缓说道。

　　“做万事，都需一颗正心以固，即使今后遇到诸多磨难挫折诱惑，都会因为有了先贤所授予的一颗正心，而能更好地做好眼前的事情，无论是从商，当官，甚至只是耕地放牛，都是一般的道理。”

　　“所以，你要去上课。”道清肯定道。

　　应琢似从未听闻过这番道理，见着道清眼底倒映的奕奕烛火，觉得眼前这位姐姐，好像很熟悉，但又好像从未认识过。

　　众人都说她粗俗不堪，可如今看来，他的姐姐才是那位最看得清透之人。

　　“姐姐，我去。”应琢点点头，

　　道清这才长嘘一口气，终于劝服这位老弟了。

　　“姐姐，我听闻，你过几日就要去宝禅寺吗？”应琢整个人松散下来，本来还是跪着的腿盘了起来。

　　“我父亲的祭日就要到了，父亲活着的时候我从未尽过孝心，如今可以做的只有去寺里斋戒祈福这件事了。”

　　应琢点点头，但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一时也想不明白。

　　“你去卢家的时候，要好好与人家相处知道吗？”道清叮嘱道。

　　“姐姐你放心，待一得了空我就去宝禅寺看姐姐。”应琢道，随即又补充，“姐姐若是缺了什么，派人来与我说，我给姐姐送上去。”

　　“行。”道清笑道，“你快与伯父去认错吧，我先回了。”

　　应琢听毕，才晃着身从祠堂出去了。

　　道清仰头看了眼这祠堂里摆放的排位，上面的名字除了原身的老爹，并没有一个是她熟悉的。

　　时间久了，她有时候有些恍惚，甚至有些怀疑，这里究竟是真实的世界还是虚拟的呢，她自己又是真实吗？

　　想了片刻也没得出什么结论，她便摇了摇头，起身向外头走去。

　　才出了廊门，抬眸便遇到了应璟。

　　她见到道清面色微微一惊，手迅速向后一躲，眼神又不自觉得扫过道清的脸，随即又看向别处，神色里又恢复了昔日里高傲的模样。

　　“三姐姐。”道清弯身行礼。

　　“你····你的脸····”少女嗫嚅了几句，后又飞快道，“怎么样了？”

　　最后这几个字说得似是极其烫嘴一般。

　　少女说毕，眼神又不自然地朝着地底看去，很不自在。

　　“嗯？”道清有些惊讶，应璟往日里都鲜少与她说话，看她也都是极其不耐，今日这般，她都有些疑惑。

　　“算了。”少女眉目一凛，也不继续回答。

　　手从后头拿了个青白的瓶子一把塞到道清的手里：“喏，这个是我院里女使整东西的时候，找出来的，给你。”

　　说毕，她便迅速回头，依旧昂着头颅，向着来处行去。

　　也不知是为何，脚步比往日都要快上几分。

　　道清盯着少女的背影半晌，又低头看了手里的青白瓶子。

　　她打开上头的红色塞子，低头闻了闻，一股草药清香气迎面。

　　“姑娘，这似乎是玉苓坊的凝肤霜。”澹月惊诧道。

　　“什么？”道清不解。

　　“姑娘你不知道，这玉苓坊的凝肤霜说对伤口凝合有奇效，坊里一月就做那么几瓶，极其难买，三姑娘是哪里得的？”澹月挠了挠头。

　　“也是奇怪了，三姑娘怎么舍得把这东西送给姑娘？”澹月越发疑惑，“别是掺了不好的东西吧。”

　　道清把那塞子盖上，把瓶子攒在手心里；“三姐姐不会的。”

　　她很是明白应璟的心思，应璟不是程家那个娇蛮跋扈的三姑娘。

　　她为人骄傲，一些阴暗的手段是万万不会做出来，只是少女家喜好面子，有时说话带刺了些。

　　今日如此，很是难得。

　　***

　　日，宝禅寺。

　　这间禅室临着一株巨大银杏，不知是什么时候种下，长到今日，枝叶繁茂，树根虬劲。

　　连日的春雨，树下的银杏叶漫上了青石道，人踩在上头的时候，会发出闷闷的声响。

　　偶尔还会把青石板下的积水带了出来，粘湿了裙倨，因此行人便会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尖避着落叶行路。

　　“檀越若是有什么需要，来寻我即可。”带道清来禅室的是了秀，他光秃秃的卤蛋上此刻带着一顶羊毡小帽，帽檐周围有一圈细细的白色绒毛，抵在了秀奶团子般的额头间。

　　他本就长得糯米团子一般，如此便整个人衬得更是冰雪可爱。

　　“小了秀，你戴这个帽子很好看嘛，我果然很有眼光。”道清笑盈盈地左看又看这个小沙弥，“不像了慧，都不卖我面子，也没见过他戴帽子。”

　　了秀有些诧异，忙俯身作揖道：“檀越误会师兄了，师兄是不舍得戴，就把那顶帽子藏起来了，师兄说我年纪小，不能冻坏了脑子。”

　　了秀说毕，抬手挠了挠头：“我和师兄都很感谢檀越。”

　　道清见他奶呼呼的发音，又满脸真挚，蹲下身摸了摸小沙弥的小帽子：“上次带给你的荔枝膏，杏仁膏好吃吗？”

　　了秀听闻眼睛一亮，点点头道：“嗯，好吃。”

　　“只是师父说，不准我多吃了，不然会烂牙齿。”

　　道清示意一侧的澹月递上一个小攒盒，凑近在了秀耳侧轻声道：“这里面是我觉得如今邺都里最好吃的东西，都是给你的。”

　　了秀捧了攒盒满怀，孩童的眼神亮得出奇，盯着攒盒一动不动。

　　道清笑道：“我有件事要问你，你拿了我的东西可要如实告诉我。”

　　了秀找了矮桌，打开那玲珑的八角攒盒，听到道清的话，便不自知地点点头。

　　“谢家的那位世子是不是这几日住在宝禅寺？”

　　了秀拣了块云片糕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应了声。

　　“嗯···那位谢檀越住在···呜····住在西院里。”他嘴里塞得满满，说话也不利索。

　　道清提手从桌上倒了杯清茶给这小沙弥，了秀塞得急了，仰头一饮而尽。

　　“他是不是每日都与你们一同做早课？”道清又问。

　　了秀点点头道：“那位谢檀越很是虔诚，日日早课从未落下。”

　　“那我有件事要拜托你了。”道清俯下身，恳求道。

　　“檀越请说。”了秀已然在选另一块糕点。

　　“明日起，我也要做早课，劳烦你帮我安排到他的位置旁边。”宝禅寺里来斋戒的凡众若是也做早课，是与僧众隔开的。

　　做早课的俗家人便由寺里专门安排了位置，不得扰乱。

　　了秀听毕，这才抬头看道清，盯着道清的脸片刻，神色极为疑惑。

　　“怎么了？”道清不解。

　　“檀越为何非要在那位谢檀越旁呢？”他放下糕点。

　　“怎么了，不可以吗？”道清并未回答，只觉得这小沙弥问得奇特。

　　“檀越那日落水····”小沙弥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了秀有些疑惑，寺中来往的男女信众，提出这番要求的并不少，或是男子要与某女子同排早课，或是女子有所请求。

　　他虽年幼，但也算明白些。

　　可在他看来，眼前这位檀越那日在后山落梅潭落水，他当时也是随人众赶着去看的。

　　看到时候，谢檀越与程檀越站在岸上，而那位谢檀越只盯着潭水，一点相救的意思都没有。

　　这样一个冷心的人，晏檀越竟爱慕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