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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前一日崔茂怀被打击到了,但想到属于自己的第一份产业,崔茂怀仍兴致勃勃,咬着蘸了墨的毛笔尖,费时费力,将自家香飘十里的商标设计了出来。
左边一个类似隶书的香字,第一笔和下面日字左边一竖形成开口的半个椭圆,紧挨着右边,是袅袅香气如被风飘送的十里二字。两相结合,正圈成一个完整椭圆,当真好看又别致。
崔茂怀挺满意。
赶忙从箱子里翻出匕首,又捡了块前面铺子做柜子切掉不要的木料,本有心自己刻个章出来,可划了半天,木料上不但没划出一道他预想的线,还险些割了手。
“公子想刻章,这木头不行。就跟之前的竹子一样,没处理过就算刻出来用不了几天就变形了。小人倒是会点石刻,要不先给公子刻一个瞧瞧印出来的样子?”
“好啊,常伯你太厉害啦!怎么什么都会?!”
崔茂怀两眼放光,他这句‘什么都会’的赞誉可绝非夸词。
家里动工以来,常伯简直就是一块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社会主义万能砖。
前面铺子里的展示柜因为没有玻璃,达不到崔茂怀想要的后世效果。常伯就让工匠将柜子上半部分的木料打薄弄成镂空的,且每截柜子上的花纹都不同,用以达到崔茂怀一柜一物展示的要求。
宣传单什么的因为纸价贵成本高,再者此时识字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不划算。崔茂怀首先想到的替代办法就是货郎摇着拨浪鼓吆喝推销的方式,却苦于没有吸人眼球的东西……
好容易又想到可以像灯笼一样扎个大龙头,下面留着长长的胡须,正应了龙须酥的名儿。可照崔茂怀所想的龙头不但一般人扎不了,就是能做不但需要的时间长,价格也快赶上宣传单了。
崔茂怀不由沮丧,常伯却不声不响搬了胡凳坐到院子不碍事的石榴树下,取了他之前做折扇剩下的竹子,细细剖分打磨泡水,又取了两块最便宜的白绢,从染坊买了点染料,然后第二天……
当崔茂怀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张眼一面龙头正与他对望。龙头上龙角高扬,长长的龙须两侧下垂。而之所以说是一面龙头,皆因这龙头真的就是一张脸。
常伯用做风筝的方法用竹条糊了一个凸面,布面上画了龙脸,再用染料涂色,下垂的长龙须则是剥下的竹皮泡水后细割成毫米粗细的长条,柔韧性强。举着下面捆了木棍的龙头行走,龙须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于是,等家里铺子收拾的差不多,趁晾灶,装磨,铺子里开始细修家具物什的时候,阿秋阿活便一个高举龙头,一个摇着特大号拨浪鼓,绕西市吆喝宣传去了。
几人还合计凑出了一套宣传词:
“龙须酥,龙须酥,青龙白龙长须长。八十岁老人吃了香,小儿吃了还想要,您问龙须哪里来?香飘十里的龙须酥哪——”
崔茂怀站在自家铺子二楼,隐隐都能听到阿秋变声期后嘹亮高亢的吆喝声。伴着清脆的拨浪鼓,喊完宣传词喊店铺地址,喊完地址又说到开张吉日抽大奖,买就送等等特惠活动。
于是,崔茂怀蘸饱了墨的笔又被搁下,抬头对常伯道:
“阿秋吆喝的好是好,但照他的喊法,不到中午嗓子就该哑了……”
“公子!”
常伯却丝毫不被崔茂怀带歪话题,“您开张日期都宣传出去了,至今牌匾,旗幡一个没有,都等着您提字呢。”
“……”
崔茂怀无奈,只能再次捉起笔。停了停,又希翼的望向常伯,常伯却始终垂手笔直的站在桌角,时刻准备为他继续磨墨的架势,反正就是不看他。
崔茂怀彻底没辙了。
天晓得,他哪里会写毛笔字?!如今被赶鸭子上架,居然还要将他写的字刻成匾额挂出去,纵使一向没心没肺,鲜有羞耻心的崔大少,也终于忍不住心虚了……
而就在崔茂怀憋死憋不出香飘十里四个毛笔大字的时候,安坐于城东某水榭楼台中的一张熟面孔,正挥墨自如不大工夫就写满了半张素笺:
一清一浊,一静一动。清静为本,浊动为末。故阳清阴浊,阳动阴静……
字迹潇洒飘逸,笔力遒劲磅礴,简直和他的声音、他的长相一样,矛盾中带着某种诡异的契合。
一篇《太上老君清静心经》写完,男子搁笔吹墨,就听水榭前的回廊有脚步声匆匆赶来。
“公子公子,您让小的盯着的巧珍阁,有动作了。”
“哦?如何?”
“……”
家仆尚未答话,水榭后回廊上也有人走来,脚步声稳重,直到门口,方站定道躬身道:“公子可在忙碌?老爷让小人来看看公子在做什么?若是不急老爷请公子去看看他新换的鸟儿,说这只肯定能说话,姜老板保证了,若再不行,他自砸招牌。”
“呵呵,这回又换了什么回来?”
一直伏案的人至此时方整理衣袍站起身,一面笑问,一面果然走了后面的回廊,显然是要过去看看新换的鸟儿。于是之前正待禀告的仆人也跟在一起往后面去。
“这回换了只鹩哥儿。姜掌柜说这鸟跟前面带回来的八哥鹦鹉都不同,不用捻舌,说话学的快,给咱们老爷保证了的,最迟半个月,一准儿能发人声。”
说话的仆人胡发皆白,年纪明显不小了。然走路步伐稳健,隐隐带风,浑身上下都透着康健之态。对身边的年轻男子恭敬熟稔,典型的家中旧仆。
“但愿吧……”
男子似有轻叹,一面摇头微笑。
沿着湖泊上修建的雕花回廊足走了一刻钟,几人方上岸进了一处轩阁。远远的,就听到一把苍老有力的声音:
“……天地之间,九州八极。土有九山,山有九塞,泽有九薮,风有八等,水有六品。记住了吗?来跟我念,天地之间,九州八极……天、地、之、间……”
越来越慢的声音带着长长的停顿,几人再拐过一道门,就见一穿着玄色道袍的老者,正偏头弯腰,盯着海棠树下鸟架上一只通体黑色带金冠的鸟儿……
“笨,两句话教这么多遍都学不会,辞渊小时候不管什么听一遍就会了!”
“祖父夸人的话倒是别致,孙儿可不觉得比只鸟聪明有何荣幸。”
带笑的男音从背后传来,老人回头,身子紧跟着偏转,动作却莫名有些不协调。等人完全回身,方见老人一只眼是闭合的,手下还撑着的一支拐杖。
那是和常伯削截粗树枝充当的拐棍完全不同的东西。
同样也是木料,这支手杖取得却是一段古木根结,杖身油亮虬实,细看纹路凸起,竟有盘龙绕柱的姿态,杖顶系结宫绦,下垂一连三枚由小到大的玉璜。以致用的人行走间偶尔能听到玉石相击的清脆空灵响声。
“辞渊来啦,快来瞧瞧这只鹩哥儿。模样比之前浑身黑漆漆的八哥好看,也不像那几只鹦鹉那么花哨,就是也笨的厉害,教半天都学不出一个字来。”
您一上来教哪只鸟《淮南子》,只怕都学不出来。
被唤作辞渊的男子心中闪念,嘴上却含笑道:“哪有第一日就学会的。您换了住的地方不得适应几日?”
“也是道理。”
老人点头,由奴婢扶着坐到月牙凳上,挥挥手,即有家仆提了鸟架离开。一圈待守的仆人也跟着退下。
“这是厨房新做的甜汤,吃一碗吧。事情还没完?”
老人问话的同时执勺盛汤,一连三勺,足盛满了手里的碧色玉碗,方放下木勺,拿起银色小匙,一口一口自己先喝起来。
对坐男子笑看着,直到老人已经吃起来,他才取了玉碗只浅浅盛了个底,也不用银匙,直接捧碗喝了一口,才道:“怕没那么简单。”
“……”
“陛下深恶成王,却不知就是没有成王,几位殿下也早斗的水火不容。如今成王有意在背后做推手,私下联系起从前的盟友旧部。不光是兵部、礼部、吏部等实权要职,就连代国公府,武安侯府,镇平候府,勇毅伯府都起了动作。而且,隐隐还有前朝后沛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