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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随侍的几个伙计听到里面发话，立马就去取了楼里最好的笔墨呈了上来。
柳昔月用笔当簪将长发束起，又另取一只笔蘸满了墨汁，挥毫在墙上题道:“雨摧新芽江厌柳，风扫旧云夜慕清。”她的字如她的人一样豪放潇洒，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写完这两句刚想拿起酒杯却发现酒杯已经空了，她竟直接把那盛酒的银质酒壶拎起，靠在墙上，微睁着眼，素手轻倒，清冽酒水从做工精巧的银壶口源源不断的倒入口中。
她像是醉了，又像是醒着。
她素白的小脸此刻染着红晕，踉跄着拎着酒壶立在那面题着诗的墙前，呆呆的看了半晌，嘴里还低声呢喃着什么。最后她竟突然将酒壶里的残酒全部泼在了那面墙上，刚写好的墨宝瞬间斑驳开来，不辩文字。
“万般因果不若如是观，兰芝香车不若归去兮，”
就在此时雅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来人是位身披锦袍的男子，五官标志，丰神俊逸，只是那双眼似乎带这些阴鸷，被他盯上一眼总觉得有种汗毛倒立的感觉。
“呵，老江到了，”柳昔月看到来人并没觉得意外，反而又重新提了一壶青鸾醉，递到那男子跟前，“老江，青鸾醉，要不要来一壶。”
这人自然就是胖伙计口中的廷尉大人江暮夜。
江暮夜并没有接过她递来的酒，只是直直的盯着她，柳昔月此时着实是狼狈了一些，墨发只被一只毛笔松松垮垮的束着，又几缕落在她的肩头，也有几缕沾了酒，就贴在她泛着红晕的小脸上。
她大大的眼睛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正氤氲着雾气，精致的小鼻尖也泛着红，朱唇更是红得如樱桃一般。一身的白色襦裙被浸满了酒香，裙角用墨汁写上的诗词也被酒水给泼洒得模糊不清。
“你今天去哪里了？”江暮夜低沉开口，他的声音不知是天生的还是何故居然有些轻微的沙哑。
柳昔月见他不接这酒，瘪瘪小嘴，悻悻然的转过身不再理他，反倒是对着芸娘挑挑眉道:“他呀，是老江，也就是我的相公，你别看他脾气不好啊，他可风光了呢，不仅是当朝的小国舅，还是廷尉呢，你都不知道这南墟城里有多少富家小姐想要嫁给他呀，结果便宜我了，你说我捡了多大的一个便宜啊，”
她虽然这般说，但是芸娘却能看到她的眼眶越来越红，说到最后声音发颤竟然就要落下泪来，但是她却笑着拎起酒壶又猛的饮了一口，这次喝得急，她像是被呛到了，抚着桌案咳嗽起来。
“你还没疯够吗？”江暮夜的声音明显是不快了，这话说完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强忍着自己的怒气，轻声说道:“昔月，跟我回家。”
柳昔月此刻也是醉得很了，听到江暮夜的话转头看他，眼泪也跟着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启唇应道:“我确实是想回家了。”
江暮夜几乎从来没有见过她哭，他一直认为她洒脱直白，从来不会委屈了自己，这次也许是因为喝醉的缘故吧。
江暮夜上前将柳昔月抱起，又扫了坐在对面的芸娘廉贞一眼，刚巧此刻廉贞也抬眼看他，廉贞半睁的双眸晦暗，江暮夜不知为何居然突然生出一种瑟缩之感，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径直抱着走出雅室。
雅室外聚了一大帮的人，有的都站到了楼梯上，见他抱着柳昔月从雅室里出来，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连忙上前，其中一个看着年纪更小的直接问道:“公子，我家小姐怎样了？”
另一个呸了一声，训斥道:“采莲，小姐已经嫁过来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记得要改口叫夫人。”
江暮夜完全没有理会这聒噪的二人，径直对立在一旁短打护卫装的男子道:“黎朝，留下付账，其余人随我回府。”
自从柳昔月走了之后雅室内便安静下来，廉贞微眯着眼似是在发呆，但若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他此刻眼睛里萦着雾气，已然是醉了。
“先生？”芸娘轻轻叫了他一声。
“嗯？”廉贞微微抬起头，墨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到颈间。
“先生，醉了吗？”
廉贞伸出手抚了抚芸娘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呢喃道:“不烫，应是没醉吧。”
廉贞的手还是凉凉的，抚在她的额头上很舒服，也许是柳昔月的大胆感染了她，她突然很想要一个答案，想知道先生到底爱不爱她，她突然想知道一个明确的答案。
芸娘坐直身体，正对着廉贞，用力说道:“先生！”
“嗯？”廉贞依旧是淡淡的，听到她的声音微微转头看向他，他此刻的眼眸染上醉意，居然增添了几分媚色。
“我，我，”芸娘被他的样子弄得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扭过身子恨不得给上自己几巴掌，恨自己怎么怂成这样。
“芸娘，”这次是廉贞开口，他的声音因为喝醉了多了一点沙哑，
“先生？”芸娘连忙又转过来，等着他的下文。
却也就在此时楼下的那个胖伙计走了进来，问道:“两位还要点什么不？要结账了。”
一听到结账芸娘立即清醒过来，原本要请客的柳昔月现在被她的那位看着极凶的相公带走了，那现在？
“不，不要了，结账吧。”芸娘只觉得头皮发麻，在心里不断回忆着自己饭前看到的食谱，她记性极好，几乎称得上是过目不忘，她记得就这三壶青鸾醉就值十多两金子。
“真不要啦？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儿啊？”胖伙计小声提点着，廷尉大人请客，请的还是食鸾楼，这不得好好奢侈一把。
还没等芸娘说话就听廉贞带着醉意开口道:“流沙蟹酥，冰皮莲花糕，千层栗子脆，再来一壶棠梨沁。”
他说得这几样菜芸娘都在食谱上见到了，每一份都是价格不菲，刚想拒绝就听那个胖伙计笑着记下这几样菜，说道:“你们真是好福气啊，能让廷尉大人请上一顿，真不知道你们上辈子都做什么好事了，”说完又看了芸娘一眼道:“你也是找了一个会疼人的相公，这几样点心都是城里小姐夫人们爱吃的，他肯舍得花这么多钱买给你，也不枉你这辈子跟他了。”
先是听到这顿饭有人请了芸娘总算是放下心来，又听说廉贞后来点的几样点心都是给她的，这心里瞬间暖得就像化了一般。
芸娘对那胖伙计道:“那几样点心装起来。”这桌子上的菜肴基本都没怎么动，那几样点心就算是上了也是吃不完的，不如装了带回去给伯昂伯攸两兄弟也尝尝。
胖伙计应了一声便出去传菜去了，芸娘刚刚只顾着陪柳昔月说话也没来得及吃几口菜，如今才腾下空好好吃顿饭，这些菜品做得极其精致，芸娘尝了其中几道，要说美味也却是好吃，但要说真的好吃到能配得上它们的价格，芸娘倒是觉得未必。
芸娘刚把那沉甸甸的银碗端起来就想起来廉贞还醉着，忙倒了一杯清茶喂着他喝了几口，又给他身后放了个软垫让他靠着，帮他理了理头发，这才又把碗筷端了起来真要吃饭就听廉贞带着醉意呢喃道:“芸娘，对不起。”
他的声音太小，芸娘没有听清，她又离廉贞近了一些，问道:“先生，你说什么？”
廉贞不知是醉着还是醒着，他将左手搭在了自己的眼睛上，那只消瘦到骨节分明的手在光下显得更加的苍白，他又呢喃道:“我会去同阎罗说，许你下辈子，一定会还给你。”
这段话芸娘虽然听清了，却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喃喃重复了一遍:“阎罗？”
她这两个字似是把廉贞叫醒了，廉贞将手拿开，双眼中已然无了醉意，他没想到自己这世的身体居然这么不胜酒力，只是两杯酒就醉成这样，他知道自己刚刚的失言，轻咳一声道:“我好像醉了。”
芸娘又夹了口菜到嘴里，问道:“先生刚刚说什么呢？什么阎罗下辈子？”
廉贞抚着头笑着感叹道:“我竟醉得如此厉害？竟开始牛鬼蛇神的胡言乱语起来。”
说话间胖伙计已经把那几样点心装好送来，又跟他们胡扯几句后才离开，等芸娘也吃得差不多，时间也不算早了，他们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向着凤柳巷的药铺赶去。
待他们赶到药铺的时候正赶上药铺老板正欲收拾店铺准备关门，芸娘连忙拦住他，问道:“老板，天色还早，怎么就要歇了？”
药铺老板打量他们二人一眼，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大买卖，便也没怎么理会芸娘的话，仍旧收拾着东西，随意说道:“外来人不知道今日是凤柳巷的千灯会？反正也没什么买卖不如早些关门去占个好位置。”
“千灯会？”芸娘记得小时候跟乞丐们乞讨时确实听说过千灯会，这时候会有些高官富贾在这一天为了祈福在高台上撒下许多铜币，而他们则会早早的等在底下，为了争抢那些铜币打得头破血流。
药铺老板铁了心认为在这俩人身上没啥钱可赚，也不在理会这俩人，自顾自的收拾着。
廉贞不顾老板的白眼径自走进药铺，笑着道:“可能要麻烦老板了，我们要买药。”
药铺老板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今个儿没空，你们明日再来吧。”
芸娘从包裹里取出三块金饼，从老板眼前滑过，笑着问道:“老板，没空的话能不能腾出点空来？我们真的很着急。”
药铺老板在看到那三块金饼的一瞬间眼睛都直了，恨不得立即将那金饼抢过来掂量掂量分量，这态度也马上就有所转变，“诶呦~瞧您这话儿说得，什么叫腾出空来，我这本来也没什么事儿，您二位要是着急，自然是处理您的事儿要紧。”说着就将廉贞二人请到店铺里的藤椅上坐下，又给他们泡上了店铺里最珍贵的茶叶，看上去的确是一点也不着急关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