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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后,他们在人间再相遇。
阿波罗、达芙妮、雨果、以撒、茜露达和仙度瑞拉。
他们相遇,相交,相知,并相离。
他们将神话与童话颠覆延续。
他们给幸福下了不同的定义。
波折、磨难、痛苦、彷徨……不过是为了让果实更加丰美。
只要足够坚强。
有阳光的地方,就有希望。
“茜露达——”
尘落大地收,浮世一花开。
就因为这一句,遥远的、遥远的呼唤,地狱重新变回天堂。
她与他,都回到了生命的最初。
茜露达转头,唇上鲜血淋漓,映着乌黑的发和素白的脸,形成一幅异常悲伤的画面。
阿波罗站在路的那头,碧绿色的眼睛像是看见了人世间最痛苦也最甜蜜的往事,被雾气所遮蔽,然后那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重,终于溢出了眼眶。
“茜露达……”他用记忆中的声音沙哑的喊出了她的名字,“茜露达……”
一旁的阿耳忒弥斯情不自禁地捂住嘴巴,充满震惊,又不忍再看。
茜露达哽咽着问:“你……终于想起来了么?”
“是的。”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是的。”
她和他,问和答,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生怕多用分力,眼前的一幕便会如脆薄的纸,破裂幻碎,不复存在。
只能拥抱。
在这一刻,言语太过苍白,根本无法说尽其中的委屈,只能籍由拥抱,将所有所有的感情传递给对方知晓。
两个身躯都微微地发抖,因为太过痛苦,又因为太过喜悦。
然而,逐渐消失的身躯并不因幸福而停留,拥抱开始失去温度,茜露达觉得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不清。她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努力想把他看得更清,然而,他的身形就像浸在水里的颜料,越来越浅,最后只剩下一个隐隐的轮廓。
来不及了……
他记起得太晚,已经来不及了……
“茜露达!茜露达!”他抓紧了她半透明的手,回头向阿耳忒弥斯求助,“帮帮她!帮帮她!不要让她消失!不要——”
月亮女神摇着头,“不行,哥哥,我不能那样做,而且,我也做不到。”
“茜露达……”以撒开始流泪,有很多很多话要说,但最终只能凝结成她的名字,他的烙印,和永不能圆满的诺言,“茜露达……茜露达……”
*** *** *** ***
一道霹雳落下,漆黑的夜空亮了一亮,雨点更急,将玫兰妮从小寐中惊醒,她揉揉眼睛,这才发觉自己竟趴在病床边睡着了。
再看床上的茜露达,橘黄色的台灯下,她的脸色一片灰白。
玫兰妮顿时吓一大跳,连忙伸手探她鼻息,忍不住尖叫起来,正在慌乱时,房门被推开,雨果走了进来,她如见救星,连忙跑过去说:“杰昆先生!怎么办怎么办?茜茜没有呼吸了!”
雨果快步走到床边,检查茜露达的心跳,面色越发深沉,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玫兰妮着急得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杰昆先生……茜茜她、她真的没救了吗?”
雨果伸出手,在茜露达头顶上方划了个圆,“嘭”的凭空跳起一团火焰,幽蓝幽蓝,像鬼火一样。
玫兰妮望着那团火焰,还在震惊时,雨果已将她拉到床前,指着那团火焰说:“听着,接下去要你做的事情非常重要,你要看好这团火,绝对不能让它熄灭,能做到吗?”
虽然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雨果拍拍她的肩膀,“好,我现在出去一下,记住,在她醒来之前,千万不要让这团火熄灭!拜托了。”
“嗯,请放心。”
得到玫兰妮的保证,雨果转身朝门口走去,半途却又回头,望向床上的茜露达,眸色深深,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一一湮没。
然后打开门,走出去。
因为是深夜的缘故,走廊里半个人都没有,暴雨像瀑布一样从窗玻璃上淌过,夜灯映得他的眉发一片虚浮。
他停下,看着窗户上倒映出的人影,扯扯唇角,露出一个凄凉无限的微笑,自言自语地说:“是时候了……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又一记霹雳闪过,再暗下来时,窗上的人影,没有了。
*** *** *** ***
“救救她,阿耳忒弥斯,我求你!”以撒的脸上有着难以描述的急迫之意,虽然恢复了神籍,但是他曾经丢在人间的神力却没有回来,因此,现在的他,徒有身躯,没有力量。
而他头一回如此痛恨自己没有力量。
然而,阿尔忒弥斯依旧固执地摇头,“救了她又怎么样呢?你不可以跟她一起走,天父不会同意的。”
“阿尔忒弥斯!”
“没错,我很佩服这个女孩,千百年来,她不但是第一个进入此地的人类,而且,她还破除了天父的遗忘咒语。但是,那也改变不了某些事实,哥哥,改变不了的!”
以撒的五官扭曲着,最后冷笑,“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果然,每次都是这样!一千年了,你们还是毫无改变,当悲剧发生时从来不去阻止,事后也不去补救,只是用冷漠的眼睛注视着然后轻叹一声说‘这就是命运’——听着,我被你们的这种行为恶心透了!真让我感到恶心!”
阿耳忒弥斯脸色顿变。
“一千年前,在我中了丘比特之箭时,你们没有给我除咒,当达芙妮变成树时,你们也没有帮她恢复原形。你们从不做真正要做的事情,而在旁支末节上假惺惺地表现出对我有多好多好……把满山的植物都除去又怎样?让露水永不出现又怎样?达芙妮还是不能回来,而我还是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以撒继续冷笑,笑声中却有眼泪不停地流了下来,“现在,你们又想再一次谋杀我,对不对?你们以为只要茜露达死去我就会重新变成那个听话温顺的阿波罗?”
他面色一肃,声音突地一沉:“别做梦了!告诉你,我爱茜露达小姐,我爱她我爱她!”
半透明的茜露达听到这句话,情不自禁地开始颤抖。
她已经看不清东西,看不到此刻以撒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却是那么的清晰,一字一字地传入她耳中,缠着她,勒紧她,不让她就此离去。这是怎样一种……执念与力量?
“如果你们杀了她,就等于也杀了我!我可以自杀一次,也可以自杀第二次,并且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复活,就让天地从此失去见鬼的太阳,就让一切沉入黑暗,就让这个污秽肮脏不堪的所谓天界从此一塌糊涂吧!”
阿耳忒弥斯抽了口冷气,急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
“天界不能没有太阳神。”
“它已经一千年都没有太阳神了!”
“哥哥,求你清醒点……”
“我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醒!”
阿耳忒弥斯看着异常冷酷的阿波罗,再看着他紧紧拉住不肯松开的最后一缕魂魄,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突然放柔声音说:“你真正爱的是达芙妮不是吗?而不是这个人类女孩。听着,天父说,经过漫长时间的寻找,他终于找到了让达芙妮恢复原形的方法。”
以撒重重一震,沉默了。
因为他不说话,整个空间顿时陷入一种无比难堪的僵局。
空气沉沉地压下来,压得人无法呼吸。半空中的茜露达仿若被定身一般,无法动弹,心上的那把锯子又变成了千百根针,开始不停地扎啊扎的,有血流下来,可她却不能喊疼。
爱情在这一刻,支离破碎,千疮百孔。
她想,果然……一切只不过是奢望而已。
果然……最终还是证明了这是一场错误。
她本不该来这,不该强性唤醒他的记忆,所以在这一刻,要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这个人,哦不,这个神,真正爱的人不是她。
而是另一个生活在神话里传奇女子。
人类,怎么可能跟传说去争呢?尤其是,他为了那个传说甚至不惜毁灭自己死了一回。
她垂下头,想哭,但最后却笑了出来。微笑,嘲笑,冷笑,逼自己笑,不停地笑。最后,笑着说:“我明白了。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茜露达……”以撒的表情又是悲切又是心痛。
她想她还能说话,她要趁她还能说话的时候,把想说的都说出来,全都告诉他:“没关系的,其实,也许我只是上来想再看看你而已,现在看到了,也该满足了。所以,再见,以撒。”
她将手指从他手里抽出来。其实她心里非常清楚,如果不是以撒紧抓着她不放,此刻她已经魂飞魄散。而一旦离开与他的身体接触,她就会死去。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一根又一根的将手指抽了出来。
因为,被分享的爱情,她不要。
因为,不完整的爱情,她不要。
因为,被当做替身的爱情,她不要。
她是那么骄傲,骄傲到,宁可失去生命也不肯失去惟一。
第一根,食指,缓缓,于是,食指就消失了。
第二根,中指,颤颤,于是,中指也消失了。
第三根,无名指,沉沉,于是,无名指也消失了。
最后一根,小指,挂在他的指间,固执地不肯离开。在人间,据说这种手势代表着承诺与约定,代表两人关系亲昵,代表两人不肯分离。而今,她看着那仅存的一根小指,心里像被什么冰水滑过一般,再也没有任何温度与情绪。
她想起了她与他的17年。
在人间,17年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漫长到,足以把一些感觉酝酿成果实。
那些感觉错综复杂,但最后的果实却丰美甘甜。
她想,她不会再有遗憾。
于是最后一根小指也开始脱离以撒的手,以一种异常坚决的姿态缓慢地离开。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自己控制地飘摇,冥冥中像有某个漩涡在吸引她过去,她飞过去,飞过去,眼看就要飞进漩涡时,漩涡突然消失了,变成了一个人的身体,她一头撞到这个人身上,然后被紧紧抱住,紧得她无法呼吸。
耳畔,听得阿耳忒弥斯惊惧的声音:“你疯了?你竟然再一次使用禁忌之术……”
“我不会让她死的。”
5个字,异常清楚,掷地有声。
她抬起头,视线所及处,画面忽然又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先是轮廓,然后是颜色,最后是光影,最后,她看见了以撒无比坚毅的表情,他抱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闭上眼睛,异常虚弱地说:“放开我……”
“不行,茜露达,不行!”
她突然暴怒,开始锤打他,“你究竟想怎么样?你的天父都肯把达芙妮还给你了,你还纠缠着我干嘛?你真正喜欢的人不是她才对吗?那就去找她啊!放开我!放开我……”
他任由她打,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憔悴的脸上有着极度深邃的痛苦,“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刚才的沉默造成了你的不安,让你对我失去信心,但是,我想说的只有一句话——茜茜,请信任我,这一次,请一定一定要信任我!”
茜露达停止挣扎,怔怔地看着他。
“我刚才之所以沉默,并不是如你想的那样,还在留恋达芙妮,而是我很害怕,害怕我一意孤行的后果会让你更加痛苦,你知道的,天神想要折磨一个人时,绝对可以做得超乎想象的残忍……茜茜,我现在没有自己的神力,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我不知道如果我真的带你回到了人间,却要面对天界的惩罚时,到时我能有什么办法救你!茜茜,我担心的是这个,而绝非什么达芙妮……”以撒低下头,亲吻她的手,一遍一遍地吻,眼泪滴到了她手上,滚烫滚烫。
原本已经死去的心,还有已经消失的形体,随着这些眼泪又复活了,她望着他,说不出话。
“但是,我又怎么能够让你就这样死去?我怎么能够让生命中最珍爱的人就这样死去?”以撒笑着,眼泪却不停地流淌下来,“对不起,我救不了你。但是,我可以陪你一起死……天堂也好,地狱也罢,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哥哥!”阿耳忒弥斯急得用法杖敲打地面。
“别叫我哥哥。”以撒转过头,表情恢复了平静,又因为太过平静,而显得非常残酷,“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什么阿波罗,他已经死了,他为他的爱情付出了代价,所以请让他就此安息吧。你们非要执著地复活他,不是爱他,而是逼他再死一次——因为活着于他而言,已经毫无意义。而我,是以撒,以撒·维拉,人类的孩子,被人类所爱,也爱着人类。什么天神什么奥林匹斯,全都与我没有关系。”
“哥哥……”阿耳忒弥斯的着急变成了惶恐。
“听清楚了?”以撒一字一字地说,“我是以撒·维拉,我爱茜露达·卡麦隆小姐,我要与她在一起。就让我和她一起下地狱吧。”
一阵风来,吹得每个人的长发和衣袍,笔直向后飞去。
阿耳忒弥斯注视着他和她,久久不语。
*** *** *** ***
钻石号房内,正在安睡中的仙度瑞拉被雷声震醒,与此同时,一声音呼唤她:“仙蒂……仙蒂……”
她迷迷糊糊听出这是雨果的声音,便睁开眼睛,掀起床帐,床的正前方,站着一个非常非常俊美的男子。
他有一头月光般的银发,在黯淡的房间里散发出莹莹如玉的光泽,五官深邃,衣饰华贵,看上去,就像传说中的天神一样。
“你是……”她迷惑,这人又是谁?好像在哪见过……
男子说:“仙蒂,我是雨果。”
雨果?她吃惊得立刻坐起身,愣愣地看着他。一直以来,雨果都是以鸟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到翡冷翠后,又幻化成一名中年绅士,因此,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他,他为什么又要换形象?
仿佛看出她的心思,雨果微微一笑,“不必怀疑,这才是我的真身。杰昆只不过是个幻像。”
仙度瑞拉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看看四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种时间来找她。
雨果又一次洞悉了她的心思,主动说道:“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什么?
雨果望着她,每个字都说得很慢:“仙蒂,我要走了……”
去哪?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
“远到再也回不来。”雨果的声音里有着淡淡的哀伤,“所以,我来与你告别。仙蒂,永别了,我的教女,祝你幸福。”
顾不得自己只穿着睡衣,仙度瑞拉连忙跳下床,“等等!请把话说清楚,为什么要走?还有究竟去哪?”
雨果低下头,表情很犹豫也很复杂,最后回答说:“总之……你要保重。”
眼看他就要转身,仙度瑞拉一把拉住他,哀求说:“别这样,请你告诉我,雨果,你明明知道如果就这样一走了之的话,我会永远想着这件事,想着是不是我惹你不高兴了,所以你要抛弃我,再也不肯守护我……”
“不是这样。”
“那么是怎么样?”
雨果叹口气,像长辈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决定据实以告:“仙蒂,茜露达死了。”
仙度瑞拉张大嘴巴,这下可是彻彻底底地被惊呆了,“你说什么?”
“茜露达死了,我得救她。”
她的震惊顿时变成了恐惧,“你……救……她?你怎么救她?你不是说过,你无法操纵人的生死么?”
“是的,我没办法,但是,借助某种力量,我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换回她和以撒的生命。”
仙度瑞拉目中露出痛苦之色,颤声说:“你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救她?”
“是的。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仙度瑞拉一把甩开他的手,怒道:“果然又是茜露达,茜露达茜露达,你心里只有她!你把我这个教女放在哪?你当年甚至都没有救我母亲!现在却肯为了茜露达而做到这种地步……你、你……你有没有想过,失去你,我该怎么办?”她捂住自己的脸,双腿一软,啪的坐到了地上,开始哭泣。
雨果上前搀扶她,却被她狠狠推开。他只好放弃,默默地看了她几分钟。
外面,暴雨倾盆,室内,哭声哽咽。
雨果的表情变得更加深沉,低声说道:“仙蒂,听我说。”
“我不想听……你只会说让我伤心的话,你变了,你不再是以前的雨果了。以前的雨果,只会温柔地聆听我一个人的话,只会为我一个人着想,完完全全属于我,但是现在、现在……”她说不下去了。
“仙蒂,你是我的教女,正是因为你所栽种的那棵树,我才有了安身之所。那棵树上蕴含着你对母亲的思念,而那份思念感染了我,让我对你产生了一种母亲疼爱女儿般的感情。如果可以,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觉得快乐和幸福。”
仙度瑞拉抬起头,泪流满面地说:“如果你真的疼我,又怎么舍得这个时候离开我?你明明知道我现在很不幸福!非常非常不幸福!”
“那是因为——”雨果的目光透过她,看向很遥远的地方,“我对你有的是亲情,是守护之情;但对茜露达……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某种感情,可以被称之为爱情的话,我想,我对茜露达的那种,就是爱情。”
仙度瑞拉咬住下唇,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嫉妒,还是因为悲伤。
“在她之前,我从未对人类产生这么大的好奇和兴趣,我承认自己被她吸引,甚至可以说,是深深地迷住了,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的心,又是甜蜜,又是痛苦。仙蒂,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我没法抗拒它,就像我现在不得不这样做——牺牲自己,救活她。”
仙度瑞拉已分不出究竟是嫉妒多一点,还是悲痛多一点,只能呢喃:“你是傻瓜……”
“所以,对不起,仙蒂,我要走了,不,准确点说,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但是,只要有阳光照到你的身上,你就会沐浴在我对你最后的祝福之中,不会孤独。”雨果说着,整个身形越来越淡,像幅画,被水浸湿了,颜料慢慢融化,轮廓开始逐渐模糊……
仙度瑞拉连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哭道:“不要走,求求你!求求你,雨果,不要走……”
雨果弯腰,非常温柔、温和、温文又温情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然后,整个人碎溢开,变成无数的水珠,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不要走……”仙度瑞拉在空气中抓啊抓,试图抓住最后的希望,但两手空空,握紧,还是空空,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要!不要走!”她突然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还趟在床上。难道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个梦而已吗?
顾不得多想,立刻掀被下床,披上外套打开门冲出去。
负责守卫的骑士们吃了一惊,连忙跟在她身后,一边跑一边喊:“王妃!王妃你去哪?”
仙度瑞拉冲下楼梯,跑过空旷无人的大厅,又跑到另一侧楼梯口,咬牙,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两级并作一级的跑上去,用力撞开“黑水晶”房的房门。
房门没锁,一撞即开,门内一片漆黑。
她点亮灯,半人高的翡翠雕像立在厅中,餐桌上,还有半杯红酒,几块蛋糕。一个造型美观的碟子上,薰香徐徐燃烧着,整个房间里,充盈着淡淡的桂花香。
吊在半空中的心,稍稍放松了些,这么说,他还没走?一切都是她在多想?
她打开卧室的门,里面没有人,衣架上挂着杰昆的外套,床旁的柜子上,还有一枚袖扣,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仙度瑞拉转身准备再去其他房间看看,眼角余光突然扫到某物,整个人一震,连忙回头,只见床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12个盒子。
因为太过整齐,所以才在刚才看第一眼时,没觉得异样。
然而现在却感到了不对劲——为什么雨果会把盒子放在床上?
走上前,打开盒子,每个盒子都是空的。
她盯着盒子,瞳孔逐渐收缩,最后显露出极为害怕的恐怖表情——她知道这是什么了!
奥林匹斯12神!
“是的,我没办法,但是,借助某种力量,我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换回她和以撒的生命。”
之前雨果说的话又在脑中回响,也就是说,他所说的某种力量,就是指12蜜蜡?!
“不!不要……雨果!不要啊——”
凄厉的叫声尖利地响了起来,尾随而至的骑士们,亲眼看见他们的王妃,滑落于地将头埋到羽毛床上,开始嚎啕大哭。
哭得痛不欲生。
哭得毫无形象。
*** *** *** ***
奥林匹斯山上,以撒握着茜露达的手,迎着风,非常坚定地望着阿耳忒弥斯。
阿耳忒弥斯举起法杖,摇了摇头说:“既然如此,那么,就不要怪我失礼了——”
战斗一触即发。
法杖划出空灵的弧度,交织成无数道银光,正朝二人击去,一片金线突飞而至,银光遇之即弥。
阿耳忒弥斯大吃一惊道:“是谁?”
一阵诡异的安静。
但是,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面魔镜,魔镜里,有着依稀一片影子。
阿耳忒弥斯震惊地望着那面镜子,然后倾起耳朵,像是听见了什么声音,表情变得很古怪,看看自己的法杖,又看看茜露达和以撒,相当的为难。
“不,这样不合规矩……但是……”她又迟疑,看似被说服了,最后道,“好吧,你们获救了,两个人都不用死了。我可以暂时让你们回到人间去,但是,如果天父最后不同意,此事等于还是没有结局,只是徒为你们增加痛苦罢了。”
茜露达和以撒对望一眼,都想不出究竟是谁在跟阿耳忒弥斯对话。
阿耳忒弥斯收起法杖,朝他们走过来说:“你们可以走了。趁我们现在还没有改变主意。”
以撒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是说你不是阿波罗吗?那就与你无关。回去吧,凡人。”阿耳忒弥斯手一挥,镜子飞到二人面前,开始闪烁,“也许你应该感到庆幸,因为,你们是那么幸运,拥有了死而复生的代价。”
什么代价?茜露达不解,还想追问,以撒朝她点点头,“你先进。”
茜露达握住他的手,朝镜子走去,镜光突然强盛了千万倍,除了和他相握的那只手外,其他部分被光所吞噬。
以撒也正要进去时,阿耳忒弥斯突然又说:“等一下!”
他回眸,看见她满含感情的眼睛,朝他笑了笑,说:“其实你知道吗?当年……我是说当年,我真的想救你。”
以撒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阿耳忒弥斯笑的很凄凉,“可是,我当年毕竟没有救。也好,这一次就算是我补偿当年亏欠你的。”
以撒终于开始动容。
“无论你是阿波罗,还是以撒,天神,还是人类……有一点不会改变——你是我的……哥哥。”
以撒的唇动了几下,最后凝结为两个字:“谢谢。”
腿迈进镜,浑身一片冰凉,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从镜里走出来,银发,绿眸,和他长的一模一样。
他与那个人擦肩而过,还待细看,镜子已将他包拢,一束强光后,意识就此消去。
而那个人一直走到阿耳忒弥斯面前,先是环视了下四周,然后朝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小妹。”
阿耳忒弥斯凝视他半响,弯下腰,盈盈行了一礼:“欢迎回来,哥哥。”
顿一顿,又说,“难怪我们遍寻不见你的神力,原来你把它分成了2份,一份化身为鸟,另一份注入了12蜜蜡之中。”
“是的。所以当鸟和12蜜蜡融合之时,我便回来了。这样不就够了么?身为太阳之神,其实只需力量就行了。至于灵魂……”那个人回身,看着空中的镜子,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悲伤,但很快就还归于平静,“就随它去吧。”
天马拉着黄金车子在他身旁停下,也没见他怎么动,就瞬间上了马车,然后扬起手,车轮转动,驰向远方——
于是人间的雨便停了,乌云散去,出现了第一道晨光。
尾声
“坦白说,茜露达突然睁开眼睛时,真的是把我吓了一大跳呢。”
棋牌室里,两人对桌而坐,喝着下午茶,轻松聊天。其中一个正是玫兰妮。
“当时杰昆先生让我看着那团奇怪的火,我紧张得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个不小心火就熄了,谁知道她突然就那样毫无预兆地醒了,抓住我的胳膊,吓得我手一抖,那火就真的熄了。”说起那晚的事,玫兰妮至今仍心有余悸。
“其实你还好啦,比起我所受的惊吓,已经是小意思了。”她的朋友放下手里的红茶,愁眉苦脸,不甚感慨,“起码,你没有半夜三更被某个声音召唤起床,下楼,到一个被烧的一塌糊涂的废墟里去搬某块大石板——简直跟梦游似的。然后石板搬起,一只手伸了出来,接着一个人慢慢地爬出来,站直,对你笑……而你心里非常清楚他其实是已经死了的,还是死了很多天的……唉,当时的场面实在是太恐怖了!”
“听说你当时对那个爬起来的以撒少爷说了这样一句话:‘堂弟,我知道我们兄弟感情好,但是你也不用这么重情谊,死了还来看我,我实在是、实在是太感动了……’然后就砰的晕过去了?”
“啊啊啊,别提那个了,请别再提了,实在是太丢脸了!不过,我敢说,换了别人也差不多是这反应……”这个哇哇大叫的人不消说,自然就是以撒的堂哥艾力克。
玫兰妮笑了,“好啦,不取笑你了。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都能活过来,这实在是最好的消息了。哪怕受到更大的惊吓,也完全值得。”
“是啊……”艾力克感慨了一句,拿起旁边的糖罐,“亲爱的玫兰妮小姐,再加块糖吗?”
“好的,谢谢。”
勺子与杯子,轻轻碰触了一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宛如她和他的笑容,美好得没有丝毫阴霾。
而城堡二楼的某扇窗边,茜露达正一手支颔望着窗外,蓝天白云在她眼中投递,她的表情像春风一样柔和。
“在想什么?”一双手,将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然后顺势搂住她,探头也往窗外看。
“我在想……”茜露达明眸流转间,笑意无限,“正如你的前身是阿波罗一样,我会不会就是达芙妮呢?”
身旁少年的眉头皱了起来,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你很在意这个吗?”
“说笑而已,别紧张。”茜露达轻笑着移开他的手,转身回房。
“茜露达!”
她扭头,看见以撒靠着窗,双手环胸,朝她凝眸微笑,“我可以非常明确告诉你答案,现在就告诉你。”
茜露达扬起眉毛,感兴趣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以撒走过来,牵起她的两只手,说:“看,我碰到你了,你并没有融化。所以,我不是阿波罗,你也不是什么达芙妮。我们就是我们——以撒·维拉,和茜露达·卡麦隆,两个普通的、彼此相爱的、幸福的人类。仅此而已。”
茜露达的视线从交握着的双手,看向胳膊,然后往上,看到漂亮的下巴,柔软的唇,最后是眼睛,那眼睛绿如清泉,明澈无暇。
心里顿时像被什么抚过,熨帖得不再有丝毫褶皱。
她依偎过去,将头靠在他肩上。这个人,就在她面前,她怀中,真实存在,碰触得到的肌肤,感觉得到的呼吸,拥抱得到的温暖,再也不会消失。
一想到这个,就觉得无论是什么都可以释怀了。前世种种,全都不重要,只有这一刻,在这一刻,她要好好抓住,不让这得来不易的幸福再次溜走。
所以,达芙妮丝毫不重要。
以撒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温柔的说:“我知道你在忌讳什么,也知道你一向很没有安全感,从不轻易信任别人,但是,你一定要信任我。因为,这个世界上,和你最亲的人已经变成了我,同样,对我来说,你也是最亲最重要的人,未来的路还很漫长,我们还有10年、20年、50年,要一起度过,所以,一定一定要彼此信任。茜露达,你对我要有信心,对自己也要有信心,对我们的未来,更要有信心。我们绝对不是阿波罗和达芙妮,因为……”
茜露达抬起头,看到他的眼睛里有着比春水更细润的柔情,而那柔情只为她一人承载。
“因为,当年阿波罗之所以会爱上达芙妮,说穿了是被丘比特所陷害,也就是说,并不是他真的对达芙妮产生什么自发的情感,而是中了魔箭身不由己。可是,我对你却不一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无数无数的细节,点点滴滴聚集在一起,才有今天这样的光景。丘比特之箭只是一瞬,而我们,”说到这里,以撒拉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缱绻着说出后半句话,“……却是很多很多年。”
很多很多年。
他们认识、相处、分离,又重新在一起。
在别人看来是羁绊太深,情缘太重,所以兜兜转转,还是最后逃不开,被捆绑在一起。
然而,只有当事人才知道,那缘分其实有多么浅薄,薄到好几回,都濒临破碎脆弱不堪,若非他的执著,和她最后的坦白,真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到这一步。
茜露达的眼眶无可抑制地湿润了起来,眼看着她就要哭出来,以撒突然低下头,吻住了她的眼睛。
怀中的身躯颤了一下,有些畏缩,却最终没有逃开。
然而,脊背僵直,很紧张,放不开。
于是,以撒放柔力道,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嘴唇沿着弧线优美的眼睑缓缓来回,亲吻她的睫毛,然后,慢慢往下,到了嘴唇。
正要贴合,敲门声突然响起,两人齐齐一震,拉开距离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尴尬。
茜露达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推开他,转身去开门。
门外,站的竟是仙度瑞拉。
她戴着大大的帽子,披着斗篷,手里还拎着个缀满珠片的蕾丝手袋,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未待茜露达开口,她已说道:“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茜露达心中惊讶了一下下,放开门柄,“请进。”
“不用了,站在这里说就行,说完我就走。”仙度瑞拉的表情非常平静,但声音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于是茜露达便放弃了邀她进屋的想法,说道:“好。你是……要回玛亚吗?”
“嗯。”
“一个人回去?”
仙度瑞拉微微一笑,拢了下长发。短短几日,她变得非常清瘦,眉梢眼角惯有的温婉不见了,留下来的,是经历沧桑后的淡淡疲倦,但是,眼神却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看着人时,也不会再怯懦退避,“如果你是想问哈尔雅是否跟我一起走,那么我回答你——不。”
她说得如此轻松坦然,反而令茜露达觉得有些沉重,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幸而,她又说了下去:“不过没有关系,有一个团的骑士和仆人们陪我一起回去,不会寂寞的。”
“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当然,我要当个好王妃。”仙度瑞拉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虽然我的婚姻已经是这个样子,但起码,我可以让自己尽好当一个好王妃的其它义务:我要让玛亚大陆永远安宁,不受战争的困扰,要去看望那些孤儿院的孩子们,还有被疾病所纠缠的痛苦的子民……当然,还有我爸爸,我要他的晚年过得很幸福。”
茜露达凝视着她的脸,缓缓说:“仙度瑞拉,你变了……”
“是啊,因为我长大了。你以前跟我说过,人都是要长大的,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孩子。我选择了这桩婚姻,那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所以,我必须亲自为它承担后果。我不会逃避的。”说到这里,她朝她再度笑了一笑。
于是茜露达也回了个笑容给她,“坦白说,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谢谢。”仙度瑞拉说着,拍了拍手,两个仆人抬着美杜莎之镜出现在门外,“除了跟你告别以外,我来还有件事,就是把这面镜子还给你。自己的东西,还是自己保管比较好。”
茜露达让出通道,让他们抬着镜子进去,当仆人搁置好镜子空手走出来时,仙度瑞拉说:“好了,最后一桩心愿也了了,我真的要走了。嗯……我想你很快就会回玛亚,所以我也就不跟你多礼了,到时候再见吧。”
“再见。”茜露达看着她转身离去,一步步地走远。
这个女孩,是她名义上的妹妹,尽管她从未将她看做对手,但不得不说,很多时候,她们之间处在一个极其微妙的境地。她从没有太喜欢她,但也不讨厌她,甚至此时,想着她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心里还隐隐感到悲伤。不过幸好,她还有个守护神。
想到这里,茜露达喊道:“一路顺风,也请代我向雨果问好。”
仙度瑞拉的脚步停了一下,她背对着西露达,因此西露达看不到她的表情,如果她看得见,就会发现仙度瑞拉眼里有着浓浓的悲伤。
但很快,她就昂起了头,倔强又轻快地说:“谢谢。雨果是我的守护神,他会永远陪伴我保护我的,所以,以后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仙度瑞拉说完这句话后,裹紧斗篷走下楼,在皇家骑士的拥簇下走到马车前。五月明媚的阳光像金纱一样披在她身上,温暖得仿佛就要融化。
“只要有阳光照到你的身上,你就会沐浴在我对你最后的祝福之中,不会孤独。”
她扬起唇角微笑,带着阳光上车,脚上的水晶鞋璀璨闪亮,风华绝代,清丽不可方物。
只要有阳光,便有希望。
后来呢?后来呢?
童话故事告诉我们说:后来,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很多年很多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