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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逝去的欧若拉 十四阙 23990 2022-05-09 0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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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海夫拉。”

  “海夫拉?听着,不管是谁,你先冷静下来!我的朋友,冷静,这种时候你更该冷静!”

  “我去杀了他!”

  “不行!”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彼临?”

  “杀了他……”

  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将长几和地毯都镀上浅浅一层银色。

  彼临坐在几旁,赫丝枕着他的腿卧侧于地,闭着眼睛,脸上阴影重重,梦呓般的自言自语说:“我不是胡夫的亲生女儿。我母亲深爱着她的哥哥,胡夫处死了他,然后强娶了她。为了家族母亲不能反抗,一直郁郁寡欢,后来有个奴隶长得很像舅舅,母亲情不自禁,便与他有了私情,然后有了我。胡夫为了维护名誉,强行将这件丑闻压下,打死了那名奴隶,再把我母亲关入别宫,未得命令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十三岁时,我和他的一场争执,使这个秘密再次曝光,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不喜欢我,为什么一直这样冷落我……”

  “这不是你的错。”彼临的声音温柔的像是叹息。

  “我激怒了他,于是他恼羞成怒将我当奴隶一样的出卖,我被侍卫们从皇宫里拖出去时在走廊上碰见我的哥哥姐姐们,瑞丝很幸灾乐祸的笑,卡瓦目露怜悯,而海夫拉……我就那样一直一直望着他,心里想:救救我!二哥,救救我!只要一句话,哪怕没有用,哪怕不能改变些什么,只要你开口对我说一句话,也能让我从这地狱世界里获得解脱,让我不用那么怨恨与害怕……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就那样扫了我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把头转向他处,当我如不存在。”

  彼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有点明白了赫丝对海夫拉的特殊感情。

  “因为卡瓦和拉迪从小和瑞丝的感情就很好,他们三个经常在一起玩,只有二哥从不和他们混在一起,对瑞丝也没有好脸色,经常训斥她,所以我很一相情愿的认为二哥不喜欢他们,喜欢我。直到那一天,我的幻想破灭了,在海夫拉心中,我和瑞丝并没什么不同。他之所以不骂我不打我,只不过是因为比起瑞丝,我更加无关紧要罢了……”赫丝的眼泪无声的流下来,滴到彼临的衣服上,滚烫滚烫,“因此当我后来发现原来他其实是有感情的,会很温柔的对女孩子说话和微笑,只不过那个幸运儿从来不是我时,我几乎疯掉了……我嫉妒那个叫卡莉的女孩子,她虽然是个弱智,但她的家人并没有因此嫌弃她,反而对她更加怜宠,百依百顺,连被公认为冷血寡情的二王子都对她呵护倍至,我好嫉妒,好嫉妒好嫉妒……”

  是不是每个女子遇到爱情就会变得偏激?艾美拉如此,赫丝也如此。老天是在嘲弄他吧?他因为厌恶艾美拉的任性而选择了欧若拉,于是上天就安排欧若拉来到人间,以另一种方式生存,让他亲眼看见在她身上也无法避免的性格缺陷——嫉妒。

  是想告诉他其实欧若拉和艾美拉并没什么不同?是在讽刺他并没有识别真正美好的慧眼?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老天失算了。因为,当嫉妒这种情感出现在赫丝身上时,他不但没有感到反感和鄙夷,反而变得更加心疼不已。

  情感果然是盲目的东西,遮住智慧的眼睛,让他无法公正的辨析事物。然而,此时此刻,他不需要公正。

  “我就那样活在嫉妒与自怨自怜中,恨不得立刻死去,死上一千次,一万次!可是,我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带着怨恨和遗憾死去,不甘心自己的一生只是个毫无意义的悲剧,更不甘心……没有得到海夫拉的垂青。”

  赫丝的视线没有焦距的望向远方,幽幽说:“我是不是很傻?我这样的人居然还奢望爱情,多么可笑……可是,没有办法啊,没有办法呢……只要看到他的身影,我就会激动的发抖,想笑,想哭,想做一切我平时不会做的事情,那是爱情么?神,告诉我,如果那是爱情,为什么我这样绝望的人竟然也会渴望爱情呢?”

  彼临抿紧了唇,沉默很长一段时间后,才低哑着嗓子说:“每个人都有憧憬爱情的权利,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有,是健康还是残疾,是善良还是邪恶。”

  “即使是神也无法给予人类爱情,是么?如果神可以支配情感的话,你就可以轻易的让我爱上你……”赫丝说着抬起手,沿着彼临的眉毛轻抚过去,抵达发上,再顺着长发滑下来,空气里顿时充盈起淡淡的暧昧,像被点燃的檀香,薰着了彼此的呼吸。

  她的手落到他的衣领间时,彼临一把抓住,神色难掩的局促:“别这样。”

  “拒绝我可是会让我伤心的……”赫丝眼波如水,晶莹欲滴。

  彼临轻轻放下她的手,目光平视着远方,缓缓说:“赫丝,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身份和我们曾经的过往,我不会怪你。但是,也请不要把我当成那些对你心存歪念的男人。报答也好,自暴自弃也好,一时的冲动也好,我不需要你这样。”

  赫丝眼里的水光变成了雾气,“你是在嫌弃我吗?”

  “恰恰相反。我珍爱你,比任何人都珍爱,所以,我更无法容忍你用自己的身体做这种事情。”彼临抱住她,赫丝的身躯冰凉,还在轻微的颤抖,他抱紧她,像抱着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满是温暖又不掺含涩情,“它不是赚钱的工具,也不是发泄的玩具,胡夫不珍爱你是他的错,你不应该错上加错。”

  赫丝倚在他怀中,埋着头闷了半天,说出一句:“我讨厌听人教训。”

  “那么,不说教,只说一句。”彼临挽住赫丝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定声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我在你身边。永远,在你身边。”

  “到我死的那天都是吗?”

  “是。”

  赫丝扬唇一笑,闭上眼睛轻轻的吻了吻彼临的额头,“谢谢。大人。”顿一顿,又说,“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叫我赫丝,而不是欧若拉。”

  在彼临微微一怔时,她离开他的怀抱站了起来,推开房门,明加果然屈膝跪在外面,似乎已经等了很长一段时间。

  “什么事?”

  “有个女巫求见。”

  “法老不允许我见任何人,你知道的。”

  明加抬起头,犹豫的看向彼临:“是……可是,她要求见的不是公主,而是彼临大人。”

  赫丝扬起了眉毛,回身看向彼临,慢吞吞的说:“希望我的直觉出错。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有点来意不善。”

  其实不必她说,彼临已隐隐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似乎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被他遗忘了,可又想不起那究竟是什么事,当下说道:“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明加领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女巫走进来。女巫单膝跪下,将骨杖放在地上,毕恭毕敬的说:“两位晚上好。深夜打搅,真是冒昧了。”

  赫丝懒洋洋道:“你知道是打搅,还不快有话直说?”

  女巫呵呵笑道:“其实我来是有求于大人,但是事关机密,可否请无关人等回避?”

  赫丝扬起了眉毛,眼神变冷,“你所说的无关人等,是指我吗?”

  女巫笑而不答。

  赫丝哼了一声,一昂脑袋骄傲十足的说:“你想说本公主还不屑听呢!明加我们走!”说着唤过女奴走了出去,还重重的把门甩上,发出好大一记声响。

  女巫这才站起来,将右手放在胸口行了一礼说:“大人,我叫西斯比,是先知邓妥大人唯一的学生。”

  彼临有点吃惊:邓妥可是位连天神们都知道的人类,他非常博学聪慧,有一双洞悉未来的神奇眼睛。但他已经去世多年,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居然是他的学生。“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西斯比手拄骨杖,在房中踱了几步,缓缓说:“我前几天路过吉萨,发现那的工人们都在庆祝金字塔的建成,他们终于可以回去了,回到家乡回到亲人的身旁。”

  彼临淡淡说:“这是好事。”

  “是啊。海米昂用了十年时间才开通了道路,然后又花二十年时间建起这座金字塔。要求的太高,设计的太大,当所有人都以为可能还得再花上个十年二十年时,它却突然完成了。”西斯比别有深意的转过身来冲他一笑,“这真是个奇迹,哦不,神迹呢。是不是,大人?”

  彼临沉声说:“没必要拐弯抹角,直说吧。”

  “金字塔是法老为自己准备的墓地,认为死后可以在那里继续永生。那么,既然它已经建成了,也差不多是时候请他进去长住了吧?”

  彼临微眯起眼睛——眼前的这个女巫,竟想让胡夫死?!

  西斯比的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微笑说:“那座金字塔穷尽了举国的财力,修建的不知道有多奢华,住在里面可比住外面强多了。好东西不该浪费,而且法老年纪也大了,是该退位让贤了呢。大人,您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彼临沉默许久,回答:“我对人类的寿命不感兴趣。”

  “那么精灵呢?精灵的寿命大人感兴趣吗?”

  彼临脸色顿时为之一变,转身弹指,一朵雏菊花从他指尖飞出,穿过墙壁,两秒钟后再飞回到他手上时,已经枯萎成了黄褐色。

  ——雏菊没有找到雏,也就是说,这个女巫把雏抓走了!

  他盯着那朵枯萎了雏菊,眼眸瞬间转成了深黑色,扭头看向西斯比说:“你居然敢威胁我?”

  “不敢,绝对不敢!我只是请她到我那小住几天而已。我知道大人神力无边,要杀我易如反掌,但是老婆子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受到惊吓后可能就会忘记一些事情。”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

  “怎么会呢?大人可是神哪,是世上最强大最尊贵的族种,别说只是区区一个埃及,便是穿梭时空,也完全是小事一件。”

  穿梭时空四字如针般刺入彼临心中,看着西斯比笑得满脸皱纹都在抖动的老脸,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巫知道!知道他的一切!知道他在寻找欧若拉,也知道他和雏的关系。她准备充足,有恃无恐,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人类,有时候在狡猾程度上,远胜过神。雏在她手上,他不能冒险,哪怕只是一点点轻举妄动都会导致无法预测的后果。

  彼临的手握紧,又松开,强抑下怒气问:“只是要胡夫死么?”

  西斯比笑眯眯的答道:“这是第一件。”

  彼临轻蔑一撇嘴唇,冷冷说:“果然还有后续……继续说。”

  “这个请容小的稍稍保密一下,等我看见第一件事的结果后再来告诉大人吧。”

  彼临垂下眼睛,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然而脸上的表情,却似是默许。于是西斯比又屈膝行了一礼,说道:“那我就告辞了,静等大人的好消息。”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她一走,赫丝就进来了,看看西斯比的背影,问道:“你的脸色不太好,怎么,这个老巫婆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么?”

  “你认识她?”

  “以前曾看见她和二哥在一起说过话……她很有名吗?”

  “海夫拉……”彼临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目中露出明了之色,低叹道,“原来如此。”

  “发生什么事了?”见彼临沉默,赫丝又问,“不能说么?”

  彼临微微迟疑着回答:“不是不能,只是……我在想,如果告诉你,是否会给你带去伤害。无论什么族类,提前知道未来都不是一件幸事。”

  “是不是幸事似乎应该由我来选择。”赫丝的目光清亮,充满执著。

  于是彼临做了让步,说:“她抓走了雏。”

  赫丝眼中起了一系列复杂的变化,最后轻扯唇角说:“哈,她还真是会挑!”顿一顿,放柔语音,“很担心么?”

  “她要求让胡夫死。”

  赫丝吃惊的叫了起来:“什么?再说一遍,她要你做什么?”

  “要胡夫死。这是第一个条件。”

  赫丝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到毯子上,喃喃说:“要……他死?”

  “你怎么看?”

  “为什么?她和胡夫有仇?”

  “我想,是为了海夫拉吧。”

  赫丝猛抬起头,急声说:“这和二哥又有什么关系?”

  彼临异常平静的回答:“因为法老的下一任继承人是拉迪耶迪夫,而不是海夫拉。人类无法改变历史,但神却可以。所以,她抓走雏,以此来要挟我。”

  赫丝盯着某个方向,就那样一直看着、看着,仿佛失了神一般。彼临也不再说话,在她身旁坐下,倍觉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月亮渐渐的淡去,朦朦胧胧的晨曦映进来,房内的气氛不但没有随着阳光的到来而有所减轻,反而越来越沉郁。

  赫丝抬起一只手遮在眼前,从指缝间看出去,整个世界笼罩在金与黑的交界中,模糊不清。她咬了下唇,开口,声音低得像在哭:“我十三岁时,诅咒阿蒙,诅咒他为什么让胡夫这样的人当法老,恨不得他快点死掉,这种人活在世上只会害更多的人……但是,现在当我听说有人竟然求你让他死掉时,心中竟没有感觉到丝毫欣喜与痛快……真奇怪啊,这种阵阵抽搐着的绞痛感究竟是什么?我在不舍吗?不忍心吗?不愿意吗?”

  彼临眼神温柔的看着她,轻轻说:“因为你虽然恨他,但并不卑鄙,不肯幸灾乐祸。”

  “是这样么?难道不是因为我在内心深处还爱着他的缘故吗?无论如何,十三岁以前,我都以为他是我父亲,并以对待一个父亲那样的态度尊敬他崇拜他渴望他……十三年,那株叫亲情的植物在我心中扎了根,发了芽,虽然没能开花,但根还在那儿,没法除掉,一碰就揪心的疼……”

  彼临握住了她的手。赫丝抬起头,眼中竟有依稀泪光,凄然一笑说:“我真是个很没用的人,对不对?爱,爱不起来;恨,也恨不起来……你真的会杀了他吗?”

  “不。”

  “可是雏……”

  彼临摇了摇头,无不讽刺的说:“我从不主动惹事,但并不代表别人就可以任意差遣我。很显然的,西斯比忘了非常重要的一点——没有人类能够威胁神,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深蓝色的眼眸瞬间转黑,外面的阳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浓云袭来,开始打雷了。

  “冤孽,我好不容易刚从天界回到人间,还没歇口气呢,麻烦又找上门了!”

  崇恩以背靠墙,非常无奈的看着眼前的彼临,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次彼临什么废话都没说,直接过来一把拐住他的脖子:“罗嗦,快跟我走!”

  可怜崇恩毫无抵抗能力,一边被他拖着往前走,一边大叫道:“我算是明白了,认识你这个倒霉鬼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人家做神你也做神,怎么运气就差这么多哩?你差也就罢了,结果还惹得我一起跟着倒霉,我我我怎么这么苦命啊……”

  彼临将他拖入第九空间,这才松手,立定,凝视着他的眼睛说:“来吧。”

  崇恩一边咂嘴叹气,一边还是伸出了手,分别在彼临的眉心、双颊、耳垂、肩窝、心脏处轻点了一下,一道紫光逐渐升起,风吹得两人的头发全都飞扬起来,不停舞动。场面可以说是相当漂亮。

  彼临闭上眼睛,与他一起低吟道:“谁将竖琴挂在了树上?谁将匣子一一埋藏?谁在喋喋不休的说谎?谁在用黑纱遮蔽我的眼睛,让我看不见方向?翼,萌生,替我寻觅这千年时光!”

  紫光变成翅膀的模样,环绕二人飞舞了一圈,然后嗖的一声飞走了。

  风停住,崇恩抹了把额头冒出的汗,气息微喘的说:“老了老了……居然连施个寻觅术都累成这样,想当年……”还待发表一番感慨时,看见彼临的表情,顿时收了嘴。

  彼临没有看他,也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凝望着紫光消失的方向,面色几乎称的上是悲凉。

  他想起了以前的事吧?曾经,用这个法术找过欧若拉,但是失败了。崇恩心中一动,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雏是精灵,不是欧若拉,用翼是绝对能够找的到她的。”

  彼临嗯了一声,但焦虑的表情却没半点松懈。

  崇拜轻吁口气,说道:“为什么那么在乎那个精灵呢?”

  “什么?”

  “为什么那么在乎她?”崇恩低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异样表情,“世事真的是很奇妙啊,有时候,即使是神,也预料不到呢……”

  彼临扯出一个飘忽的笑容,非常轻非常轻的说:“为什么那么在乎她……难道不应该这样在乎吗?我生命里唯一的慰寄,我的希望,我的快乐,我为自己留得最后一点仁慈……不应该这样在乎吗?”

  “只是这些?”

  “当然不止,她还是我的温暖,我的童年,我的现在……”

  崇恩打断他:“我不是指这些,我想问的是——难道,你对她的感情里没有——所谓的爱情么?”

  彼临先是一怔,然后失笑,“别开玩笑了,崇恩,你知道的,我爱的人是欧若拉。”

  “欧若拉……么?”崇恩喃喃,然后抬起头,微笑,“是啊,欧若拉,那当然勿用质疑,是她!雏不过像是你的女儿罢了。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欧若拉吧?她投胎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很好奇啊……”

  彼临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别过头低声说:“你……还是别见她了……看到她后,会难过的……”

  崇恩扬眉,刚待说话,只听“嗖”的一声,紫光飞了回来,在他们面前绕了三圈。

  彼临顿时眼睛一亮,面露喜色说:“找到了!”

  “嗯。”崇恩懒懒一笑,“恭喜。”

  “我这就去接她!”彼临说着就走,崇恩连忙叫道:“等等!你这家伙,利用完就走人哪?不行,我来都来了,反正也没什么事,聊胜于无,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跟着紫光穿过时空之门,抵达埃及,来到一个已经干涸了的古井处。

  紫光围着井口不住盘悠,崇恩奇道:“难道人在这下面?”话音刚落,彼临就一个纵身跳了下去。

  这口井非常深,有一百多米高,落地后,漆黑不见无指。彼临双指轻擦,一簇火光跳起,照出前方有个圆形小门。他和崇恩对视一眼,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条长长的走道,两壁上插有火把,但却没有点燃,地面整洁,看样子是有人经常在此出没。在古埃及,要在井地弄出这么一条暗道,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看来西斯比果然能力不小。

  走道尽头,又是一扇圆门,只不过这一次,门上雕着神秘复杂的花纹。彼临指尖的神火在离门一米远时,呲的灭了。

  崇恩惊道:“这门上施了咒语,用来阻隔一切法术。”

  彼临点点头:“难怪她有恃无恐,认为我绝对找不到雏,原来是借助了这道门的缘故。”

  “嘿!巫师施展的咒语再怎么厉害,能敌的过神力?开玩笑!”崇恩一边讽刺,一边砰的一拳打在门上,石门发出一连串爆裂声,如豆腐般坍塌了下去。

  “瞧,这不就搞定——”了字还没出口,眼角余光看见门内的场景,他顿时整个人一震,吃惊的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门内是七七四十九级台阶,蜿蜒而下通往一个正方形的大房间,房间四壁漆着色彩鲜艳的图腾,尤其是正东方的那堵墙上,有个大大的“卍”字,那妖异到极点的红色,看起来还真是有点触目惊心。

  然而,让他呆住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房间内的石床。

  干枯的浅灰色长发凌乱地四下铺泻;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已经尽数萎缩,像朵被风干了的花一样,皱巴巴的贴在骨头上;半睁着的眼睛里充满血丝,没有丝毫生气……崇恩张着嘴巴,几乎不敢相信,此时此刻躺在床上像具干尸的人竟然会是雏!那个漂亮灵美独一无二的精灵!

  这、这、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是谁对她做的这样的事情?

  而这时,更恐怖的感觉从身体右侧传来,他下意识的转头,在看到彼临的样子后,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彼临!”他一把扣住他的肩膀,结结巴巴的说,“冷静!要冷静!拜托,冷静下来,千万要冷静……”

  彼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径自盯着床上的雏,双瞳在燃烧,并且那火势愈来愈大,渐有喷噬而出的现象。

  崇恩扣紧他的手,高声叫道:“求你了!彼临,不要这样,冷静下来,先想清楚,究竟是……”

  “是海夫拉。”阴沉的声音完全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的,每个字都如刮骨钢刀,带着最最凌厉的杀气与愤怒,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海夫拉?”埃及法老?不过不管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先得制止住眼前这人才行,这家伙要是爆走发狂起来,事情就大条了!“听着,不管是谁,你先冷静下来!我的朋友,冷静,这种时候你更该冷静!”

  “我去杀了他!”彼临说着转身,崇恩连忙死命拖住,几乎是绝望的呻吟说:“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三句话,一句比一句轻,到最后一句时,几乎模糊地听不出来。崇恩愣了一下,将彼临的身体扳过来朝向自己,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的眼中一片泪光。

  崇恩的心紧缩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唤道:“彼临?”

  “杀了他……”他的意识仿佛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只剩下这么一句话,反复的说,带着无限悲愤无限痛楚最后淡化为一份凄凉。

  看着这个样子的彼临,崇恩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他的手扣在彼临的肩膀上,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矛盾到了极点,最后轻轻的说:“对不起……彼临。但是!你不能杀他,他是未来埃及的法老,你杀了他就等于改写了人类历史,事情会变得不可收拾。你想想,好好想想,你好不容易找到欧若拉了对不对?如果你改写了历史,会紊乱时空,到时候她又消失了,就又要找上几千年几万年,甚至,永远都找不到了。想想欧若拉吧,想想她,彼临,我的朋友,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与其想着怎么报仇,不如想想怎么补救。也许,还救的回来的。”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彼临,他浑身一颤,然后呆滞的推开他,走向石床。

  “雏……”彼临在床边坐下,一边轻声呼唤,一边靠近。

  雏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碰到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冰冷,没有丝毫温度,他将她抱入怀中,小心翼翼,满是怜惜。“很痛吗?雏,很痛吗?告诉大人,哪里痛?大人在这里,不怕了,一切噩梦都已经结束了……”

  雏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彼临吻着她的额头,一遍遍的亲吻着,声音几近哽咽:“对不起……对不起,雏,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的,对不起……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让你一次又一次的遇到危机,却始终没放在心上,我太自负,自负到认为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形都能赶得及,都能救得回来……对不起,对不起……”

  雏依然没有动,倒是一旁的崇恩听了,神色变得非常复杂,他走上前拍拍彼临的肩膀,刚待开口说些安慰的话,彼临已先他一步说道:“千百年来,我以自己从不曾有的耐心和感情去呵护这个孩子,悉心照料,爱若珍宝,不舍得让她受到丝毫伤害……可我这么珍爱的东西,却在转身不经意的一瞬间,哐啷碎裂。如果是你,你做何感想?”

  崇恩抿紧了唇角,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所以叫我怎能不恨?”彼临双手颤抖的摸着雏的头发,目光变得无限苍凉,“那家伙毁了她,毁了我最宝贵的东西,毁得这么彻彻底底……不过是个人类而已,居然就敢这么做,他居然就敢、就敢这么做……”

  崇恩向前走了一步,将手搭在雏的脉搏上,皱起眉头沉声说:“没办法复元了么?”

  彼临痛苦而绝望的摇了摇头。

  “看来她活不过今晚了……”

  彼临突然抱着雏站起来朝外走,崇恩惊道:“你干什么去?”

  “如果她的生命只能维系在今晚的话,那么——”彼临伸手在石壁上虚画了个圆,瞬间移形到井外,外面,夜浓如墨,繁星点点,风吹得他的头发和衣袍,带起一片肃穆气息。

  他就那样微微的仰起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就不让太阳再出现。”

  “什么?!”

  彼临很平静的说:“他是埃及未来的法老不是吗?他一心一意想方设法要成为这片领土的王不是吗?那么,付出代价吧!我以我的神力诅咒埃及,我要让它从此后再也见不到阳光,谷物不再生长,河水干涸,漫天风沙……”还没说完,崇恩已一把捂住他的嘴吼道:“不行!等等,我反对这个诅咒!你疯了?这是多大的事情你想过吗?你要报仇要泄恨没关系,针对海夫拉一个人去,没必要把所有人类都牵扯上吧?太阳永不出现这可是个天大的事情,我不能任由你这样胡来,你会真的惹火天界,受到非常严重的处罚的……”

  “无所谓。”彼临不冷不热的插了一句。

  崇恩更加恼火,揪住他的衣领怒道:“你无所谓我有所谓!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往绝路上走,绝对不能!”

  “绝路?”彼临惨淡一笑,万分感慨的说,“你以为——事情到这一步,我还会稀罕明天?”

  “为什么不?没错,雏对你来说很重要,她死了,你认为所有的快乐和幸福也跟着她一起离去了,但是!别忘了你还有欧若拉,你真正要找要相守要永远在一起的人是欧若拉,而不是雏不是么?”是了,就这样搬出欧若拉这个撒手锏来,欧若拉是彼临的死穴,他不可能放诸不理。正当崇恩以为这下可以说服彼临时,却见他依旧神色漠然,面如死灰,仿佛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将他从绝望中拉出来了一样——即使是欧若拉,也不能。

  崇恩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难道……彼临已经发现了什么吗?还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摧毁不掉的?

  “其实……未必是没有办法的吧?”他轻轻一叹。

  果然,彼临立刻扭头,惊问道:“你说什么?”

  “你似乎忘记了一点,对神来说,无所谓救不了,只有愿意,还是不愿意去救。”

  彼临拧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崇恩干脆说的更明白些:“神可以以自己的神力救活这世界上的任何生物。这点你是知道的。所以当这个人类女孩死时,你用自己的血复活了她,使她成为精灵。”

  “你的意思是——”彼临只觉自己原本已经沉到极点的一颗心忽然间,又开始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还有希望?还能挽救?

  “同理,你也可以复活濒临死亡的精灵,只要你愿意——”崇恩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缓缓道,“牺牲一半的神力。”

  彼临的眼神先是一悸,然后柔化开来,脸上逐渐有了欣喜的神采:“只需要一半神力就可以令她痊愈?”

  “你可要想清楚,失去一半神力之后,你的法力就低于艾美拉和闼罗他们,以后再想做什么,就会束手束脚了。”

  “无所谓。”彼临自嘲的一笑,“没有区别,现在的我还不是拿他们无可奈何?”如果说人类的痛苦是来自于他们许许多多的无能为力的话,那么为什么即使贵为天神,还会有这样的烦恼?由此可见,所谓的神比人好,也完全是瞎扯。血统的高贵依旧在七情六欲面前溃败,输给痛苦、软弱、悲哀等情绪。

  崇恩还在踌躇,彼临已反握住他的手道:“事不宜迟,快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崇恩目光闪烁,忽然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彼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吗?”

  “当然记得,我的记性还没那么差,把那么特别的一天都给忘掉。”彼临回忆说,“是在艾美拉十七岁生日的庆宴上,她把你介绍给我,说:‘彼临大人,这是我第十九个堂哥,他是出了名的坏小子,你可要小心点。’然后你递给我一根烟,说:‘抽吗?这是我认为的人类所发明的最好的东西。’我当时就笑了,觉得你这个人很有趣,很投我的脾气,我们一定可以成为朋友,后来事实也证明了,在欧若拉事件中,你是唯一一个挺身而出帮助我的人。”

  彼临直视着他的眼睛,很诚恳的说:“谢谢你,崇恩,认识你是我最幸运的一件事情。”

  崇恩脸上泛起丝丝涟漪,显得顾虑重重心绪不宁,最后勉强一笑道:“是啊,是在艾美拉十七岁时认识的呢……时间过得真快,彼临,你却是一点都没改变……”

  “你是想说我还是那么毛毛躁躁、冲动偏激吗?”

  崇恩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脚跟一转,背过身去说道:“不说这些了,我们开始吧。我告诉你具体步骤……”

  天边,几朵乌云遮过来,星光一下子变得朦胧起来,隐隐然的,像是种悲伤的错误。

  “什么?”骨杖在地上重重一顿,西斯比看着眼前的海夫拉,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活活见鬼四字来形容,“你再说一遍!你对她做了些什么?”

  相比于她的气急败坏,海夫拉依旧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淡淡说:“我还没来的及做完,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西斯比瞪大了眼睛,嘶哑着声音说:“还没来的及做完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所理解的那样子。”

  西斯比额头上顿时冒出了青筋,急的声音都开始哆嗦:“你疯了……你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怎么可以、可以对她做那种事情?”

  “正因为她不是人类,所以我才想要试试看。”

  西斯比为之无语,没办法,只好一闭眼睛吁气说:“好吧好吧,反正你的事我从来就管不了,只要你不怕报应就行了……那么后来呢?”

  海夫拉露出几分迷茫之色,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说:“后来……她哭了,我就收手了。”

  “什么?”这下不只是鬼杖,西斯比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你你你你说什么?”

  “这事很稀奇么?”海夫拉嗤鼻,“女人遇到强暴这种事,通常都会哭吧,精灵也不例外呢……”音犹未落,脸上已“啪”的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他被打懵了,愣在那里好一阵子不知该如何反应。

  而打他的西斯比也比他好不到哪去,脸白如纸的喃喃说:“完了……这下真是什么都完了……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事吗?海夫拉王子,这回,我真的是帮不上你了,完完全全的无能为力了……”

  海夫拉扬眉:“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西斯比笑得比哭还要难看,目光异常悲哀的说,“精灵是不可以哭的,他们一旦哭泣,就意味着精灵生涯的结束,严重点的,还会死亡。我现在只求那个雏还没死,不,即使她没死,一切也都已挽救不回了。你闯祸了,海夫拉王子,闯了一个最糟糕的祸……”

  她刚说到这里,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间中夹杂着很多脚步声和惊叫声。这是王子的行宫,谁敢那么放肆无礼?

  海夫拉面色微变,刚要发怒,房门被人踹开,一行士兵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紧跟其后的,是个体态丰腴的美丽女子。

  “这是怎么回事?”海夫拉沉下脸,冷冷的问道。

  女子微微一笑:“没什么啊,只不过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所以特地过来看看你罢了。我亲爱的二哥。”

  海夫拉哼了一声,“不需要你如此假惺惺。”

  女子没有生气,依旧巧笑嫣然的说:“其实我也不想来的,不过没办法啊,父王突然病了,他很担心二儿子,于是我出于孝顺,便自告奋勇的过来照看你了……”

  “你说什么?父王病了?什么病?”海夫拉握紧拳头上前几步,女子连忙后退,士兵形成一个半圆,手里的石刀清一色的指向他。

  “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你的属下们已经全都被擒获了,哦呵呵呵呵,其实我也没料到会这么容易呢,看来哥哥最近精神恍惚,很粗心大意嘛……既然这样,就把手头的事情全都放一放,休息一阵子吧,妹妹会在这里陪着你的。”

  海夫拉眯起了眼睛,低声道:“你说实话,瑞丝,父王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瑞丝回他一个充满警告意味的笑容,悠悠说:“这个嘛……你过几天就知道了。现在,还是好好的想想该怎么安分守己吧!”

  凌晨三点半,瑞丝带领士兵包围并控制了海夫拉的住所,原本潜藏在暗处的争斗一下子摆上台面变得异常鲜明起来,窗外,无数奴隶手持火把,直将天空都映成一片猩红色。

  西斯比望着红红的天空,面色灰败的喃喃低语说:“果然……神的惩罚来了……这是神的惩罚啊……神,发火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在哪儿?

  我怎么会来了这里?

  雏看见自己穿着素白色的长袍,站在一方无人之境。

  天是暗蓝色的,眼前的山水也是灰蒙蒙的一片青,看起来模糊犹如梦境。然而,就在那样的场景中,却有红绿蓝紫色的光束,从天而降,浩淼的铺满了半边天空,颜色无尽绚烂,美到极至。

  她情不自禁的朝前走了几步,双脚碰到清凉的液体,低头一看,湖水不知什么时候漫了上来,在她足底行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水流不停的往里面卷进去,但她却依旧站的好好的,没有掉下去。

  ——这感觉真神奇。

  这是哪里?她怎么了?雏歪着头沉思,逐渐想起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是了,她被人抓了,关在地下的一间石室中,两个人出现在她面前,年老的女巫说要用她去要挟彼临大人办点事,然后就先走了,剩下她和海夫拉两个人……

  海夫拉突然变得非常可怕,他如野兽般的咬她,撕开她的衣服,她想挣扎,但是手脚都被那神秘的黑色丝线束缚着,完全动弹不得,就在那时,她忘记了彼临的话,哭了出来。

  从眼泪流出来的那一瞬间起,她的意识就仿佛从身体里脱离了,开始在四维空间里飘,最后飘着飘着就来到了这里。

  这究竟是哪儿呢?为什么会有这么奇异而美丽的光线?还有她的衣服,她的衣服分明已经被海夫拉撕裂了的,现在却又完好无缺的穿在她身上,而且样式也好象改了一些,变得更加纯白。

  当雏意识到这一点后,继而就发现了更多奇怪的事情,她的头发也变了,原本是珍珠的浅灰色,现在却成了灿烂的金黄色!她低下头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湖水非常清楚的映出她的脸——

  一声尖叫!

  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惊恐的全身发抖:水中的人儿鹅蛋脸,眉眼细长,双眸如星,右眼角下还有一点痣,分明是很烟视媚行的长相,却偏偏在她脸上显现出一种圣洁无瑕,让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从心底里感觉到详宁。

  这不是她!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要待在这里,她要去找彼临大人!她要回去,请让她回去!

  这时水流的漩涡突然停住了,湖面如镜,与天空相连成一个圆,而那红绿蓝光便逐渐弥漫开来,渐渐渲染了整片天空。

  与此同时,前方岸上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崇恩。

  雏心中一喜,连忙挥手叫道:“崇恩大人!崇恩大人!”她提裙朝他跑过去,但崇恩却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她一样,径自往前走。

  他身旁跟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低着头,长长的金发披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她又是谁?怎么会和崇恩大人来到这里?为什么崇恩大人不应她?他听不到她的声音么?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跳入雏脑中,她一直在往前跑,那湖岸分明就在眼前,却怎么跑也靠不近。于是她停了下来,一边气喘吁吁的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边眨也不眨的望着崇恩。

  只见崇恩走了一会儿后,停下脚步回首道:“就在这里吧。”

  女子轻轻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麻烦你了。”

  崇恩直视着她,神色复杂的说:“忘了他吧。忘记他,人间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女子却摇头,“不。”她背对着雏抬起头,说,“我要记得他,然后等他来找我。我相信,他一定会找到我的,无论我会出生在什么地方,哪个时代,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能找到我的。我要证明给艾美拉看,她阻止不了我们!”

  听了这段话后,雏好象有点明白了——这个人,难道是欧若拉?这难道是欧若拉被贬入凡时的情形么?难道这里是时空隧道?她走错了时空,所以误回到了千年以前?

  崇恩抬起一只手咳嗽了几声,扯起唇角带点嘲讽的笑笑:“是么?别忘了,艾美拉可以陷害身为曙光女神的你,当然也可以对变成凡人的你再做点什么。你……斗不过她的。”

  曙光女神!果然是欧若拉!

  雏觉得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袍子,凝神观望。

  欧若拉仍是摇头,很平静的说:“无所谓,她阻隔的了一时,阻隔不了永远。神的生命是永生的,也就是说,我和彼临有着无穷尽的希望和明天。”

  崇恩眼中起了一系列的诡异变化,似矛盾似踌躇似痛苦又似痛恨,阴沉的说:“无穷尽的希望和明天……吗?真是让人听着觉得刺耳的话呢。本来如此坚定的爱情应该让人感动万分才对,为什么反而好生厌恶呢?”

  欧若拉吃惊的抬起头来,在看见他的表情后愣住了。

  崇恩冷冷一笑,目光变得如利箭般尖锐,死死地盯着她,盯住她,满是恶意,“你认为自己能够幸运到等到他来找你么?”

  “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个!”话音未落,崇恩已突然出手。只听欧若拉发出一声尖叫后,整个人顿时晕倒在地。一道白光飞了起来,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圆,将她罩在其中,同时,一些类似紫色烟雾般的东西从欧若拉的身体里飘了出来,被崇恩全部吸入掌中。

  一旁的雏看得是心惊肉跳,满是疑惑——这又是怎么回事?崇恩为什么会对欧若拉出手?他想干什么?

  紫烟慢慢的在他掌心里凝聚,最后变成龙眼大小的一颗珠子,白色光圈嗖的一声消失,里面的欧若拉依旧昏迷不醒。

  崇恩唇边浮起一个残酷之极的冷笑,阴森森的说道:“愚蠢的女人。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沾惹了彼临。”说着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提了起来,“你似乎忘记了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让天神永相隔,那就是——灵息脱体!”

  欧若拉的脸映入雏眼中,顷刻刹那,天旋地转——

  她……她……她竟然长得跟此刻的她——一模一样!

  天啊,天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来告诉她,谁来告诉她!

  那边崇恩继续说道:“彼临只能根据你的气息去寻找你,他万万料不到,即使找到了,那个人也其实并不是你。啊,一想到这点我就觉得很有趣呢,真有点迫不及待想看到后面的事态发展了,那么就开始吧……”

  他手一松,那颗紫色的珠子就掉了下去,地面徒然间变成白色云层,珠子穿透云层,一直往下坠落。

  雏的视线跟随着珠子落下,无比清楚的看见它飞跃了千年时空,降落到埃及,依附在刚出世的赫丝身上,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被吸收掉。

  她再转回视线,看见崇恩脸带得意,双手一挥,将欧若拉推入湖中。扑通一声,湖面冒起无数水泡,天空中的彩光瞬间消失了,整个世界一下子陷入无边黑暗。

  刚才那个是……就是传说中的极光吧?因为骤然间看见了这么可怕的事情,雏的思维一下子呆滞住了,有些反应不过来,慢半拍的想:因为欧若拉死了,所以极光也跟着消失了吧?难怪与大人在一起的几千年里,虽然去过很多地方,虽然看过许多千奇百怪美丽纷呈的景观,但她却一直没见过极光。

  也就是说,除非欧若拉重新恢复神籍,否则,这个世界上将再也没有这种神奇的自然现象!

  气泡依旧翻滚着,湖水深处逐渐起了一点亮光,那光势越来越近,越来越亮,最后形成一层结界,像面镜子一样映现出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欧若拉的身躯不停的往下沉淀,慢慢淡化。

  雏连忙伸手想去抓住她,却怎么也够不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直一直沉下去。不……不要……不要沉下去啊……大人会伤心的,再也见不到欧若拉,彼临大人会伤心的……

  带着那样的执念,雏也跟着跳入湖中,湖水竟一下子分了开来,似乎不敢靠近她。这又是怎么搞的?然而,顾不得多想,先救人要紧!她拼命的往下沉,眼看就能碰到欧若拉的手了,湖底突然出现一个大洞,欧若拉顿时掉了下去!

  “欧若拉!”雏趴到洞口边,还没来的及收起先前的惊悸,已被更为震撼的一幕吓到,那一瞬间,天崩了,地裂了,万物再不复存在!

  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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