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xinREme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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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二天一大早,陆尔白就被苏慧的一通电话给吵醒了。
苏慧准备了些年礼,想要送给陆家跟郑家平素里还来往的一些亲戚,这些年,几个孩子都不在她身边,那些亲戚看她一个人孤单,没少来她家陪她解闷,偶尔帮帮她的忙。这不,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来了孩子回来了,她想着让陆尔白领着郑冬至一起去亲戚家,明着是送礼,暗着是想让两个孩子互相认识下双方的亲戚,等过完年选个好日子把婚事给办了,她也就了了一桩心愿,对陆琪跟郑林都算有交代了,剩下的,只要把昼景找回来,她这个当继母的也算是任务完成了。
明白母亲的意思,陆尔白没有拒绝,当即答应了苏慧的请求。
起床,穿好衣服,回头他看到郑冬至也醒了,她正歪着头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他上前亲了她的额头一下,问:“你要不要起来跟我一起去?”
他刚接电话的时候,郑冬至就在他的身旁,隐约听到了苏慧在电话里都讲了些什么,闻言,她只是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头,慢悠悠地摇头道:“我能不去吗?别说你家亲戚了,我们家亲戚我都不怎么认识,我又不会说话,去了太尴尬了,而且我有点累,出院回来到现在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知道她是怕被长辈们催他俩的事,所以不想去,陆尔白也没有点破她,遂了她的心道:“你身子还没有好透,就在家好好休息吧。我去走一趟,可能中午来不及回来了,我让小董给你送些吃的过来。”
他本想说冰箱里还有食材她想吃的话也可以自己做,后又想想,就她那做饭的效率,估计到中午她都不一定能吃上饭,还是让人送过来方便些。
郑冬至对于吃的没多大要求,陆尔白不在家,她吃什么都无所谓,所以她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将被子蒙在了脸上,倒头又睡了过去。
陆尔白见状没再吵她,简单地把家里收拾了一番后,他离开了公寓,开车去了苏慧所住的小区。
待陆尔白一走,郑冬至立刻睁开了眼,拿起手机给小南回了条短信,没多久,小南出现在了陆尔白公寓的门口,郑冬至穿好衣服给她开了门。
小南一进屋就将手中的文件袋交给了郑冬至,郑冬至将袋子里的东西全都倒在了茶几上,她拿着贴着她照片的护照本看了一会没有说话,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看。
“他什么时候离开你家的?”许久,郑冬至才开了口,声音有些冷漠地问小南。
“昨天晚上,将近十点左右,他受了伤在我那睡了一会,直到有人来接他。走之前,他给了我这些东西,让我带你离开这里。”小南如实回答道。
“为什么你见到他没有立刻通知我?你明知道我一直在找他?”郑冬至猛地回头,脸色阴沉地盯着小南质问道。
“我……我知道。”小南顿了顿,难言道:“但是郑先生他不让我告诉任何人,特别是你,而且你跟陆检在一起,我怕贸然跟你说这些会引得陆检怀疑,所以我昨晚才没敢直接找你,一直等到今天早上给你发了短信问你醒了没有,等你醒来才敢来找你说这个事。郑姐,我并不是故意要隐瞒你,只是我感觉郑先生他很希望我们走,虽然我不清楚他都在做什么,但我觉得如果我们刨根究底,继续留下来的话,可能对他没什么好处。”
“住口!”郑冬至厉声喝住了小南,浑身颤抖,激动地说道:“他是我哥!他是我活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算要走,我也得拉着他一起走。我不可能把他一个人扔下,让他留在这里!”
“郑姐!”噗通一声,小南跪了下来,流着泪对着郑冬至哀求道。
郑冬至侧对着她,眼眶通红地用力深吸了口气,待慢慢平复好情绪后,她才朝小南继续道:“小南,我得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他为什么会被人追杀?我得知道这些,不搞清楚的话,我就算走了,我也不会安心的。你不用多劝我,我心意已决,我一定要找到他才会离开。你能不能帮我再办最后一件事,你去珠海,把我把‘维纳斯’拿出来,再在网上发消息,说这幅画将在画展上被拍卖。既然郑昼景不想见我,也不想我办画展,那我非要办,就算是逼,我也要逼他现身。正月十六是个好日子,画展就定这天吧。拿完画回来,你再请人做点海报张贴在地铁站火车站之类的地方,记得宣传越大越好,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办画展。我觉得他急着让我离开,是怕我受到伤害,所以那天来的人越多我就越安全。等画展结束,你就拿着新护照离开这里,去哪都可以,不要再回来了。”
“郑姐,你不走,我也不走。我的命是他救的,这些年的好日子是你给的,不管你把我当成什么,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姐了。我知道我能力有限帮不了你多少,但是,我不是个不知图报的人,你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吧。”小南抱着郑冬至的腿哭道。
郑冬至的眼里隐隐有泪花闪烁,她低下头伸手摸了摸小南头顶的发旋,无力道:“小南,我也不知道未来等着我的是什么,你留下来,我护不了你。”
小南拼命地摇头:“没关系,郑姐我不需要你护,只要你让我留下来就可以了。”
郑冬至不再说话,她疼痛地闭上了眼睛,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就如同她即将要走的路一样,黑得让人看不到一点光。
小南在郑冬至那没有逗留多久,从皇家花园离开之后,她立刻坐飞机去了珠海,去那的名物储藏馆拿一幅画。
那副画是郑冬至的成名作,名字叫“维纳斯”,画的是一只女人的手,十指葱葱,纤细又美丽,连皮肤上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就像活的一样。乍眼一看这幅画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一只手而已,可是仔细看就能看出这只手其实是只断手,手指之间那种虚若无骨的绵软感觉被描绘得淋漓尽致。这幅画的名字叫“维纳斯”,因而很多人都联想到了断臂的维纳斯,所以这幅画也被称为维纳斯之手。
这幅画自从一开始面世被展览过一阵子后,就被郑冬至给藏了起来,大家只能在网上看到这幅画的相关图片,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原作。
郑冬至藏这幅画是因为这幅画画的就是她自己,那个残缺的自己。没有人喜欢把自己的缺陷暴露给他人看,像郑冬至这么骄傲的人自然更不喜欢。
之前这幅画之所以被他人看到,是因为她工作的画廊老板无意间看到她在画这幅画,很喜欢。那时候她还没有什么名气,老板想帮她一把,便没跟她商量,偷偷把这幅画拿出来展览,结果没想到这幅画在一年后突然在网上火了,而郑冬至也因此成名。
说来也讽刺,她手没被废之前,她画再多画都卖不出去,她手一废,她的画就红了。不过等她红的时候,她已经跟沈楷峰走了。沈楷峰对她很慷慨,她没再差过钱,所以她让小南将那副画拿了回来,藏了起来。
现在,她再一次让小南把这幅画给拿出来,是因为她实在来不及为画展准备新画了,还有,她需要钱,她的画中再也没有比这幅画更值钱了。
过去十三年的逃亡生活让她明白了钱有多重要,如果郑昼景真出了事,她相信屯多点钱留着防身肯定是没错的。
送走小南后,郑冬至立刻打起精神,把小南带给她的文件袋给藏了起来,然后勤快地把家里给打扫了一番,尽量让自己保持淡定。
一到中午,小董就会过来,奉陆尔白的命令给她送午饭,她不想让他看出点端倪,因为她还不清楚郑昼景跟沈谦的案子到底存在何种联系,但是就现在所发生的事跟她掌握的信息来看,她不得不怀疑哥哥跟沈谦案有关,想到这,郑冬至的心就沉了下来。
【2】
从地铁站下来,张冉去了趟沃尔玛超市准备买些年货。
快过年了,超市里的人很多,人挤人的,她怕伤着孩子,所以没逗留多久,在冷藏柜里买了些新鲜的猪肉后就离开了,想着回去包点饺子放冰箱里,等他回来了一起吃。
虽然她也不确定郑昼景还会不会回来,但她现在起码知道他人没事,她悬着的心也就下了大半。
从超市里出来,她拎着东西站在公车站等车,远远地就看到彬子他们的车停在路边候着她。
她知他们是好意,见她怀着孩子一个人出来,怕年终人多事杂出什么事,但是她还是不想上他们的车。若不是为了向他们打听郑昼景的消息,她平日里都不会跟他们有任何来往。一是郑昼景从不让她进入他的生活,二是她也只想当个普通人,过简单的生活,不管是谭工灵的人还是郑昼景的人,她能不见就不见。
等了一会,公车来了,张冉本想上车,发现车上人太多了,刚在超市被挤了几下,她隐隐觉得肚子有点不大舒服,考虑到孩子,她便打消了上车的念头,站在站台继续等了一会,后见一辆出租车来这才伸手拦下,坐了进去。
到家已经是上午九点多的,昨天她为了找郑昼景一直没回家,就连睡觉也是在彬子给她安排的酒店里睡的。因为太担心,她一晚上脑子里混得几乎都没怎么睡好,但肚子里的孩子想休息,她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合了些眼。可能是不想打扰她,彬子到了早上才告诉她郑昼景没事的消息,至于他人在哪,彬子没说,她也识相地没问。郑昼景能想到通知她没事,她已经感到很安慰了。
从电梯里出来,她走到自己的公寓门前,刚腾出手从包里掏出钥匙,发现屋门没锁,电视机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她内心一阵惊喜,以为郑昼景回来了,赶忙推开门走了进去,刚走到玄关处,就看到了坐在大厅喝茶看电视的沈谦,徐建波站在沈谦的身后微笑地朝她点了点头。
张冉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来,她努力地让自己保持镇定,拎着东西平静地朝他们走了过去,打招呼道:“谦叔,你什么时候来的,来之前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快过年了,你父母都不在了,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要来看看你。郑昼景呢,怎么没跟你一道回来?”沈谦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在了茶几上,站起身来,对着张冉皮笑肉不笑道。
张冉微笑地看着他:“谢谢谦叔关心,不过谦叔说笑了,我跟昼景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向不待见我,去哪从不告诉我一声,我也找不到他。倒是谦叔你,派出去找他的人见着他了吗?见着了你也跟我说一声,怎么着他也是我肚子孩子他爹,大过年了,一家人还是团团圆圆得好。””
“小冉你说的没错,过年了,大家都想团圆,但他不该把楷峰给绑了。”沈谦脸上的笑容收住,盯着张冉冷声道,“小冉,你别怪谦叔多嘴,男人嘛都需要管的,不然不会听话。不管你知不知道他在哪,你都替我转告他一声,楷峰若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对我儿子的,我就怎么对他的。”
“谦叔这话说的是要对我孩子下手吗?你可别忘了,谭工灵是我外公。”张冉背上一阵冷汗,藏在厚重羽绒服里的身子微微颤着抖,但她还是强装出狠劲来,直视沈谦道:“谦叔,你们的事我从来都不管,所以你不要拿孩子来威胁我,不然别怪我不认你。不管昼景做了什么,你对他下手之前都别忘了他是我男人,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昼景呢!你那么对他,他总归要自保的。不过我跟你保证,只要你不再害他,楷峰他就不会有事。”
“保证,你拿什么跟我保证!小冉,大家都知道,郑昼景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过。”沈谦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着张冉说道。
张冉苦笑了下,继续看着沈谦,目光坚定道:“他怎么待我是我俩的事,还不需要谦叔来操心,谦叔只要记住一点,要动昼景,先把我除了。只要我张冉活着一天,我不会看着他去死的。不管是外公还是你,我不会放任不管的。”
“好!你很好!你爸跟你外公真养了个好闺女!”沈谦气得直发抖,但又拿张冉无可奈何。他畏惧的倒不是张冉,而是张冉背后的谭工灵。虽说谭工灵已经退休了,但他遗留的势力还在。就连郑昼景都知道收集他们过去所做过的事的犯罪证据,谭工灵又岂会不留一手。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沈谦是不会跟谭工灵撕破脸皮的。
见张冉这边实在问不出什么,沈谦只好带着徐建波气冲冲地离开了张冉的家,再想其他法子把沈楷峰找回来。他知道郑昼景绑沈楷峰不过是想撒个火,报复他找人砍他,顶多打沈楷峰一顿,但不会伤沈楷峰性命的,毕竟郑冬至还在这,只要她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也不怕郑昼景翻出什么大浪来。
从电梯里下来,沈谦跟着徐建波上了他们的车,快速地离开了张冉所住的小区。
离他们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大众,车里坐着两个人,开车的是黄城,坐在后座的是陆尔白。
“陆检,要跟上去吗?”黄城问陆尔白。
陆尔白手里拿着手机,低着头在看苏慧微信发来的信息,苏慧在细心地叮嘱他哪些礼物是给姨妈家的,哪些是给叔叔伯伯的,哪些是给冬至家亲戚的……让他到时候别送错了。
陆尔白简短地过了一眼,回了个“好”字,然后抬眼朝黄城道:“跟,看他接下来去哪?”
黄城得令,发动车子跟了上去,与沈谦的车特意保持了一段距离以免被发现。
虽然明面上看起来陆尔白因为上次护送任务失败的事被停职了,但实际上他的工作一直未停止过。
先前他让黄城去查当年郑林厂破产的事,连带着一起查了沈谦最初开的那家润滑厂以及沈谦当年的合伙对象他的妻舅张彬。他发现张彬的丈人是前警察局副局长谭工灵,谭工灵的身份让陆尔白不禁对他起了疑。虽然暂时他们还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谭工灵,张彬以及沈谦这三个人跟郑林破产的事有关,也无法证明沈谦发家致富与另外两人的关系,但陆尔白的直觉告诉他,这三个人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关系。
因为张彬跟沈谦一起做生意没几年就拆了伙,张彬又在几年前就出车祸去世了,所以陆尔白能查到的两者之间的信息很有限,但他并没有放弃张彬这条线,他让人监视了张冉,通过张冉,他找到了一个他一直在寻找的人,那就是郑昼景。
在陆尔白所收集到的信息中他得知郑昼景跟郑冬至分开后就偷渡去了国外,一直在外混日子,做过很多工作,但都干不长久,后来他后来遇到了张冉,张冉用自己的名义给郑昼景开了家皮鞋店,不到一年,那店就火了,生意很好,给他们赚了不少钱。这几年郑昼景一直在国外经营生意,鲜少回来,而张冉则留在了国内。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这两人却是情侣关系。若不是这次张冉怀孕,郑昼景回国陪伴她出过几次门,陆尔白也查不到郑昼景这个人,因为他把他的过去藏得太好了。
一般人是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郑昼景隐藏自己的行踪原因一是可能不想让过去的仇家找到自己,二是他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郑林破产,郑氏兄妹逃亡,郑冬至在深圳遇到沈楷峰,郑昼景在国外碰到张冉,郑林厂倒闭,沈谦就与张父做起了生意,张冉外公又在警察局任居高位……陆尔白把一切都串在了一起,很多答案都快呼之欲出了,只可惜没有证据。
袁丽芳被杀的时候,他们内部出现了内鬼,上级怀疑潜伏在D城的内鬼不止一个,所有人都不可信,便借故停了陆尔白的职,明面上是在惩罚他,实际是想分散沈谦他们的注意力,让他暗中调查这些人,找到关键证据,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陆尔白之所以没有告诉郑冬至他找到郑昼景了,一个原因是因为他的任务有保密要求,另一个原因是他怕自己越往下查,他想守护的东西就离他越远,连他都无法保证郑昼景与这个案子毫无干系。
倘若结果真如他想的一样,郑昼景跟沈谦案联系颇深,那么他又该如何面对郑冬至?
公寓内,沈谦他们一走,张冉便再也支撑不住地瘫倒在地,一股鲜血从她的股间流了出来,很快就浸湿了她的裤子。
她脸色苍白地捂着肚子,表情痛苦地想要爬起来去一旁被扔在地上的包包里拿手机打急救电话,然还未站起,人又摔坐了地上。
像有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肚子,在她的身体里掏肠破肚一般,她肚子疼得直冒冷汗,身下的血越流越多,最终她支撑不住地晕死过去。
【3】
醒来,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而来,白炽灯的光很是刺眼,张冉觉得疼痛地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想要触摸自己的肚子,发现右手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
她低下头,朝手边望去,疼痛的双眼突然一阵酸涩,是他,他来了。
郑昼景睡着了,可能是昨晚也没休息好,他睡得很香,他的头无意识地压在她的手背上,压得她手有点麻,但张冉没敢动,就怕眼前所见是幻景,他明明那么恨她,怎么会因为担心她跑来医院。
他所说的那些绝情话还在她的耳边回响着,张冉的内心酸得厉害,目光落在自己依旧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她松了口气,想要找医生询问下腹中孩子的情况,又怕吵醒他。
她的手微微地牵动了下,他还是警觉地醒了,双眼血丝通红地盯着他,眼里却看不到丝毫感情。
张冉的心又一次凉了下来,她慢慢地将手抽了回来,放在肚子上,低着头红着眼,艰涩地开口:“可以帮我叫下医生吗?我想知道孩子怎么样了?”
“孩子还在,医生说你情绪激动出了血,但还好送来的及时,所以孩子没多大问题。”郑昼景向她解释道,声音一贯的清冷。
张冉垂着头没看他,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没有问他是谁送她来的,她怕问了结果不是她期望的那样,听了难过。
郑昼景根本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他看她一直低着头不愿看自己,以为是他先前说了狠话,她不愿看见自己,也没哄她的心思,直接道:“是周钰送你来的,他这会去你那给你拿换洗衣物了,医生让你住院一阵子好养下胎。”
他说话的语气平静得很,好像她肚子里的孩子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张冉的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但这一次她忍着没有哭,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不再吭声。
郑昼景也噤了声,他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一般都是她引导话题,他附和几句。一旦她不说话了,那两个人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病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僵冷了下来,张冉虽低着头,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还在她的身上停留着。她不知道他这会在想什么,但是她觉得自己快支撑不住了,她太难过了,太委屈了,她就怕他再看下去,她会忍不住跟他吵闹,又朝他哭。
她受够了那个对着他哭泣的自己,她觉得那个她真的太悲惨了,所以她沉下了身子,将自己埋进了被窝里,侧对着他,嗡声道:“我累了,想睡了,你要忙的话就走吧,不必留下来陪我的,反正过会周钰快来了。”
周钰是谭工灵在孤儿院救济的孩子,比她大两岁,一直都很照顾她,跟她关系挺好。她也知道周钰对她的心思,但一直都装作不知道。这会突然在他面前提起周钰,不过是可悲的自尊心作祟,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惨,没有人爱而已。
郑昼景没有回她,他定定地看着她瘦弱的背影,过了一会,才道了声:“好。”
说完,他拽过仍在椅子上的大衣,离开了病房。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张冉睁开了眼,望着他消失不见的方向,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她流着泪轻笑了下,本来想问问他把沈楷峰怎么了,也想提醒他一下在外面小心,沈谦跟她外公都可能会找他麻烦,更想问问他昨晚去哪儿了,但是现在想想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了。他若想告诉她的话,她不用问都会知道,他不想说,她说再多也没用。说到底,他从来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
既然这样的话,那他为什么要出现在医院?难不成是想看看她孩子流了没有吗?也是,他那么讨厌她,也亲口说过这个孩子随便她打不打掉,可能就是想看看孩子保没保住吧。或许对他来说,这孩子没了他反而会高兴一点。
一想到他来医院的真正原因,张冉的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这么讨厌她呢!
郑昼景从病房内走出来的时候脸色看起来不大好,他从口袋里拿了包烟出来,掏出一根叼在嘴里。
彬子见状赶忙拿着打火机上前,将火苗凑到了郑昼景的面前。
郑昼景低下头,将烟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吐出烟雾,不发一言。
他就坐在张冉病房外的长椅上静静地抽了几根烟,不说走也不说不走。
几个小护士在旁边探头探脑的,想要让他把烟给灭了,这里禁止抽烟,但是都被彬子他们那吓人的眼神给逼退了。
病房内隐隐传来女人啜泣的声音,不用想,彬子他们都知道是谁在哭,小弟们你推我搡的,谁也不敢去问,最终还是彬子走到郑昼景身前,忍不住小声问道:“郑哥,嫂子没事吧?”
郑昼景没回答,只是抬头冷冷地乜了彬子一眼:“沈楷峰呢?”
“按你吩咐的,打了一顿,给送回他家里去了。”彬子答。
郑昼景起身,将烟掐灭:“找几个靠谱的兄弟守着张冉,别让她再出什么事了。”
“是,郑哥。”彬子点头,见郑昼景要走,连忙跟上道:“郑哥,既然都来了医院,你要不让医生也给你看看伤口,你腰上那口子要感染了可不好。”
“不用。”郑昼景干脆地拒绝道:“先离开这里,最近风声紧,别让条子盯上了。”
“是。”
从医院离开,郑昼景上了车。离开前,他看到周钰拿着行李箱从车上走了下来,急匆匆地往医院里走。
他看了一会,摇上了车窗,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谭工灵打来的。
郑昼景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你人去哪了?为什么没陪着小冉?郑昼景,你能不能有点良心,小冉肚子里怀着的是你孩子,她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谭工灵气急败坏地朝郑昼景劈头盖脸的问道。
“谭老,这些话你该跟沈谦讲,我跟他的事,他找张冉做什么?怎么,拿我没办法,就想拿我孩子威胁我?抱歉,我可不吃这一套。麻烦你转告沈谦,我绑沈楷峰是因为他找人砍我。我跟他的事,他想怎么算都可以,但前提是跟我算,找女人麻烦算什么本事?你们知道我手段的,要再有下次,我可不会只把沈楷峰捅一刀放回去那么简单了!”
“昼景,你到底想怎样啊!”谭工灵气急道,语气已经有些服软。
“我说过了,只要我送走冬至,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
“好,沈谦那边我去说,你把郑冬至送走后就不要再胡闹了,条子已经盯上我们了,咱们不能再起内讧了……”
没等谭工灵把话说完,郑昼景就挂断了电话。
谭工灵气得咬牙切齿,他将手机重重地摔在了书桌上,脸色铁青地转过身朝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道:“都你干的好事!谁让你去动小冉的!沈谦,我早就说过,小冉跟咱们的事没关系,她跟楷峰不一样,你能不能别去祸害她了。”
“叔,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小冉也是我疼爱的孩子,我要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去逼她,可谁叫郑昼景把事做的太绝了,是他先动我儿子的。”沈谦生气地拍桌而起,表情狰狞地朝谭工灵说道。
“那谁让你派人砍他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他就是一匹野狼。”
“他不先在警察面前摆我一道,我至于叫人砍他吗?”
“好了好了,别说了,现在不是争谁对谁错的时候,我们安插的人来消息了,说检察院的人已经盯上我们了,那个叫陆尔白的检察官都跟了你一路了,你来的时候没发现吗?”谭工灵有些疲惫道。
“他们想跟就跟呗,反正又没证据。年终了,我来看个老朋友又怎么了。何况我跟你女婿本来就是亲戚,你女婿女儿走了,我来看看你这个孤寡老人也是应该的。”沈谦不以为意道。
“话是没有错,但你可别忘了,郑昼景的妹妹郑冬至就跟那个姓陆的检察官在一起,郑昼景一直要把他妹妹送走,万一他真反水了,把不利我们的证据交给了郑冬至,郑冬至又给了那个检察官,那我们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
“跟林动一样,让人找个合适的时间,尽快把他给除了,以免节外生枝。”谭工灵发狠道。
沈谦危险地眯了下眼睛,没有反对。
【4】
“陆检不好意思,公共厕所那边人比较多,我回来得晚了。”黄城回到了车内,一脸抱歉地朝陆尔白说道。
陆尔白微眯着眼,探寻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没事。”
“陆检,沈谦已经离开谭工灵家了,他是拎着礼物进去的,感觉像是在送年礼,不知道他们在里头都说了点什么,我们这会该怎么办,是要继续跟沈谦呢,还是在这守着谭工灵?”黄城头疼地问道。
陆尔白闻言只是低着头,平静道:“都不用,今天就先这样吧,你送我去趟检察院,我找下陈检汇报下情况。”
“好的,陆检。”黄城听话地回道,他们此行的任务是陈检特意吩咐下来的,其他人都不知情,属于保密行动。
黄城刚准备驱车离开,正好看到杜斌的车迎面开来,似乎也是来找谭工灵的。
黄城警觉地问陆尔白:“陆检,这个节骨眼上杜斌来找谭工灵是不是有点太不忌讳了,之前内鬼王家宝就是他们部门的,你不是怀疑公安部内鬼未清吗,我们要不要看下杜斌来这干什么再走?”
“也好,那你留在这多守一会,我先打车回院里找陈检,有情况再联系。”陆尔白说完,推开了车后座的门。
黄城明白地点点头,打算将陆尔白送到公交车站,被陆尔白给拒绝了,黄城的表情有些悻悻。
“有烟吗?”临走前,陆尔白突然回头朝黄城突兀地问道。
黄城微愣了下,后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连忙不好意思地道歉道:“对不起,陆检,我不抽烟的,所以……”
“没事。”陆尔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
黄城被他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陆尔白没再多言,对着黄城摆了摆手,然后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独自离开了。
谭工灵的洋房虽然在乡下,但就在小镇上,陆尔白不需要走很久就到了马路边,他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坐了进去,报了市检察院的地址。
半个小时候,一辆绿皮的出租车停在了D市检察院的门口,陆尔白匆匆从车内走了下来,走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里找到了早就等候在那的陈检。
“师傅。”陆尔白沉声唤了陈检一句。
陈检伸手示意他坐下来,替他要了杯热拿铁,然后低声问他:“事情查得怎么样?”
“跟你预想的差不多,沈谦,谭工灵,还有张彬一家的确存有联系,但是我们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他们与十三年前郑林润滑厂破产的案子,以及今年的D市排污案跟林动的死亡有关。”陆尔白如实回道。
陈检眯了下眼睛,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喝了口咖啡道:“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拿到那些证据?”
“所有犯罪就算隐藏得再好,肯定还是会留下一丝蛛丝马迹,我认为我们有两条突破口,一条是查出潜伏在公安部与检察院中的内鬼,从内鬼入手进行查证。另一条是找一个人,那个人叫郑昼景,是郑林的儿子,现在跟张彬女儿张冉在一起。这些年他一直在给谭工灵他们做事,我想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几年谭工灵与沈谦所做的勾当了。”陆尔白条理清晰地说道。
陈检表示赞同地点点头:“你想得跟我一样,我们先说说第一条,作为内鬼之一的王家宝已经死亡,你觉得还有谁是他的同党,杜斌吗?他击杀王家宝会不会是为了杀人灭口,保护其他人?”
“杜斌不是鬼,他虽然是谭工灵的徒弟,但是他应该不是内鬼。”
“你怎么这么肯定?”陈检似笑非笑地问陆尔白。
陆尔白手指轻敲了几下桌板,抬眼看向陈检,目光如炬道:“凭直觉。”
“直觉?尔白,我可没教过你查案是靠直觉的,我们得讲证据。”
“我明白,我想我知道还有内鬼是谁了。”
“谁?”
“黄城。”
“为什么你猜是他?”
“林动出事那天,他开车去找陈广抿之前,在检察院门口有个监控录像拍到了一段视频。”陆尔白淡淡道。
“什么视频?”陈检追问道。
“黄城递给了林动一根烟。”
陈检不明所以,陆尔白继续道:“我观察过黄城,他从不抽烟,别人递给他的他也不抽。今天我特意假装随意问他要了根烟,求证了他不抽烟的事。试问一个从不抽烟的人,那天他的身上为什么会有烟呢?为什么偏偏他要给林动送烟。林动的尸检报告里显示他体内有少量迷幻物的成分。车祸发生后,林动的车就发生了爆炸,林动的身体被烧毁严重,体内药物受高温蒸发了不少,能查到的分量很少,具体成分跟部分迷幻物毒品雷同。我怀疑那药物就被注射在了那根烟里。”
“所以这就是你为什么要带黄城一起出任务的原因?你是要引蛇出洞?”陈检了然道。
陆尔白点了点头:“要验证黄城到底是不是内鬼其实很容易,只要看他们怎么对我就行了。按您的吩咐,我此次任何没有通知任何人,除了黄城,谁也不知道我还在调查沈谦他们。所以,万一我遇到什么不测,定是有人泄了密。”
“尔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危险。倘若他们像对待林动一样对付你,你能保证你有命逃过一劫吗?别忘了,林动也是检察官,他跟你一样优秀,不还是着了套。记得我说过的那句话,人民利益第一,但个人安全也很重要。”陈检皱着眉头叹息道。
“知道了,师傅,我会注意的。”
“哎。”陈检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窗外。
不远处就是D市检察院,偌大的一个检察院,除了陆尔白,他却不知道该相信谁。有谁被渗透了,有谁没有?为国家找出涉及这起贪污案的所有官员,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明天就是除夕了,我妈准备了饭菜,师傅,明晚跟我一起到我妈那吃顿年夜饭吧。”沉寂了片刻,陆尔白突然扯开话题朝陈检说道。
陈检微笑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正好我也见见你的女朋友,是叫郑冬至吧?”
陆尔白应了声,说:“是。”
听到陈检提起郑冬至的名字,陆尔白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有关沈谦案的所有信息陈检都清楚,关于郑昼景与沈谦案的联系陈检也了解,他自然也知道郑昼景与郑冬至是亲兄妹,这会听他提起郑冬至,陆尔白不免有些担忧起来。
可能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陈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道:“尔白,师傅我一向是个公正不阿的人,不会放过一个恶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不管郑冬至是谁的妹妹,她只要手上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是个好姑娘,我就支持你们。但是尔白,你确定她真的干净吗?如果她跟她哥哥是一样的角色,你该怎么办?”
陈检这句话直接问倒了陆尔白,陆尔白沉默了,没有回答。
现今的郑冬至心里藏着太多他不知道的事,他不知道过去十三年她都干了些什么,不知道她对他说的话掺杂着几分真假,可是……
“我相信她。”停顿了半晌,陆尔白猛地抬头,目光坚定地望着陈检说道。
陈检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得意门生,最终无奈地微笑了下,没有再多言。
从他见陆尔白的第一眼开始,陈检就知道这孩子是固执的,那是陆尔白身上仅有的缺点,也将成为他被敌人攻击的弱点。
【5】
除夕那天,苏慧起的很早,因为陆尔白他们要回家吃年夜饭,她一大早就去了菜市场买了一堆菜,又买了些饺子皮,准备晚上做饺子吃。
忙活了一上午,苏慧把饺子包好,还做了一些汤圆放在了冰箱里,下午她跟陆爷爷一起把家里打扫了一下,三点多的时候,陆尔白开车载着郑冬至到了她家楼下,苏慧带着陆家二老上了陆尔白的车,一行人一同回了乡下祭祖。
陆尔白带着郑冬至拜祭了自己的父亲,郑冬至陪着他又拔了一次坟头草。等他们从陆家祖坟回来已经是四点多了,天色隐隐有些黯了。
苏慧催促大家上车,众人以为她是急着回去做年夜饭,结果到了车上,苏慧突然问郑冬至:“冬至,你想去看看你爸吗?”
郑冬至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身上穿着件黑色的丝绒大衣,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因为冻得还是因为先前的伤未好导致的气血不足。
听到苏慧提起郑林,郑冬至先是愣了下,后惊讶地回头,表情激动地望着苏慧,清澈的双眼里一片莹润,她张了张嘴,但没发出丝毫声音。
她感动得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她跟郑昼景离开的那一天正是郑林死亡的那一日,她都没有机会给他好好告个别,连他最后一面都是隔着白色的医疗布见的,所以别说给他安排墓地了,就连他的骨灰也是苏慧收的。
倘若没有苏慧,她都不知道郑林有没有入土为安。
郑冬至的眼眶微微泛红,苏慧明白了她的意思,转头跟陆尔白说了个地点,让他一直往那开。
郑林的墓地被苏慧安置在东山上的一块私人墓园,那里埋葬的都是些当地有身份有地位的人。D市的很多有钱人都好面子,就算是死了,也要给自己找个好地方。那儿的墓地一块就要近三十万,郑林死后,苏慧先把他的骨灰安置在了乡下离陆琪不远的一个坟地。之后她去给人当保姆挣了一些钱,又拿陆尔白给她的钱,取了全部存款,东拼西凑凑满了三十万,在那块墓园里买了块朝阳的墓地,把郑林的坟迁了过去。
她很多朋友亲戚知道她这个事后,都不理解,说她吃饱了没事干,没钱还充胖子,人都死了,葬哪不是葬,为什么非要花那冤枉钱。苏慧听了也不动气,只是淡淡地笑着回他们,郑林是个体面的人,他是好人,他就该葬在这么好的地方。
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人,竟然落得这么悲惨的一个结局。
傍晚的风凛冽得很,一下车,寒风就从袖口领口里灌了进来,像刀刃一般刮剐着人的肌肤。苏慧不由得瑟缩了下,目光看向了慌乱走在前头的郑冬至。
郑冬至的大衣光好看但是不顶暖,她的手腕给脖子都露在外头,别人看着都觉得她冷,可她却像毫无感觉一样,身子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却还是头也不甩地往亩园内快步走着,一边走一边寻找郑林的墓碑。
“冬至,慢点。”陆尔白在她的身后紧追着,天知道她这个瘦弱的人是怎么能迎着风走这么快的。
在一块墓碑前,郑冬至终于停了下来,陆尔白追了上去,见她冻得脸色毫无血色,他忍不住地伸手想要圈她入怀,却被她推了开来。
郑冬至摇了摇头,双眼一直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墓碑。
陆尔白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了墓碑上的照片,是含笑的郑林,想起那个和蔼的男人,陆尔白心梗了一下,看到了墓碑上的立碑人,上面写着“儿郑昼景郑冬至”。
陆尔白暗自感谢了母亲的细心,忽然他听到了郑冬至的哭声,起初是压抑的,很小声,后来那哭声越来越大,像是要把心都哭裂了一般,陆尔白望着慢慢跪在墓碑前捂着胸口大哭的郑冬至,心跟着一同揪了起来。
“爸爸……爸爸……冬至来了……”
“对不起爸爸,冬至来晚了。”
“对不起……”
“爸爸……”
苏慧跟陆家二老站在他们后头,都不敢上前去打扰她。
哭过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苏慧想,哭完了,他们就都可以朝前看了,今天她等来了冬至,明年说不定昼景也回来了。她相信总有一天,两个孩子都会回到她的身边,就算郑林不在了,她也会替郑林看着他们成家立业,看着他们幸福。
在郑冬至的哭声中,苏慧跟陆奶奶都跟着落了泪。似乎有沙子进了眼睛,陆爷爷伸手揉了揉眼,再度睁开眼,眼睛有点红,他难受地朝孙子看了过去,看到陆尔白笔直地站在郑冬至身后,神情坚定地看着郑林的墓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郑冬至哭累了,身上没了一点力气,她将身体靠在郑林的墓碑上,双手紧紧地抱着碑身,仿佛这样就抱住了郑林一般,舍不得放手。
担心放任她这样下去,她的身体吃不消。陆尔白蹲下身来,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抱了起来。郑冬至不愿,在他的怀里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哭声。
陆尔白心疼地将脸贴着她冰冷的小脸,温柔地安抚着:“乖,冬至,天黑了,来日方长,我们下次再来看郑叔叔好吗?”
不知道是真没力气了,还是想通了,郑冬至果真听话地没再乱动,任由陆尔白抱着回到了车内。
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很安静,郑冬至闭着眼躺在副驾驶位置上,身上盖着陆尔白脱下的羽绒服。车内的空调打的很暖,可能是走的路多了累了,陆奶奶一上车就困了,陆爷爷在她身旁守着,手里拿着陆尔白新买的报纸翻看着,苏慧静静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到幸福花苑,苏慧第一个下车,回到家从冰箱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食材往锅里过了一遍,陆尔白在旁给她打下手,其他人在客厅休息。
一直忙活到晚上六点,家里的门铃突然响了,陆尔白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跑去开门,是小董接陈检一道过来吃饭了,两人都客气地买了东西。
他们进门的时候,苏慧正好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桌,见到陈检,苏慧表现得有些拘谨,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陆尔白的师傅,瞬间她有种高中家长会见到老师的感觉。
与之相比,陈检倒很是自然,他含笑地率先跟苏慧打招呼道:“来之前我一直在想,是哪位母亲那么能干生出尔白这么优秀的孩子,这会看到苏慧您,我算是明白了。果然这孩子气质随妈。”
陈检很聪明没有叫她陆太太也没有叫她郑太太,而是直接叫了苏慧的名字,这样既显得亲近又不让人尴尬。
苏慧被恭维得不禁脸红地道了声:“哪里,陈老严重了。”
陈检礼貌地笑了笑,一双锐利的眼眸快速地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了郑冬至的身上,他微微地眯了下眼睛,微笑道:“这位姑娘一定就是尔白的小女朋友了。”
郑冬至早已经平复好了情绪,闻言,她朝陈检甜甜地笑了下,回道:“是的,叔叔好,我是郑冬至。”
“你好,我叫陈树明,是陆尔白的师傅。”陈检朝郑冬至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
闻言,郑冬至快速地扫了一旁陆尔白一眼,然后赶忙上前回握住陈检的手,改口道:“师傅好。”
陈检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
果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人都到齐了,可以吃饭了。
苏慧从厨房拿了碗筷出来,又让陆尔白给陈老热了些酒,招呼众人上桌吃饭。
外面夜色已黑,吃饭早的人家都开始放起了烟火礼炮,很是热闹。
这是今年最后一顿晚饭,陈老端着酒壶让陆尔白陪自己喝几杯,陆尔白难得没有拒绝。
陈老喝的是白酒,酒精度数很高,他越喝越得劲,反倒是陆尔白没喝几杯就有些醉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不喝酒的缘故,还是因为今晚的他太过开心,想见的人,所爱的人都围聚在了一起,所以酒量变差了。醉了的陆尔白话比以前稍微多了些,但也算不上聒噪,他跟陈检聊起了工作这些年的往事,小董也加入了其中,苏慧他们在旁听着,听到有趣的部分忍不住地跟着笑了起来,听到惊险的,心也跟着提了上去。
听着听着,苏慧偷偷地抹了下眼角,即使这些年陆尔白从未跟自己叫过苦,但她也知道一路走来,他一定很辛苦。
吃完饭,众人随了热闹,到楼下去放烟火。烟火是陆爷爷跟陆奶奶买的,觉得孩子们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应该庆祝庆祝。
郑冬至晚上受了凉,脸色不大好,可能是先前哭得太激烈了,扯到了胸口,她之前受的枪伤处隐隐有些疼,陆尔白便让她待在楼上休息。他们在楼下放烟花的时候,郑冬至就站在阳台上看着。陆尔白放了一会烟火后,先上了楼陪她。
他俩站在阳台上一同往天上看,他抱着她,她将头依偎在他的怀里,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是觉得现在这氛围挺好的。
陆尔白的酒气还未过,脸有点烫。也许是喝醉了,他比平时主动了许多,脸贴着她裸露的脖颈细细地亲吻着。郑冬至被他吻得一阵心动,觉得有些痒。她转过头想要制止他的胡闹,结果嘴唇正贴上他的。
他热情地亲吻着她,仿佛要将她吃进肚子里一般。这份激情里夹杂着他太多的情绪,有对她的心疼,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也有对未来的憧憬焦虑,还有害怕与恐惧。
他不知道未来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他只知道,这一次,除非死亡,任何事都不能让他再放开她。
长吻结束,他像个饕餮满足的孩子,头埋进他的颈畔痴痴地笑了几声,然后突然认真地对她说道:“冬至,嫁给我好不好?”
郑冬至惊愕地看着他,目光定定的,内心有个声音在拼命地呐喊着“我愿意”,可是嘴上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最终她还未开口说好与不好,眼泪便先掉了下来。
“哭什么?”看到她的眼泪,陆尔白心慌地问道。
郑冬至摇了摇头,伸手擦了下眼睛,遮掩道:“没什么,我就是有点激动。尔白,我知道你的心,但是结婚的事,我们可不可以先慢点再谈。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冬至,不是我不愿意等,只是我们已经错过了十三年,如果最终的结果注定我们要在一起,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在一起。我们都不年轻了,人生没有那么多十三年让我们去浪费。冬至,把你心里脑子里想的所有顾虑都清除出去,不要害怕,不要担心,你只要把手交给我,相信我好吗?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会给你我一个完美的婚礼。”陆尔白郑重其事地对郑冬至承诺道。
郑冬至望着陆尔白递过来的手犹豫了许久,最终都没有握上去。
她不是不相信陆尔白,她只是不相信她自己。
“对不起尔白,我还没有考虑好。”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拒绝道,未等陆尔白回答,她快步走进了屋。
陆尔白独自站在阳台上,颓然地垂下了手,眼眶微红地抬头望着璀璨的夜空,内心滋生出一股无力感来。
为什么她可以替他挡子弹,可以为他去死,可就是不愿意对他敞开她的心呢?
她心里到底藏了多少秘密不想让他知道,那些秘密又有多少会伤害到她,她不说出来,他又怎么才能护她周全。
离新年的钟声还差四个小时,黑夜之下,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屋外,鞭炮声与烟火声不断,硕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绚丽的景象。
与外面的热闹相比,除夕夜的医院则显得冷清多了。
张冉独自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不断绽放的烟花,脸上不见喜色。她的双手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不断地来回抚摸着,指尖偶尔传来的一阵动感让她死寂的生命稍微有了点活色,她苦笑地安慰自己,至少,至少他给她留了个孩子。
她以为他不在,殊不知那个人一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守着,跟她在看同一场烟火。
除夕夜,所有人都期盼着与家人团圆。
简单却温馨的单身公寓内,小南抱着咖啡杯坐在电脑桌前还在忙着回复网上郑冬至粉丝群里的信息。该做的宣传她都做了,海报,广告她也都张贴出去了,接下来只有等待正月十六早点到来了。
在最后一个粉丝群里把画展的消息通知完,小南疲惫地松了口气,将手中的咖啡喝完,关掉了电脑,准备洗澡睡觉。
在这么热闹的节日里,她依旧是孤家寡人一个,即使有家人,她也不想回去找他们。那个家若容得下她,她也不会那么小就出来打工,差点还被人欺辱。这些年,她已经习惯孤单,只不过今天有些不同,以前还有郑冬至陪着她,现在就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
小南突然觉得有些冷,她抱紧双臂走进了洗手间,心里想着郑冬至,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脸。
她晃了晃头,将心中可笑的妄想驱除了出去,开了花洒,任由冷水浇湿自己。
跟年前的拥堵截然不同,在今年最后的几个小时,马路上空荡得看不到几辆车影更别说大冷天出来闲逛的人了。小城市毕竟是小城市,没有大都市的那般繁华。
马路两边的街道上张贴着最新出来的广告跟海报,其中要数新人气画家“Douglas”正月十六举办画展的海报最多也最大。
郑冬至的照片被张贴在上面,走过路过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往上面看上一眼,心想着这画家是谁,不仅长得好看,竟然还这般有钱,宣传都搞这么大。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某个车站的一角,郑冬至画展的海报被人撕了下来,一个女人背着包从那经过,手里扔下了一张被攥得很皱的海报,上面郑冬至的脸被蹂躏得面目全非。
【6】
除夕一过就是新年,郑冬至因为在墓地吹了冷风,在苏慧家吃完饭回去就发烧了。陆尔白在家悉心照顾了她几天,她的烧是退了,但是她的感冒一直不见好。陆尔白要带她去看医生,被她拒绝了。
无奈之下,陆尔白只好请了医生上门,给她打了点滴配了药才微微有些好转,只是她的人看上去一直懒洋洋的,精神不是很好,整天待在房间里,除了睡觉就是画画,为画展做准备。
其实以郑冬至现在的身体状态她根本不适合办画展,陆尔白想阻止她,但遭到了她的拒绝。
郑冬至的回答是她趁她现在还有人气,她想通过画展多挣点钱,陆爷爷陆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逐渐不好了,苏慧退休在家每个月都靠一点点补贴过日子,陆尔白又被停职了,他们那么多张嘴巴总不能靠陆尔白一个人养着。虽说他现在是养得起,但以后呢?
郑冬至的理由听起来很是善解人意,但陆尔白知道这不是她办画展的必要理由。她之所以非要办这个画展,肯定是还有其他更重要的目的。陆尔白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这么做的原因应该跟郑昼景有关。他们检查方所掌握的信息中明确提到郑昼景就在D城,只是他很小心,把自己藏得很好,连他们都找不到。
想必郑冬至应该是知道了郑昼景在D城出现过的消息,所以才急着想办画展引他出现。
郑昼景是沈谦案的关键人物,他手里可能掌握着陆尔白他们没有的证据,所以不仅郑冬至想找到他,陆尔白他们更想找到他。
倘若郑冬至的画展真的能引出郑昼景,那对检查方来说,真是帮了个大忙。可对陆尔白而言,不管到时郑昼景出不出现,郑冬至这么高调地将自己暴露在大众面前着实很危险。
倘若郑昼景跟沈谦谭工灵他们果真“关系不匪”,那么郑冬至绝对是沈谦他们拿来牵制郑昼景的筹码。一旦检查方接触郑昼景,说服他反水沈谦他们,那么郑冬至将会成为沈谦他们第一个清除的对象。
陆尔白并不想郑冬至身处险境,然而他所接到的最新指令确是确保郑冬至画展顺利举行,密切搜寻郑昼景的下落,目标一旦出现,立即抓获。为此,陆尔白陷入了忧愁之中。
新年的时间似乎比以往都要过得快,先是照顾郑冬至,后又是带苏慧跟陆家二老去上海体检,陆尔白感觉自己也没怎么闲着,这年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正月十六。
那天郑冬至跟陆尔白都起得很早,早上,陆尔白给郑冬至做了些酒酿汤圆,酒酿是苏慧自己做的,味道比店里卖的还要好。郑冬至很爱喝,她喝了两碗后还要问陆尔白要一碗。
陆尔白知她胃口没那么大,制止了她,温柔道:“你喜欢的话,我明天再给你做,今早不要吃太多,小心胃里撑。”
他说“明天”的时候,郑冬至脸上的表情僵了下,她朝陆尔白微笑了下,然后低下头,沉默地摆弄着手中的勺子。
她知道,不会再有明天了。
今天只要郑昼景一出现,她就会跟他一起走。如果他不出现,那么她也不会再回到这个家,因为沈楷峰肯定会来,她要去做她该做的事了。
陆尔白望着突然默声的郑冬至,似乎已经预料到她要做什么了,他伸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认真地看着她:“检察院那边让我今天过去一下,我忙完就去画展找你,答应我,冬至,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等我过来好吗?我来接你回家,晚上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花雕醉鸡好不好?”
郑冬至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笑了笑,双眼里闪烁着盈盈的光,她说了声:“好”。
陆尔白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没有放。
早饭还没有吃完,门铃就被敲响了,是小董来接陆尔白了。来之前,小董就听到小道消息说检察院那边可能要给陆检复职了,听到这个消息,他比谁都高兴,但因为这事还没有个准数,所以在郑冬至面前他没有把喜悦表露得太明显。
小董一来,陆尔白也没有多耽搁,他快速地把碗筷洗了后就跟着小董离开了公寓,去检察院了。
临走前,郑冬至站在门口送他,他回身用力地拥抱了她一下。她又瘦了,抱起来都能摸到她身上的骨头,陆尔白有些心疼,若不是小董在的话,他真想亲亲她。
“冬至,等我。”他又一次向她请求道。
郑冬至光笑着看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走到电梯口,身影全部消失在电梯内,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过身,捂着脸哭了。
她愿意等的,如果老天爷愿意给她机会的话。
陆尔白他们走后没多久,小南也来了,她来接郑冬至去化妆师那做造型。画展在下午两点半,她们这会开始准备差不多。
郑冬至把公寓整理了下,走的时候只拿走了她的包。她来的时候除了自己什么也没带,走的时候也一样。
“郑姐。”小南见她一直站在门口愣神,不由得喊了她一声。
郑冬至讶然地回头看着她,呼了口长气,说:“我们走吧。”
离开皇家花园,上了小南的车,坐在车上的郑冬至又成了刚回D城的那个郑冬至,脸上化着最精美的妆容,配着没有温度的表情,看起来很美,但却没有心。
她的心都给了那个男人,留给自己的只有一副千疮百孔的躯干,但那又怎样,至少,她把最好的给了他。
上午十点,D市检察院内几个高层聚在一起开了一场秘密会议,会议同时,检察院内部颁发了恢复陆尔白职位的告示。中午十二点会议结束,杜斌约了陆尔白吃饭,庆祝他复职,黄城也在。吃饭的时候,杜斌故意提了陆尔白被复职的原因,是因为陆尔白找到了当年郑林润滑厂倒闭一案,沈谦做假账,挪用厂里公款还有联合妻舅张彬贿赂政府官员的证据。至于那证据是什么,杜斌没细说,因为他也不知情。
黄城闻言,稍有些不满地问陆尔白:“陆检,你查这案子的时候咱们不都是在一起的吗,你找到证据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的。”
陆尔白笑笑,看着黄城,没回答。
所谓证据那都是假的,那不过陈检使的计谋,以他做鱼饵,引出真正的“内奸”。
黄城见陆尔白不说,觉得他是怕自己沾他好处,当即泱泱道:“陆检不愧是省厅过来的,到底没把我们D市检察院的人当自己人啊!”
陆尔白乜了黄城一眼,淡淡道:“陈检吩咐的,案子结束前,有些事得保密。黄城你也跟我查过几天案子,你问问杜斌知道我们查什么去了吗?”
突然被点名,杜斌一脸茫然地看着陆尔白他们,嘴里含着东西,咕哝道:“陆检你们背着我查什么了?你这不厚道啊,咱们说好要一起合作,信息共享的啊!”
黄城语塞,住了嘴,喝了一口闷酒气呼呼地走了。
“黄城,你不吃了?”杜斌喊他,黄城没回。
杜斌轻笑了声,跟陆尔白打招呼道:“陆检你别跟他置气,他这是犯毛病了。黄城在这检察院待了十多年了,工作一直勤勤恳恳,吃苦耐劳的,但升到这个位置就升不上去了。看你独自立功,他难免眼红,心里不舒服,要知道你来后,他就一直跟着你,别说他们检察院的,就连我们公安部的很多人也都巴望着你,指望跟你立功来着,谁叫外面传谁跟你,谁就能往上升吗!”
陆尔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低头喝了口白开水:“不提他了,下午的事劳你费心了。”
提到下午的任务,杜斌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身子朝陆尔白那凑近了些,他小声道:“放心吧,我已经吩咐人下去了,让他们时刻盯着目标人物。”
陆尔白应了声,没再说话。
下午一点刚过,城西的美术馆那就聚集了一堆人,都是些迷恋“Douglas”的粉丝,很多都是外地人,有的是为了来竞拍“维纳斯”,有的买不起的只是想来看看“维纳斯”的真迹,当然还有不少人是郑冬至的颜粉,看到海报上郑冬至的照片后,想确认下本人是不是真像照片那么美。
在这堆人中,自然少不了郑冬至的死忠粉沈楷峰了。
虽然沈谦三令五申不准沈楷峰再见郑冬至,可沈楷峰就是不死心,不管她跟陆尔白之间是真是假,他都要找她,让她亲口给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