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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查访使上任

唐宫奇案之银香囊 森林鹿 7353 2022-05-09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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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重润奉女皇敕旨领“查访使”主办两案,当晚没回东宫。他在二张宅内找了间客舍留宿,连夜讯问证人、梳理案卷,想尽快找出头绪,随时备祖母查问。

  他回东宫能干什么呢?不外乎再承受一遍父亲的暴躁申斥和母亲的泪眼絮叨。神皇敕旨已下,父母绝对没那个胆量硬顶回去,帮重润挡掉这个天上砸下来的危险使职。

  既然如此,不如省省那一份挨骂和难受,早办早结。

  李迥秀和臧夫人婚礼当晚,重润就是在这宅内过夜的。但当时他和堂表兄弟们一直在院内喝酒作乐,直到后半夜,大家才倒在几间客舍的炕床上歪七扭八随便睡了会儿,很快天亮。这次他再留宿此宅,上次过夜的客舍因离前堂较近,已被改为陈设奠仪之处,重润需另找住所。

  他指定的是婚房东边那个狭长院落,婚礼时曾作为留宿女宾的客舍。目前应该是没什么人住,打扫布置起来也方便。

  张易之兄弟倒无异议,他两个反正白天黑夜都得在灵前苫块居丧。本宅主人李迥秀还被关在一间偏房里,形同囚犯,更没话可说。

  李迥秀婚夜灌酒太多,除大醉之外,五脏六腑似乎也出了毛病,过了这些天还是头晕腹痛,有些口齿不清。他到底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平时也贪杯,素有旧疾。重润白天向上官婉儿说了,上官婉儿答应回宫后禀明女皇,派个尚药局的高明御医来,专门给李迥秀瞧病开药,尽快让他头脑清楚身子好些。

  白天的问话,重润从李迥秀嘴里没得到什么新鲜消息。他打算夜里住在女宾客院,好好钻研红墙上那条“刺客进出婚房通道”。

  臧夫人之死,案发到现在,一共只有三样物证与凶手有关:用来行凶的香炉、死者手中香囊、还有刺客爬墙进出后堂院的痕迹。

  香炉没太多可查的;那个香囊,上官婉儿已向重润说明其变幻莫测的经历,如今交到了迎仙殿女皇寝阁内,重润一时摸不到。他只能先认真探查一番墙上攀爬痕迹。夜深人静时查,看能不能唤起什么新想头。

  据上官婉儿推测,杀害臧夫人者,应该一直藏身在宅内某处。等到后堂婚房内宾客散尽下人退出,凶手先溜到东边院,趁院内留宿的女客们不注意,爬墙翻入内院进后堂。

  在室内用铜炉击杀老新娘后,此人再原路翻墙退回东边院,隐身树木篱石之后。等夜深人静女客们都睡着了,院外重润等男宾也散席回房睡觉,此人才出去,找路出宅逃亡。

  这其实是最理想的犯案情形,将凶手指为陌生江洋大盗,而非当夜来贺婚的宾客或宅内下人。但重润也知道,这说不通。主要原因是“江洋大盗不可能对室内成堆金银珠宝一介不取”。如是宅内下人作案,一样说不通。

  人人心知肚明,下手杀害二张生母的,十有八九是对他兄弟怀有积怨的武李二姓宾客。

  当晚嫌疑最大的两组人,一组武延基武崇训堂兄弟俩,重润亲自去证明了他们几乎没犯案机会。另一组么……唉,隆基和崇简这两个惹祸精。

  在傍晚越来越沉暗的夕阳光线里,重润踱到那一处红墙前,盯着墙上已显浅淡的攀爬痕迹站了好久,目光又移向墙根处。

  墙下还有个浅浅的土坑,是挖出青铜獬豸以后,侍郎宅下人往回填土留下的。下人干活马虎,并没用力填平踩实地面,细看那坑洞还是很明显。

  姑母真好手段。

  北墙下有竹屏,附近有花圃山石,院内还有几株松树。黑夜里,如果有人爬西墙跳出来,藏身在这些障碍之后一直不动,要瞒过院内来往的女客们,不算困难。

  重润回头向后望。院内客房在东面成一长列,房门和窗户全都朝西,其实就是一长溜的厢房被隔成十几间而已。婚礼那一夜,所有来贺喜留宿的贵家女宾,全都睡在这里过夜。

  “大王恕罪,奴婢来迟了。”

  他着人唤来的,是死者的陪嫁婢、张易之乳母卢氏,她也是一直主持这宅子家务的女管事,对婚礼当夜的安排住宿最为清楚。她来得确实晚,重润吃晚饭前就叫人去唤她,这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

  “奴婢在整理分派太平公主送来的陪葬首饰……唉,公主真是慷慨大方,对老夫人情谊深重,一下子送来这么多贵重妆奁。可公主是天家贵胄,她赏来的插戴,其中或有些与老夫人品级不合,不能乱用。奴婢得挑出来那些,找匠人改一改,金银回炉重打,珠玉可以再镶。时辰又这么紧,首饰匠不好找呢。不知道大王府上有没有现成的匠人……”

  卢氏手脸粗糙面相憨厚,谈吐还不算鄙俗,想来是出身卑微但在贵妇人身边日久,浸润习练成了这样。这等人,重润很熟悉,她的唠叨更直接让重润想起了自己的乳母。不过他的乳母从来没操心过什么首饰——那是母亲和妹妹们经常议论的事。他只知道东宫有家令寺和内直局,供金玉器物。里面有没有首饰匠人呢?

  重润耐着性子,不愿轻易呵斥二张兄弟的老家人,只允诺回东宫后替她问一问,若有就派过来帮忙。卢氏忙拜谢,又诉苦:

  “老夫人在世,南市首饰行有几家胡商,来走动送货挺勤的。胡匠人作金银器的手艺也是祖传,在整个洛阳都拔尖。可那些都是男工,没个女匠人。每回来,主要接送都是全四他们。他们借口这些天举丧迎接吊客太忙,顾不上我这头,奴婢叫了几回,全四都不肯去南市找首饰匠。奴婢一个老婆子,平时也不怎么出门,实在不行啊,只能自己去首饰行找胡工,可又不知道门店……”

  再听她废话一阵,重润好容易找着个话缝,向卢氏询问婚礼那夜这院内留宿女宾的卧室安排。卢氏抬袖指住离北墙最近的一间:

  “最上者最尊啦,老夫人命留给两位东宫郡主。”

  离北墙最近,也是离凶手翻墙处最近。凶手杀了臧夫人出来,爬墙落地,往东走不上十步,就能进重润两个同母妹仙蕙和裹儿携侍婢留宿的卧室。

  他打个寒颤,顺卢氏手指再往南瞧。下一间客房是他四叔相王的几个女儿共住,再下一间则是姑母太平公主的女儿们。然后是上官婉儿所居客舍,往南是梁王之女以及其余武氏诸王女的宿处了。

  也就是说,以上官婉儿为中心,主家把李氏小娘子——太平公主的薛姓女儿也算在内——与武氏娘子们分开安排居住,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或者想达到什么目的。

  离院门最近的一间客舍由梁王三个女儿同住。长女新野县主,就是婚礼当晚,唯一能为崇简隆基作人证的武雍娘。

  重润抬起头,竭力思索当晚自己的记忆。他在留宿男宾当中位望最尊,坐在首席领着兄弟侄男们喝酒行令歌舞玩乐。他坐席离女宾边院大门不太远,四周烛炬摇曳灯火通明,一开始经常看到有女客在这院门里外进出,那时一点都没在意。

  后来他们酒喝得多了,投向女宾院这边的注意力更少,而似乎这边渐渐的也就无人进出,大概院内女客们也都睡了——唔,他自己喝得眼目模糊之前,见过两个年轻小娘子匆匆进这院门,当时应该已经很晚很晚……

  会是谁呢?他肯定看不清那两个女子身貌,只从步态上感觉是年轻贵家女,而非佝偻婢妇。也正是因为时间太晚,院门好一阵没人进出了,他才会注意到那两个女子。

  按上官婉儿转述的口供,里面一人可能是武雍娘。

  与卢氏商讨完留宿分配的事,女管事又匆匆离去。重润在忧心思虑中过了一夜,次日早起,侍郎宅下人送来早食,他的随身奴伏侍他用完,他就又坐到书案前,着手继续整理案卷。没多久,侍郎宅中忽骚动起来。

  他遣身边小奴去看出了什么事,很快小奴回报:

  “上官尚宫来了,请大王到后堂说话。好象昨日送回宫的那副七宝帐……不见了!”

  “七宝帐不见了?”重润大吃一惊,“不是上官尚宫和五郎兄弟他们亲自收好装箱,托杨供奉带回宫的吗?”

  小奴说不清楚。重润匆匆起身,整顿衣冠,去后堂见上官婉儿。

  二张兄弟也在那婚房院内,还有昨日来这宅中宣制的敕使杨慎追也在。几人都立在阶下说话,昨日一身崭新六品常服的俊朗少年,现只穿着一袭素袍,垂头丧气脸色灰败。

  没有任何人对重润解释过杨慎追的来历和经历,也不用人解释。只看这少年的仪容身量,再知道他是被太平公主带入女皇寝宫的,重润就明白一切。他也不再是那个成天只知在乡下疯跑的毛孩子了。

  有二张兄弟在前,他对杨慎追没什么想法。既然姑母认为这样合适,那肯定有姑母的道理。

  然后二张让新人带回宫的国宝就出了事。还真是妃嫔争宠的老套路。

  “那么又沉又大珍异贵重的床帐,怎么会丢了呢?”重润问上官婉儿。

  “就是太奇怪了。杨供奉带着宫使杂役们抬箱回宫,一路都没让那箱子离开自己眼前,更没在任何地方停歇换脚。进了迎仙殿,箱子放在房门外,他入内向神皇回禀,神皇命直接收起来入库。杂役又抬到内库,入库验收时,才发现箱内不是七宝帐,而是一张旧地毡。”上官婉儿替杨慎追解释。

  漆箱连里面的地毡,他们也带回来了,就放在一边。重润弯腰草草翻动一下,地毡是皇室贵家常用的红线毯,已脏旧得蜕成黑褐颜色,多处磨薄破损。毯子里面还夹杂些石头,想是为了让搬抬时的动静类似那“七宝帐”。

  这么说来,有可能是宫中杂役从迎仙殿抬到内库时,偷开箱子换走了宝帐,然后栽赃给杨慎追。重润这么想着,却不敢妄议祖母身边人,只抬头看看二张兄弟。

  兄弟俩都是一副事不关已幸灾乐祸的神气。张易之微笑道:

  “或许是内库杂役送错了地方,宫中糊涂人也挺多的。”

  “迎仙殿和内库的人,都是在宫中一二十年的老人了。发现七宝帐不翼而飞,大内立刻锁闭清宫,从昨天到今早,细细搜了一遍,那宝物毫无踪影。”上官婉儿叹息一声,“若是宫内人偷换宝帐,他们总得找个地方藏起来。时间这么紧,他们来不及转移到宫外。”

  “不是在宫内丢的?那可能是进宫之前中途换手,抬错了箱子?”张易之瞄杨慎追一眼。

  “杨某听外面人报来此事,立刻禀明神皇,到内库查看。箱子一些儿不错,就是从府上抬走的那只。当时某等以抬搬赐赙的绳索木杠捆扎箱子搬走,一直到入内库,都没换过,绳索和漆箱上的摩擦捆扎痕迹,都是能对上的。”

  杨慎追语声发颤,眼圈红肿含泪,眼见又快要哭出来了。张昌宗冷笑:

  “哟,这么说,是我兄弟使坏,往那箱子里装了一条旧毡子,就冒充七宝帐交给你喽?可当时收帐装箱,上官娘子和你杨供奉都也在场啊,也全程动手一起干的。直到后来捆扎抬搬装车,你都一直在,箱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你不比谁都清楚?”

  杨慎追哑口无言。上官婉儿在旁道:

  “六郎息怒。昨日妾也在场,敢保杨供奉并无推责给五郎六郎的言语心思。在神皇驾前,他最着急的时候,也没提过一句这话。倒是神皇开御口垂问,昨日那箱子出侍郎宅时,内里装的,可确是七宝帐么?”

  听说是女皇亲问,二张兄弟才收敛起嘲讽笑意。张易之叉手回道:

  “易之等怎敢欺君罔上?昨日之事,上官娘子皆亲历亲闻,我兄弟也不需辩解自白。七宝帐装箱后,便交予杨供奉运走,此后我兄弟再未曾见过。若此言有假,我兄弟甘受国法治裁!”

  一提到“国法”,上官婉儿向重润望过来:

  “昨日七宝帐运出此院时,邵王也在。可曾发现什么疑惑不妥?”

  重润皱皱眉。他昨天其实并没亲眼看到七宝帐被这些人取下装箱,只看到一只红漆大木箱被几个仆役抬出这院门,放在阶下,然后他自己和杨慎追等人站在门口说了一会儿话。当时后院内外很乱,男女进进出出,门外道路上也在搬别的货物,抬杠运送的挑夫川流不息。

  乱了一阵,敕使杨慎追告辞,督率工役抬起阶下红漆箱走了。之后重润没再见过想过那事。

  当时阶下那只红漆箱里,装的究竟是“七宝帐”,还是已经被换成旧地毡了呢?

  如果二张兄弟早安排好下人暗中更换,又会是在什么时候?

  重润正在思考,忽听院门外又一阵响动。有奴仆进来禀报:

  “太平公主遣人来问七宝帐失踪一事……”

  话没说完,一个男装侍女大踏步进来,容貌英气勃勃,依稀有些眼熟。她也不理会别人,直奔上官婉儿,匆匆一揖问是怎么回事。

  上官婉儿尽量简洁地解释了一遍,小心地并未提及二张兄弟。杨慎追又补充了些宫中迎仙院的情形,越说声音越低,话中直透出绝望崩溃。

  男装侍女听完话,没怎么犹豫,躯体一缩一长,鬼魅般移到张昌宗身后。

  重润完全没看懂她是怎么过去的,吃一大惊。太平公主这侍女又翻腕亮出手中寒雪般刀子,架在了莲花六郎的脖颈上:

  “把七宝帐交出来!不然大家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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