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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石磨地狱
子夜时分
元府
后院竹林深处。
微雨轻敲。
“你是如何猜到那个人是他的?”叶沉站在雨里,撑一把与夜色相融的伞,为她遮蔽这午夜风雨。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真实的答案。”
洛书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
二人已经在这竹林里站了快两个时辰了。
此处地势略高,站在这里便可远远看见元烈的房间。
两人身着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而不远处正埋伏在元烈房间近处的暗卫们,一动不动。
“是今天我们从水牢处回去,而他恰好从门外出来,其实尸体的死亡时间是可以改变的,我之前说的半个时辰,是故意混淆,准确的说,是半刻钟,而事后我问过元府众人,元家共三个门,那个时间出门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元锡,一个是燕怀远,而这两人很明显符合凶手的心理画像。”
“元锡是幼年从宗族里抱养过来的,具体的时候大概是十三年前,他今年二十一岁,八岁的时候已经有记忆了,燕怀远则是自幼年与元家走的很近,是燕家一个远房亲戚,又与望月有婚约,也是十三年前入的元府,那时他十一岁。”
“况且,那铁铺的匠人所说的话……”
洛书想了想,随即摇头,“如果凶手真的让那铁匠看到真面具,那他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有露出端倪,所以,暂时不足为信!”
叶沉眸底带着浅笑,“那你今日让元烈陪你演这一出瓮中捉鳖又是为何?”
洛书笑了笑,晶亮的眸子如这夜雨洗过一般,“我让元将军召集众人,说是已经锁定了凶手,马上就能捉到他了,凶手心高气傲,他既然公然出来挑衅,当然会借此机会来羞辱我,现在除了元氏夫妻之外,十年前那场事故活下来的人,还剩下几个呢,况且据我所知,薛夫人那一年并不在元家,所以凶手从头到尾的目的只有一个!”
“杀了元烈?”
叶沉问。
洛书摇头,“准确的说,是让他身败名裂。我想,凶手除此之外,定然在杀了元烈之后,会将某种证据摆在元烈的房间,让所有人看到他的罪孽。”
“还有,小桃得来的消息,元烈在十几年前,与杨三军关系匪浅,但那时候,杨三军还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牙子!”“你为什么会肯定他今晚就会来?”
“因为明天,便是望月失踪的第四个年头,若我猜的没错,这几年间,从元家发配出去的那些人,现在已杳无音讯,怕是都已经遭到了毒手!”
“元烈所的吧?”洛书眼中浮现一丝赞赏,“不错,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还有破案的潜能。”
某男人得意洋洋,“哼!本王身上的优点多了……你何时能把关注在那些无聊杀人案上的精力分到本王身上一些!”
洛书“……幼稚……”
雨越下越大,眼看到了后半夜,依旧没有人来。
凉丝丝的寒意涌了上来,伴随着浓浓的疲惫。
叶沉偏头看了她一眼,“本王的肩膀可以先借你靠一靠,不过是要付利息的。”
“什么利息?”
她困意有些浓,下意识的张口回答。
“比如,亲我一下!”
“……”
就知道你这家伙喜欢挖坑让我跳!
洛书白他一眼,不做理会。
某男人看上去极是愉悦,“我还是喜欢你那天非礼本王的生猛,而非现在这样一本正经……”
洛书愣了足足有N秒。
头顶之上,落下了几片不属于这个时节的竹叶。
发出一阵瑟瑟的抖动之声。
那是号称江湖一人水上漂轻功盖世无人能及的裴述大侠所站的地方。
“……你闭嘴!”
“为什么,本王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竹子抖的更加严重了。
洛姑娘的脸已微微发烫。
许久之后,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你不要说话!”一声极低微的虫鸣之声传来。
两人瞬间打起了精神。那是裴述传来的暗号,凶手出动了!
只见漆黑朦胧的雨夜,一黑色影子快速的向着元烈的房间移动着。
若非在黑暗里呆久了,怕是极难发现那移动的黑影。
那人走路极轻,他先是站在元烈门前踌躇片刻,像是要确定什么似得,随即才掏出了一片极薄的刀,轻轻一划,潜了进去。
屋里的灯早已熄灭。
雨落于青瓦之上的点滴声,让人生出一丝的慵懒困意。
黑衣人缓缓摸索到床边,看着蜷缩身体背对着门外的人形,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忽然一道刺目的寒光划破这静谧的夜,狠狠向那人的后背。
“叮……”
黑暗里只听一阵极轻的金属相撞击之声,霎时间漆黑的房内亮如白昼。
而窗上那人以雷霆之速翻身,一脚狠狠的踹在那黑衣人胸口。
惊变发生在顷刻之间,黑衣人的反应显然慢了半拍,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人狠狠一拽,摔倒在地上。
房内瞬间亮如白昼。
元烈脸色青黑的从床上起来,看着从门外进来的洛书一行人,脸色沉郁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而地上那黑衣人也已被控制住,暗影上前一步,将那人脸上的黑布拉下。
只听元烈一声长嘶,“元锡!”
元烈那一脚踢的极重,元锡哇的一声吐了口血,漆黑的眼底一脸茫然的看着众人。
他极是茫然的看着周围突然窜出来的陌生人,看着自己的父亲铁青的脸,下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阿……”
他哐当一声将手里还沾着血丝的匕首扔开。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元烈冷哼一声,站起来,缓缓逼进,“你,竟然是你?我元烈真是瞎了狗眼了,养了你这么一只白眼狼!”
元锡迷茫的眼睛骤然聚起了水汽,他似乎此刻才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父亲,父亲,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这刀,刀也不是我的,我不知道,我什么会在这里……”
他眼底的恐惧骤然升起,缓缓聚集成漆黑的暴风,席卷全身。
清秀的少年瑟瑟发抖躺在地上,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
他已经语无论次了!
洛书看着那一把被元锡丢弃在一边的匕首,刀片的形状正是去铁匠铺子定做的样子。
再加上张管家身上的一对比,天衣无缝!
她看了看正处在暴风雨发作边缘的元烈,只怕今日于他而言,又是一个打击。
有人打着伞匆忙赶来,正是元烈身边的副官。
他拿着一个黑色的包袱,往地下一扔。
“将军,从少爷房间里搜出来的。”
包袱没有系上,往地上一摔里面的东西都已经出来。
一个锦盒里放着一块黑乎乎的被晒干的泛着腥臭的东西,一套衣衫,几块刀片……
那黑乎乎的被晒开的东西,竟然是刘氏的舌头,那一套衣衫是芦氏身上被扒下来的,而刀片,正是杀害张管家身上所剩下的……
彼时有人缓缓上前,来人正是昨日她进门之后,告诉她那时间的燕怀远和元锡出门的小厮。
他见到元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指着元锡就说,“老爷,昨天张管家遇害后,公子的确从偏门匆匆忙忙出去,小的亲眼所见……”
元锡颤抖着抬起手来,指着那人,和地上的一摊物证。
“这、这不是我的,这东西不是我的……”
但祈求的看了元烈一眼,待接触到元烈绝望的目光之时,眼中的那点希望也渐渐熄灭了。
洛书刚想说什么,去被叶沉拉住。
元烈大手一挥,“把这个畜生给我关起来,明日交由到给太守治罪!”
元锡不可思议的看着元烈近乎扭曲的脸,终于放弃了挣扎!
……
连绵了一整夜的雨,终于在快天亮时停了。
天气依然是阴沉的。
檐角上的风马,随着雨后清风飞扬。
洛书负手站在窗下,“我总觉得事情太顺利了……”
叶沉道“你是说,元锡不是凶手?”
洛书一回头,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眸,只觉得心头一震。
从元锡刺杀元烈失败到被抓,再到诸多证据都扔在元烈面前时,他的确一言未发。
“你也这样认为?”
叶沉但笑不语。
有凉风吹来,他拿起披风为披在她身上。
“你说的对,元锡不过是替罪羔羊,而且还是凶手放出来的烟雾弹,只不过现在还不适合打草惊蛇。”
洛书眸色沉郁,“我总觉得自从我进了这元府之后,这里处处透着古怪,这种气氛让我很不舒服,连空气里都是血腥的气味!”
“就快结束了!”
“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
洛书接过那一张极薄的黄绢,淡淡扫了一眼,随即瞳孔狠狠一缩,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这便是住在元府的目的?”
叶沉淡淡一笑,“此乃其一,等这件事情结束了,再给你讲”
他抬眸看了看窗外的天气,“或许接下来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至于十年前发生了什么,或许凶手比元烈更想让我们看到。”
洛书长舒了一声,似有些惋惜,“只能如此。”
头顶上的青瓦被人扣了两声。
窗棂一翻,有人如疾风一般闪入,裴述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出去了,浑夕山。”
叶沉点点头,“知道了。”
洛书对裴述道,“看好元锡,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话还未说完,便被裴述狠狠的鄙视一翻,那眼神赫然是一副看傻瓜的样子,还用你告诉我嘛!简直是侮辱老子的智商!
洛书对他的嘲讽视而不见,“既然如此,去瞧瞧吧。”
“小心!”
只见刚刚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打开,一支利箭“咻”的一声射出,直击洛书面门。
被叶沉一挥,斜斜的钉在了身后的梁柱之上。
一只弓弩用的箭矢,上面绑着一封书信。
极工整的楷书,“浑夕山,灵岩峰,吾爱,等你来!”
裴述看着那两个字,忽然念叨出来,“吾爱,在说谁?”
话音一落,便觉得某人眼刀飕飕的向自己脸上刮来。
叶沉一把将那纸条捏成粉末。
洛书看到那两个字,忽然脑中闪现出来那日于青龙峰后见到的那个水晶幕墙。
那里面的女子竟然与自己的八九分的相似!
而那日于周家庄刺杀杨三军时,遇见的那个戴着狻猊面具的男人,他那种疼痛而纠结的眼神……
她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自看到那两个字时,便开始滋生,越来越强烈。
“不用理会这个疯子的话。”
叶沉的声音冷冷的飘来,他看上去极不开心,但却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暖意来。
她一笑,“走吧,第一次遇见如此猖狂的凶手。”
“何止是猖狂,是对本王的挑衅!”
“……”
……
再见浑夕山时,洛书竟生出些久违的感觉,明明才过了不到半个月。
跟来的人并不多,多数的暗卫已隐藏起来。
裴述那家伙轻功了得,早就不见了踪影。
攀爬到灵岩洞时,太阳已到了头顶。
有水击卵石之声,振聋发聩。
两人绕过一块大石,就看听见两人的声音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正是元烈,与一个男人。
那男人背对着他们,元烈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
那男人似乎不愿意理会,忽然抬腿一脚踢在元烈心窝里。
元烈吐了一口血,膝行着爬到那人身边,双手抱住了那人的腿。
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再次想恶狠狠的抬腿,却被元烈死死的抱住。
那人看上去极是生气,一转头,竟然不顾腿上还缠绕着一个男人,竟然活生生的拉着便走。
他转过身来,两人惧是一惊,只见眼前那人清瘦矍铄,眉毛有胡子都是白色的,但头发却漆黑无比,俨然已过了花甲之年。
叶沉眸子猛然一收,悄悄在洛书手心写了下,元晋!
元晋!
那个传说中已经死了近十年的元家家主,元烈的父亲!
他竟然会在这里,竟然没死!
叶沉压低了声音道,“裴述传来的消息,元烈并没有出府而是进了冰窖,想来那冰窖里,便有密道直通这浑夕山!”
“他让我们看到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
须臾之间,只听风里传来簌簌之声,几乎是片刻的功夫,平地起了一层淡淡的烟气,那烟气里带着硫磺的气味。
一瞬间飞沙走石,天地阴暗,宛如山雨欲来。
叶沉抬起袖子为好挡入吹来的风沙。
这怪风来的快,去的也快,两人回神之间,那瀑布之下,早已没有了元氏父子的身影。
而对面的巨石墙壁之上不知何时,被人以鲜血写下几个大字,“以吾之命,还彼吾身!”
裴述飞身而下,他的脸上有几道伤痕,“元晋被劫走了向着青龙峰的方向,元烈被扔在了水里。”
叶沉道“元烈交给你。”
说罢,一把搂住了洛书的腰身,纵身一跃,向着青龙峰的方向飞奔而去。
……
青龙峰。
一处巨大的瀑布之下。
轰隆隆的水声震耳发聩。
元晋被水冲的睁不开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了,竟然半点都挣脱不开。
从上而来的水,撞击在他的身上,冰凉生疼。
这是哪里?
刚刚他的儿子来找他,劝他收手,但某种毒瘾一旦染上又怎么能轻易消退呢。
这十年来那些鲜活的肉体,新鲜的女子,早已成为他干枯生命的活泉。
纵是他元烈不愿意,不照样继续给送来嘛!
他下意识的舔舔干枯的嘴唇,喉咙发干发涩。
忽然他的身体被人从下吊了起来。
他挣扎着,但似乎中了什么药,竟然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
“不用着急,很快,你的观众便来了!”
那人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元晋此时方才看清楚,自己置身之下,正是一片山洞的洞口之处,自己似乎趴在一起巨大的石头之上,哦不对,是两块巨大的石头之上。
这两块石头上下分开,不一般大小,中间似乎被中轴固定住了,在激烈的水花的冲击之下,竟然缓缓转动起来。
真是一块天然的大石磨阿!
石磨!
他忽然惊慌的挣扎回头,他几乎瞬间明白过来,对方要做什么。
他激烈的挣扎着,低头一看,上面那块石磨上的窟窿正很快便要转到自己身下。
而他的手和脚都被绑在一起,吊在那石磨上面。
绳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元晋一回头,便见有一身长玉立,极是纤瘦的人站在那瀑布之下,他浑身裹着黑布,脸上戴着狻猊面具。
看上去像一个地狱来的幽冥。
刚才那声音,便是他发出来的。
观众?什么观众?
元晋再次挣扎着,他喊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你放了我,我给你钱,我有很多,都是你的,我也有很多女人,只有你放我下来,这些都归你……”
那狻猊面具的男子,忽然笑了,他极是鄙夷的看了一眼被吊起来的老男人。
“归我?”
元晋激动了,以为找了这人的目朱,忽然高声喊道,“是,归你,都归你?我以元家列祖列宗的身份发誓,那些女人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面具男人看了一眼远处,然后以极清亮的声音问道,“那些女人都是从哪里来的,我又如何信你的话?”
元晋在这深山密道里呆久了,脑子有时候也不是很灵活,加之年纪过大,想也没想,大声说道,“是我儿子给我送来的,我喜欢玩这些年轻的女孩子,没有她们,我会死……”
当然,那声音反射到他身下巨大的石磨之上,被无数倍的放大,传播出去
他急着要表达自己的想法,却不想这一句话被正在赶来元家人,和正欲飞奔而来的叶沉洛书听到。面具男看了一眼,远处某个越来越近的影子,忽然一笑,手指一翻,绳子断了。
他算是极是精准,元晋说话的时间,绳子断掉的时间,元家人听到的时间,以及元晋的头掉进正好转过来的磨眼时间……
分毫不差,纵是大罗神仙也无法救下他。
元晋的头进了石磨里,他的腿瞬间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而那缓缓转动的磨盘,在水流的冲击之下正不急不缓的转着,两缝隙之间的血水肉碎,顺着水缓缓流出……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