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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停留，戴上手套，在警察到来之前截下那道药师符，打开了冰箱的门。
她把符卷成一团装进口袋，拿出一张准备好的符咒，对着冰柜里的女人说：“你在我这里会很安全，快跟我走。”
那个女人憔悴、泪流满面，充满惊恐的望着她，唐念念继续催促：“快点，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到。”
只是一瞬，女人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被唐念念收入符中，似乎已经不管是敌是友，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警车是和救护车一起来的，肖凯跟着车押解男人回警局，唐念念则陪穆朗一起去医院。
“你收徒弟吗？我拜你为师，叫你师父。”穆朗这次再也不小瞧她了：“你那些招数跟谁学的，就跟电视里似的。师父，教教我。”
唐念念被他缠了一路，无语的直撇嘴：“我什么都不会。刚才那是情急所致，可能是天赋吧，你别当真。”
护士给穆朗处理伤口的时候，他疼的‘嘶’了一声。
唐念念看到他这个熊样，咧开嘴笑了：“已经脱险了，你这是做了一件大好事，怎么感觉还闷闷不乐的？”
唐念念这么问，穆朗也说不好到底是为什么，但是他确实有心事。
他无端想起了爸爸，现在正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那个人。
他的人生里，对父亲的记忆实在是可有可无，这一点并不是两句感人肺腑的箴言就能让他改变的印象，但他是家人，家人的意义就是没有人会被放弃，只有三个人在一起才称之为家。
“我也不知道，”穆朗开口说，经历了生死，这是他第一次正面说起爸爸：“我被划一下就觉得这么疼，我爸肯定更疼，要是真能选择，我真希望他别受这种洋罪。”
他垂下头去，看起来有些悲伤：“但我是自私吧，再难受我都想让他活下去，活着才是完整的家。”
唐念念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漾起欣慰的笑意，她拍了拍穆朗没受伤的那边肩膀：“放心吧，你爸爸会好的，我向你保证。”
就仿佛在打脸，话音刚落，唐念念的通讯器就响了。
她按了一下耳钉，耳朵里传来地府通信员毫无感情的声音：“壹陆区唐念念明日下午15：00正式与造梦司孟宁交接，死者穆成华，43岁，死亡时间2018年7月22日15：00分-15：08分区间内，收到请按1；重听请按2.”
唐念念愣了片刻，又在耳钉上按了一下。
“信息传达完毕，2018年7月21日22：57分。”这下换唐念念垂下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如果我爸爸好起来，我就多照顾他，我希望他以后别再一好起来就去工作了。可能之前我对他的关心也不够，我们都很久没好好聊过天了。”穆朗这么说着，绽开了笑容，似乎这件事他已经想通了。
“是吗。”唐念念抬头，冲他挤出了个有点勉强的笑容：“是啊。”
穆朗一开始决意不让妈妈知道他受伤，一直到包扎完毕他才安心：“我妈最近承担的太多，我怕她吓着，还是等到去医院了再告诉她吧。”
后来他们要按照程序去警局做笔录，那些都是闲话了，做完这些，唐念念安排穆朗回去休息，可他执意要到医院去，或许因为受了伤，就更依恋家人，希望跟他们在一起。
唐念念也不耽搁，一刻不停的回到家，离魂之后下了地府，一路上都在跟阿宁联系。
“你接到通知了吗？”
“接到了，半个时辰前接到的，我想跟你联系但又怕你在忙，想到你会主动跟我说的，我就一直在等你。”阿宁的语气头一次显得有点沉重：“这个事到底该怎么办啊？”
唐念念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地府突然给穆老师判了死刑？”
阿宁支吾了一下：“你知道的长欢，一个人求生意志不强的时候我这里是能感知的，因为造梦司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常常顾不上管理那些设备，那些东西太先进了。所以鬼差会不定期来监察那些设备，甄选一些意愿不强的人，我……我最近比较忙，分了心，忽略了这一点……”
唐念念皱了皱眉：“这不是你的错，真说求死，那也是穆老师自己的选择，怪不得你我。”
“可是……真的就这样交接了吗？”阿宁变得有点哀伤：“我见多了生离死别，长欢，我们都一样，我知道同情灵魂是很愚蠢的事情，以前我根本不懂为什么有些人那么执着于某一世，就比如曾经的你。”她叹了一口气：“可是现在我懂了……虽然晚了点，可是懂了，真遗憾啊，穆老师的这一生。”
她说完这句话，和唐念念一起陷入了沉默。
“……没有办法，”唐念念最终得出了这个让人悲哀的结论：“虽然很遗憾，可是……没有办法。”
唐念念表示她会很快到来，切断了通讯之后，阿宁的周围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这里永远是一片死寂，阿宁觉得，有时候她就像一个生活在禁林里的女巫，终年不见生命和阳光，漫长的生命里，她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长欢，一个是小黑，如果非要算上第三个的话，穆老师一定算是一个了。
灵魂与灵魂间的际遇挺奇妙，即使对于穆老师来说，阿宁只是他漫长而丰富的一段段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但是对于阿宁来说，他始终意义非凡。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在塔楼里陪伴了她很久的灵魂。
她走上塔楼，看着坐在窗边的穆老师，穆老师听到动静，也回头望着他。
他的目光很温和，温和且顺从，就好像打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打算好遵循所有的天意，他对阿宁报以微笑，似乎已经准备好接受这个结果了。
于是阿宁也笑了，她显得轻松且欢快：“临走之前，您还有什么愿望吗？”
穆老师的笑容僵了片刻，只是那么一刹那，他的目光又恢复了先前的温顺。他不知道阿宁的话意味着什么，他是生还是死，他也不敢透露内心的想法，他不能再给她们添麻烦了。
可是，如果到了最后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说，不勉强的话。”他望着阿宁，面容上带了一点哀恳：“我想给小朗拖个梦，行吗？”
唐念念来时听到这个要求，和阿宁对望了一眼，很痛快的答应了。
“你不是常规灵魂，最好的办法是把你带上去，由阿宁亲手帮你搭影桥，但是这样的话梦里阿宁也会在场，你介意吗？”
穆老师摇了摇头：“我已经很感激了。”
“别这么说。”唐念念望着他，对他绽开一抹笑容：“举手之劳。”
梦里有雾，穆老师和阿宁一道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四下全都是雾气。
“我也不知道他愿意在哪里梦见你。”阿宁带着他向前走，面向未知毫不迟疑、一丝恐惧都没有：“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在梦里对他说吧，他醒来后会记得一些的。”
迷雾渐渐散去之后，放眼望去是一片无尽的海，彼时正逢天将明时，远处的朝阳冲破了第一抹浮云，万物笼罩生机，海上一片静谧。
“好美啊，”阿宁眯着眼看太阳，这是纯净的灵魂才会梦见的场景，通常人们很忙，以至于即使在梦中，也甚少梦见这样闲暇的好时光：“在那里！”
穆老师循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看到一个小男孩蹲在地上玩沙土，一个红色的塑料桶，一把小铲子，他已经玩得很开心了。
穆老师眼眶发酸，轻声唤了句：“小朗……”
然后他迈开腿，几乎是无意识的朝着男孩走去。
他当然不会忘记，这是他八岁的时候第一次带他出远门，小朗很喜欢大海，那个时候，他也很喜欢爸爸，牵着他的手走很远很远都不松开。
见到有人来，小男孩抬起了头，他望着穆成华，眼神有那么一刻的茫然，可是他很快展颜笑了。
“爸爸。”
穆老师还未开口便已含泪，他勉力冲他笑一笑，小男孩侧侧脑袋，有些疑惑：“爸爸，你怎么有了白头发。”
穆老师不忍他一直抬着头，蹲下身面对他，他迟疑了片刻，却还是伸手抚上男孩的额头：“小朗长大了，爸爸就老了。”
男孩的笑容像朝阳一样灿烂：“那我就不长大，爸爸也永远不会变老。”
穆成华觉得如鲠在喉。
孩子的愿望如此简单，就好像他从未经历那些平淡与忙碌，当他闭上眼，所想见的只是回到八岁那年的一个早晨，牵着爸爸的手就可以走上很久很久。
这是心灵深处的声音啊，他们之间，可以从来没有那些隔阂、没有那些陌生的怨怼。
穆成华笑起来，他觉得很欣慰，他很想展开双臂把孩子抱在怀里，可是又怕抱了就再也不舍得松开。
要走了，今生今世，不能再见了。
来时的一路，他想对穆朗说很多很多的话，想说对不起，想解释这些年的亏欠，想说祝福、想说未来。想说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尽到父亲的责任，他还想看他长大、看他生儿育女……
可是面对这个孩子，面对他纯真的笑脸，他觉得自己是那么自私与渺小，那些千言万语，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是仅仅是见这么一面，余愿足矣。
“小朗，好好照顾妈妈，你是男子汉了。”他捧起男孩的脸，朝阳洒在他脸上，仿佛绵延不绝的希望。
“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