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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源很艰涩的一笑：“改强死了之后我就后悔了，我发现自己真的没有那么恨他们，就算他们那时候把错误都推给我，推着我去送死，但他们一定也不是故意的，尤其是——尤其是那天晚上，他们跟我说打那儿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灵魂的眼泪很难觉察到，可是借着阳光，唐念念和小黑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的晶莹之色，那是透明的纯粹颜色，是他的无助和忏悔，和对同学们最初的善意。只是可惜都迟了，一切都迟了。

　　“我记得签订契约的时候她跟我说，血咒既成，非死不得解。我……我死了，这一切不就都结束了？如果我用我一个人的命换回朋友们的命——我是愿意的，真的，我希望他们好好活着。”

　　唐念念哀伤的垂下头，她别过脸，看着外面和暖的天色，轻声说：“无法结束的，言灵是更为强大的契约，她要杀死你的时候你已经面临了生死关头，那个选择……就是你最初的选择，它会一直存在于世间，直到一切都被实现。”

　　韦源发出一声长叹：“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些事情都有法则，而不是想当然，我很后悔……立下那个誓言。”

　　唐念念很想说句“不怪你”，但她说不出这句话来，她同情韦源，却也无法忽略那些年轻生命的凋零，这一切都因他们的嘲笑而起，却因他的一念之差而始，她叹了一口气，有些责怪天意弄人，他分明是个受害者，却要以害人者的身份站在这里承受这些折磨，可终归他也付出了代价，他的一生和他们一样，无法倒回了。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她杀人的时候要给自己找个理由。”小黑说出这句话，把唐念念从思索中唤醒：“我是说……祁子期，而且她还遗漏了一个孩子，她现在放过了那个孩子，也放过了你，这是怎么回事？”

　　小黑问的也是唐念念所疑惑的，她转眼看着韦源，认真聆听着。

　　“我死了以后，她很生气，她问我……他们原本是我临死前要一起带走的人，为什么我却要为朋友这么做。“韦源艰涩的笑一笑，摇了摇头：”我跟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果非要说一个原因，可能就是因为我对朋友下不了手吧。她说我很愚蠢，她说那些人从来没有把我当成朋友过，而且契约虽然解除，可言灵是必须应验的……“

　　“后来呢？”

　　韦源垂下眼眸：“她带走了大超和改强，他们都去了那条路的彼端，那条路的繁华都是假的，她对我说过。可是——可是我对什么都没有兴趣，我只想死，我只想用我的命赎罪，用我的命换他们的——任何一个人都好！可她说不会停止——逃不了，谁都逃不了……”

　　“都过去了。”唐念念安抚他：“你逃脱了，不是吗？”

　　韦源哽咽着摇头：“不是，不是我逃了，是她放我走的。她说：‘我的宿敌已经死了，他死之前说一切都不是我的错，他不怪我。我为什么要他原谅我？他凭什么对我说这些？罢了，万魂丹很快就炼成了，不差我们这些魂魄了，那个男孩，他还有家人疼爱，应该活下来，而你……我就往你该去的地方去吧。’她……她是这么对我说的。”

　　唐念念和小黑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很快垂下眼眸，不忍心去思索祁子期说这句话时内心复杂的情绪，唐念念有太多不懂，是什么让她改变了，是她、是高越、是林南，还是祁子期自己呢？

　　“你……知道接下来你会去哪里吧？”唐念念抬眼看着韦源，无法掩饰眼中的悲悯：“你的朋友……他们都走上了跟你不同的路，你比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幸运一点，他们万劫不复，而你则还有机会轮回，很抱歉，我们会……把你送往枉死城交由他们审判，待你阳寿尽时才能去转世投胎，可是因为你谋害人命，我不能保证你下辈子还能做人。”

　　韦源看起来难过极了，他闭着眼睛哀伤的叹息，轻轻点了点头。

　　唐念念望着他，这个孩子的脸原本是质朴无忧的，他本该有好的人生、灿烂前程，人的心念如此执着可怕，究竟是从哪里开始错了？一步一步被推着走到无可挽回的势头。

　　“你……不用太难过。”唐念念停了停，轻声对他说：“虽然要接受惩罚，但这是犯了错必须的代价，无论尘世中的轮回如何艰难，你都应该有面对新生的勇气，毕竟啊……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了，以后遇到想珍惜的朋友，就好好的表达，知道吗？”

　　韦源也望着她，面上有莹然之色，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可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为好，可是到了最后，他还是遵循了内心的想法。

　　“老师，我能再见见贾桐桐吗？他们都不在了，只有桐桐了，我……见见他就好。”

　　唐念念微笑着点点头，对小黑说：“跟我走吧。”

　　许是符咒的作用、更或许是倾诉使长久以来的压抑得到了宣泄，今天的桐桐比以往平静了许多，父母都陪伴着他，他依偎在他们身边，觉得温暖安全。他一度想要走向那条幻路，那真的是个充满诱惑的彼岸，纸醉金迷、光怪陆离，那里没有纷扰和苦难，没有惊惧和困苦，想要的一切都能实现，那真好。

　　可是依偎在父母身边，他所求的一切似乎也都没有那么强烈，他迟迟没有选择死去，一个是因为韦源鬼魂的极力劝阻，还有一点，是他没有好意思跟唐念念说起的——他不舍得爸爸妈妈，有他们在的地方才是最好的地方。

　　这里才是人间。

　　他想清楚了这一点，很明白他牵挂的是什么，这个意念让他不至于沉沦。贾桐桐心想，或许他更该谢谢韦源，那些左右为难的一时三刻，他总是在身边提醒他清醒，是他救了自己。

　　有门铃声响起来，桐桐妈去开门，是唐念念站在门外，她看不见，一起来的还有小黑和韦源。

　　“大师——”

　　“我带了一个人来。”唐念念独自一人站在门口说着这句话，让桐桐妈觉得背脊发凉：“你跟桐桐说，让他不用害怕，他时运太低可以看见，但是不要害怕，他是来告别的。”

　　贾桐桐听完这话，给自己鼓了很大的劲儿才让唐念念进屋，尽管这样，看到满脸是血的韦源，他还是面露惊惧，发出一声尖叫缩进了爸爸的怀里。

　　“你别怕。”小黑扬了扬和韦源捆在一起的手铐：“我是鬼差，他伤害不了你。”

　　唐念念笑一笑，站到了一旁，她知道这么做其实是徒劳的，时空偶发事故小组成员不久以后就会过来，把贾桐桐及其家人的这段记忆修正洗去，韦源不会知道，贾桐桐不会再记得这些所有的细节，他的歉意会被他埋在记忆的最深处，永远消弭。可是正如炘所说，记忆深处的东西是改变不了的，那是心里的东西。

　　“桐桐，对不起。”韦源望着他，和他保持着距离：“我……不是有意吓唬你，我要走了，来看看你。”

　　韦源停一停，复又抬眼望着他，他环视着这间普通的屋子，望着他的父母，对这个尘世有无限的眷恋和不舍，他微微垂下头，似乎承认这个让他觉得很难为情，可他知道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我……一直很想跟你们做朋友，抱歉……原谅我。”

　　“没……没有怪你。”贾桐桐哽咽着从爸爸怀里鼓起勇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怪你，是我对不起，真的。”

　　韦源苦笑了一声：“结束了，真的，这次是真的结束了，连接已经断了，她不会再找你了，我……也不会再出现了，我要继续往下走了，你……好好的。”

　　他说罢转过身，似乎多停留一会儿就让他更加不舍，贾桐桐从父亲怀里坐正，望着那个即将渐行渐远的背影：“我说——真的，其实我也很想跟你做朋友，是真的。”

　　韦源牵了牵嘴角，没有再回头。

　　唐念念回到白小樱的店里已经是傍晚了，白小樱很生气的抱着手臂：“你说了中午要一起吃饭，结果电话也不接，我等你到现在，真的很担心！”

　　“抱歉抱歉。”唐念念笑着跟她摆手，终于有点恢复到了从前的精神气：“处理了一些事情，就晚了一点。”

　　“那我不管，晚上请我吃烧烤。”白小樱鼓了鼓嘴：“就当是跟我赔罪。”

　　唐念念点点头：“行行行，我请客，吃什么买什么。”

　　白小樱愉快的转身去柜台后面收拾，却听唐念念叹了口气。

　　“不是吧——请我吃顿饭这么心疼吗？”

　　“不是，”唐念念坐回沙发上，转眼望着窗外将暮的天色：“我只是觉得，仇恨是把双刃剑，最终没有赢家。”

　　夕阳向下沉去，今天又成为了过去，这样一日一日的重复里，很多人都在经历着相遇和别离，这个人世真璀璨，很多人得到、又有很多人失去。唐念念却很希望能享受此刻，就只是片刻就好，好好的看一眼落日和夕阳，感受最后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