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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明感到非常害怕,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脑子里一片茫然。
她觉得自己身上传来连绵不断的疼痛感,但是搞不清楚是哪里疼。这让她满心惶惑。
她缩在角落里,背靠着两边的墙,一双眼睛惊恐地望着四周。
“咚——!咚!咚!咚!咚!”
奇怪的敲击声,听起来是一种中空的东西被敲打,一声长,四声又短又快,在空旷的地方,都能传的很远。
可怖的是,这声音就在耳边。
黄明不敢捂耳朵,她警惕而恐惧地把眼睛睁到最大,用眼角左右看到极限。
是浑浊的黑色。天还没有亮。
这奇怪的声音并非响了一次就结束。黄明全身缩紧,用全身的细胞甚至是汗毛感受声音的来源,却找不到来处。
就像……直接响在脑子里。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过了不久,东边的天发出蒙蒙微光。
黄明突然感到全身刺痛,她在墙角里缩紧了。
天色越来越亮,太阳越升越高。
黄明感觉头皮都被烤熟了,可是她一直不敢动。她感觉眼珠发疼,突然就好像在眨眼之间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
黄明茫茫然觉得眼熟,她情不自禁的跟了上去。
王岱岳面无表情走着,姜黄色的衬衣很单薄,藏蓝色的阔腿裤上面到处都是灰,脚上穿着一双奇怪的咸鱼拖鞋。
黄明死了。
当街被人砍死。
昨晚她们刚刚一起吃了晚餐,王岱岳叮嘱过她,出了地铁就要跟她保持联系。
黄明出了地铁就一边走一边给她发消息,最后一句消息还是“我先过斑马线”。
晚上九点十三分,网上出现了一起恶劣持刀袭击案的新闻。
视频里,穿着和黄明一模一样的驼色风衣的人形物体扑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王岱岳当场失声。她外套也没穿包也没拿,一边惊惶地拨打黄明的电话,一边翻出了黄明放在她这里的备用钥匙。
肯定是认错了!不可能是她!黄明那么乖,一向的小心谨慎,走路都怕踩着蚂蚁,看到长得比她高的人都会躲开,她肯定机灵!一定是跑回家了!
她的脑子里好像闪着老旧的电视机没信号时播放闪烁的黑白雪花,一时之间又想:如果真是黄明她得赶紧去救她!黄明还等着她去救命!
她颤抖着深呼吸:“我来救你,我来救你……”
王岱岳在出租车上看到了后续视频。穿着黄明衣服的那团物体,被盖上了白布。
警方用黄明手机里的号码通知了她的父母,在家乡的黄家夫妇当时就定了机票赶来。
王岱岳去认的尸。
黄明死了。
早晨五点,一夜未眠的王岱岳出了警察局。
凶手被当场抓住了,一个坚称自己有精神疾病的心理变态,满脸是血,还在笑。
街上被他砍死了三个人,还有五个人被砍伤,送往医院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
黄明被他一刀砍断了气管,血大量的喷出来,倒灌进气管里,失血加上窒息,在有人能想起来报案叫救护车之前就不行了。
王岱岳把黄明安置在殡仪馆,交了费用。
她要回家拿黄明的身份证……开死亡证明。
王岱岳喉咙里长了一个流血流脓的大包,好像自己也被砍断了脖子,血呼呼倒灌进胸腔,舌尖尝到了甜腥味。
她坐出租车,到了离案发现场不远的拐角,鬼使神差的下了车。
她手里捏着两个手机,一个是黄明的,一个是她自己的。她自己的手机已经没电了。
王岱岳看到案发现场已经被围起来了,坐上了标记。她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地上到处喷溅的暗色痕迹。
她在这里站着,黄明悄悄地溜到了她的身后。
黄明姿势诡异的蜷缩着,把自己尽力躲藏在她的影子里。
在王岱岳的影子里,黄明没有了那种被太阳燎烤的感觉,虽然还是全身都在痛。黄明仓皇的睁大的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傻瓜,不跟我一起住。傻瓜。”王岱岳的声音平板的像是一条直线。
她手指攥紧,被黄明手机壳上栓的吊坠硌得回过神来。
王岱岳的肚子里一阵翻搅,她觉得肚子里有一个活物,利爪划破了她的肠子,血水从五脏六腑翻上来。
黄明趴在王岱岳的影子里,扯着她的裤腿亦步亦趋。
王岱岳进了小区,坐电梯上了六楼,打开了黄明家的门。再次见到黄明家的狗窝,她觉得眼睛干涩,在门口一抬脚,踢到了一双跟她脚上那双一模一样的咸鱼拖鞋。
鞋子都被从鞋柜里面拖出来摆了一地,床上脏的干净的衣服堆了一堆。王岱岳甚至觉得,这家伙早上迟到匆忙找衣服却发现都不行、翻来翻去的慌张模样就在眼前。
她打眼一看就能猜出来黄明的重要证件都放在哪里。她几乎不敢眨眼,害怕眼泪流下来。王岱岳从黄明收藏东西的重要抽屉里拿了一个文件袋,把证件都收进去。
黄明等着她呢。王岱岳心想。
她锁上门离开了。黄明缩回打量自己住处的目光,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王岱岳坐在出租车上捏着手机,神色僵硬,出租车司机频频从镜子里看她,不敢说话。
司机感觉这个女乘客不太正常,不光是穿着打扮不正常,而是哪里都不对。
黄明团在王岱岳座位底下的阴影里。车里阳光并不直射,她感觉舒服了不少。生了闲心,一边活动着到处都疼的身子,一边研究王岱岳脏兮兮的阔腿裤。
王岱岳手里的一只手机响了。
她的手机经过一晚上的奔波早就没电关机。
响的是黄明的手机。屏幕已经摔碎了,荧荧发着光,来电显示是“妈妈”。
王岱岳拿起了手机,长长的吐出来的一口气带着颤动,她按了接听键。
“阿姨……”
黄明突然竖起了耳朵。听筒里传来一个人的似狂喜的声音,又好像含着无尽的悲痛,听起来像是哀嚎:“接了!接了!”
黄明情不自禁顺着王岱岳的大腿往上攀,想听的更清楚。
“我就说不是我女儿!他们搞错了!他们搞错了!”
“阿姨……”王岱岳的声音有点变调,她有一种坠在井里快被淹死的痛苦。
电话那头一阵响动,一个男人接过了电话,声音非常惊惶,又透着奇怪的希冀:“你……”
王岱岳艰难出声:“叔叔。”
那边还传来黄明妈妈不断的重复:“我女儿都接电话了!我女儿好好的!”
黄明躲着阳光,从车窗相反的另一边爬到了王岱岳肩膀上,攀在她耳边仔仔细细的听。
黄明爸爸过了一会儿才勉强镇定下来:“是岱岳吗?”
王岱岳回答了:“是我……叔叔,您先照顾好阿姨,也照顾好您自己,我给您发个地址,您在机场打个车去,路上千万注意安全。”
“咱们先去看黄明。”
黄明攀到了王岱岳肩头,侧过耳朵,几乎贴在了她脸上。
司机手指抓着方向盘,掌心里的汗水又冷又黏。他头皮发炸,却找不到原因。等红绿灯的间隙,司机忍不住抬头,从后视镜看一眼后座那个奇怪的女人。
司机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狼狈的打开车门,头在门框上砰的磕了一下,连滚带爬地下了车,就在十字路口往远处跑去。
周边排队等绿灯的司机惊讶的看着出租车司机弃车而逃。
黄明攀在王岱岳肩膀上聚精会神的听,她看不到别人。黄明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过去。
黄明犹如暗影,钻进了王岱岳的手机。
王岱岳木然地把手机放在耳边,她现在稍微有点反应迟钝。等到通话结束,才慢慢把手机放下。
后座的窗户玻璃被人敲了敲。
王岱岳回过神来,看到有人隔着玻璃敲了敲,大声问:“你还好吗?”她这才发现司机已经没影了。
她茫然的看着敲玻璃的人。绿灯已经亮了,除了王岱岳所在的这辆司机逃跑的车以外,其他的车都开了出去。有三辆车停到了不远处绿化带后的停车区,人下来观望。
“司机去哪了?”
王岱岳摸不着头脑,她摇下玻璃,迷惑道。
敲玻璃那个人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难以言喻,然后在三秒钟之内喷笑。
“妹子你这一路在想什么呢?司机都跑了好久了!”他扬了扬下巴,“连滚带爬,车都不要了。你看,车门都没关,车钥匙手机都在车上放着呢。”
他打量着王岱岳:“你干什么了,大清早的?”
王岱岳一时觉得焦头烂额,心里砰砰跳。
说不上来的一股预感冒上了心头。她拿起黄明的手机,手指轻轻地触过摔裂的纹路。
黄明从黄妈妈的手机里冒了出来。
阳光刺在她身上好像针扎火烧,骨髓里都有一种疼痛。
她看着此身最亲近的两个人,毫不犹豫的钻到了妈妈的影子里。
黄妈妈冷静下来了,她勉强维持住镇定,整个人都在止不住的哆嗦。
黄明叫了她一声,黄妈妈顿住了,她四处张望,有所感应,可是听不到,看不到,感觉不到。
即使是这样,黄明也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她神智变得清楚了很多,甚至想起来刚才她抱着大腿跟了一路的人,是她最好的朋友王岱岳。
她看着黄爸爸缩着肩膀,头都抬不起来似的站在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拦了两三辆出租车,司机一听地址都不肯去,最后才拦到了一辆。
两个人都没带任何行李,黄妈妈甚至连头都没梳,两个人站在微凉的风和刺眼灼热的阳光里,好像承受不住哪怕是空气的重量。
原来她死了。
黄明缩成一团。好疼啊,是哪里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