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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旧识

合契黑白 贝晓 6791 2022-05-09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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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李老板带着一众人手攻关商业区的项目暂且不谈,再说曹帆。帮老板摸完了高仲悦、高美心的底后,曹帆向李光北请了几天假。而后,他开着车带着爹妈回了趟乡下,给他爷爷过寿。曹帆的父亲曹金水一家兄弟姊妹四个,其中曹金水排行老二。除了曹金水和老妹妹进了城之外,曹金水的大哥和大妹妹都还在农村。曹家人身体素质都不错,曹帆的爷爷奶奶都健在,一个88,一个85,两个老人虽然有点耳聋眼花,可是身子骨都还硬朗,曹帆的奶奶仍然能够下地做饭,曹帆的爷爷不时还在菜园子里伺弄点蔬菜,完全自食其力。只是二老年纪毕竟大了,儿女们总归不放心他们独自生活,所以曹帆的大伯便将家搬到了老两口的隔壁,方便照顾二老。其实曹金水也曾提过把二老接进城,可是老人家安土重迁,不愿离开家里那一亩三分地,所以也只好由着他们了。

  村子里面的老传统,谁家有红白喜事要在家中摆席,请客人来家中吃饭。这两年农村也发展了,大一点的村子都会有专门供开席的小院儿,几间瓦房打通,妥妥的低配版的饭店大厅。曹家这次寿宴摆得阔气,请了全村的人——农村人一般聚族而居,一个村子的十有八九都沾亲带故,曹家又不缺钱,所以索性全都请来,一起热闹热闹。大厅中人声鼎沸,人们轮番向曹老爷子敬酒祝寿,把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

  曹帆今天主要负责“看场子”——后厨的大师傅是他从市里面请的,菜谱是他和父亲大伯商量着订的,食材也是他叫人去买的。寿宴这天一大清早,曹帆就指挥几个小弟及家中小辈们洗菜切墩打下手,待厨师开始做菜了,他又指挥人装盘送菜,忙得不亦乐乎。好容易所有的菜都做完了,曹帆这才跑到前面来喘口气,谁知道刚一出现就被一帮昔年发小儿给拽了过去,起着哄非要让跟他拼酒。曹帆从早上忙活到现在几乎粒米未沾,这也就是常年锻炼出了酒量,要不非让这帮“狐朋狗友”给灌桌子底下去不可。

  几杯酒下肚,大家的兴致更高了,于是便开始东扯西扯地聊起天来,从儿时光着屁股下河摸鱼说到扯前桌女生小辫子,一桌大老爷们儿比赛似的回忆彼此的羞耻往事,桌上不时爆出阵阵笑声。

  “说起来,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初中那时候有一次比赛,一人追一个女朋友,”一个哥们儿大概是喝大了,大着舌头说,“那时候就属柯子没出息,站到人家女孩儿面前脸都红了。结果谁知道后来这小子牛x大发了,居然敢去强……”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一块肥肉塞住了嘴。那人打圆场道:“你喝多了就闭嘴,瞎说什么呢!”

  曹帆脸上的笑意也敛在了嘴边——那人刚刚提到的人叫柯阳,也是曹帆他们这群发小儿之一。只是,这人在十年前因为强/奸杀人被判处了死刑。

  曹帆对柯阳的案子并不算太了解,当时他跟着李光北到外地出差,回来的时候才得知柯阳出了事。听说他是在夜晚尾随一个年轻女子,对其实施强/奸后又将其杀害。警方调查证据确凿,柯阳很快就被判处了死刑并执行。当时才24岁。

  农村人有自己朴素的善恶观念,强/奸可以说是大家所最不齿的罪行之一。今天在这大喜的日子上居然提到了那个强/奸犯,真是平白添晦气。一帮人小心地打量着曹帆,都怕惹得他不高兴。曹帆自然也看出来了,他笑笑道:“老六这酒量怎么这么多年还没练出来啊?这才几瓶酒,就醉成这样了啊?让他上桌子底下睡去,咱们喝咱们的!”

  “对对对,不理他,咱们喝咱们的!”其他人见状纷纷应和,酒桌上再次热络起来。

  寿宴从早上九点折腾到了下午四点,客人们这才纷纷离开。曹帆让父辈们护送老寿星先回家,自己则和堂哥带着一众小辈们负责善后。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有人走过来,对曹帆的堂哥低声耳语了两句。堂哥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曹帆就在堂哥身边,听到了那人说的好像是有什么人来了,便问:“谁来了?”

  “柯家老叔。”堂哥回答,脸上不那么痛快。

  曹帆眨了眨眼才意识到他说的正是柯阳的父亲,他奇怪地问:“他怎么这时候才来?”

  “他说没好意思早点来,想给爷爷祝个寿就走。”堂哥说着,表情上带着嫌弃。“你干吧,我出去见见他。”

  “我跟你一起去。”

  兄弟俩走到院外,果然见到有个人站在那里。曹帆眨了眨眼睛,有点惊讶地打量着面前这个老者——这个人与他印象中的柯阳的父亲实在相差太多,他依稀记得,当初柯阳的父亲身材壮实,一张脸上总带着朴实的笑。然而眼前这老者身体清瘦,背也有些驼了,一头花白的头发更是让他显得苍老不堪。

  这是柯阳的父亲?

  那边,堂哥已经开口:“老叔,酒席已经结束了,我爷我爸他们都已经回去了。”

  听到这句话,柯阳父亲脸上露出些尴尬夹杂着愧疚的表情,他讷讷地开口道:“怪我,来晚了点儿。”他递上一个红包,对曹帆堂哥说,“这是我一点儿心意,帮我交给你爷爷,就说我祝他寿比南山。”

  曹帆堂哥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过去,他口气比刚刚稍微缓和了些,说了句“谢谢老叔”。

  柯阳父亲脸上露出有些欣慰的笑容,他点点头:“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回去了。”

  曹帆看着柯阳父亲远去的背影,问堂哥道:“我记得柯家老叔原来长得挺年轻的,想不到现在老成这样子了。”

  “儿子出了那种事儿,脸面都丢尽了,还能有啥好模样?”曹帆堂哥哂笑。

  曹帆没说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他小时候有一回在柯阳家跟他胡闹,不小心拿镰刀弄伤了自己的脚。血一下子出得很多,曹帆是被吓傻了,柯阳则直接吓得哭了出来。柯阳他爹听到哭声跑出来,看到曹帆坐在地上满脚是血,柯阳在一旁大哭,地上还有把镰刀,以为是儿子胡闹弄伤了曹帆,上去就给了柯阳一脚,然后他一把按住曹帆的伤口,抱起人就往村卫生所跑。到了卫生所后,医生给曹帆止了血缝了针,并告诉柯阳父亲曹帆并没有伤筋动骨,柯老叔那铁锅底一样的脸上才终于露出松口气的表情。而后,柯阳父亲背着曹帆回到曹帆的家,进屋就向曹帆母亲赔罪。曹帆连忙解释是自己不小心,可柯阳父亲还是很自责。第二天,他又带着柯阳过来登门道歉,还扔下了50块钱——在那个时候,五十块钱对于一个农家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因为这段经历,曹帆对柯阳父亲的印象一直不错。而今看到当年的那个庄稼汉子憔悴成这个样子,曹帆心中竟浮起一丝不忍来。

  因这这么一分不忍,第二天,曹帆决定去柯阳家看看。

  曹帆向家中小辈打听到了柯阳家的地址。虽然曹帆已经离开村子好多年,可是拜每年都要回来探亲所赐,他对这村子还是保留住了些儿时的印象。他记得当年柯阳家条件虽算不上村里最好的,可也是一个四方院儿,三间大瓦房。柯阳的父亲能干,家里的地多,伺候得勤,产量也高。当时一般家中也就养头猪养几只鸡,可是柯阳家却养了两匹大马,柯阳他爸三五不时套着马车帮邻居家搬东西送货,挣点儿零花钱。柯阳他妈也是个勤快人。家里的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然而,眼前的柯家的情况让曹帆有些傻眼,依旧是那三间瓦房,却因为年头太过久远而显得破败。主人家显然也没有修葺粉刷的意图,旧的墙皮已脱落大半,露出掉了色的红砖来。院子中也冷冷清清的,几颗果树树皮都没了,一看就是已经死了的;猪圈塌了一半,狗窝前也没了狗。就连当初平整的地面如今也是坑坑洼洼,走上去都硌脚。

  曹帆看着这院中的情况,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他走进院中,推开屋门:“老叔在吗?”

  听到曹帆声音,柯年顺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来人是曹帆,他是一脸意外,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连忙打招呼:“哟,是帆子啊,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来了?”

  曹帆将手里的两盒礼品举了举,笑着说:“过年的时候忙,也没过来看看。今天有空,我就过来走走。”

  看着曹帆举着的礼品,柯年顺受宠若惊,他连连说着“你太客气了”,手半伸着,似乎想把东西接过去,又好像怕这样太过失礼。曹帆见状笑笑,他扬了扬下巴指向里间,问:“咱俩进屋?”

  “哦你看我都忘了!”柯年顺一拍脑袋,赶忙说,“走走走,进屋坐!”

  曹帆微笑着拎着东西跟着柯年顺走进里间。屋里的情况与屋外一样惨淡。所有的家具装潢都与十几年前一模一样,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炕上的炕席从竹席变成了革席。席子上放着一张小炕桌,桌上桌下零零散散地铺着许多纸张,有打印纸,也有报纸。

  注意到曹帆的视线,柯年顺连忙过来把炕上的东西推到一边,还下意识地用衣袖擦了擦炕沿,然后对曹帆说:“屋里有点乱,你快坐,快坐!”

  曹帆将礼盒放在炕边,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那堆纸张,似乎看到了柯阳的名字。

  柯年顺没注意曹帆的小动作,他把曹帆让进屋,就转头出去,过了一会儿端进一杯水进来。他双手将水杯放到曹帆面前的炕沿边,有些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家里也没茶,就只能让你喝白开水了。”

  “没事儿老叔,您就别忙活了。”曹帆说。

  柯年顺笑笑,他想起了昨天的事,开口道:“昨天,你爷爷的寿宴,挺热闹的吧?”

  “嗯,老爷子挺高兴。老叔您也应该去来着。”

  听到这话,柯年顺勉强地笑笑:“我就不去了。你爷爷88大寿,那么高兴的日子,我过去……不太好……”

  曹帆突然有些心疼起面前的这个老人来。昨天村里人对柯家一家子的态度曹帆看在眼里,他可以理解大家对强/奸犯的厌恶,可是他不能理解他们将这厌恶迁延至一个无关的老人。虽然人说“养不教父之过”,可是,就冲当初柯老叔给自己儿子的那一“窝心脚”,曹帆就不觉得柯老叔在教子上有那么大的错误。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有错,这错难道就严重到了十几年如一日的冷暴力,将一个失独老人排斥在所有的群体活动之外么?

  或许是常年游走于黑白的缘故,曹帆不知怎的竟有点兔死狐悲的莫名伤感。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有一天他也犯事进去了,村里面的这些人,会不会也对他的父母甚至是亲戚嗤之以鼻?

  柯年顺见曹帆没说话,以为自己的话让他尴尬,不自觉地动了动身子。曹帆这才意识到刚刚走神了,他连忙笑笑说:“老叔您太见外了,我爷爷昨天拿到您的红包,还数落我们几个不懂事,应该把您请过去来着。”

  曹帆这句话是顺口编的,然而柯年顺听到却很感动:“说起来,你爷爷真是,对谁都特别好。有几次他散步看到我,都和我说话儿。我年轻时候的那些事,他都记得特别清楚。”

  “是,老爷子88了,一点儿都不糊涂。”曹帆接口,“我小时候上树偷鸟那些事儿我爷爷都还记得呢!”

  两人打开了话匣子,热络地聊了一阵子。曹帆有意想哄老人开开心,全挑着有趣的事说。他本就风趣,这会儿刻意表现,果然把柯年顺哄得高兴许多。两人聊着聊着又聊起了当初曹帆把自己的脚割伤的故事,不禁又再次笑了出来。

  “老叔,这些事儿你记得这么清楚啊,我就记得是我自己弄伤的,好多细节我都记不清了。”

  “那时候你们都还是孩子嘛。”柯年顺笑着说,继而表情转为感慨,“唉,孩子的事儿,哪个当爹妈的不记得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曹帆便知道柯年顺又想起儿子了。他不由得看向一旁的那一堆关于柯阳的文件,心中不禁感慨。虽然对于大众来说柯阳是罪有应得,可是对于他的父母来说,那也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是他们曾经的快乐的源泉和生活的希望……

  曹帆收起了嘴角的笑意,他从衣兜里掏出两千元钱,连着自己的一张名片一起递给柯年顺,柯年顺连忙推拒,可曹帆却不由分说地把钱硬塞进他手中。他握着柯年顺的手,真诚地说:“老叔,你一个人生活不容易,以后要有什么需要侄子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柯年顺没想到曹帆会说这话,他握着钱,眼中从震惊转为感动,继而浮起了一阵薄雾。

  曹帆不太见得老人哭,于是松开了手准备告辞:“那先这样了。老叔我先回去了。”

  柯年顺跟着曹帆送出屋外。他握着钱看着曹帆的背影,几次想要开口,却都犹豫了回去。然而就在曹帆走入院中即将离开的那一刹那,柯年顺终于下定了决心——

  “帆子!”

  “嗯?”曹帆一回头。

  柯年顺吸了口气,诚恳地说:“有件事,老叔想求你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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