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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奴隶比先前刚下船的境遇更惨些, 身上的衣料从原来依稀可见故有华贵, 变成现在一袭粗布, 跪在人市, 任人买卖。毕竟是抄家充作奴婢的人呢, 有忌讳, 买的人也少。
柳娘不是那等好心人, 看见个奴隶受罪就要上前打抱不平,静静了看了一阵,并未多言。倒是那些奴隶的存在提醒着柳娘, 还是要买些下人才行。
柳娘找了牙行推荐,她找的都是官牙,没有那些逼良为贱的事情, 甚至为了自己的口碑, 少有以次充好的,奴隶都事先□□过。柳娘跟着牙人细细看过, 此时被卖的奴才要么出自贫寒之家, 要么来自被抄灭的官家、商家, 此次先帝驾崩, 跟着倒下不少人家。柳娘却没发现合适的, 她孤身一人, 又是女子,这些人大多一家一家的卖,六七口人若是起了什么歹心, 柳娘如何抵抗。
在官牙没买到合适的, 却在牙行门口碰见中意的。
“唉,小公子,您想买他们夫妻啊,这倒没问题。这男人是个重情义的,他婆娘病了,这男人要带着她婆娘卖身呢。只我这是官牙,可不做这等卖良为贱的买卖,小公子倒不妨买了他们。看病吃药这点儿银钱,对您来说就是拔根寒毛罢了。他还是个猎户呢,能走山林老路打猎不说,至少有把子力气不是?”牙人也有良心,想方设法帮忙呢。
柳娘走到角落,伸手检查那个女人,却被卖身的男人挡住,柳娘轻声道:“我会点儿医术。”
估计看柳娘没多大年纪,那男人也不阻拦,柳娘才看到了女人的面容。病痛折磨得她脸色蜡黄,干枯瘦弱,眼睛无神,身上没有伤口,却是是久病所致,应该不是什么急症,不然等不到柳娘这个只做了三五年药材买卖的人来看。
“你家娘子这是怎么了?”柳娘问道。
“心疾,富贵病,大夫说只能养着,往年还能抓些山里蟋蟀、鸟雀换钱,今年不成了,我去山里猎野猪,不知哪个黑心肝的说我死了,她一吓就成了这样。”男人沉声道。
“我买人自然是要能干的,你我瞧着还好,可你婆娘……要不这样吧,你让她吃顿好的,把她寄在牙行吧,我瞧人家是心善的,这么久了,你也算仁至义尽了。”这年头老婆病了能坚持这么久不离不弃,真是世所罕见,多少人把老婆当财产,不能保值,自然要丢弃。
柳娘本以为他会生气,却不想男人只是哀求他:“小人身子好,一人能做两人的活,我婆娘也只求片瓦栖身,求口饭吃,求小公子收留。”生活已经压垮了这个男人的脊梁,这么多天少有人问他,今天难得遇上个有意向的,男人做不出破口大骂的事情。
“烦请您找两个伙计把人抬去医馆吧。”柳娘取除几个铜板放在牙人手中,施施然上马。
那男人还愣在原地,牙人一跺脚,“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上,小公子要买你们啦!快快,来两个人帮忙!”
“不,不用了,小人自己能行。”男人俯身去抱他婆娘。
“行了,小公子铜子都给了,某不是收钱不办事的人。快着些!”后一句话是对两个伙计说的,他们正抬着担架出来。牙人叮嘱道:“好好听小公子的话,回头到我这儿来我给你们办身契,绝不会坑你。”
把人抬到医馆,老大夫细细把脉,让人端了碗白米粥来喂下。说是富贵病,柳娘还以为要人参掉命、鹿茸做药呢,结果只虚饱饭吃,那女人不过吃不好、穿不暖,又受了惊吓罢了。
“小公子仁心,这妇人一身病,做不得重活,只能白米白面的精细粮食养着。农家妇倒得了一身富贵病,难啊!”老大夫叹息,对农人而言,□□细粮,不能挑担背柴,就是富贵病,只能等死,生活何其残忍。
男人闻言又无措的看着柳娘,生怕她只是一时好心,如今听了大夫的话,又不要他们了。
柳娘付钱谢过大夫,看着愣住的男人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人李虎……”突然又想起好心牙人教他的规矩,道:“请小公子赐名。”
“我可没给人乱改祖宗姓氏的毛病,还愣着干什么,走吧。”柳娘翻白眼,和名字也太大众化了,街上叫一声儿,肯定三五个人回头。
“那……这……我婆娘……”
老大夫捋着胡子道:“你只管去,你婆娘就留在医馆吧,咱们这儿有专门的病榻予人休息。”
柳娘带着李虎出门,却不想一出门就是一个踉跄。
“怎么回事儿,别是让门槛给绊了吧。”
“小公子……小人这是饿极了。”
柳娘翻白眼,道:“叫少爷,走吧,先去吃饭!”
“是!少爷!”李虎响亮应道。
柳娘在心里跺脚他,她就知道!若是没点儿心眼儿,李虎也不能活到现在。
在街边小店狼吞虎咽两碗面之后,柳娘按住不让他吃了,“你说已经饿了几天了,一时不能多吃,免得撑坏了肚子。”
“是,听少爷的。”李虎那模样好似十分理解柳娘嫌弃他吃得多,暗下决心日后可以少吃点儿,不过吃了两碗白面也不亏。
柳娘不理会他的小心思,刚刚柳娘已经和牙行边上的人打听了,这对夫妻的确在此自卖多天,若不是牙人心好施舍些吃食,这两人早就饿死了。
柳娘先带着李虎去成衣铺淘换了几套粗布衣裳,李虎却着那对来源不明的旧衣服道:“太浪费了,少爷,我和婆娘穿这些旧衣服就行,我婆娘虽做不得重活,针线却好呢,缝缝补补又不累人!”
“谁知道那衣服是哪儿来的,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你也穿!”柳娘让这个不识好人心的家伙给气笑了。
“哎呦,我的小少爷啊,小人可不做这亏心生意,这些都是好料子,结实着呢,是大户人家下人换下来的。”旁边老板连忙叫起了撞天屈。
“老板见谅,我儿这不开窍的仆人说笑呢!”
“知道,知道,小少爷是良善人!”小老板奉承道。
买了衣裳回到租赁的小院,让李虎去洗干净,此时生病很大的原因就是不注意卫生。如今交通不便,等合适的船有时候要等几个月,柳娘早就退了码头旁边的客房,在市井租了间小院安顿下来。
带着焕然一新的李虎去牙行办了卖身契,柳娘叹道:“你们好好干,等日后放你们后人做良民,也能读书做官做个体面人。”
“小人不敢奢望,只盼一辈子服侍少爷呢!”李虎连连摇头。
“别怕,你们吃穿我都包了,还月月给你月钱,等几十年过后,难道还攒不起一份家业来?”
李虎这才明白柳娘的意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狠狠磕了三个响头。这对李虎而言,就是再造之恩!
李娘子的病也好养,带回了小院一天三顿按时吃,生活也有着落了,丈夫还在身边,她自己也知道争气,不过十来天脸色有好转了。李娘子是个勤快的,能下地了就把小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给柳娘改的衣裳也合身,没让柳娘后悔。
可能真是与那船罢鸟案的奴隶有缘分,柳娘再次逛街的时候,又遇上了,这次却是在最低等的人市上。
柳娘略微透出好奇,旁边就有人解惑。
“小公子想买那对姐弟?可不行,桀骜着呢!他们原有三姐弟,那姐姐护着两个弟妹,卖身也要一个买家,不然就和狼崽子似的,逮谁咬谁,被班头打得半死也不松口。谁家奴婢敢要这种烈性的,这不那姐姐熬不住死了,就剩他俩了,一样的毛病。听说原来也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不是做奴婢的料!”这人显然瞧不上看不清形式的两姐弟。
柳娘问了问,姐姐五岁、弟弟三岁,和自己当初讨生活的时候一样大,叹息着买下了他们。
“走吧,你们两姐弟我都买了。”
旁边班头看好不容易有人买,简直半卖半送的赶紧送出去,不顾旁人嘲讽他“这么小两个孩子,买回去能做什么,养不养得活还两说,也好意思收这么贵!”
“小公子,这价钱可不贵,我这算买一送一了,这可是原来官宦人家的小姐公子,骨子里流的血都不一样呢!”班头赶紧劝道。
“成了,说买了就买了,去办卖身契吧。这俩孩子的姐姐呢?”
听得柳娘问话,年纪大些的孩子赶紧抬头盯着柳娘。
“嗨,小公子提她做什么,一卷草席裹了,埋在乱葬岗呢。”是丢在乱葬岗吧!
柳娘道:“那姐姐是个有情义的,我心生感佩,好好找出来,葬了她吧。”
在这贱卖奴隶的市场上,只有血泪苦难,士人的“情义”“感佩”离他们太远,班头半天才反应过来,学着戏文上唱的恭维了柳娘两句,反反复复的说着那句台词,他从未在生活中遇到这样的行为,一向口齿伶俐的他都不知该说什么话好。
这样低等的人市可不是买李虎夫妇的官牙可比,卖身契办理也简单,柳娘把溧水县赵二郎次女的身份安在了那个死去的姑娘身上,带着买下的两个孩子亲眼看着他们姐姐入土为安。
这时,大些的孩子大拉着弟弟跪在地上磕头,“武苹、武果叩谢少爷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