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1月·秋天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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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葱给我发短信,说,明天北京零下六到一度,记得加衣。心里流过一道暖意,才忽然发现,秋色已经慢慢褪去。
秋天是适合长发的时候,贪恋欢情薄,不如独坐绾青丝。越是萧瑟的时候,就越喜欢做些萧瑟的事情,低头看见落叶成泥,也看到肩头垂下一绺乌黑,穿越五千年,我能看到的并不比前人更远半分。
我是一个很懒的人,秋天和春天都很适合犯困,不同的是,春晨或有暖意,秋天早上,将起未起之时,把自己团成一团,蜷缩在被子里,感受一室清冷,同时沉浸于冷暖之间,会突然想要另一个人的体温。
昨天在QQ上见到点点姐姐,胡乱谈了谈北京这几天的天气,她不知怎么就说到,只要找一个人,能够为自己暖暖手就好了。我笑笑,说,不如暖胃。再想想,平凡如我辈,寻找的至高目标,不过也就是,心动时暖手,行动时暖胃,而疼痛温润胸口而已。
那也很难。这么想着,秋天的面貌便有些清晰起来。
小时候很喜欢跑到山上玩。但秋天一到,如同撤去幕布,目之所及,唯剩荒废。花早已凋,草都枯黄,水涧干涸,虫鸟不鸣。
大了一些,开始终日坐在教室里上课。满门心思对着发着墨香的课本,恍然抬头,看到门口高大的乔木上片片黄叶飘落,如同印在很远的天边上游动的花纹。镇上的集市开始热闹起来,熟悉的叔叔载着十里八乡的农户来交粮,他们脸上,是沉着而欣慰的。
中学的时候,住的是地理上称为热带的地方,北回归线上的绿洲。秋天来了,那就是台风不再来了,然而雨还是有的。大多树木不在秋天落叶,依然葱郁着。不过秋风过,凤凰树的叶子便缤纷落下。我想我能理解日本人对樱花的热爱,倘若不用打扫,我想我也会爱极那样星星点点绚烂而下的景色。还有螃蟹和蛇,这时候最美味。
大学是在北京渡过的。这是个传说中春天有花冬天有雪秋天有红叶的地方。柳絮飞满天的时候,就知道春寒将尽,落叶聚成堆的日子,也即是数九不远。没沙尘的时候,天空是一片蓝色不到边,没有一片云彩。偶尔有飞机划过,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其实最喜欢的不是去香山看红叶,而是在我们学校的两条小道——春华、秋实路上漫步,哼着莫文蔚《I Say》、《You Can》里的歌,和熟悉的人微笑点头。
只是眼中的景色越来越宜人,心境却是越来越苍老了。
小孩子天真,喜欢热闹,不懂知足,所以不喜欢冷清的秋天。童年也不懂寂寥,看到秋叶也只当是美丽的景色。而少年人多愁善感,为赋新辞强说愁,只是倔强要在热闹中装无为。
而终于看到自己也一步步走向秋天。万物枯荣,是禅。我有自己看不透的执念,因而痛苦,却也因此庆幸自己并未脱离身为人的敏感。
秋天的声音是沙哑却澄澈的。好像在说:那就这样吧。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就如秋天般最合适,不太温暖,也不太寒冷,没有迫切的需要,一切留给时间。其实有多少人能够跨越时空地思念?人生之秋凉,就是当物是人非,你明明记得自己爱恨的炽烈,却怎么也想不清认不出,那张曾经深深刻下的脸。
我的秋天。红了也不掉叶子的奇怪的树。很和缓但突然把帽子吹掉的风。不会唱歌的鸟。贪吃的松鼠。挂在墙上的蜗牛。笔直的干净小道。有干枯青苔的河床。王菲的歌。王莲香发球时充满霸气的一瞥。外婆的快掉页的《圣经》。外公用漂亮小楷抄写的家书。爸爸做的泛着白色的鱼汤。妈妈穿着风衣的背。姐姐藏起来的巧克力。剩下半瓶的二锅头酒。桂花香。穿着校服的大笑的同学。还有,明媚的,明媚、明媚的太阳。
可是我已经忘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