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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宗室家宴,总少不了另外一些人。
两位郡王入宫不多时,嘉乐大长公主也带着阿日斯兰一道来了。
阿日斯兰未曾想到自己竟能得到参加这等家宴的机会,不仅好好挑选了一番里外衣物,还特意将鬓边的发垂下来,既显得稚气无害又能遮住耳上的传音空明石。他早早起来见了大长公主,借机说了许多感念天恩的话:他和母亲身边多的是人将他的“感恩戴德”传到陛下耳中。
“表哥们万福金安。”阿日斯兰口中熟络热切,也得着了锞子和其他礼物,忙收到自己的袖中。
他收了礼物却不曾退下,反而自袖中取了几块宝石:“这是我偶然得到的澄心石,对身体很有好处,还请表哥们收下。”
这石头自然不是凡品,虽名为石,实际是一种极为神秘的玉,据说能够蕴灵避厄。最稀奇的是,这是一种极罕见的蓝玉。
鲁王见这石头前所未见、又很是好看,想来媳妇会喜欢,心下十分高兴,“你倒是有心。孤的年礼与你相比,倒是不中用了。”阿日斯兰被他惊得脸一白,忙道,“表哥哪里的话……”
“阿游,注意分寸。”鲁王口中自来没有轻重,连皇帝都看不下去了,“不中用”这种话可不是乱说的,这孩子吓得都要哭了的样子。他温言对阿日斯兰道,“你不必上心,他只是戏言罢了。”
阿日斯兰见他看也不看随手挑去的正是灵性最好的一块,当下有些心惊:天之骄子,连天命都偏袒他么。
“别。吓着。小斯兰。”建王本就心生恻隐,看不得本来就谨小慎微的阿日斯兰被这般惊吓。
“孤只是说要在之后找补些东西送去嘛……”比众人指责的鲁王挠了挠头,悻悻然道,“那孤得多给这孩子些压岁礼,他方才又被我惊着了。”阿日斯兰讷讷地低下头,适时作出一个还有些苍白又释然的微笑来。
皇孙也是刚到,进殿时额上还挂了些许汗珠。他猛然见了殿中熟悉或不熟悉的众人,心中一紧,看了正对他善意微笑的小玩伴才放松些。
“殿下怎么来的这般晚,快去换身衣裳。”贞妃忙派女官引领他去换身衣裳,免得这金贵的小人儿受了风,皇孙一眼便看到了有些时日不见的阿日斯兰,咧开大大的笑颜正要走过去,却听到陛下的声音响起,“今日的考绩如何?”
皇孙面色一垮,瞬间便失去了那种玩乐时的大方与从容,只是默默的将手上用来练习弓箭的扳指取下来,用小小的声音道,“两招。”
“……你先去吧。”
皇帝有些懊悔让皇孙在这般多的人面前失了脸面,只是皇孙习武已有月余,竟还是只能在点到即止的教习武师处走下两招。他十一岁时已经换了数轮武师了,小九与明玄更是天生的习武良才,连阿游都能撑过十招……
皇帝并不知晓鲁王的十招主要是因为皮厚和良太妃的打点美化出的成绩,其内大有水分。对着未曾预料到的成绩一时竟有些茫然无措。
皇孙显然深觉难堪和羞愧,连脊背都微微驼了下去。阿日斯兰虽然心中不屑,但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尽量隐藏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让资质平平的皇孙恼恨上他。
皇孙射术如此不堪,看来他还要拖上一段时日再更换武师,免得徒惹风波。
阿日斯兰这般思量着,突然心生疲惫,藏拙实则也是十分累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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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孙于内室换了一身衮服,对着琉璃窗外的洁白雪地发了一会儿呆,安静了不多时,广殿里传出轻轻的啜泣,皇孙对着瓶中的火红腊梅,呜咽着流泪。他此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一没有过人的天分二没有高贵的血统,不过是个平庸的普通人罢了,只是依靠着陛下的看重,勉强混到了今日。
可这个位置,注定风雨飘摇。
恶意的目光和隐约的试探让他害怕极了,也难过极了。皇孙忍不住悲从心来,正要继续嚎啕,一只温暖的手却落到了他还未来得及束起的发上。皇孙泪眼朦胧的看过去,如无限委屈的小兽一般哑声道:“陛下……对不起,我让陛下丢脸了。”
“别哭。”皇帝面有愧疚,“是朕的不对。”
皇孙踩在凳子上,反身虚虚地环着他的腰,小小的身子哭得一抽一抽,“陛下没有错,是俨儿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和期许……”是了,也不全然是天资的问题。他分明想着要砥砺自己,却忍不住偷偷玩耍起来,“……陛下别对我这般好了。”皇帝一愣,将小人生硬地抱到自己怀中,疑惑道,“嗯?”
“陛下当年,为什么选我……?”皇孙抖得厉害,生怕听到不想得到的答案,却又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选我?”他分明并不好,并不出色,是陛下将他从泥沼中拉了出来,给了他希望。
“没有为什么。”皇帝叹了一口气,似乎理解到了一丝小孩的敏感心绪。当真是他的不好,眼前这孩子还这般小,心中却有了沉甸甸的心事。
皇帝想起明玄那时的回信,明玄自来是最为懂他的,所以才质问他:若是必要时刻,他会舍得牺牲这个孩子吗?一个无辜的孩子,又跟随在身边这般久,他舍不得。
但也是他将俨儿拖到了这棋盘之上,让他面对这人心险境。皇帝看着窗外随风摇动的朵朵红梅,心中喃喃自问:是朕错了吗?
皇帝带着眼眶红红的皇孙回来时,阿日斯兰正很有兄长风范的和一群小萝卜头玩耍逗乐。他微微收敛笑容,以余光扫了一眼皇孙,也不知陛下同他说了些什么,皇孙虽是哭过的样子,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正笨拙的接见雍王一脉的人。
宽慰过皇孙,皇帝平定下思绪接见同他已经血缘远矣的雍王。
若按辈分来算雍王是他的叔爷,对方已是花甲之年,须发皆白,依旧站如松坐如钟,带着一种严肃乃至于古板的气质。雍王板着一张年轻时也十分俊逸的面孔,领着一样板着面孔的儿子和孙子、和豆丁大小却一板一眼的小重孙上前恭贺元日。
雍王辈分高,又掌管宗室,看到不过一年时间,殿内少了一些人又多了一些人,即便历经风霜的他也不由得感叹岁月无常。
“娘娘娘娘,珍儿可以吃焦圈包儿吗,要辣乎乎的那种。”雍王的小重孙柏珍心中惦念的便是宫中的这道鲜香小点,趁着头上三层长辈跟陛下祝寿的停当,忙央求贞妃给自己开个小灶,能够一饱口福。
“辣乎乎,甜兮兮的都有,只是小珍儿可不能贪嘴,别撑着了。”
“不怕,珍儿的肚肚大。”柏珍神秘兮兮地拍了拍身上的小袍子,肚皮处微微凸了出来,“方才在车上已经少吃了许多。”他说完自己的小秘密,犹豫了一下便混到同龄的瑾儿,璇儿那里玩闹去了。几个同龄的孩子处得来,不久就玩做一处。
贞妃望着他小小的背影有一分怅然。
沧澜分封的王爵并不多,削起爵来也大刀阔斧。如今雍王一脉只靠着做族长的雍王撑着,除非柏珍长大后通过科举获得官职,不然是无法再进入几个世子的圈子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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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妃顾氏虽不在旁听着,但因着皇孙在侧,雍王实在不方便说出让皇帝广招贤女,开枝散叶这种老生常谈,只是对着皇帝那张足以让所有女子动心痴迷的脸连连叹气。
本来柏家男子专情不移的确算的上一桩好事。这般养育的子嗣也多是一母同胞,彼此守望相助,即便角逐帝位也鲜有手足残杀之事。可偏生出了先帝这种异类,喜好女.色便罢了,连自己的女人都管束不好,放任她们将手伸到了皇子身上,随意残害欺辱皇嗣。
有了这般惨痛的幼时遭遇,陛下愈发厌恶女子心机争宠,从王府到宫中,多年来只独宠贞妃一人。
那些和亲公主不必多谈,月嫔虽然入了宫,但也一丝动静儿都没有,让他这个族长焦心万分,恨不得给皇帝塞上十个八个好生养的美人儿。
现如今陛下已近而立,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还是这般守着一妃一嫔空耗着,连半点喜讯都没有。难道这江山真要拱手让到平顺王那边去?且不说这小皇孙的资质心性如何,与皇帝一枝血缘更相近的雍王便是心中不愿的,只遗憾自己这边没有个能舍出去过继的孩子。
如今因册了皇孙柏世俨,“世”字一辈已经加了中间的从字,但“世”字一辈往上的“疆”字一辈都还等着陛下亲生的小皇子被册封,他家的珍儿,璜儿,珀儿,王爷家的世子们还都是顶着光秃秃的两个字呢,如何让人不心急?
顾家虽有从龙之功,需要小心安抚,但贞妃身子纤弱不适宜生养子嗣,陛下总应该纳些丰润些的美人,实在不行纳了顾氏的同族姐妹也无妨,左右是一家骨肉。
其实办法有的是,可皇帝闭口不谈,雍王也是束手无策。
如此这般,他百年之后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好不容易才打压住平顺王的高祖啊。
皇帝对这种真心为自己忧心忡忡的长辈毫无办法,又担心贞妃操劳许久,末了再为他担了这种没有来由的训斥。
鲁王玩完蓝色的“澄心石”,抬头便看见雍王这古板老头又要向皇兄“撒娇”啼哭,劝皇兄多生些孩子,最好一年抱三个之类之类,先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年年如此年年如此,莫非老头儿还不知道皇兄有多开明,就有多固执吗?
“小珍儿,让你的曾祖父快坐下吧。”鲁王知道自己站出去就是个明晃晃挨训的靶子,忙对着机灵的不像自己的乖儿子使了一番眼色,又好一顿指点雍王的拐杖,示意他是一个“腿脚不便”的老爷爷。
柏瑾看了自家父王几眼,便善解人意地提醒了正在玩绒球的柏珍,干脆还要拉着人一道去了。
这样也好,两个小孩上去胡闹一番,老头子绝对说不下去!
他家宝贝儿子可真是聪明啊,但就是平日里被他阿娘教的太乖了,趁着年龄小多做做爬树挖地龙之类多好,要知道这些可都是他小时难得的娱乐活动。
柏珍玩绒球玩的正入迷,被柏瑾一番拉拽也岿然不动。他瑟缩了一下小嘴巴里连连嗫嚅着:“我不去,曾爷爷好凶的,我不去我不去……”
“………………”果然,这糟老头子连自己软绵绵可爱的小曾孙也不放过残害!鲁王正对着束手无措的儿子挤眉弄眼,便看到皇兄和老头子一同看过来了。
雍王看到已经加冠的鲁王依旧这般不着调,当下十分不满道:“王爷,你的仪态呢?”他是族长,自小看着鲁王长大,在宫学教规矩时不知揍了他多少板子,连良太妃的银子和求情都收买不了。
雍王这些年愈发威严深重,不苟言笑,一见到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劣等生,昔年的架子和火气一下子便升了起来。
“……”你管老子,老子可是王爷!鲁王默默将五官扶回原位,又默默走向自己的位子。
“心中定然又是粗鄙之语!”雍王恼火不已,如今他不仅是无颜见高祖了,手底下出了这样长歪的学生,他连原本心中颇多不满牢骚的先帝都没有脸面见了。
“……皇叔祖哪里的话。皇叔祖德高望重,孤自然是信服的。”老子老子老子!本王就是要说,鲁王脸上笑嘻嘻,心里滚动着各种有伤大雅的话。
“皇叔祖先请入席吧。”皇帝无奈地为鲁王挡住了怒火万丈的老爷子,“朕吩咐御膳房准备了素羊羹。”
“陛下当真厚爱老臣。”雍王不由得受宠若惊。他年纪大了,虽然喜欢肉食但脾胃牙口都吃不了大荤。这道用酱汁,豆腐和芋头仿的羊羹口感绵软好克化,上次他便多吃了几筷子,未曾想竟被陛下记挂住了。
一道膳食还在其次,难为陛下这般尊贵、日理万机还记得他一个远枝老头子的喜好,有这份心意。雍王连连感激,顺势消了脾气,也将自己未出口的、必定讨人嫌的话咽了回去。
【小剧场】
#礼仪课的劣等生#
“今日我们来学习如何吃鱼肉。吃鱼肉要用到银针和银筷两样餐具。请各位殿下右手拿筷,左手拿针……六皇子,您拿反了。”
柏封游:“孤是左撇子嘛,这样拿舒服。”
“好,我们继续……首先用针尖将鱼鳃下近一寸的地方刺破,之后一直平刺到鱼腹之中,再用筷……六皇子!你手里是什么?!”
柏封游:“地龙呀,孤觉得地龙滑溜溜的,和鱼肉很像,就拿来试试手。”
“丢掉!”
“哦……这么大一条呢,好可惜。”
“现在夹起一小块鱼肉,记住要闭口咀嚼,咀嚼够……”
柏封游:“啊呜啊呜啊呜……呸。腥呼呼的,不好吃。”
当晚。良妃看着自家儿子捂着屁股哼哼唧唧地回来了,不由得花容失色,忙叫左右宫人快快掺扶进来。
“怎么了阿游?这是怎么了?!”
“被戒尺打的。呜呜,母妃,好疼啊。”
“雍王爷为何打你?”
“就因为孤说鱼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