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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内。
无尘摸了摸点着戒疤的光头，裹紧了身上灰扑扑脏兮兮的僧衣。
这牢中到算不得脏乱，但自己这个妖僧似乎被遗忘了，别说什么刑罚审讯了，连个送饭的杂役都没有。
莫非要将他活活饿死？——这可，这可真是天大的酷刑啊！
眼睛里也瘙痒得厉害，但这牢房中这样脏乱阴冷，他还不敢贸然取出眼睛中的薄片：扮瞎子简单，做瞎子他可不愿意。
随便抓了几只在脚边爬行的虫鼠，这秃驴眼神发亮的舔了舔嘴，便要生冷不忌的活吞下去。
突然牢门的锁链微微一响，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阿弥陀佛，万物皆苦，各位且待三五时日，贫僧圆寂坐化，舍色身而成舍利，各位再来啃食贫僧的遗蜕不忙。”无尘的盘坐端庄，神色悲悯，打了个佛号将那瘦弱的小灰鼠一松，这吓破了胆子的毛皮小兽“哧溜”一声便没了踪影。
“…………呵。”羲和就隔着铁栏端详他一点羞耻也未露的脸，神色阴郁难定。
“神君大人！”无尘整了整脏烂的僧衣下摆，扑过去抓着栏杆惊喜道，“您——您来啦。”
他的那张生来清隽的面皮和谄媚的语气格外违和。
“看来神君大业已成，小僧先恭喜神君大人取得凤凰——”羲和来的这样气定神闲，看来皇帝还是输了。
但至少……他保住了顾娘子。
是他的命扰动了顾娘子的命，所以是他欠她的。
羲和如今最听不得这些提醒他曾手刃挚爱的奉承话，他没好气的隔着空气给了这神棍一掌。
这雷霆般的一掌恰恰击在无尘的胸口上，震得他的肋骨都齐齐凹下一块。
无尘口中疯涌出血来，却是一边吐血一边满脸堆笑：“是小僧嘴贱！是小僧嘴贱！还请神君大德大量宽恕则个……”
他一下一下的抽自己巴掌，直到面色惨白眼前发黑，脸颊上全是指印。
羲和冷眼旁观了一会儿，突然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若是那日小明也能稍——他猛然回神，心中万分懊恼：这蝼蚁如何能与他的小明相比？
“不过，有一件事你倒是做的胆大包天。”羲和墨绿色的桃花眼中冷光流转，面色如冰。
无尘的心脏猛然一跳，冷汗在破僧衣里蜿蜒而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倏然爆发的恐惧碾碎了。
“……”他紧紧抓着膝下的干稻草，艰难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种懊悔又胆怯的惶恐神情：“关于九王的资料，因为冷霜园的旧址被焚毁，小僧的确一时并未集齐，故而私自编纂了些……如果耽误了神君大人的大业，小僧合该以死谢罪！”
他作势向墙边爬去，一副要触墙的样子，却又偷偷转了眼睛去看向来喜怒无常的神君。
神君他竟然……笑了？
还并不是冷笑，也不是那种从来没有直达眼底的笑意，他似乎真的心情不错。
无尘知道，他的命大概还能在裤腰带上多挂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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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和不得不感慨运气这种东西。
就算是阴差阳错，“夺舍安乐亲王”一事做实在的漂亮，堪称滴水不漏。这让他都有些不忍心杀掉这个人了。
“你是小明……皇帝的人，罗近松？”羲和墨绿色的眼睛盯着越来越大的血泊，闲闲问道。
无尘猛然一颤，断然道：“小僧不敢！皇帝绝罗家满门，小僧不愿、亦不敢在神君大人手下有贰主之心！”
其实不是的，比起向皇帝…不，是向先帝复仇，他更愿意开始新的生活。
和堂哥堂弟们抢半口馒头的苦痛，他真的再也不愿意回忆了。
“你倒是老实。”羲和沉吟了一下，笑眯眯道，“去清澜山，马上。那里会有你想见的人。”
他随手丢下一只橙红色的针剂，断断续续地哼着一支音调萧瑟的曲子走远。
“小僧谢神君大人赏赐灵药！神君大人万世永昌！”无尘呼喝完忙一面呕血一面吃力的捡起地上的针剂，将它迅速地推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听着伤口迅速复原的声音，他靠在墙上沉浊地喘息着。
羲和越走越快，两壁上的灯火都随着他衣袖带起的风跳动不休。
他很快走出了地牢，来到了光下。还不足凳子高的幼帝正抱着一只毛色绚烂的小鸟儿在日光里飞高高，看到他又马上将小鸟护在了怀里。
“……过来。”
“母、母后！”幼帝噎了一下，扫了一眼他的装扮后又讪讪道，“……王叔。”
“给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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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帝小心翼翼的将再次沉睡的雏凤放在了他的手心之中，自己却还站在一旁暗中观察。
羲和垂眼看了看手心中不到自己巴掌大的弱小生命，甚至不敢多看，似乎单是目光就能将这小小的一只毛团看化了一样。
分明刚才还醒着……就这样讨厌孤吗？
他抚了抚小鸟儿的脑袋，恋恋不舍地将他还给自家的糟心幼崽。
幼帝忙将自家父皇尊上接过来顶在脑袋上，再一次目送着自家母后背影萧瑟的走远。
“…………”
羲和慢慢走回到昭阳宫的阴影之中，看着自己方才触摸过那些嫩羽的手指轻轻嗤笑。他的面容变得骤然哀伤起来：“皇兄……”
本不应出现在他面上的表情被他迅速收敛，他冷冷地看着依旧顶着雏鸟飞跑的幼帝，脚边滚落了两颗浑圆的珍珠。
他是羲和，是卿鸾，也将会是“小九”。
对。是他“下令给华灵，夺取了九王的身体”。
因为他这样坏，所以小明会相信是他做下了这等恶事，也会开心寻回了自己喜爱的弟弟。
既然——
既然他可以用卿鸾的身份与他相爱，为什么不能凭借“小九”的身份换得他一丝怜惜呢？
小明总是心软的，而这一次，他不会再恶劣地掀开自己的面具，露出自己丑陋肮脏的内里。
可他依旧忍不住想要占有小明，让他的眼中只能装下自己——无论以什么身份都好。
他就是这般的坏，早就烂到了骨子里。
被他这种烂人爱上，大概是世间最不幸的事吧。
幼帝走过来，踩中了地上的珍珠，险些脚底一滑。
——哭、哭哭哭了？
卧槽背后好多黑色的特效！本宝宝会不会被灭口呀？
为了保住小命，幼帝抱紧了怀中的复活神器——自家父皇，再抛出了替死鬼一只。
“怎么？”
“柔吉郡主要出嫁了，母后要不要给她添个妆什么的？毕竟是女子一生一次的大事呢。”
“哦？这样啊。“羲和饶有趣味地笑了，“你父皇认下的义妹，孤自然要好好关照，可要备上一份大礼呢。”
此时他完全忘了始作俑者姓甚名谁，反手闲闲的抚了抚发簪上的日轮刻纹。
沈渊出海游历，顾琳琅假死脱身，连那个讨人厌的柏世俨也被暗卫们早早的送出宫去……
而原本那道赐婚的旨意上，赐封的是“柔吉公主”。
公主？——哈，那个女人也配？
所有人都有个不错的结局，除了……他的小明险些死去，又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自此再也不肯露出一个笑颜。
凭什么……凭什么承受这种痛苦的只有他的小明？
所有伤害过他的人，所有背叛过他的人，欺骗过他的人……每一个，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包括他自己。
羲和垂眼，冷冷一笑。
他啊，早就落在这无间的地狱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