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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灯节恰在元月正中。虽然拿着日历瞧上去与元日隔得远，但正月之中人事惫懒，半个月不过眨眼间便到了。

　　更因着这是新年的“最后一响”，又有小儿女遥盼的殷殷情意，这个节日也过的热热闹闹、欢腾不已。

　　百姓们都忙着采买烟花礼炮，扎花灯，裁剪出门看灯的衣裳……过了这个绮丽之夜，便是返工复作之时。故而这场不计宵禁的夜宴，瞧上去倒似是最后的狂欢之景了。

　　而若论灯景繁盛所在，当属京都紫霄城。

　　“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诗句能描摹的景致不过是实际的一二分而已，唯有身处紫霄城中迎接万树花灯，才知步步都是景致所在。

　　皇帝难得端坐在水晶镜前打量自己，一套素色银纹沉云浮日式样的衣冠正整齐的摆在银盘之中，等待他着身。

　　即便是身处宫中，他似是已经宫外听到了烟花与猜灯的声音，这份欢腾将持续至中宵，万人都将不寐。他拿起紫玉香囊，又打开了那个外面裹了一层丝绒的小盒子，金色的笔上随着夜明珠的光辉浮过一层莹彩的流光，最终汇在了那个歪歪扭扭的刻痕之中。

　　方才瀛国的使臣竟然又匆匆入了一遭宫，除了要求能观灯，还献上了一只色泽极深邃的黑色珍珠，看上去便是洛霖的珍爱之物。

　　皇帝推辞不下，又觉得事出有因，便将触手便觉得润泽的珍珠同阿日斯兰的澄心石挂到一处，收在荷囊之中佩好。

　　他在此间拖延了这般久，阿鸾定然已经等得焦急。

　　*****

　　沈府。

　　“前辈，我们出去玩儿吧，我们出去看灯好不好？”瑶光久居山野之中，哪里见过这等盛世之景，恨不得分身化作百八十个去一览上京风光。

　　他掰着手指细细数来，对打听到的灯会资讯如数家珍，“听说太烨河那处有人扯了一只十几米长的大龙灯，当真是锦彩辉煌；鸿鹄大街上有两家艺苑的歌姬正在赛技，唱的是《春江花月夜》，很是热闹；朱雀街上尽是玻璃风灯，还有各种面具售卖，路上到处都是漂亮的姐姐。”

　　“这你又都知道了。”鸿鸣坐在七巧几上，手中端着一盏胭脂蜜水劝沈渊，“家主，喝点炖梨汁吧，润肺生津。”

　　沈渊既不想喝炖梨，也不想出门。只因门外的女娘比闷在家中还要可怖，这些可怖的女娘中又以安和乡君为甚。

　　而安和乡君，正是多年前灯节上扯出的一段孽缘。

　　当年乡君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在一派热闹中被花子【注】拍晕险些被抢走，幸而沈渊在周遭经过，将她及时救出才未酿成惨剧。

　　没想到乡君经此难后不仅变得十分机敏，竟然也能突破年纪的“芳心暗许”，让他避之不及，故而沈渊到了灯节便生理性的不豫。

　　何况还有李水儿乱点的鸳鸯谱，这个自作聪明的女娘实在想的太多。他不过是心有不安寻了寻红宝罢了，到了乡君那处便成了他要在灯节赠红宝——说不准那丫头的车架就在门口候着呢。

　　安和乡君是个好女娘，又是陛下的亲表妹，打不得骂不得，沈渊便只能躲着。

　　“去嘛去嘛！前辈，求求你了……”瑶光撒娇卖痴，脑袋几乎要抻过院墙，探到街上了。他如今这般开怀，正是因着海东青又飞了

　　一次，带来的是一个好消息。那实在让人不懂的云中君似是有什么要紧事，又或许是觉得无趣，在拿了种种好处之后将蔺开阳和李老宫主放了：这个人，无论是抓人还是放人都像是玩闹一般。

　　李水儿得了信令，反复验明了真伪，便在瑶光拒绝之后带着沈渊遣去的龙牙匆匆回身长吉了。

　　龙牙虽是龙鳞卫中唯一的女子，却比男子更为机警细腻，许是会带回些不同的东西来。以往受着曜帝的影响，他总觉得那些零散

　　的江湖纷争碍不着他什么，但宁王一事给了他些许警醒，看来还要尽早拔除这些心怀不轨的诡谲余孽，永绝后患才是。

　　还有不知是何居心的无尘方丈召出的那只奇异的角，那般古怪，让他心中隐隐不安。

　　当年沈渊追随皇帝，在湖中见到统御万水的鲛人女王之后，得以窥见更远的一方天隘。但沧海女王虽然顽劣无状，却自始至终都并无恶意；麒麟骨虽然来历不明，但毕竟是一件不会主动害人的死物。唯独那只角却带着睥睨凛然之势，让人心生寒意。

　　一只角便已经如此巨大，而生了这对角的，又到底是什么怪物？

　　还有那块幽碧色的鳞片，上面的气息让他很不舒服。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是到了他也不得不出手的境地，恐是会危及陛下的统治。比起闭着眼睛混沌度日，他沈渊宁愿做一个杞人，忧虑这头顶青天。

　　沈渊想到那日在菩提寺中捏碎的签文，心中骤然浮出一丝动荡。又猛然想起了曾在宫中纵横七八载，曾与陛下琴瑟和鸣的顾琳琅，不知如今又是何种心思。

　　但他与后妃到底是不同的，他不会同陛下走上那一步，绝不会。

　　瑶光不知他为何心忧，还在想方设法的怂恿他去往街市玩乐。眼中一片恳求之意，引得沈渊看他唱念做打。

　　而眼前瑶光——大概不久之后也应走了，按蔺开阳所说，流丹阁所在的白鹭洲不再安全，或是要将他送回师门暂时避祸。

　　护送麒麟骨的是瑶光与开阳的母亲……李水儿最终将这个秘密咽回了肚中，未曾告知依旧懵懵懂懂的瑶光。这孩子淳朴天然又不失机灵，也算是他这一途的安慰所在。

　　“前辈不肯出门，该不是怕了乡君姐姐吧？”瑶光笑嘻嘻的，在七巧几下被鸿鸣狠狠踩了一脚。

　　“我怎么会怕。”他只是讨厌麻烦。他看着小孩包含希冀的眼神，突然想起他曾抱怨过山中清苦孤寂，冷夜寒衾，没什么乐趣。

　　罢了罢了。他已经错过太多，应当学会适当的纵容些孩童的天性。

　　“换件衣裳，出门吧。”他应肯下来，转身却去看鸿鸣，直到把鸿鸣看得汗毛倒束。

　　瑶光的脸瞬间光彩熠熠，忙回去整掇自己的宝蓝缂丝红纹紫团花袍，再翻出与这节日一样一团喜气的茜红色登云靴，金丝缕翠小冠，整整齐齐的斑斓一套为自己穿戴上。

　　沈渊亦回房更衣，只剩下仍穿着一套练功服的鸿鸣将炖梨喝了一口，望着头顶的繁星不觉有些失笑。慢慢有流云浮动间，云移星动，珊珊可爱。

　　【小贴士】

　　拍花子：拐卖儿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