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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轻轻抱着他,将脸在他怀里蹭来蹭去,似乎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觉得眼前的段宴秋离她万分遥远。
她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段宴秋,我们去旅行吧。”
段宴秋不做声。
春夏瓮声瓮气的询问道:“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那双淡漠的瞳孔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去哪里?”
“去日本看富士山,去林芝看桃树,去新疆看胡杨林。哪里都行,我带你离开这里,什么都不要想,一路边走边看,我们总会找到答案的。”
段宴秋盯着她的眼睛,他眼底仿佛一片雾蒙,只余荒凉。
佟春夏抱着他,将下巴放在他肩上,“段宴秋,别勉强自己,如果觉得痛苦,就什么都不要想了。闭上眼睛,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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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春夏从来没有想过,新婚旅行会是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出发。
段宴秋整个人很是低沉,可仍然极力配合着她。
春夏定了机票,又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行李,两个人就这么轻装简行。
当晚春夏便给小王总打了电话想要辞职。
哪知小王总不知是哪里听到的风声,敏锐的察觉到了她和段宴秋关系,一口一个的不同意,还说她愿意去旅行多久就去多久,职位给她保留,工资照发。
最后小王总还委婉的提到了让她好好照顾徐总。
春夏无心思考这些,应付了几句也就挂了。
随后她又给陆清欢打了个电话报备了一下,哪知陆清欢那头因为陈琛的消失而满世界的找人,根本也无心顾及她。
春夏只好将下午发生的事情大概跟她说了,陆清欢听完后陷入长久的沉默,沉默到春夏都以为陆清欢将手机放在包里没有听见她说什么。
最后她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我会找到他的,你别担心。”
春夏很敏锐的捕捉到了陆清欢反应的异常,她太冷静了,冷静到让春夏已经生出了其他的想法。
于是她当下便问:“陆清欢,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许是佟春夏的声音有些冷,陆清欢那边半天没有回答。
佟春夏心里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一股莫名其妙的愤怒冲上了脑门,她抿着唇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隔着电话线沉默着。
春夏甚至清楚的听见陆清欢的呼气声。
良久陆清欢才道:“对不起。”
佟春夏一颗心掉到了谷底。
她什么也没说,直接就挂断了电话。
挂完电话之后,她对着亮着的手机屏幕一时之间有些发呆。
心中突然一种难过涌了上来,为段宴秋、为陈琛、为自己。
她不知道陆清欢出于什么目的隐瞒她,是怕她难过,还是答应了陈琛不说,无论是哪一种,春夏都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陆清欢,真是沉得住气。
难道亲近的人之间,都是这样若即若离的吗?
好的时候感觉彼此是唯一的救赎,坏的时候却觉得人心凉薄物是人非。
她已然这般觉得,还不知段宴秋对于陈琛该是何等绝望。
曾经伸手拉自己出地狱的人,却是一开始推自己下地狱的人。一个人,百张面孔,真真假假,是敌是友,光是想到这里,春夏心里便是一痛。
她恨陈琛。
不是因为陈琛是造成段宴秋一切苦难的刽子手,而是因为他藏得不够深。她宁愿陈琛永远扮演着一个救赎者的角色,也好过撕开表面假象,让段宴秋经历这种挚友背叛。
春夏握着手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外面夜色一览无遗,风吹树摇,一轮满月高悬。
突然一种寂寞感油然而生。
她突然反应过来,从此以后,她和段宴秋能相信的,不过彼此而已。
他们是彼此绝望人生之中仅存的一点光亮。
她很快整理了情绪,推门而入,看见段宴秋正在收拾东西。
春夏浮起笑容,挽起袖子,对他道:“一起来!”
这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行李很简单,行程也没有怎么规划,也没有目的地。
随心所欲的出发,到了哪里就住哪里,有什么风景就去看什么。
段宴秋英语熟练,会些日语和广东话,去哪里都不是问题。
两个人每天散漫的出发,穿着一身简便的T恤短裤,简单利索得像是大学生出来毕业旅游。
东南亚五月份就已经很热,沿着海边散步,乘船出海钓鱼,潜水,蹦极,春夏几乎把这辈子想做的事情都做了个遍。
简直就像是《我的遗愿清单电影》里一样。
春夏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她一直以来脑子里都有一根紧绷的弦,如今段宴秋陪在身边,她竟觉得天涯海角也去得。
后来他们还去了老家的大风寺,在那黄桷树上一堆密密麻麻的心愿牌上找到了属于他们的那块木牌。
上面两个名字,佟春夏在前,段宴秋在后。中间的红色爱心是她最后添上去的。
看着这木牌,段宴秋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她翻开那木牌背后,看见段晏秋很早之前背着她写的那句话。
——愿她健康顺遂。
他们并没有停下,兜兜转转两个人又去了新疆,整个夏天,他们都住在新疆的民宿里。
看着那些高鼻梁大眼睛的新疆女孩们,春夏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处在异国他乡的街头。
于是春夏突然提议,要不要去英国看看?
段宴秋却不想去,只说了一句,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
他说伦敦街头留下的只有他痛苦的回忆,他毫无留恋。
于是春夏再也不提这件事。
九月,是大凉山。
他们去了深山老林里的一个小镇,没什么风景,是国家扶贫重点村。到现在村民还没有全部用上水电,他们在一个小学里支教了十几天,一个教英文,一个教画画。
打水需要走几百米,才能看见一个水井,他们吃的水,全是村民们帮着挑回来的。
白天还好,到了晚上电灯忽闪忽灭,经常需要点上蜡烛。
山上安静得很,半点声音也没有,从破破烂烂的窗户看过去,可以看见漫天的星河。
星河拥簇在一起,不是白色的光,而是紫色的,像是流动的河水。
他们便在这样的夜晚,拥挤在一张很小的床上。
可是佟春夏也乐此不彼。
仿佛只要段宴秋在身边,什么都不觉得苦,反而生出了一种乐趣。
段宴秋还学会了砍柴,还在学校的院子里做了一个简易秋千,佟春夏时常坐在上面发呆,然后看着段宴秋跟一帮孩子们在操场上疯玩。
说来也奇怪。
段宴秋从来都是个爱干净的人,甚至到了洁癖的程度。除了运动的时候见他脏兮兮过,其他任何时候他都是干干净净的。
可是到了这里,他穿着白衣服也能陪孩子们在地上滚来滚去,脏得不成样子,也没见他不习惯。
只是除了春夏非常担心他的腿以外。
一个足球从天而降,落到春夏面前。
段宴秋小跑过来,捡了球,又扔给小朋友们,让小朋友们继续玩。他则擦了擦汗,随便坐在了她身旁的大石头上。
段宴秋身上的白T脏兮兮的,跑得面色潮红,汗水滚滚而下。
大凉山的夏天一点都不热,可段宴秋像是从湖里刚捞出来的一样,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了。
春夏担心得不得了,段宴秋却似乎很开心。
春夏将水递过去,“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段宴秋将水瓶里的水一饮而尽,“还行,好久没有活动过了,跟小朋友玩还挺有意思。”
远远的,有两个小朋友看向这边,似乎在焦急的催促段宴秋加入他们的队伍。
段宴秋笑着冲他们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中场休息一下。
孩子们很快兴高采烈的玩开了。
段宴秋干脆脱下了衣服,拿衣服擦干身上的汗水,大凉山的风都是亮的,吹过来春夏还觉得有些凉悠悠的。
段宴秋见她一直坐着不动,便问她:“怎么整天都坐着?要不要去打乒乓球?”
春夏摆手,“我懒。不想动。”
段宴秋轻轻笑了一声。
自从离开精诚之后,这一路的旅行,似乎让段宴秋的情绪好了很多。
春夏知道,他在寻找治愈自己的方法。
段宴秋又坐下,两个人并排而坐,一个坐在秋千上,一个随意坐在旁边的石头上。
两个人百无聊赖的看着操场上意气风发的孩子们踢足球。
说是操场,其实就是一块凹凸不平的草坪罢了。
这边环境很是艰苦,学校还是政府出资盖的,很是简易,只能勉强遮风避雨。
村里所有的孩子们都在这里上学,可总人数才不过二三十人,也不分班,所有人都一起上课。
有的孩子上下课要走好几公里,她曾听见他们回家路途唱歌的声音,无忧无虑。
这些孩子的父母多数出去打工,只留爷爷奶奶在家种点粮食之类,虽然政府免了学费,可还是有很多孩子宁愿帮着在家干农活,也不愿来读书。
山里的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段宴秋不由叹道:“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么贫穷的地方。中国发展成现在这样,竟还有孩子光着脚来上学。”
春夏淡淡说了一句,“贫富差距过大,你我的眼界也太小。”
旁边段宴秋沉默良久,突然说了一句,“陈琛说他小时候也是这样。上下学得光着脚,走路还要十几公里。”
春夏听他突然提起陈琛两字,心中诧异,却见他面色平平。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却染上了些许氤氲。
“他说他小时候很苦,到镇上读中学的时候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肉就是那种肥肉渣子。”
段宴秋手里玩弄着一根狗尾巴花,视线有些飘远,“他上大学的时候,家里杀了一头猪都凑不够学费,剩下的钱是村里人一分一毛凑的。所以他总跟我说,只有读书,才是人唯一的出路。”
佟春夏坐在秋千上,微微晃动。
风一吹,她的长发也飘起来。她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段宴秋。
“我以前不理解,可到了这里,我突然有些理解他了。”段宴秋轻轻一笑,他淡淡的瞳孔里满是山峦的倒影,他抽回视线,落在春夏的脸上。
“我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写那封举报信。”段宴秋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得可怕,“他经历过这些,他知道我父亲做的那些事情,毁掉了很多像他一样的寒门子弟唯一逃离命运的机会。他一直追求的是他心中的正义。而且我也相信,他跟我爸工作了那么多年,在写那封举报信的时候,一定犹豫过,挣扎过。”
段宴秋恍然一笑,“对了,你应该不知道我父亲当年贪污的基本都是希望工程和低保发放之类的项目专款吧。”
春夏抿唇,半天才问:“那你恨他吗?”
段宴秋看了看远方无尽的天空,大凉山的天蓝到几乎纯碎的地步,万里无云,一片深邃的蓝。
“我应该恨他的。”段宴秋低声道,“他亲手送我父亲入狱,让我父亲死在监牢里。我妈妈死在逃跑路上,我也落下了终身残疾。因为他,我没有了家,同时也跌到了人生谷底,见识了世事无常和人心凉薄。”
他的手又开始无意识的摩挲着自己的左膝膝盖。
“可是我又很清楚的知道,他不是因,也不是果。错的从来只有贪婪的人心。真的要怪的话,我只能去怪我爸,可是他已经死了。”段宴秋摊手,脸上有令人心疼的冷静和无奈,“你看,我谁都不能怪,要怪只能怪命运。”
春夏静静听着,心里却划过了一丝浅淡的疼。
她有时候真的很恨上天,为什么独独给了他这么多的苦难。
春夏只能道:“段宴秋,不用勉强自己。虽然他做了正确的事情,可是并不代表他没有对你造成伤害。所以你用不着非要原谅他或者非要恨他,我想无论你选择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他,那都是你的权利。”
段宴秋轻轻摇头,眼睛里似有细碎的银河,他整个人就这么轻松的坐在山峦之间,眉宇之间有一种释然的苍凉,“我不恨他,也不原谅他,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他。我想,这个应该叫算了。”
春夏长长的沉默过后,才道:“段宴秋,你释然了。”
“没错。”段宴秋起身,甩了甩湿透的衣衫,他脸上有笑,“你的治疗方法很有效。春夏,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心理医生。”
春夏盯着他,笑意盈盈道:“那想请问一下这位先生,既然您的心病已经医好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呢?”
段宴秋挑眉,“怎么,想家了?”
春夏抿唇,似欲言又止的抓了抓头发,“我是觉得这里条件太艰苦了,过十几天还行,要是再呆下去,我感觉我都快要长虱子了。而且吧,那个床也太硬邦邦了,睡得我腰疼。”
段宴秋笑,“你要是想家了,我们可以回去。”
春夏笑嘻嘻的反问道:“你不会觉得我很娇气不能吃苦吗?”
“你哪里娇气了?”段宴秋蹲下身来,视线与她平齐,“再说你小时候吃了那么多的苦,现在跟我在一起,难道还要一直吃苦吗?作为你的丈夫,我有责任有义务让你过得衣食无忧。”
春夏点点头,“行吧。那你既然提到衣食无忧了,我就顺便说一句,我想吃排骨。”
段宴秋挑了挑眉,“在这里?”
春夏认真道:“对啊,我现在就想吃。”
“那怎么办呢?”段宴秋好看的眉毛皱成一团,他思考了一下,然后才道,“要不我开车去村长家看看,或者我干脆去买一头猪,现杀了?对了,听说这边的烤乳猪还挺有名的,是当地的特色菜。”
“啊?”春夏拉长了语调,“小猪猪那么可爱,一定要沾点辣椒吃。”
段宴秋笑着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那我去了,你等我。”
春夏挥挥手,“去吧去吧,我等你和小乳猪。”
刚走两步,段宴秋的衣服一角便被一只白皙的手给拽住了。春夏拽着他,又不让他走。
“那个…我解释一下……”春夏清了清嗓,脸上竟有一团很浅的红晕,树木摇晃,树影斑驳的落在她脸上,竟让她脸上有一种少女的娇憨之气,“我先申明,不是我娇气吃不得苦,实在是你女儿太娇气。还有,也不是我想吃肉,是你女儿想吃肉。”
终于,段宴秋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缓缓的转过身来,似乎耳聋眼花了一般,眉头皱得很紧,“你说什么?”
佟春夏叹气,两只腿在秋千上晃来晃去,“没听到就算了。”
段宴秋一下子蹲在她跟前,两个人四目相对,那人像是呆了一样,半晌说不出话来。
春夏终于慢慢皱眉。
完了,孩子爸爸傻了。
于是,春夏凑上前去,很真诚的提醒了一句,“对了,孩子应该是你的。”
手突然被抓紧了,春夏叫了一声,迎上那人颤动的瞳孔,那人终于说话了。
“你确定?”
春夏无语望天,“确定吧?”
段宴秋一脸严肃,甚至可以说是庄重,“别开玩笑,你姨妈一向不准。”
“我拿试纸测过了。”春夏伸出明晃晃的三根手指,“测了三次,阳性。”
段宴秋面色不变,只是他突然喉头一滚,咽下了一口口水。
“不是我怀疑你啊,我只是想确定一下,那个试纸你用正确了吗?你知道怎么用吗?”
春夏终于——翻了个白眼。
她瞪着他,双眸微眯,“我听出来了,你是不打算认账。”
“别闹。”段宴秋双手捧着她的脸,固定住她的视线,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相当执着的一字一句问,“我只是不想空欢喜一场,所以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确定吗?”
“等等。”说罢他又不等春夏回答,开始自言自语,“你这几天胃口时好时坏,不爱动,坐着都能睡着,还有你突然不喜欢吃甜的了——”
佟春夏听着他在那儿喃喃自语,像是魔怔了一样,春夏突然有些担心了,“那个…段宴秋…你稍微冷静一下……”
段宴秋仰头,面色无波无喜,沉声道:“我很冷静啊。我只是在合理推测。”
春夏视线往下,眉梢一扬,“那你腿抖什么?”
“累的。”段宴秋站起身来,春夏发现他整个人站得笔直,像是罚站一样,三十岁的男人此刻手足无措的像是个犯错的小朋友,一时连手都不知道放哪里。
春夏心里觉得十分好笑,面上却绷着,只是很平静的说了一声“哦”。
段宴秋转身就往回走。
春夏一头雾水的盯着他的背影。
不出半个小时,段宴秋就提着行李箱从他们住的房间里出来。
春夏惊得站了起来。
这么短的时间里,段宴秋就已经收拾了自己,顺便收拾了行李,还一副现在就要打包走人的样子。
行李箱在凹凸不平的草地上发出“嗤嗤嗤”的声音,段宴秋拖着行李箱走到她跟前,那人忙得满头是汗,面色十分冷静,对她道:“走吧。”
春夏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她笑得前俯后仰,仿佛整个山上都回荡着她的笑声。
段宴秋一本正经的问:“笑什么?”
“段宴秋,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激动啊。我刚才看你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还做在那里发呆。我就是觉得…太搞笑了……”
段宴秋很冷静的纠正她,“我没有。”
“我都看见了。”
“我没有特别激动,只是一般激动。”
“行行行,但你确定我们现在要出发?”
“当然,先去市里的医院检查确定,然后坐最早的飞机回家。我刚才已经给孙阿姨打电话了,让她明天就过来照顾你。对了,她说她认识一个阿姨,儿女双全,性格也好,专业照顾孕妇产妇的,我让她明天带过来我面试。还有,我需要尽快买点生产育儿类的书,婴儿床也得赶快买,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佟春夏乐呵呵的听着他像是一个家庭妇女般碎碎念,心里温柔得一塌糊涂。
风吹过来,那男人穿一件白色长袖衬衫,看起来很干净明亮。
一如她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