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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州军汉也出现在劫法场的行列里,着实让宗泽老头吃了一惊。
“张觉……是想做什么?”
宗老爷刚要步出豆浆铺,就看见远处又来了一方阵、六列乘六行、举着黑底白虎旗的。
旗阵过去后,就过来一个穿着一身银白色铠甲、披雪狐裘皮,拿着黑鬃长枪,看起来甚是英挺的青年将官,他身后还随着三十六个吹鼓手,中间才是一顶蓝呢大轿,后面又是六列的打旗子的,和抱着各样用品的,以及府里的师爷文人等,甚是威风。
那蓝呢大轿,才经过豆浆铺没多久,居然又退了回来。
张邦昌从轿子里面,挽起窗户上的毛毡帘子,对宗泽老爷,颇为无礼的笑了一声:
“吆,本官还以为,宗老爷子出京养老去了,没想到也来凑今日行刑的热闹。”
宗泽却极其随和的、跟张邦昌点点头:
“张大人,彼此彼此。”
“老爷子错了,本官可是官家钦封的行刑官。今日若有不长眼要劫法场的,”张邦昌呵呵的笑了两声,对陪着他的白甲年轻将官说:
“八郎,尽可将其就地正法,不必报上朝廷。”
“大人吩咐,下官谨记!”穿雪狐裘皮配着白甲的,正是张洛的“老熟人”梁八郎。
他特意对着宗老爷子身后的岳虞候,弯起嘴角。这一次,他特别向准大舅子求了这个差事,就是为了亲眼看着张洛这个不守妇道的、怎么被一刀刀的砍成肉泥的。
“张大人,您这话差了!我大宋自太祖开朝以来,便有法度,什么叫‘就地正法,不必上报朝廷’?”
岳虞候瞪了外强中干的梁八郎一眼,就迫住了张邦昌。
张邦昌冷笑道:
“原来是接下蔡二公子未亡人的岳虞候啊。唉,你就算娶了那蔡府寡妇,也攀不上大相公。依然是流放之身,还与本官叫嚣?!也对,你若还在汴梁巡营,本官便叫陈都虞侯打都把你打死……”
张邦昌还要继续骂,就听见前头突然乱了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如此吵闹?”
张邦昌刚要打发梁八郎前去查看一下,就看见一个跑得帽子都掉了的旗官,后头还跟着两个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上来:
“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劫了……劫了……张……”
“如此冒失,成何体统?!”张邦昌先勃然大怒,又一叠声叫了、后边捧着行刑令牌的师爷过来,最后还把令牌一下掷在地上:
“来人!立即扑杀!不必理睬那姓张的!”
梁八郎刚要笼马去执行,就被一起来报信的另外两个旗官,攥住了马缰:
“大人!是张娘子她……”
“大胆,你们明明都听见官长吩咐的了。‘即刻扑杀,无论何人!’”
梁八郎挑衅的看向岳虞候。
岳虞候刚要冲上去,就听那带头的旗官大喊:“张大人!是张娘子劫持了张都都知!”
顿时,以蓝呢子大轿为中心,半径画过两边商铺的范围里,都鸦雀无声了。
张邦昌刚才因为得意而装出的愤怒,顿时化为了恐慌。
他忍不住思忖、怪不得高俅一早找了自己去,还给自己谋了、这么个出气又得脸的差事。平时不使银子,是没有这种好事的。怕不是高俅早就听见什么响动,让自己来垫背背锅的吧?!
“果然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大人,我们如今不如……”
梁八瞧准大舅没了决断,忍不住想帮他出主意,却立即被张邦昌拿手里的玉珏砸在额角上。
“去,去,去……去……唉呀……总不能让张都都知出事吧?张内官是千金之躯!便是他小脚趾头出了什么事情,你都万死莫赎!”
梁八郎一向自视甚高,没想到却被大舅子当着满大街的人,说自己连个太监阉人的小脚趾头都不如,脸立即憋红了。在初升的阳光下,格外红亮。
路边看热闹的,和过往赶买卖的人都瞧见了,不少人发出了吃吃的笑声。
没等张邦昌想出办法,府里跟在后面的一个清客,又跑了上来:
“大人,大人!”
“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大人……朝中各位贵人……都出发去菜市口,观刑了……”
“什么?”
张邦昌大惊,他一下子有种坐到了火盆上的感觉。好在他这个人一向机灵,马上看见豆浆铺门口沉默不语的宗老头。
张邦昌马上拎着袍子下了轿子,满脸堆笑:
“老大人,老大人,如今时辰差不多了,再不起出犯人、前往法场,怕要耽搁了行刑啊……”
宗泽没甩开张邦昌的手:
“误了行刑时辰,可是行刑官失职……”
“唉,下官荣辱事小,朝廷颜面事大。再说,那张氏又是……怕有好些歹人有意要劫夺法场?!”
宗泽温和的看着张邦昌:“张大人有什么妙计呢?”
张邦昌马上看向岳虞候,低声对宗泽说:
“老大人,那张氏对岳虞候一直念念不忘。若我们三个人,不,连上梁八郎,四个人,先进去安抚那张氏。张氏必然放松警惕,然后我等就一拥而上,将其捕拿,直接拉往菜市口……您看可好?”
宗泽皱了皱眉头:“这样的事,怕岳虞候再不肯的。”
“大人,您看,不如这样……待行刑的时候,下官便叫刽子手下刀子深一寸,要了她的命,让她不必受苦……”
宗泽还是摇摇头:“老夫也是告老的,不理这样的事情。张大人还请自便。”
张邦昌急了,两只手抱住了宗泽的胳膊:
“老大人,救救晚生!您老人家既然都已经来了这里,必然也是关心这案子的。怎么能如此无情?那凌迟之刑,就是壮汉也受不住的,何况仁宗皇帝的血脉?您便不看其他人,也看先帝爷啊?”
说着,张邦昌更是两个膝盖往下走。
宗泽连忙扶住:“张大人如今是朝廷大员,当街跪拜老朽,就是坏了朝廷的制度,也是要害老朽……唉,算了,老朽帮你问问岳虞候是否肯。”
说着,宗泽把岳虞候拉进豆浆铺里,说话去了。
张邦昌把乌纱帽从头上取下来,掸了掸,没事人一样的、看了梁八还没恢复的红脸:
“八郎,脸皮忒薄了。在官场上,必得要‘当得了爷爷,装的了孙子’。等一会他们稳住了张氏,你就一个箭步,先控制住姓岳的,怕那张氏不乖乖的跟我们走,引颈就戮?”
“……是。可是,大人不是答应宗泽,要给她一个痛快?”
“……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本官便要徇私,也奈何不得呀。”张邦昌小声笑道。
然后,张邦昌又叫师爷安排了弓箭手,等他们进去死囚牢后,就安排在门口和街口要处,万一有不长眼来劫法场的,便可以放箭。
“等我们出来,便是一切太平,也可以给那小岳和老宗头些厉害……”
梁八郎站在一边听着,忽然胃里有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觉。虽然他也是个一切以自己为对错准绳的人,但是眼前这个张邦昌也未免太无耻了一些。
想想自己未来的宏大抱负,梁八只能先忍住了。
果然,宗泽老爷子很快劝服了岳虞候,四个人就要了四匹马,迅速穿过锣鼓队和旗子阵,过了街口,进到了审刑院死囚牢。
审刑院可以说,是北宋中后期的一个特色,很大程度上取代了刑部和大理寺复核死刑的功能。
虽然经常是二部中的一部,和审刑院共同把关死刑执行前最后一次复审的,但是从宋神宗朝后期开始,诏狱就越来越懒惰。到了宋哲宗亲政后,干脆就是审刑院自己一家独裁了,并美其名曰为“节省公帑,减少冗员浪费”。
因此,审刑院的死囚牢也不比刑部或者大理寺下的牢狱,原是仓库改的,屋顶呈现拱形,虽然也向地下挖了几尺深,却异常干燥。人进去后,还能闻到、供给就要行刑死囚、不新鲜的红烧鱼和劣质白酒的气味。
宗泽老爷子注意到,两个中年狱卒合力向后门抬出去一个打得稀烂、看不出面目的男人去。
岳虞候也立住了脚步。张邦昌和梁八差点被他绊倒,也停了下来。
“这是?”
又一个狱卒跟上,赶紧回到:
“张都都知有命,叫小的们带闲杂人等都退出去……”
岳虞候沉下脸,没有再出声,继续往前走。但是,他的心,却忽然沉重的都举不起了。因为那个打烂的,他还是能认得出,便是在宫里替张洛跑腿的刘太监。
他忍不住想到宗泽说的,会有人拿打烂了脸的人,顶替张洛受刑。可如今这替身被人搬走了,张洛可怎么办呢?
岳鲲开始担心宗老爷子百密一疏,也会算失误。他的左手忍不住想去按、别在腰间的短刀。
就在这时,四个人听见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在高声嚎叫:
“娘子,您……真是误会小人了。小人如何敢害娘子?!实在是官家……官家对娘子心有所属,娘子又是宗室女儿,入不得后宫。小人才不得不……劝官家出此下策,让天下都以为娘子死了……”
“所以你们……就一路害徐师傅,要拿徐师傅来顶替我?!”
“娘子,小人不知道……啊……啊……实在是大相公做的。小人只是听说,大相公允诺了女真的质子,所以才偷梁换柱……”
“胡子哥?扯什么鬼话?他活的这么狼狈,大相公那样的老狐狸,怎么会听他的?”
“这……”
“算了,反正我要死了,拉上你算数!”
“等等……大相公一党……有把柄在他手里。当初,便是真三公使唤人去害杨都虞侯家人并岳虞候娘子的。谁知道,那晚那女真人不知道怎么也去了杨家,当场拿住了凶手……”
“童贯为何要杀他们呀?”
“听说……是女真六皇子让他杀了那质子。童贯那厮使了好些办法,都不顶用……才想出这借岳虞候的刀,杀女真质子的法子来。”
张洛觉得这话很可疑,还要再问:“那康王……”
但是,离着牢门只有八九步的岳虞候,只觉得脑袋上的血管都破了,再听不得下一句话。他拔出腰间的牛耳尖刀,几个箭步就冲进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