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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晦是个急性子,直接打断了宗老爷子:
“那……大人可是知道张娘子在何处了?”
宗老爷子待要回答他,却看见远远的过来两个人,一前一后。
前面的是个极其衰弱,好像掉了毛的老兔子,走得虽然很急,步子却都很不稳,好像时刻要摔倒。
后面的,是个拿一件旧衣服盖着头的瘦子,虽然努力挺着背脊,却走得异常艰难,所以在老兔子太监身后越落越远。
岳虞候曾经在宫里巡逻过,两个人都认识。老兔子太监就是刘太监在兴化门负责打杂的师父,而后面跟着的是斗原院的徐师傅。他习惯性的和俩人都点头打了个招呼。
老太监还对岳虞候笑着作了揖,而徐师傅不知道是不是心事太沉,理都没理岳虞候,擦过他们、就径自出了宫门。
“斗原院的……徐太监?”
宗老爷子则是好记性,他曾在大庆殿的徐副都知大闹斗原院时,见过徐师傅。见徐师傅在前面走得快有百步远了,他就叫众人随他一起去跟上徐师傅。
好在这时候,天还没有亮起来,到处还都暗蒙蒙的,虽然已经有店铺出来整理铺板,也有零星挑脚的货郎在路上挑担子,但是整座城市慵懒的好像、腊月天赖床的孩子,全然看不出昨晚城里发生过兵乱。
徐师傅也没发现、宗泽老爷子他们跟上了自己。
“唉?宗大人,我们是要……跟着他去找张娘子吗?”
范晦是仁宗皇帝的忠实粉丝,现在只关心怎么救仁宗血脉的事情,技术性的忽略了,凌迟这酷刑,正是北宋仁宗皇帝下旨归入死刑办法的。(北宋立国以来,直到仁宗皇帝改革前,凌迟还是一种非法手段。)
等宗老爷子看清了、徐师傅是往审刑院关将要处决的死刑犯的地方去,就停下了脚步。
范晦和岳虞候还想继续跟,就都被老爷子给拉了回来。
老头子捻着胡须,问一直不说话的李纲:“李大人,我朝处死囚犯都是在十二月的黄昏行刑,并无例外,是吗?”
李纲点点头。
宗泽又问:“我朝开国以来一直以‘慎刑’为圭臬,唯有犯了十恶不赦、且复核罪行没有异议的人,才会被处死,是吗?”
李纲红了脸,又点了点头。昨晚,他带人救下赵佶后,原本想为张洛求情,谁知道,每回他刚要开口,皇帝都找借口转移话题。
宗泽微微一笑:“既然都没有人为张会计复核罪行,她又何以要被处以凌迟这样的大刑呢?”
李纲瞅瞅岳虞候,做了个苦脸,也没有出声。他的意思是,张洛不识皇帝抬举,惹得赵佶打破了醋缸,才要报复她的。
范晦为难的张张嘴,闭上了,然后又张开了:“可是……可是,张娘子是仁宗爷的血脉!天子宗室女,打死了,也入不得后宫啊。”
宗老头点点头:“所以,官家才判了她凌迟。”
“是,下官明白……仁宗爷当年准了凌迟之刑入典……但……”
这回,范晦才说了一半,便后悔了,赶紧捂住了嘴,因为他跟着李纲、都想明白了其中的曲折。
只有岳虞候没听懂,他瞪着一对虎睛,急的差点围着宗泽转悠:
“宗大人,这天马上就要亮了!陛下不是该……看她是宗室女儿,再恩宽些的,不是吗?”
这时,一辆两匹小马拉的宫车,也绕过街角,在越来越亮的天光下,朝审刑院死囚牢过去了。
宗泽老爷子就牵着岳虞候,走到路边的一处刚开档的豆浆包子铺,招呼他先坐下。
“岳哥儿,凌迟行刑的时候,一般是先斩断犯人的手足,然后再破开肚腹。那时犯人全身浴血,披头散发。观刑的,便是大胆的,也只看血肉模糊处,再不看脸面的。若是那行刑的犯人原本就受了伤,脏了面目,你说,谁还能看得出,到底她是谁呢?”
岳虞候这才恍然大悟。
这档口,范晦想着张洛的大难解了,又记起九皇子赵构要被送到女真了,就鼓着眼睛、红着脸皮,一把拉住了也跟进豆浆铺的李纲,因为李纲是负责为皇子们讲解策论的先生。
“李大人,那么……那么九皇子可怎么办?要不,我们便去北上的官道上,劫了他去……救他脱离女真人的虎口?”
“……”
李纲这才发现,范晦这个朝廷上、清流们一直不齿的“枪手”小人,居然是个这么古道热肠的侠客,先撑不住笑了。
“范大人,您今天这是错怪了宗老大人。”
“是,下官是错以为……宗老大人要弃先帝血脉于不顾……”
“不,不,李某的意思是,宗大人为了我等,才与蔡大相公谈了笔生意。”
李纲就把宗老爷在上殿前,和蔡京“偶然”说起童贯带着蔡府家人、拉着马车出宫的事,讲给了范晦和岳虞候听。
“所以,今日蔡大相公才救了你们二位。相信现在,蔡大相公也自然有神鬼手段,使得官家不送九皇子去女真为质了。”
范晦这才明白,蔡京的大儿子蔡攸为什么突然要把弟媳嫁给岳虞候,蔡京为什么每次都挡住自己,叫自己没法向皇帝陈奏,又为什么下朝的时候,蔡京会和宗泽那么亲密的拉着手说话。
他满脸通红的立直了身,对宗泽,恭恭敬敬的连拜了三拜:
“老大人救了晚生,晚生却口不择言……”
宗泽却笑着、敬给他一碗雪白冒着热气的豆浆。
等范晦李纲都走了,宗泽又领着岳虞候退回了那家豆浆包子铺。因为这家铺子,正好就跟审刑院死囚牢隔着一条街,且是在囚车要往菜市口去、必经之路上。
岳虞候刚要问宗老爷子什么意思,就看见不远处过来几个异常高大的大汉,虽然都挑着担子,拉着装满了货物的平板车,但是走路的架势,一看就知道全是练家子,有武艺在身上的高手。
他们才过去,又来了两三个身材消瘦,却也壮实的汉子。为首的,满脸肉瘤。岳虞候差点站了起来,这个人不就是、曾经在汴梁河把自己按到河里去的肖老大吗?
岳鲲还没发完急,就看见胡子哥乔装着、是送货的客商,穿着一件厚厚的大皮袄,敞着怀,用毛耳朵捂了半边脸,也过来了。只是那把杀人的长刀,还在皮袄下,若隐若现的晃荡着。
岳虞候就要冲出去,却被宗老爷拿长板凳堵住了。
“岳哥叫‘鲲’?字什么?”
老头居然有心思,在这个时候,问这个?!
“大人,这些人都是……”
“都是预备来劫法场的。”
宗老爷子“嘘嘘”的吹吹他要来的第二碗豆浆,说的好像“劫法场”跟“吃肉馒头”一样寻常。
“这……”
“岳哥的个性不像‘鲲’,容老夫回头倚老卖老,给你想个新名字。”
“大人!”
胡子哥还没走远,就又过来几匹粗壮的北方草原马,跟着几个戴着斗笠、用披风围着脸的男人。末了一个,手上还纹着一头青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