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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2)
夏舞迟疑了一下,无奈笑道:“老师,你不怕绯闻啊?现在我可比你红呢。”
“那不正好。老师正好借你大明星的风,好好红一把。”顾西楚一派安然。
晚上真还去海边吃海鲜大餐了,两人累了一天,只顾着吃饭,没讲几句话,吃完,顾西楚开着他拉风的摩托车带夏舞兜风,夏舞紧张了一个月,到了后来干脆疯了,摘下头盔,在空阔的海边公路上,扬起双手迎风又喊又叫,发丝在晚风里群魔乱舞,就像白天那支舞,他们都在用肢体表现人类被隐藏的狂性。
三年前顾西楚载着她末日狂奔的时候,她只能无助地抱着他的腰,既兴奋又害怕,三年后她放开双手疯叫,这一回,她是断翅后重新长出羽毛的鸟,一心飞得更高更远。
她喜欢这种疯狂!
顾西楚也喜欢!
他们是同样的人。
她的脑海突然冒过一个人,她胡乱地想:这种疯狂的事他肯定不会干,他在什么年纪把所有疯狂的火苗都给掐灭了?他那么安静地压抑着生活,会不会有一天被憋死?
他这人老那么冷清,有一天他憋死了,谁给他做人工呼吸?
她安静下来了,在海边替这个人悲伤着,顾西楚察觉到她难得的安静,也不吵她,开了一段路,在海滩边停了下来。
海浪拍打着沙滩,就像爱人在耳鬓私语。
夏舞脱下鞋,一把扔了,然后在沙滩上赤脚踩着细沙来来回回地跑,指了指一个地方,没上没下地招呼着:“老师你躺这,我把你埋了。”
说话间,还真的蹲下捞起一捧沙,然后五指一张,细滑的沙就从指间漏了出去,夏舞玩得不亦乐乎。
一边还抬头用亮晶晶的眸子看着顾西楚,感慨着:“老师,我很多年没来海边玩了你。”
“那就多玩玩吧。大海跑不了,只是你不肯来。”顾西楚一语道破天机,悠然地坐了下来,看海。
夏舞玩够了,也坐了下来,两人在黑幽幽的海边沙滩,用寻找光明的眼睛,望向无垠的大海深处。
夏舞听着轻缓如歌的波涛声,拂了拂长发,不解地问:“老师,今天的演出,为什么你会把人比喻成猫呢?为什么不是其他动物呢?比如狗,或者蚂蚁,我是说,为什么反而是猫呢?”
顾西楚笑了一下,点燃了一根烟,火星在夜色里蹦了几下,随即陨灭。
“为什么不是猫呢?猫有九条命,长寿的象征,在这个世界,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跟天抗争,跟自然抗争,说到底,只为了活下去,活得久一点,活得滋润一些,”顾西楚转头冲夏舞明朗一笑:“你不觉得,光凭这一点,人就具有猫性吗?”
夏舞有些懂了,点头会意道:“也是,狗忠诚,可人太圆滑,蚂蚁就更不用说了,所有行为完全出于本能,我都怀疑它有没有大脑,”点点头:“猫懒,爱睡觉,它也圆滑,知道怎么取悦主人,它也会张牙舞爪,抓老鼠的时候孜孜不倦特别精明,就像人一样,怕饿的时候会全力以赴活下去,某种程度上,人还真有些猫性。”
顾西楚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人有猫性,这话你就在没人的海边说说就得了,让别人听了,特别是那些记者,小心给你戴上个反人类的帽子。”
夏舞嘟了嘟嘴巴,有些不服气:“你都能编进舞里,为什么我就不能说啦?”
“有几个人会像你这样傻乎乎跑来问我,老师,为什么你把人比喻成猫啊?”顾西楚学着夏舞的腔调,逗得夏舞直乐,随即正色道:“大多数观众看过激动一下就过去了,谁较真谁就输了,我一句话就能堵死他。”
“什么话?”夏舞的眼睛瞪得老大。
顾西楚玩味一笑,满足地吸了口烟,张狂的姿态展露在夏舞面前:“我就说,抽象艺术,说了你也不懂。”
“哈,拽。”夏舞鼓掌,不禁揶揄:“小心碰到好学的人天天追着你问:老师那你教我啊教我啊。”
顾西楚笑容僵了一下,手指点了点烟上的烟灰,之间火星随风一阵明灭。
“是有一个,头都大了。”
这下轮到夏舞笑容僵住了,嗅到一股八卦的气息,眼睛灼灼地盯着顾西楚问:“真的啊?是不是女的?漂亮吗?”
顾西楚嗤笑一声,掐了烟,拿出老师的威仪教训起来:“夏舞,挪开你的狗鼻子,挖八卦找别人去。”
端出老师的架子教训完了,视线掉转过来,嘴里不屑地蹦出两个字:“女人……”
夏舞这下就更加笃定了,老师可被勤奋的女学生缠住了,话说也是啊,就这样一个放浪不羁的男人,心思野到九霄云外去了,不用缠,还能怎么捆住他的人,他的心?
两个人就不说话了,默默看着海,各自想心事。
海风吹过来,心里有些发酸,夏舞突然静静问:“老师,为我做这么多,还被人误解,可是怎么办呢?我回报不了你什么,我可能没有办法做到你期望的那样好。”
今天整整一天,夏舞都被这种无以为报的情绪支配着,她从不想欠人什么,小时候被父母老师寄予厚望,只好拼命拿优秀的成绩回报大人的心血,可是现在她长大了,明白了,人生也有拼尽力气却一无所获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别人对自己好,她心里很过意不去。
顾西楚从来是个好人,是她心中的完美偶像,可是她从没想过,会有一天他对自己这么好,可能比对别人还好些。
夏舞战战兢兢,也受宠若惊着。
顾西楚望向大海深处,犀利的眼神似乎要穿透黑夜,不答反问:“夏舞。”
“嗯?”
“我说过,期望是个中性的东西,人最终会不会失望,就看你怎么定义期望的大小,你知道我对你的期望是什么吗?”
夏舞摇摇头。
顾西楚对着她笑了笑,露出健康洁白的牙齿:“我对你的期望很简单很简单。”
他悠然躺在沙滩上,望着乌压压的星空,那神情里的惬意,好像就坐在自家阳台上仰望星空。
“我希望你重新跳舞,跳自己的步子,却不走别人的路。”
“就这样一直跳下去。”
“你们女人总说,只有女人才有第六感这东西,男人也有啊,微弱一点而已。”
“我的直觉就是,一旦你重新回到舞台,将会化蛹成蝶……懂我的意思吗?同样的动作,但你可以跳出别人跳不出的感觉。因为……你有我没有的东西。”
夏舞喃喃:“你没有的东西?”
“是啊。”他用手枕着自己的头:“我太顺遂了,这是上天对我艺术生命的惩罚,就因为我太顺遂了,我顶多明白什么是孤独,却不懂什么是痛苦无助,就因为不懂,我只好折腾,方方面面的折腾,那些孩子也不懂,他们跟着我折腾,还折腾地挺高兴。可是我呢,折腾多了,自己倒没感觉了,观众只需要新鲜的玩意,我就是个榨汁机,提供最新鲜的营养品,所以我是一台不错的榨汁机,但我永远也只能是一台榨汁机,不可能是别的其他的东西。”
这个晚上,偶像把自己的内心赤裸裸地摊开在夏舞面前,才华横溢如他,竟然自嘲是台榨汁机,对夏舞而言,这有多惊世骇俗就有多惊世骇俗。
夏舞怔怔着不说话,还在消化顾西楚的那些话,实在是有些费力。
顾西楚打开了话匣子,话就多了起来,真看不出他也有滔滔不绝的时候,夏舞猜,这人当偶像当惯了,白天在人前扮演神一样的角色,他身边怕是没有能让他敞开心扉的人,他也憋着呢。
“小天鹅,我问你,在你看来,一个出色的舞者最需要什么品质?”
顾西楚兴致盎然地问夏舞,她歪头想了想,郑重答道:“我觉得……是坚持。”
“你的答案是坚持……”顾西楚的眸子灼亮灼亮:“有意思。但我要告诉你,我的答案是激情。事实证明,很多人坚持下来了,但也许只是出于习惯,但激情呢?激情这东西就像爱情,只有三个月的保鲜期,就算是最优秀的舞蹈演员,他也要时时提醒自己保持激情和渴望,艺术没有激情,那就是死。”
他转头朝夏舞笑,在夜里看不清表情,嗓音却是低沉富有魔力的:“所以,知道吗?我要谢谢你。”
夏舞越加诧异:“谢我?”
“是啊,要谢你,对我来说,看着你跳舞,就像看着过去的自己,年轻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只有向前冲的劲,”顾西楚望着星星叹气:“那可是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啊,哪像现在,除了激情,什么都有了,成了另一种意义的穷人。”
“老师,你也说得太夸张了。”夏舞呐呐地应着,其实心里也在彷徨,也许有一天她也会像顾西楚那样,难以避免地步入职业生涯的低潮期,不禁也有些茫然。
正当她的心也在摇曳的时候,顾西楚真挚地看着她,语重心长起来:“一段宝贵的经历,会是艺术生命里永不枯竭的灵感。”
“小天鹅,你很幸运,拥有很多人不曾拥有的经历,你注定,不会走寻常路。好好珍惜。”
“老师……”夏舞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内心的感动简直要喷涌出来,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的帮助。
顾西楚的肺腑之言深深触动了夏舞的灵魂,他为了她上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堂课。
在夏舞眼里,此时的顾西楚不再是华丽的偶像,他那么实实在在地在自己面前,用自己的经历,耐心地开导迷途中的自己,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是偶像,而是她永远的人生导师。
“走吧。”顾西楚站了起来,他似乎也觉得自己今晚太过感性,话说得有些多,面对眼眶红红的夏舞不好意思起来,酷酷地转身要离去。
“老师……”夏舞急得跺脚,在后面喊他:“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那些,我不想听。”刚才还感性着的男人,一转眼功夫,又耍起酷来。
“你不听我今晚怎么睡得着?”夏舞在她身后抓狂喊:“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总要让我感谢你啊。”
顾西楚倏地转身,收起了嘴边吊儿郎当的笑,星空下的表情难得严肃:“什么都不要说,把你要说的,在舞台上跳出来给我看就好。”
夏舞愣了一会,她在顾西楚眼里看到他的认真,他没有开玩笑,她在风中凝重点头做下承诺,海风吹乱她的发,风中的白衣女孩,如明日即将绽放的花。
回去的路上夏舞的内心还在激荡,她真切地感受到顾西楚的用心良苦,如果她是一朵本来已经干枯的花,那么顾西楚就是那个不放弃的园丁,浇水灌溉,给她湿润的土壤,为她挡住炙热的阳光,用满腔的爱呵护她成长。
既然无以为报,那么,就如他所期望的,好好跳吧。
时间已近深夜十一点,夏舞在上坡阶梯处下车,摘下头盔的一霎那,她有了个决定。
她笑盈盈望着顾西楚,他也是一路风尘,她大着胆子走上前:“老师,我能抱你一下吗?”
她真心的想给他一个感激的拥抱,无关爱情,无关风月,只与恩情有关。
顾西楚大方伸出手来:“有哪个男人会拒绝这样的问题。”
两人笑着拥抱,各自心头都有一股温情在静静流淌,夏舞调皮地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老师,关于你是台榨汁机的事,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说完,对着顾西楚俏皮地眨了眨右眼,含笑挥手说再见。
顾西楚抛给夏舞一个暖洋洋的笑,潇洒发动车子,摩托车马达的轰隆声怕是要闹醒不少刚入睡的人们,夏舞目送那个俊帅的骑手消失在街角,默默地衷心道了一声:“老师,谢谢你。”
转身,步上通向家门口的长长的阶梯,跨了几步,下意识倦怠地抬头看,不想,看到了路灯下熟悉的身影。
夏舞脚步猛地停住,就这么遥遥地与严冀对视,金色的灯光太过耀眼,他的背后是一团光晕,以致看不清他的脸。
但夏舞记得他脸上的每个地方,他的眉上有道浅浅的疤痕,有些年头了,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但这道疤并不会折损他的英俊,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夏舞喜欢他脸上的那处不完美。
能坦然地与英俊的老师拥抱,却没有勇气走近他,只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
他应该是看到了。
夏舞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她满怀憧憬地等待与他的第一个约会,可等到的却是无情的伤害,她没有勇气回头多看一眼舞台上的幸福,刀割一般的难受。
如果严冀爱着她,心里有她,那么他现在,也很难受吧?
可是他心里有她吗?
如果有,为什么不说?爱如果不说出来,她又怎么知道?她又不会读心术。
夏舞忽然生气起来,为什么要将心交托给这样一个温吞的男人呢?年轻的时候或许很享受这种沉默的感觉,总觉得那是再浪漫不过的事,可是岁月是漫漫无边的苦海,她已经被折腾得没有气力猜测下去。
老师说的对,激情就像爱情,是有保质期的。
如果今晚他还是闭口什么也不说,那么,就算他这样一直站到天明,七月飞雪让他成了雪人,夏舞也不打算再给他机会。
一定要快刀斩乱麻了,她在心里做下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