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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夏舞转瞬间愣住了,眼看着严冀眼里的悲伤一点点涌了上来,却又无能无力,张着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严冀瞥了她一眼催促,“对不起,你先下车吧。”
“不。”夏舞反射性地摇头拒绝,看着严冀的眼透出一丝坚毅,她心里已有了决定,“让我跟你一起吧。”
她深深地回头望了一眼车后座仍然快乐歌唱的小胖子,那么天真幼小的孩子,对于他来说,他的人生才开始,却已经经历人生之中最酸楚的事情,他拥有的本来就不多,现在造物主又要再次夺去他母亲的生命,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夏舞明白自己根本做不了什么,只希望这个伤心的时刻,她能陪在他们身边。
她静静地看着严冀,“他还那么小,也许有需要我的地方。”
严冀不说话,而后回头发动车子。
夕阳西下,远方的天泛着暖暖的黄,朗朗童稚的声音正飘荡在空气中。
我独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
我把糕点带给外婆尝一尝
她家住在又远又僻静的地方
我要当心路上是否有大灰狼
当太阳下山冈
我要赶回家
同妈妈一同进入甜蜜梦乡
我独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
我把糕点带给外婆尝一尝
她家住在又远又僻静的地方
我要当心路上是否有大灰狼
当太阳下山冈
我要赶回家
同妈妈一同进入甜蜜梦乡
夏舞笑着手中打着拍子,陪着朗朗一起唱,唱着唱着,声音渐渐哽咽,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永远失去母亲的孩子,一滴泪涌了出来。
严冀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眼角湿润的女孩,她的眼里全塞满他的宝贝,她的歌声在微微颤抖,就好像他的心,控制不住地颤栗着。
这一天,终于还是毫无预兆地来了。
姐姐,你终于不愿意再这样活着了是吗?可是你怎么舍得你的孩子?你怎么舍得我们?
悠扬的歌声中,严冀的心剧烈地扯痛起来。
一路闯了两个红灯,可尽管这样,由于正碰上晚高峰堵车,他们到达医院时已经太晚,严冀的姐姐已因器官衰竭而停止呼吸,严冀狂奔到病房门口时,门口已经站了三两个人,其中一个中年妇人见到严冀,表情沉痛,对着他摇摇头,擦了擦眼角的泪轻轻说,“十分钟之前走的。”
严冀深深地望着那道门,沉默了一会儿,只是问,“走的时候痛苦吗?”
他的嗓音已经暗哑,仿佛在苦苦压抑着内心呼之欲出的东西。
妇人红着眼角摇摇头,说,“很安详,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只可惜走的时候你们都不在她身边。”
严冀黯然点头,“我进去看她一眼。”
妇人看了一眼三四步外正一脸懵懂牵着夏舞手的朗朗,“不让朗朗看一眼她妈妈吗?”
“不用了,”严冀的声音干涩,“他还太小。”
他回头看了一眼他心爱的外甥,眼里有一片深蓝的海水,死寂般的忧伤,夏舞怔怔地看着这样沉默的严冀,眼看着他回过头去,一步一步接近那扇门,推开走进去。
夏舞紧紧牵着手中嫩嫩的小手,朗朗感受到她紧握的力量,抬头天真地问,“老师,舅舅去看我妈妈了,我妈妈很喜欢睡觉哦,舅舅说我不乖的时候就要学习妈妈,乖乖睡觉。”
夏舞忍下心头的酸楚,慢慢蹲下望着懵懂的朗朗,温柔地笑,“朗朗有个很棒的妈妈哦,老师也要学习你妈妈,要乖乖睡觉。”
“嗯。”朗朗亮闪闪的眸子映出夏舞凄凉的笑容。
妇人走了过来,朗朗回身快乐地招手,“林奶奶,我来看妈妈了。”
老妇人转身擦了擦泪水,红着眼睛朝朗朗笑,“朗朗乖,妈妈今天累了,睡得很沉,我们不去吵她睡觉好吗?”
朗朗不乐意,嘟起小嘴来,“可是舅舅进去看妈妈了啊。”
妇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呐呐地望着眼前已经失去母亲的小孤儿,一滴老泪眼看就要再度滑过苍老的脸颊,夏舞不忍心小孩子见到眼泪,拉着朗朗转过身,笑着抚慰,“舅舅只是进去看你妈妈睡得好不好,马上就出来。”
此时老妇人已经速速擦干眼泪,附和着,“对,舅舅马上出来。”
朗朗依然半信半疑,盯着她狐疑地问,“林奶奶,为什么你的眼睛红红的?”
老妇人迟疑了一下,“晚上风大,奶奶的眼睛里吹进了沙子。”
她随即笑着转移他的注意力,指了指一旁的夏舞,“朗朗,这个漂亮阿姨奶奶没见过,是谁啊?”
朗朗随即笑逐颜开地拉着夏舞,奶声奶气地热情介绍,“奶奶,这是我的夏老师,她教我跳舞,她还教舅舅跳舞哦。”
妇人朝夏舞友好颔首,勉强挤了一丝笑容出来,“那朗朗要好好跳舞,以后跳给妈妈看好吗?”
说话间,眼眶又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
“嗯。”朗朗听话地点头答应。
夏舞无声叹息,沉默着揽过小胖子,双手圈住他进自己怀里,轻轻抚着他柔软的发,声音轻得像风的呼吸。
“没关系,以后老师也会爱你。”
而几乎在同时,严冀走进白色的病房,眼睛里只有病床上那被白色床单覆盖的瘦弱身体,这具身体已经无声无息,身体的主人已经去了天国,走之前没有没有为活着的人留下只字片语,甚至一个留恋的眼神。
她走得那样安静,安静到近乎残忍。
严冀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再也不会醒来的姐姐,像是个木头人一样呆呆站着,双唇紧抿。
相熟几年的医生护士正在做记录,见到严冀进来,一脸沉重地拍拍他的肩膀,“抢救了一个多小时,可是还是……还好走的时候很平静。”
“保重。”说话间医生推门走了出去。
严冀僵硬地走了过去,颤抖的手掀开了被单,他想再最后看一眼他亲爱的姐姐,他的手滑过她尚温的苍白额头,她就那样紧闭着眼睛安详地躺着,就像这四年来他每一次来看到的一样,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挽回,她已经舍弃这副破败的躯壳,灵魂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是多么不情愿地承认,她与他之间已经阴阳永隔。
“姐,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他低声呢喃着,就像小时候他们一起坐在书桌上复习功课,他悄声问她,“姐,对不起,我刚才打球去了,爸爸没发现吧?”
“你这家伙,这都第几次了?”她的姐姐永远是这样略微严厉却又有些纵容地管教着他。
时光无情飞逝,那些温馨话语已成旧日回忆,他最亲爱的姐姐,甚至还来不及与他告别,就已带着一身牵挂,走上了去天国的路。
严冀低头吻了吻姐姐微凉的额,郑重许下承诺,“你放心吧,我会像爱我的生命一样爱朗朗。”
他的姐姐依然恬静地闭着眼睛,秀美的脸庞依稀如昨天般明媚,严冀静静看着,眼睛里是一片死海。
他知道这句话是姐姐最想听的,而今她听到,她终于可以安息离去。
严冀姐姐严芸的离去给这家人以致命的打击,晚到的严冀父母抱头痛哭,虽然早已接受她成为植物人的事实,可是她的彻底离去还是让活着的亲人短时间难以接受,更何况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严冀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严冀父亲的背越发佝偻。
而众人怕朗朗感知到什么,几个叔叔阿姨抱着他去附近的游乐场玩,夏舞也就空闲下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不想离去,虽然她和去世的严芸毫无联系,可是她知道,她们之间都会在乎一个人,严冀。
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几度见到严冀搂着自己的母亲,任她在自己怀里痛哭,不算明亮的走廊上,她隔着远远的距离辨不清他的表情,她只知道他就像个钢铁战士那样牢牢地站在那里,腰板挺直,沉默着搂过自己苍老悲痛的母亲,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样,为自己的家人撑起一片天。
她莫名的相信,他的脸上没有泪,他的泪流在心底,而把坚强呈现在众人面前。
那么刚强的男人,亲人脆弱时可以找他要一个拥抱,可是他脆弱时,又能找谁要一个拥抱呢?
知道他没有吃饭,她去买了点能填肚的东西,料想他也未必有心情吃,心情因此沉重。
回到病房附近时却再也找不到严冀,又不好意思打扰他家里人的宁静,拎着东西东徘徊里西徘徊去,突然想起刚才和朗朗聊天时听朗朗说过,每回他们过来看严芸,天气好的时候他就会和舅舅跑到医院的天台看白云在天上飘,或者晚上的时候在天台上数星星,然后把数到的数目告诉沉睡的严芸,告诉她,每天她的头顶上有多少朵白云,多少颗星星陪伴她。
“舅舅说,这样我们不在的时候,妈妈就不会孤单了。”小家伙这样描述说。
夏舞心潮澎湃,抬脚就跑上了楼。
气喘吁吁上了楼,夏舞刚双脚站定在天台上,东张西望几秒,而后双眼就定格在栏杆边上的身影上。
深蓝夜幕下,严冀高大身影被笼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他背对着她抽烟,缭绕的烟雾在夜色里寂寞地穿行着,此情此景,让夏舞的心禁不住战栗、发抖。
她想抱住他,在背后紧紧抱住他,让他不再悲伤,不再孤单,不再心痛。
但是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们只是朋友,隔着微微距离,不远也不近的朋友。
于是她只能走过去,悄悄的,尽量不打扰他冥想,只是尽管这样小心翼翼,严冀还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看到了几步外的她。
他沉默不语,手里的烟丝在燃烧,夏舞心里别扭,却还是故作落落大方,提了提手上的东西,轻轻问,“你晚上都没吃什么,吃点东西吧。”
“不用了,我不饿。”他淡淡拒绝着,嗓音低沉,夏舞看着眼前冷冰冰的男人,又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时,冷淡的拒绝,就连眼睛里的温度也是冷的,可是她恍惚明白,很多事情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
夏舞不说话,莹亮的眼睛望着他,不强迫也不离开,严冀转身背对着她,“你回去吧,今天辛苦你了。”
夏舞不动,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他身边站着,闻着身边男人身上微烟的气息,心里竟然感到一丝满足。
她在夜色里悄声说,“我不走,我也要像星星一样,陪着你。”
夏舞声音怯怯却坚持,她本以为自己会遭到严冀无情的驱赶,可是忐忐忑忑地等了一会,只听到他低低说一声,“好。”
她一颗悬起的心落下。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站在春天的天台上,风有些大,吹乱他们的头发,夏舞微仰眺望蓝丝绒般的夜空,“家里的大人以前说过,逝去的亲人会变成一颗颗星星,在天上看着人间的亲人,所以要越发努力地活着,让他们安心。”
“那都是大人拿来骗小孩的。”
严冀吸了口烟,吐出的烟雾随风飘走,夏舞不习惯烟味咳了一声,他随即扔掉了手中的半只烟,踩了踩碾灭。
“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看不见听不到,天上的星星甚至都比死去的人幸福,至少它还能在天上看到!”
严冀用激烈的语气掩饰内心的绝望和悲伤,他此时就像个孩子,罕见地和夏舞辩论着争论着。
夏舞静静地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终于不是一贯的冷静面无表情,他在夜色里释放自己的悲伤,深邃的眼睛里布满失去亲人的绝望,这样的严冀令夏舞无法再保持理智。
她慢慢靠近她,与他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用再温柔不过的眼神凝望着他安慰着他,她第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
“严冀,”她的声音甚至颤抖,“我能像抱朗朗一样抱你一下吗?”
月光下的严冀怔怔望着眼前水一样的女孩,她眼里柔软的波像是魔法,驱走了一些身体里的冷意,然后下一秒,僵硬的身体被她抱住,她的双手紧紧圈住他,他想起姐姐额头冰凉刺骨的温度,他被冻住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些些的温暖。
在夏舞的怀抱中,他珍贵的眼泪终于姗姗来迟,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紧紧抱着怀中娇小的夏舞,想要汲取她身上的温暖,声音近乎哽咽,“四年前,如果我早一天飞回来,他们也许就不会出去度假。”
夏舞温柔地拍着他的背,把他当成孩子一样地哄,“那不是你的错。谁也不会想到会这样。”
严冀的男儿泪从他刚硬的脸颊上缓缓流下,这样坚强的男人,感情崩塌时,对他的伤害几乎是致命的也是难以抵御的。
“我还是来晚了,她身边没有任何亲人,就这样孤孤单单走了,我……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他嘶声痛苦,夏舞死死抱住他,身体紧紧地贴着他,眼泪也流了下来,“好,那就痛痛快快哭吧,我陪你一起哭。”
“今晚把所有的眼泪流光,然后明天笑着面对朗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