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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沈家人就忙开了。
沈老汉儿在沈老妈的指挥下擦桌椅板凳,连沙发都搬开来,把底下藏着的灰打扫干净。沈老妈洗了各种水果,又取好些零散小食,拿一个大竹匾装起来,齐齐摆在茶几上。有总觉 得家里单调了一些,把沈月满房间里的书拿出一两本来,也摆上去。
冲澡,刷牙,刮掉胡子,在镜子前摆几个pose,欣赏自己的肌肉和面貌,换上一身新的大衣,拿啫喱水抹抹头发,完美!对着镜子竖上大拇指:“真他妈帅!”沈绪平在自己屋子里呆了好半天才出来。
一出来就看见沈老汉儿和沈老妈忙忙碌碌的样子。
“玉兰,起来了?!快过来帮我抬桌子,咱们今天打麻将。”沈绪平唤着玉兰。
建成从玉兰身后大步迈出房间:“狗啃的,老子来帮你抬。”
玉兰也不说什么话,进厨房帮沈老妈做事了。
“玉兰,昨晚上没睡好?怎么眼睛肿成这个样子了?”沈老妈伸手要去摸她的眼皮儿。
玉兰隔开她的手:“姨妈,你们家的床真是越来越不舒服了。”
“你真的是越来越像你妈了?!怎么变得这么挑剔了?况且这床是你哥新买的,比你们家的那床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沈老妈有些生气,背向她洗手里的碗具。
玉兰噎住了,悄悄用手背擦一擦眼角,见沈老妈当真不理她了,便自个儿在厨房里找些没意义的事做,比如把本来不需要放到冰箱里的菜放到冰箱去,把已经淘过的米在淘洗一遍。
沈绪平欢天喜地地蹦到厨房门口,探出个脑袋:“妈,今天做什么都得多准备一份哈,
不止书书妹儿一个人要来。”
“还有谁?”
“说是她穿衩衩裤一起长大的朋友,我也不认识。”
“行,我知道了。既然是刘净书的朋友,那也不能怠慢了,也得好好对待,这个就叫什么?什么……爱什么什么鸟?”沈老妈的眼睛不住地往上翻,好像天花板上就写着她回想不起来的那个词儿似的。
“姨妈,那叫爱屋及乌。”
“对对对,就是爱屋及乌,这才能显出咱们家对她的重视。”
……
少妇到净书家的时候,净书穿鞋,周董事长兜里懒懒地蜷缩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大肥猫,她一面给猫儿捉虱子,一面对着净书喋喋不休。
“老子给你讲,不该说的事千万不要提,去了他们家你只管多做事少说话,什么彩礼啊这些东西,你一和未来的婆家提,就成了坏媳妇,以后指不定怎么折磨你,这些坏人要由老子来做。”
“书书姐!我们是去你男朋友家里?!”
净书冲她微微颔首,转而又看向周董事长。
“这都什么年代了,根本就不兴你那一套。”净书把黑色的鞋带系成一个蝴蝶结。
“哼,书书妹儿,你怎么也改不了你是农村人这一点。只要你是农村人,就得守着农村的习俗,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净书奚笑:“这难不成还成了习惯法了?”
“不说法不法的,大孃就跟我说过,她就是因为结婚的时候不收彩礼,所以后来才没守住那段婚姻。”
净书朝着那少妇耸耸肩,无语地笑笑:“我根本不懂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
她急忙拉着少妇的手,慌里慌张地朝屋外奔逃。
逃出周董事长的视野,两个人上气不接下气,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相互指着鼻子大笑。
“书书妹儿——”
“书书妹儿——”
周董事长扯长了嗓子,一个胖胖的身形有些艰难地朝她们跑来。净书和少妇相视会意,彼此拉着手,发出恐慌而愉快的尖叫,又匆忙向前跑去。
“格老子的,死妹仔,给老子站住。”周董事长挥舞着手里的一片红色。
俄顷,周董事长的声音消失了。净书边跑边回头,远远地看见周董事长手里执着一片鲜艳的红,一动不动地坐在公路上
她停下脚步:“不好。”净书赶忙调转方向,跑回周董事长身边。少妇身体虚弱,已经跑不动了,只站在原地等着净书。
周董事长头低垂着,像睡着了,脑袋在空气里像稻禾的穗儿一般摇曳,身子也朝一旁倾侧,好像随时要倒下来似的。
净书慌了神,一边用自己的腿承接她身体的重量,一面拿手推她:“妈,妈。”
她不敢相信,好好的人,刚刚还撒腿跑得正欢,怎么一转背就不搭理她了呢?
“妈——”她带着哭腔,周董事长仍然没有反应,净书后悔自己的恶作剧,掏出手机正准备拨打急救电话。突然,手被捉住了,坐在地上的人站了起来,露出狡黠的笑:“看你以后敢不敢甩老子?!”
“妈!”她生气地把她的手甩开,“看着我着急很有趣是不是?”
“你狗啃的看着我在后面着急地追,很有趣是不是?”
净书瘪着嘴。
“老子还不是担心你,天这么冷,怕你冻着,给你送围脖。”说着就把从净书的行李箱里翻出的那条红围脖套在她的脖子上,末了还顺手抹一抹她因为奔跑而被风吹皱的衣服,将军绿色的面包服理顺来。
“毕竟是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到人家家里去,虽说不是什么很好的人家,也不要太过随意。”
净书突然鼻头一酸,眼眶也红了:“妈。”
“傻女儿,早点去早点回,不准在别人家里过夜。”
“知道了。”
她挥手朝周董事长告个别。
也不知是那抹红色实在太打眼还是什么原因,净书迎风走向少妇,少妇却直愣愣地盯着她脖子上的那一抹红。
“走吧。”
“这围脖……”
“我织得好吧?!”
少妇没忍住,笑出声来:“这绝对是你妈妈帮你的!书书姐的笨手我还不了解?”
净书把眼珠滑倒眼角,嘴巴翘起,很是不服气。
公路上没有人烟,路过一片竹林,少妇不禁往竹林下的坟茔扫视,神色又悲伤起来。
“今年已经来给爷爷上过坟了。”
净书走过去,揽揽她的肩,又在她的手上拍一拍。她释然地冲净书笑一笑,挽着她的手一起往前走。
风刮得不大,但是却割得人的脸生疼,净书忍不住把脸颊埋在围脖里。漫山遍野都是黄红相交的茅草,偶尔从茅草丛里钻出几棵绿意不减的大树,对着寒冷的冬日,耀武扬威似的起舞。
净书指着一条小道:“我记得这是我们一起上学的那一条路。”
少妇还看着净书脖子上的红色发呆。
“怎么?我织得太好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至于都让你这个师傅惭愧了?”她俏皮地打趣。
少妇半鼓励半敷衍地点头:“是,是,是。”
说着就往净书指着的那条路上踏去。
“哎,哎,回来,怎么就往那边走,一直走公路。”
她缩回脚,目光顺着绵长的水泥公路向远处伸展:“这是……去垮房一队的路?”
净书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却感到身旁的呼吸声没有了。转过头就看见她站在原地,步子一步都不肯往前挪动。
“书书姐,我不去了。”
“为什么?”问题是下意识就开口问出来的,话一落音,净书立马就后悔了,想着那天她在田野里的失常,猜了个七八分,只是覆水难收,问题也不能吞回去,白白惹得她去思考如何作答,更添几分忧愁。
净书倒回去,拉住她的手。
“是不是因为那个逼你生下孩子的人?”
她点点头。
“你放心,今天全天我都不让他们出门玩儿去,只在我男朋友家里呆着。”
她稍稍放心一些,但眼睛里的迟疑犹是未减。
“有我在,你怕什么?”净书在胸膛上拍一拍,“如果你真不愿意和他过了,我帮你起诉离婚就好了,不要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少妇苦笑。
是啊,有书书姐在,她怕什么。
“你想啊,怀孕生育以来,你都多久没参加聚会了?多久没和年轻人打交道了?跟社会脱节了吧?为了生养孩子,工作也没有了吧?趁这个机会,多认识认识几个人,以后路子宽 一些,不管离婚不离婚,都能靠得了自己。”
她最终还是被净书说服了,又挽起净书的手臂。
两人一边走一边逗留。
各自扯一把茅花在手上,一边走一边朝对方的头发上吹,不一会儿青丝上便如同挂满了雪花,又好像是走进春天的柳林,热了一头的絮。
茅花吹干净了,净书便又去撷一把星黄的野菊捏在手里,用野菊的长长的绿藤蔓挽成圆环,中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雏菊,分外好看。
好像回到小时候一起上学、放学的日子,也是像这样从来不赶着什么,只贪恋路上的欢乐,或是晨间的疏云淡彩,或是傍晚的日月同辉,或是油菜花旁翩翩起舞的蝴蝶,或是青草池塘里的几声蛙鸣,还有春天的红樱桃、夏天的绿莲蓬……那时的求学路才真真的叫人怀念。
她们俩一人戴一只花环,打打闹闹,撒下一路的欢声笑语。
沈绪平的别墅依稀出现在眼前。
“书书姐,我花环掉了。”她的目光急忙朝来路探去。
净书看一眼时间:“掉了就算了吧,以后再做一个。”
“不,我想去捡回来。”
“可是我们在路上耽搁许久了……”
“可是我想要那一只。”
净书思考一番,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房屋:“这样,我先去报个道,你回去捡,应该就是那栋房屋了,你捡到了就往这边走,随时电话联系。”
两人照着净书的安排,背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