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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来覆去滚了一个晚上的陈陵青黑着眼睛爬起来,昨夜和他睡在一起的元清章已经不见了踪影,桌案上放着一盘还冒着热气的荷叶粥,旁边的一小盘碟子里整整齐齐的码着几根切得方正的青瓜,上头淋了几片红彤彤的辣椒,看着很是让人胃口大开。
陈陵的嘴唇有种不正常的嫣红,柔软的嘴唇表面起了一层细细的褶皱,像是久病不愈的病人。
昨夜狂乱阴冷的眼睛现在已经恢复平静,黑嗔嗔的包裹着一片安然的宁静,但这样的平静安然却总让人觉出一股大事不妙的脊背发凉的感觉,只觉得那平静之下,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暗流起伏的惊涛骇浪。
陈陵走到长条案几前面站定,手指轻轻地拂过上头开的正好的迎春花,这娟秀的花枝之间有一快突兀的空白,是昨夜他不小心碰落下去的一朵花。他看见这朵花被那人接在手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藏了起来。在最后要走的时候,浑身漆黑的人遥遥的望向他,那目光清凉冷淡。
上辈子“铁面”面对他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安然无害的目光,像是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只是纵然这回他们之间并无什么交集,他却已经打定主意,要与他不死不休了。
沾染了昨夜寒露的窗棂边缘,聚起了一串的小水珠,在初升的日头低下闪烁着滴滴璀璨的虹光。陈陵半阖着眼睛,漠然冷静的看了一眼昨夜“铁面”站立的地方,半晌嘴唇弯起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嘭”的一声把窗格一下关上。
听见动静的林思推门进来,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早膳,香气浓郁的鸡丝粥,还有客栈厨房里现做的玫瑰银丝卷。
见陈陵已经起来了,忙把手上的东西刚在桌上,着急忙慌的把早早就烧好的热水倒在铜盆里,把身上随身带着的甘菊花露滴了两滴在水里。登时滚烫的热气一激,这香露的味道便翻腾了出来。
林思一边手上不停,一边口里也在絮絮叨叨的说话,“公子您就不该来这个地方,在家中看完夫人,就该直接回山门的。您看看这些日子,您都变成什么样儿了,身上憔悴的这个样儿,到时候要是让宗主大人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发作我们呢!”林思把帕子在滚水里烫了一遍,又在滴了香露里的水里泡了一遍,这才拿着过来让陈陵擦了脸。手上捧着漱口的清茶和青盐,服侍着陈陵盥洗完了,才把膳食放在他前面看着他没什么异样的吃了,才放了心。
“我不过是这段时日,未曾休息好了罢了,我这么年轻,正是身轻力壮的时候,不过几日时间,好吃好喝的就又养回来了。等到回山门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到那时,师傅怎么看得见我现在憔悴的模样,你就是太爱操心了,又爱杞人忧天。”陈陵无奈的摇头,手上端着的一碗粥仰脖一口喝了个干净,“再说了,师傅从不肆意妄为的惩罚任何人,你都已经和师傅相处了这么长的时日,怎的还会这样的满嘴跑火车的害怕。”
林思见陈陵不解的疑惑模样,嗫喏了两下唇,还是把话憋在了心里。宗主大人从来都是那样冷若冰霜的森冷样子,就算是掌门在宗主大人的眼里恐怕也未曾有多少分量,更何况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人了。何况宗主大人所有的温柔只在公子面前展现,您自然是不知道宗主大人究竟是如何恐怖。
待陈陵吃饱喝足,元清章也姗姗回来了,一身浅色的白色衣裳,肩头上落了两片轻薄的桃花。见陈陵神色淡然的模样,面无表情的脸才似春风吹皱了的池水一般的化开一个柔和的笑,“你的精神看着还好,昨夜你翻来覆去的我还以为你今日定然是要多睡一会儿,所以起来的时候就没叫你。”说着一屁股坐在陈陵身边,手指端着他的脸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才放心的把手上提着的一个篮子摆开。
“这是我在街上看见的一个花娘卖的东西,现在这个地方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搂了这一篮子的花。虽没什么用处,但能博你开怀一笑也算这花的福气了。”元清章把篮子送到陈陵面前,古朴的藤条编织的篮子里精致漂亮的插了刚好开花的桃花和雪绒花,粉白相间的芬芳扑鼻,看着极是喜人。篮子上头还绑了一串精致小巧的银铃,刻着的是和合二仙的纹样。其中心思昭然若揭。
陈陵寥落了一个晚上的心境,在看见这心思的时候,的确是如花开见月的开朗起来,眼睛弯弯的开出一个月牙的弧度,皱起的嘴唇也随着喜悦的笑而平顺起来,“这花儿开得好,只是这铃铛才是我最喜欢的。”陈陵把那串红线串着的铃铛拿下来,指肚在和合二仙的纹路上摩挲几下,转手递给元清章,让他把这铃铛挂在另一边的手腕上。
自己的心意能被意中人喜欢而珍重相待,元清章自然是高兴的,两个人甜甜蜜蜜的把铃铛栓了好半日,腻腻歪歪的让林思泛了一肚子酸水,最后实在是忍不了的翻了个白眼儿的去找弹云去了。
虽说弹云也不讨人喜欢,但总比那两个腻歪的人让人舒心些。
等到晌午的时候,一行人才打算走了,佟跃十分殷勤的跟着几人忙前忙后,一张白胖的脸更是笑得像个发面馒头似的。
“几位公子若是觉得我们这小店还算合心意,下次再来洪州的时候,还请再来小店歇息。公子住的这几件房,定然日日打扫着,等着迎候几位的大驾。”佟跃胸前的绿松石项链,因为主人的团团殷勤,似乎也知晓心意的越发的莹润起来。
今日一大早的就接到了消息,让他好好伺候的人竟然就是眼面前这位温润皎皎的公子,这真是瞌睡就送枕头,机会来的这般巧妙,真真是到了他时来运转的时候。上头还特特的吩咐了,一定要把这位公子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但然有什么需要的,就算是再如何的艰难险阻,都要给他搞到手了,送上去。那上头落下的印章,是宫中最为机密重要的凤凰花的印章。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他佟跃能不能鱼跃龙门,扶摇直上九天,就看着一回了。
以是在听见陈陵要去王守英划定的内城的时候,忙前忙后的细心妥帖的把东西全数给备齐了。打着的还是客栈的旗号,说是久久不来客人,现在好容易遇上一位不怕这情况的,自然是要牢牢地抓住这几个大鱼了。掌柜的知道了,还说佟跃机灵,很是看重几分。
陈陵捏着送到手上的入城令牌,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也不多说什么,笑纳的收了,倒是让一边眼巴巴的等着的佟跃松了一口气,更是提起劲头来忙碌,一时之间都把林思给挤到了一边去。
元清章仍旧是维持着那副侠肝义胆的大大咧咧的性子,这些疑惑暂且不便相问,只得装在心里等着出去了之后再说。
道上还是一如昨日的荒凉,偶然间看见的几家铺子也是人丁寥落,且贩卖的东西也尽都些日常用的柴米油盐。在街上走动的人,也都是些衣衫褴褛的瘦弱男人,眉宇间一派心若死灰的苦楚和沧桑。
这样的情景昨日已经见过一次,但再看心里还是不舒服的轻轻地撕扯的疼。王琦暗藏着一点绿意的眼珠漠然的扫了一眼荒凉穷苦的街道,见一旁的林思皱着眉头露出不忍的悲愤之色,在心里不屑的嗤笑一声。洪州自来民风剽悍,这些看着淳朴可怜的穷苦人,以前还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呢,能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也可算得上咎由自取。
苍凉的路慢慢的总有走完的时候,渐渐地沾着荒草青苔的街道和粗陋的屋宇慢慢的变成越加精致的大块整齐的白石路,每块铺路的石头边缘上还精雕细琢的雕刻了繁复的纹路,隔着一道城墙展露的飞檐翘角有不动声色的富丽繁华。风中有细细的鼓乐声传来,鼻端似乎也能闻见里头脂粉甜腻的香气。这是他们闻惯了的富贵繁华的景象,只是在这个地方,却恍如隔世一般的让人有些不自在。
半个马身后头是与天穹即将融为一体的苍凉破败,遥远的空中似乎还能看见一点茅草被风吹刮起来的凌乱,寥落的人烟像是一座久无人居的荒城。
而半个马身前边却是说不尽的风流气象,高远的蓝天之下是让人叹为观止的高高耸立的神殿,修建的尖尖的屋顶上嵌着一颗灼烧发光的宝珠,即便是在正午最灿亮的日光之下也散发着不可逼视的宝光。气派辉煌的内城门口像是一道分界线,残忍的划开所谓的高门和寒门。
漆了浓郁的朱红色的大门旁边站着面目威严,身姿挺拔的守卫,身上穿的雪白发亮的铠甲存了照耀的日光,反射出来的光亮刺得陈陵眼睛生疼。他吞了一下喉咙,翻身下马拿着佟跃给的令牌上前。
象征着进出内城的令牌是上好的黄花梨木磨制而成的,用的是圆润端正的馆阁体的书法,下头还雕着几朵杨花。
那守卫严肃的翻着令牌看了又看,守门的四个人轮番看了一遍才把几人放行。
厚重的朱红大门打开,还未进去,就有缤纷的绯红花瓣飘散出来,夹杂着湿润的水汽。马蹄踏踏的声响带着陈陵几人慢慢的见识内城风光。
放眼望去,皆是层层高楼,每一层的翘角上都挂着一盏琉璃风灯,章台高阁之上似有红袖招招,娇声燕语宛若黄鹂清啼。只是听着这样的声音,都觉得这日子快活舒坦。
打眼的是进了城之后弯曲折绕的宽阔桥面,旁边无边无际的清澈见底的水泽上漂浮着嫩色的睡莲,就在水里升起来的圆圆的高台上,种着名贵的血桃花,似女儿一样娇嫩的绯红花朵大朵大朵的密密匝匝的挤了一树。连绵成片云蒸霞蔚似的团团拱卫着这座精心建造的达官显贵聚集之地。
“这地方竟是建造出来的,难为王守英想得出来这样折磨人的法子,把一整个城都给推平了,还引了玉泉的水灌满了这满城池水。”王琦嘲讽的冷笑一声,因着冷漠的讽刺,眼睛里的绿意便一分一分的浓郁起来,“也难为了他,没什么学问和底蕴,也能想出这样好的图纸,真是难为他了。”
“你······你知道这王守英?”林思挑高眉头疑惑地问。
王琦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我姓王,我就是这洪州出来的,王守英是我的哥哥,我自然知道。”
林思一脸发现新秘密的目瞪口呆的神色,真的到了现在他才知道王琦竟是出身洪州王家,虽早有猜测,说是王琦是洪州来的,但看他那副没什么关照的干瘪可怜的模样,在山门里。若不是因为有陈陵关照,只怕混的连外门弟子都不如。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是从洪州的这个王家出来的。
“可是······你既然是王家的人,怎么会是那个样子,逢年过节的,也未曾看见有什么人上山来看望你。”林思好奇的开口道,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在刚刚进山门的时候,又是那副落魄的可怜模样,谁会知道他竟然是出身大家呢。
“我和王守英一样,都是庶子,不受嫡母待见,况且我又没有王守英那样善与隐忍钻营,自然混的不好。”王琦倒是并不避讳他自己的出身,甚至觉得他身上留着王家的血叫他觉着这是自己抹不去的污点。
“看这建造的繁华的模样,只怕并不止外边儿的人所说的三五年能弄得好的。”陈陵环顾周身,不远处的一座高楼上闪眼间还能看见丝丝金光,那是窗帘上掺着的金线。
元清章眼神发亮,这样的看这歌舞升平的地方,最是秘密生长的好地方,“看来,我们得多加小心了。这样的地方,看似醉生梦死的安宁和乐,实则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