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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探秘

江海无月 绝望孤城 15064 2022-05-10 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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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因为这观音山上的血腥惊悚之事叫人心中疲惫,这夜色也像是通晓人心一般的早早地暗了下来,低垂的夜空里一点星子也无,黯淡淡的只有林思和洛水两人手上的灯笼暖光照亮前路。起伏不平的路上,到处是铺路的石板破碎零散的石头,硌得人脚板生疼。

  好容易寻着客栈昏暗的灯笼光亮找到歇脚的地方,进得门去却只看见一个懒散的店小二趴在柜台上掰着自己的指头玩,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还如在梦中一般的迷迷瞪瞪了许久,才陡然之间打起精神上前迎客。

  “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我们这儿是外城最好的客栈了,您几位来这儿算是来着了!”店小二满面精神的冒着红光,搭在肩头上的手巾伶俐的扑打着大堂里摆着的几张桌椅,招呼着几人坐下之后,着急忙慌的拿了束之高阁的最好的茶叶泡上,生怕几个人嫌弃方才他的懒怠跑了。

  元清章养尊处优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样的茶叶在小二看来已经算是最好,在他眼里,却是连漱口的茶叶都不配的。只是已经转悠了一日了,寻寻觅觅的才找到一家像样些的客栈,也实在是不想再走了,且看这小二的模样,也是个精明伶俐,能说会道的,想必知道不少消息。

  想到此处,元清章缓缓的绽开一抹爽气的笑,不嫌弃的接过小二冲泡的茶盏,露出与外表不相符合的热心肠的大气爽快的气质,拉着店小二便称兄道弟的聊了起来。

  这几年洪州是越发的乱了,知道点儿消息的不愁什么生计的人物都不爱来洪州找胆战心惊。店小二从洪州的热闹繁华做到了今日的门庭冷落如荒城一般的活计,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知多少,但这样风流俊逸的人物一下来了好几个还是头一回。才将将抬头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得迷糊了,一不留神去了瑶台仙境,见到了话本传说里的仙人。

  现在仙人竟这般不嫌弃他低微的身份,与他勾肩搭背的说话,如何不让他油然的生出一股惶恐的兴奋,结结巴巴的只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兄弟,你们这儿我以前也来过,我记得以前这个时候街上还到处灯火煌煌如昼,行人如织,摆摊子买东西的不知道多热闹,怎的我今日进来却是这样人丁凋敝的荒凉景色,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么?”元清章粗豪的仰脖把杯子里的茶水干了,一脸略微有些扫兴的克制,活灵活现的把一个想要喝酒却有分寸知礼的不拘小节的公子哥儿扮演得入木三分。

  一边的陈陵都已经有些惊呆了,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他见过这人风流潇洒,气质斐然的让人趋之若鹜的世家公子模样,也见过他独独只对着他做出的撒娇粘人乱吃飞醋的任性模样,也见过他杀伐铁血,冷酷无情敏感多疑的样子,却从来还没见过他装模作样的像是换了一个人的样子。若不是知道他是元清章,那个抚掌静安海,转瞬之间就会让人灰飞烟灭的当家,他会真的以为这就是一个看着金尊玉贵,实际上却是一个安贫乐道不拘一格的大气豪侠。

  见那店小二已经快要被他哄着认做必生见过的性情最好的人物,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的激动模样,陈陵不得不感叹一声,果真不愧是情报世家的人。

  一边的王琦闷着声儿的哼了一声,他就是看不上元清章这家伙了,一肚子的坏水,脑子里全是弯弯绕绕的算计。整日的就会花花绿绿的卖弄风骚,恨不得人人都被他那一身的花衣裳给迷花了眼睛,拜倒在他脚底下才好。真不知道他是使了什么手段才把他师兄骗过去的。

  红袖倒是没什么奇怪的腹诽,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不是个好惹的,单说他一双眼睛里陡一闪现的漆黑的暗光,叫人悄然一瞥便觉得心中胆寒。何况他现在就像一个暴君小心翼翼的笼着自己护在心口上的宝藏,不容许任何人觊觎。若不是她早有眼色的求对了人,又一直和陈陵退避三舍,除开必要的话要说,是决计不靠近他半步的。如此下来,才算是让元清章不在看见她就阴恻恻的看。

  现在看见他这样反差极大的模样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默默地端了一碗饭,缩在一边吃。

  另外一边的桌上已经摆了大肚子的粗陶酒坛,一坛一坛的慢慢的空了下来,东倒西歪的滚在地上。久不出面的老板得了陈陵给的两锭银子,心满意足的回去躺在柜台边儿的摇椅上,腿上搭着一条毛毯子,眯着眼睛自得其乐的看着几个人坐在那儿唠嗑。

  酒酣耳热,话也渐渐的兜不住了,店小二干瘦的脸上被烈酒逼出灼热的红晕,眼睛也不清明的抖着两团虚软的眩光,大着舌头的挥手愤道:“自从这王家换了当家理事的之后,这整个洪州城是一日比一日萧条,我们这儿以前是最繁华的一条道,日夜灯火不息,亮到天明。现在呢?”

  小二嘲讽的摊手,即便现在浑浊不清的眼睛里也明白的露出一点无力的哀嘲来,“大白天的,连个人影都没有,门口刮过一阵风,都会呼啦啦的发出一大阵嘭嘭的巨响。整个城里,就像是一座空城一般,里头活着的人就快成行尸走肉了!城外的人稍微知道点儿底细的也不敢再进来了,生怕有进无回。您看见城门口的那群无所事事的懒汉了吧?那些人以前是城里最勇武的汉子,品格正直,不知道多少小姑娘抢着嫁呢!现在却被王家那群孙子逼成这样!”

  “家家户户的稍微好看点儿的又到了年纪的姑娘,挨家挨户的都被搜罗到了他们家里,一些是被他们自己拿来享用了,但大部分的还是被送去了夜游宫。前几日,我还看见……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儿在王家出巡的队伍里呢!这群畜生!他们迟早会不得好死!”小二憋屈着一张脸,闷闷不乐的狠灌了自己一口,酒盅掼在桌子上,被震得使劲抖了一下,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一边坐在摇椅上的老掌柜处变不惊的连眼皮都不撩的悠闲自得的躺在上头,这种话他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每次有人来,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说上这么一遭。

  元清章好脾气的把倒了的酒盅扶起来,感同身受的的跟着一起赤红了眼睛,愤怒的叫嚷道:“这帮孙子太不是个东西了,好端端的把一个热热闹闹的都城弄成这副鬼模样,也不知道图的什么!”

  “还能图什么!还不是图那夜游宫的权势,等着夜游宫看在他们巴结殷勤的份儿上,能分他们点儿肉汤喝!”小二眼里闪动着不怀好意的怨恨的光,不吝惜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王家,“小妇养的就是小妇养的,所作所为哪里比得上王二郎半点儿!从前王二郎在的时候,王家也是城里少有的积善积德的人家,一家子人说不上全都是好人,但终归行事也还算是有分寸。现在呢?王守英回来之后,才掌家不到两年,这阴毒的行事作风是越来越让人胆寒,把一个知府也牢牢的把持在手心里。再这样下去,只怕这洪州就快成了他们一家人的封地了。也不知道朝廷知不知道这里的事儿了?”

  不过说起朝廷,小二脸上浮起一丝嘲弄的苦涩,“连知府都动弹不得,想必丝毫消息都是传不出去的。我们……也不过是一些可有可无的无名小卒罢了,就算是传了出去,想必朝廷也不会因为我们而大动干戈的。”

  “唉,哪里都是一样的,有权有势的把持一方,我们这些人,纵然有些钱财,可手上没权势,看着外边儿是穿金戴银,风光无限的。可在这些人面前还不是说动手便动手了,不费吹灰之力。”元清章英挺如画的深邃眉眼也随之染上了伤怀的暗淡,纤长的眼睫落在微微陷下去的眼窝上,似是一只蝴蝶,忧郁的颤抖两下,让人不自觉的便也跟着觉得心绪低落起来。

  红袖赶忙掐了自己一把,把自己的心神掰正了,这样的人眼瞧着是一株惊才绝艳的美人花,容颜风姿绝世。只是那花却是有毒的,稍不留神就会因为心生贪恋而殒命。

  陈陵把碗里的饭食吃干净,才刚要喝汤,面前就推过来一盏还带热气的,撇了油花的鸡汤,里头还放着几块肉色雪白的鸡肉,上头的鸡皮都被撕干净了了。陈陵转头看过去的时候,正巧看见身边的元清章正把碟子里的一块鸡皮送进嘴里。察觉到他的目光,一边和小二说话,一边伸过手来极自然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腰背。

  腰上有熨帖的温度贴合着皮肤传过来,一直柔软的流淌到心里,叫他不由自主的面上便带了一缕笑意。看着碗里的鸡肉,便觉得尤其的甜蜜起来。

  觑着元清章一直在引着小二说话,饭食也未曾用上两口,手上动作不停的把刚上来的菜摆在碟子里,推过去,接口和小二说话,让他歇一歇垫垫肚子。

  “方才听你说,这王家的家主好像并不是在家族中教养长大的,怎么他却成了家主,而不是别的嫡支子弟承袭家主之位?”

  南国与北国不同,一向注重嫡庶之别,家中除非叔伯兄弟之中无嫡枝子弟,即便是过继一个旁支的孩子,也是轻易不肯让庶出的孩子掌理家事的。以是这么多年来,南国纵然是富贵之家也少有庶出子女出生的。嫡出的子女生来便得天独厚的拥有了先天的优势,庶出的子女,即便没有那样的精心照顾,但想来也不会好过的。

  小二对着陈陵便没有和元清章说话时候的随性,晕晕乎乎的也记得要收敛些,软塌塌的身子努力的想要坐直了,只是酒意上头,十分努力了也还是一样的歪歪扭扭。

  “这王守英的娘是勾栏出身,王老太爷寻花问柳的时候一次便有了生下来的种。那女人是个狠的,把王守英扔在王家大门口,拿着到手的银子便走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王守英一个人在王家大宅子里挣扎着过活。”

  “王家的主母也不是个有容人雅量的人,城里先前传唱她和王老太爷是如何的鸳鸯情深,现在她就有如何的恼怒。怎么会对王守英这个打了她的脸的人有好脸色。”小二显然是深谙这些豪门里头阴私的腌臜事儿,说起来眼神都亮了,对着陈陵这个看起来就和他们这种下等人不一样的,泡在书香里长大的贵公子也不那般的怯场了,滔滔不绝的便开始说起来。

  “这王守英在王家被扔给一个奴婢养着,寻常不许他出来,吃穿俱是那个奴婢自己动手,就这么默默无闻的把他给拉扯大。也不知道这王守英是怎么长的,一直也没听说他正经的上过学,谁知道成年之后慢慢的竟传出来他惊才绝艳的称呼,他也倒真有那份本事,诗书无有不通的。加上他长得也是一副风流俊俏的模样,很是受一些小姑娘的喜欢。”小二说起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种隐忍的羡慕,这样的人,活脱脱就是一个宝剑锋从磨砺出的现实材料,出身微贱,有王家这个姓还不如没有。就这么艰险的条件下,还能活得风生水起,成了现在洪州城里第一个庶子掌家的人物。

  “那这么说来,这王守英也是个枭雄一样的人物。”陈陵对于这样的人有佩服,但却不喜欢。因为这样的人,往往性格阴鸷狠辣,行事动辄便是血流成河,且这样的人心胸大多狭窄,轻易交不得心。若是与之相处,只怕最后会不得善终。

  门外呼啦啦的吹进来一阵冷风,吹得门上挂着的两片藏青色的门帘子也跟着扑啦啦的响动。现在才将将入夜,太阳才刚刚隐没下去,这街上就已经全然寂静下来。自半开的一扇窗户当中看出去,连一星半点儿的灯火都看不见了。

  陈陵以前跟着师兄下山的时候,也曾去过村子里,纵然是再偏僻的村子里,入夜之后也不像这样的一点儿犬吠声也不闻,何况这里还是城里。先前他以为这洪州顶多算是乱像横生,却不想竟然如此厉害。

  “那王守英为何又要这样的大肆搜刮民女,那些姑娘送去夜游宫里,究竟是做什么?”陈陵放下筷子,把碗里最后的一碟菜送到元清章面前,旁边坐着的王琦和红袖几个已经开始无所事事起来,王琦更是昏昏欲睡的在桌子上杵着下巴,就差要睡过去了。红袖倒是端端正正的坐在一边,做男子打扮,她家人甚至是一村子的人都是被王家祸害的,如何肯听小二在这儿吹嘘叫骂。王家是如何的残暴,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了。

  老掌柜把堂里的几盏大灯笼点亮,又端了解酒的汤药,嘱咐小二好生伺候着陈陵他们,实在支持不住的回去歇息了。老掌柜亲戚家的一个孩子接了他的班,出来守着。这人是个好凑热闹的,见他们在打听王家和夜游宫的事,按捺不住的也跑过来坐下跟着一起说话。

  这人名叫佟跃,团团的一张脸,说话也和气,见陈陵有兴致,挤开小二和陈陵说起话来,“公子不是本地人不知道,这夜游宫最开始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小门派罢了,在洪州除了欺负欺负老百姓,白吃白拿也不敢做什么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夜游宫突然就起来了,一夜之间便把当时最厉害的苍鹰门给屠得一干二净。就这么着,便成了洪州一霸。”说到这儿的时候,佟跃脸上露出一抹隐晦的微妙的笑意,一双本来就被白胖的面颊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现在更是看不见了。

  “这夜游宫里尽是些女子,练的全是吸人精气的邪门功法,前几年周家的几个嫡出的公子就是因为和这些女人纠缠在一起,几日便相继去了。死的时候据说还在与那些女人做那等事儿呢~”佟跃状似遗憾的摇了摇头,颈子上挂着的一串拇指大小的绿松石的项链,在莹莹烛火之下泛出耀人眼目的宝光。

  这样好的绿松石珠串,可不像是一个寻常客栈老板的亲戚能有的东西。

  陈陵神色如常的捻了一块点心,粗糙的面粉未曾揉转,裹在口里,磨得柔软的嘴巴不适的疼。

  那边佟跃仍在兴致勃勃的说这些闺阁艳事,唾沫横飞的越说越不像样。今夜看样子是已经掏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陈陵奔波了一天,也实在不想再说下去,和元清章对了一眼,便对佟跃开口道:“夜已深了,我们今日在路上也是奔波了一天,和你们说了这么一会儿子话,我们精神也疲倦了。待到明日,我们精神好了,再来和你们说话。”

  佟跃难得找到一个喜欢听这些消息的人,眼巴巴的不舍得的看了一眼眼睛微曛的陈陵,一下就被跟着站起来的元清章隐晦的刺了一眼。虽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刚才的目光实在是太渗人了,佟跃不自在的吞了一口口水,扬起一个热情的笑脸,“公子说的是,这天儿也晚了,都怪我们,好久都没见过生人了,一时之间把持不住,耽误几位的休息了。后厨烧着热水,一会儿便给几位送上来啊!”说着赶忙去后厨催水去了。

  听见可以上楼休息咯,半死不活的林思和洛水忙一骨碌爬起来,放在桌子上的行李被林思兴奋的背在身上,兴冲冲的就上前开道。

  因着没人进来住,这客栈里所有的房间尽供着陈陵他们挑选。

  好在虽然萧条下来,但这客栈里还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倒还能将就着住下。

  林思来来回回的挑选了许久,也没能找到一间勉强看得上眼的房间,在他看来,这里所有的房间都配不上他们家公子,那挑剔的模样让一边的老掌柜脸都差点儿挂不住了。

  陈陵把他拉开,选了一间靠里边儿的屋子,让林思先进去收拾了,这才转头对特意来招待他们的老掌柜歉意道:“我这书童实在是被我惯坏了,一直跟着我长大,因着这份交情,所以我格外的宠着他些。没想到他竟这般无礼,对您有冲撞无礼的地方,还望掌柜的多多包涵。今日时日也短了,我也不好打扰掌柜休息,待到明日,定然带着他去向您赔罪。”说罢郑重的向老掌柜行了一个礼。

  老掌柜唬得连连摆手,诚惶诚恐的拱手道:“公子言重了,那小哥儿对公子也是一片丹心,公子有如此忠仆,让老朽着实羡慕。”

  两个人站在外头客套的来来去去的说了不少话,那边林思早已经收拾完了,元清章也极自然的跟着进去留在了屋子里,弹云见他不想出来,俏没声儿的缩在了另外一个屋子里,既不过于打扰两人之间亲热,也能恰好的护卫他们。

  林思却不干了,眯着眼睛,在一边运气。现在是在外头,不好大声和他吵架嚷嚷出来,只能是咬牙切齿的闷在心里,挫着牙齿的轻声哼道:“元家主还不过去吗?这屋子小,住我们公子一个已经算是狭小了,若是再加上一个您,只怕要转不开身了。”

  元清章一双眼睛只紧紧的盯着在门外和老头儿说话的陈陵,对林思恨不得吃了他的目光全然不在意,听见这话也只是抿嘴轻轻哼笑一句,“我与阿陵一体同心,无论屋子如何狭小,都足够容得下我们两个了。倒是你,不过是伺候阿陵的一个下人罢了,收拾干净了,就该好好的回你屋自己去。若阿陵有什么需要的,自然会叫你过来。倒是你,不要仗着阿陵喜爱你,就肆无忌惮的一直挑战我的耐心。”

  以前曾经有人说过,至臻化境者一个眼神就能给人无上威吓。林思只以为这不过是传说哄小孩儿玩儿的,在宗门之中也从未见过任何人有这样的功夫。

  可现在林思看着元清章那双在烛火跳跃下忽明忽暗的眼睛,却突的让他生出一股被深渊里的邪物盯上的恐慌之感。这种感觉十分不好,刚才的盛气凌人和理直气壮被这眼神压的一下缩了回去。

  陈陵总算是告别了老掌柜,回头就看见林思鹌鹑似的缩在一边,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服的别扭模样。

  “你们两个怎么又吵起来了,真不知道你们俩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气可生。”陈陵把林思打发走了,这回林思竟没有什么不情不愿的样子,倒是飞快的走了。这倒让陈陵惊异起来,瞪圆了眼睛的看向元清章,“他这是怎么了?火急火燎的活像被烧了尾巴的猫!?”

  “你不用管他,我是看明白了,这就是个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的货色。你就是对他太好了些,才会纵得他们这起子人没了分寸。”元清章眼珠里的阴霾被眼睫扇动间撩动的如潮水一样的褪去,重新覆盖上甜柔的暖色。这份柔软,只对他一个人绽放。

  屋子布置得还算雅致,没有任何大富大贵的装饰,也无什么彰显格调的玉器水晶。只靠窗的长条案几上摆着一个白色的细颈美人花瓶,里头错错落落的插了几枝时令的迎春花。嫩黄色的花朵小朵小朵的开在细细的枝条上,旁边次第铺展的翠色叶子很好的衬托出迎春花的活泼清新。

  豆绿色的窗纱上贴了万事如意的薄片窗花,素净的窗扇被撑开一点,露出外头一树垂丝海棠。海棠花上挂了几盏小小的花灯,暖色的灯火把粉红的海棠花晕出一圈柔软的橘黄。有夜风轻轻的吹刮着海棠花的花朵,送进来的风便带了一股清香的花木香气。

  陈陵懒了筋骨的靠在窗格旁边的矮榻上,目光悠远的望向静谧漆黑的夜里,似乎在想着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半晌才轻声开口道:“你相信他们说的话吗?”

  元清章只觉得自己一身的筋骨在靠在阿陵身上的时候,就已经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下巴搭在不算宽阔的肩膀上的时候,却让他觉得连时光都慢了下来。这样无聊安静的夜似乎也变得不同寻常起来,空气里恍惚都能闻见一股安抚的宁然香气。

  听见陈陵的话,眼睛疲倦缓慢的眨动了两下,半晌才轻声哼唧道:“五分信五分不信吧。”本就扣着陈陵要干的手,更是紧了几分,又朝前贴了几步的与陈陵就差坦诚相见的肉贴肉了。

  “他们这些人,惯是会看人下菜碟,都是见谁有来历便巴结谁的。何况王家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他们这些道听途说的人怎么可能知晓,要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还得我们自己去看看才好。”元清章口齿不清的眯着眼睛哼哼,不知道为什么从前他都是一整日不睡都神采奕奕的人,但现在靠着靠着却久违的泛起困来。

  索性陈陵也累了,便由着元清章把他拉在床上躺倒。荞麦壳的枕头睡在上头翻转之间会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擂鼓一样的在他耳朵里连绵炸响。身后严丝合缝的贴着一具滚烫的身躯,沸腾的灼烧进心房里。

  陈陵手指仿佛也被这温度舔舐得浮上一团害羞的绯红,让他不自在的把手指收拢在胸前紧紧的蜷起来。他从未这样的与人这样亲密过,这样肉贴肉的睡在一处,只有从前幼时和师傅在一起的时候才有过。

  默默地念了几遍清心咒,才勉强把心里的躁动按了下来,只是脑袋是彻底的清醒了,根本睡不着。稍稍动一下,身后贴着的元清章便会紧跟着找一个最好的角度贴上来,总会用胸膛抵着他的脊背,契合的抱在一起。

  试了几次,陈陵也就不再折腾自己,只闭着眼睛慢慢的想些事情。

  上辈子洪州的事情还是看守他的那个“面具”告诉他的,“面具”的声音异于常人的嘶哑,说话也是一顿一顿的不同常人。他那时候是有些矫情的,喜欢美人,喜欢一切美的东西,这样如老鸹一样的声音实再不是他喜欢的。但那个时候,除了他也不会再有旁人回来和他说话了,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在这样永无止境的寂静里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巴不得他再多说一些。其中这件事就是他央求着说了许久的一件事。

  之所以会喜欢,除了塔中日子太过无波无澜之外,就是这事儿太过离奇,让人忍不住的想要探究。

  王守英是个难得的枭雄人物不假,但他终归不是什么真正的枭雄,并没有枭雄一样的高瞻远瞩和理智。他把持了王家五六年,其中做的最让人诟病的一件事就是把王家与他做主结交的几家家姻亲与洪州隔离开来,自己建了一个“云端城”。宣称自己是洪州人信奉的菩猊神的化身,曾经的种种苦难不过是为了自证金身的磨砺,现在一切苦难都已经过去,而他是菩猊神的化身,自然该得到洪州人真心的供奉。如此便让家中的将兵去搜罗姿容姣好的女子,来侍候菩猊神的起居。

  之后又大肆征集奴隶建造菩猊殿,其中挥霍珍宝玉石金银不下万金,耗时五年之久。还未等到他住进去,朝廷的大军就已经到了,剿灭了王守英和那一干无知狂热的信众之后,这菩猊神殿就被尽数拆毁,散下来的金银玉珠尽数返还了回去,很是为朝廷涨了些声望。

  但他却总觉得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这件事情发生之后,看管他的守卫也一改往日的冰冷不近人情,对他这个阶下囚都有了好颜色。“面具”也不再是往日森冷的诡谲,眼睛里多少也有了丁点细碎的温热。

  只是还未等到他知道其中缘故,他就跳下了高塔,回到了从前。

  这一次,他想要主动的来洪州看看,他有预感,这件事的背后,或许会有查明真相的线索。

  夜已经很深了,连最聒噪的喜鹊都已经合着眼睛静声歇息,整个客栈也没了声响和灯火。

  佟跃袖着手,方才在席间油腔滑调的猥琐模样,被一种凝重的庄肃取代,一双小眼睛里,暗藏一点郑重的紧张。

  他做了三年的暗探,在这家客栈里窝窝囊囊了这么些年,总算是守到了云开见月明。这次上头总算是来了一个大人物,要来亲自给他交代任务。

  佟跃心脏紧绷的死死捏了一下拳头,还能来得及原地跺两下脚缓缓心里的兴奋,就听见一声“哗”的流水样的响声,抬眼的一刹那间就看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树荫底下悄无声息的站了一个人。

  那人披着一件长长的黑色斗篷,浑身遮掩得严严实实,与树荫之下的黑暗融为一体。若不是有夜风吹动斗篷边角,撩动出流水的波纹,佟跃可能真的还看不出来有个人站在那里。

  佟跃赶忙把脸上的兴奋压了下去,沉稳老练的努力想让这位大人物看到他这么些年安心在偏僻的地方的历练,若是能一举登天,那就最好了。

  “大人,王家人已经和夜游宫的人紧紧的掺和在了一起,城里的姑娘大明面儿上是被用做了王家和夜游宫的陪床侍女,但暗地里,却是已经被秘密的一路送去了盛京。现在观音山上的那群人已经被熬成了最好的人皮怪物,再过不久,想必就会被夜游宫的放出来了。”佟跃一双细细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凝重。做探子的,手上或多或少的都经过几条人命,也不是什么胆小的人物,但这样不把人命当命的做法,还是让他禁不住的有些胆寒。

  斗篷人并不打断佟跃絮絮叨叨的说话,一直静默不语,微微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等到佟跃实在是词穷了,才挥手利落的打断他。

  佟跃艰涩的吞了吞口水,装着老实说的讨好的话也慢慢的吞了回去,低下头眨了两下眼睛,也不敢再有什么讨巧的小心思,如坐针毡的等着那人说话。

  客栈后头的巷子里传来更夫打更的拖长了声调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尖利的如同夜枭一般。倏忽而来的斗篷人仍旧是静默不语的模样,头上的那一树开的正好的垂丝海棠花,慢悠悠的落下两片柔软的花瓣,顺着那人簌簌轻动的斗篷滑落在地。

  佟跃悄悄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见一扇半开的窗户,黑黢黢的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不知等了多久,佟跃的脚都快站麻了,才听见一声嘶哑的压低了的声音顺着风声飘过来。

  “你是宫里放在洪州最久的探子,没有谁能比你更了解这里的风吹草动这。宫主知道你的辛苦,这次特意叫我带话过来,让你好生的把这一次的差事做好,等到你把这件事情办妥了,就把你调到总坛去。”男人说话的声音像极了漏风的管琴,一顿一顿的有种怪异的韵律,听的久了,竟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佟跃甩甩头,深吸了一口气,把脑袋里的那些迷糊全部甩出去,眼睛发亮的对着黑衣人道:“多谢大人美言,小的定然尽心竭力,还请大人吩咐。”

  黑衣人慢慢的往前走了两步,身上似流水一样顺滑的斗篷如流淌的夜色,缓缓的铺展开翻飞的黑雾,就在佟跃以为他要给什么东西的时候,却见黑衣人缓缓的伸出手,戴着黑绒手套的手姿态舒展的伸在半空,刚好的接住了一朵掉落的花朵。

  那花朵形状小巧,有些透明的鹅黄色花瓣,娇怯怯的依着戴了手套的掌心,似乎上头还残留着馨甜的芬芳。全身被遮掩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似乎被这花香蛊惑,浅浅的露出一点脸颊,铁质的银光在熹微的光线之中折射出一溜隐晦的银光。

  佟跃低着头隐晦的瞟了一眼黑衣人,这人看通身的气势便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只是罩着一身看不清模样的大斗篷也就算了,为何连脸都还要特意的罩上一个面具。难道是脸长得太过于惊世骇俗了,还是身上有什么难言之隐的隐疾,所以才要这样层层遮掩。

  再看一眼手心儿里的花,不过就是再寻常不过的迎春花罢了,还能有什么特别之处么?难道是上位的大人物和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能看得出里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之处?

  佟跃在这儿四处胡思乱想,那边的人已经小心的把掌心里的迎春花给收了起来,重又恢复不动如山的模样,淡淡的对着佟跃道:“你的人物,便是保护一个人,在他有什么困难的时候,需要你用尽一切办法帮他。其中最好不要露出马脚,具体要保护什么人,明日会有人告诉你。事成之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该交代的交代完了,黑衣人便回身毫不逗留的走了。

  宽大的斗篷随着轻捷的身法在夜色之中展开鸟羽一样的宽大蝠翼,佟跃艳羡的看着倏忽之间便看不见身影的人,颇为叹惋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肥圆的身子,想要有这样俊的功夫,只怕要等到他这身肥膘下去之后才有丁点儿的可能了。

  只是这身肥膘跟了他许多年,已经有感情了,想要减了,谈何容易呀!

  佟跃摇头叹息的一步三晃的走了,暧昧的光影之下,得见一个矮墩墩的影子十分活泼的滚远了。

  细细的夜风吹动海棠花的枝丫,枝头上盛开的花朵沾了细碎的露水,被窗格里头陡然明亮起来的烛火照映出细碎的璀璨光亮。

  陈陵手指紧紧的捏着案几的边缘,用力得指骨都泛了白,身上单薄的寝衣也掩不住他浑身的颤抖。手腕上挂着的一串黑玉珠串也跟着簌簌的碰撞发出细细的脆响。

  元清章点了烛火,回身找了一件衣裳为他披上,浓黑的眉毛紧紧的蹙在一起,担忧的看着他,安抚的把手扣在陈陵身上,放轻了声音的道:“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还是刚才的那段话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知道阿陵心中现在只牵挂一件事,就是他父亲的死因。方才半夜之中竟有人夜半传递消息,话语之间透露出的夜游宫和另一个宫主的消息很是让他在意。只是还未等到他有什么清晰的思量,就看见阿陵眉目格外冷肃阴鸷的悄声走到窗前,搭在案几上的手指越捏越紧。他不好有什么动作,生怕惊动了外头说悄悄话的两人,只能担忧的站在身后轻轻的顺着他的肩背,等着人都走了,才第一时间点了灯火过来安抚。

  陈陵脸颊上的肌肉急促的抖了两下,半晌才咬着牙的极力拿捏着自己的嗓子,才不让腔子里翻涌的怒气一股脑的涌出来。

  “刚才底下的那个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就是他……就是他!”陈陵目眦欲裂,想要把话说出来,但那是上辈子发生的事,这辈子,他还好端端的,这人与他从未有任何的交集,且他从前一直在宗门之中修炼,如何会认识这样的人呢。

  陈陵很恨的锤了一下桌子,满腔带血的愤怒也只能压在心里,长长的喘息之后,他才气若游丝的道:“这个人……曾经是混进宗门奸细当中的一个,他杀了宗门里与我最为要好的一个朋友。那把声音,我就算是化成灰,我对不会忘记!”

  陈陵颓然倒在元清章怀里,姣好秀丽的一张脸上透出十足的肃杀,“此仇不共戴天,我活着一日,就与他一日的不死不休!”

  元清章心疼的拍着他的肩背,口中一直耐心的轻声安抚道:“好好好,与咱们有仇的人,我们一定让他挫骨扬灰,不得好死!现在夜已经深了,你白日里头就未曾休息好,现在更该多歇息。这件事左右也急不来,你暂且先休息,等到明日,养足了精神,再做打算也不迟啊!”这样好说歹说的,总算是哄得陈陵安寝。一直看着他睡下了,才探究的皱起眉头,方才的反应,绝不是寻常看见宗门细作仇人的神态。倒像是,见着了夺人性命的仇家。

  这其中必定有缘故,只是方才那样心神大乱的情况下阿陵也强忍住了未曾开口,想来定然是什么日久年深的疮疤。要知道这其中缘故,还是要等些时日,慢慢安抚,打开心结。

  元清章心里慢慢的舒了一口气,终归是情分还未到那个份儿上,所以才会有所隐瞒。

  黑暗中,枕边人即便睡着了,也仍旧紧紧的蹙起来的眉头和苦涩的脸,让元清章心里头的那点儿子微酸的心绪顿时消散。伸手把皱起来的眉头抚平,暗叹一声,跟着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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