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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他们就要离开g城了。为期三天的教学研讨会到此结束。他觉得心底的惆怅和弥漫城市里的盐腥味一样浓浊，像从前他弄丢了祖父给他的那只小小铜狮子，在暮色苍茫中，他奋力寻找，翻遍了草丛树根底下都没有找到，急得他满头大汗，差点咬破了嘴唇。

　　就连同行比较要好的老师都察觉他的失落，忍不住鬼祟探问：“难道真是有了风流韵事？哎呀，不过是寻开心罢了，何必闹得那么认真，那就不好玩了。以后想玩有的是机会嘛！”

　　陈广陵对这种安慰感到无奈又滑稽。他的前世和今生都是一样的脾气，对于自己喜爱的女人，他一向是很坦然大胆的，并不因为身边有了高瑞秀这样的牵绊就会畏首畏尾。无论是在读大学还是在工作后，如果他遇上自己觉得有意思或者有冲动的女人，他都很坦然和她打情骂俏，甚至暧昧一下，或者有肉体纠缠。就像那次，他们一群大学同学分别之前聚会，在一家酒馆里喝得兴致勃勃，高谈阔论无休止。其中一个女服务员跟他们居然混在了一起，和他们一起干了好几杯，喝得眼皮盖都红艳艳的，婀娜的身形像一条诱惑的水蛇在他面前游动。他毫不避讳自己对她的兴趣，和她开起没羞没臊的玩笑，逗得她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整个人越来越依偎到他手边。

　　趁着酒酣耳热，他把手臂轻轻蹭靠在女服务员光裸的手臂上，结实精干的肌肉散发着氤氲的热气，烘烤着彼此。他微微侧了头看着她，半真半假地低声说：“嘿，我们去找个地方玩一玩，去吗？”

　　陈广陵是个很英挺帅气的男人，抿嘴笑的时候有种异乎寻常的可爱，像个还带着稚气的腼腆男孩，但他有棱有角的眉毛和修长的眼睛却十分冷峻，有着很强的冲击力。他的身形挺拔清秀，精瘦得很灵活，但隐隐透出野性未驯的张力，让女人看见了会产生他会不会对我做点坏事的联想和兴奋。因此，他很少被女人拒绝，即便拒绝也不会排斥他，顶多是欲拒还迎的羞怯。

　　他在外面的所作所为并不害怕高瑞秀怎么看待，也不惧怕她知道，但是，他也没有明确跟她提过这些外面的桃花风流。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让她知道。说到底，这些偶尔为之的风流并不会让他们的关系有什么改变。他不会因为这些一时兴起而改变对高瑞秀的爱护。这些飘来荡去的桃花根本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多少痕迹，何必徒增她的烦恼呢？

　　可是，这一次遇见的女子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他不是冲动，他明明知道，那是不可救药的心动。他想认识她，想被她认识，想她能够正眼看着他，和他认真说说话，也认真听他说话。只是，现在还有什么办法？他和她大约就只有这么几面之缘吧。

　　只要这么一想，他的惆怅就会变成四处飘荡的风。

　　临行前的晚上照例是要大聚会一场。他们学校的领导下了血本，特别把这次教学研讨会的主办方等一系列相关领导都请到酒店，一间大包厢里面摆了两张能坐二十人的大桌，闹闹哄哄，热火朝天。

　　陈广陵一进去就被拉到领导团团坐满的那一桌，因为他能喝酒。前世戎马生涯练出来的酒量没想到在今时今日之应酬上成了最好的利器。他想起来就觉得荒诞。

　　不经意间，他蓦然发现，那个粉蜻蜓一样的女子竟然也在席间，只不过她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而他坐在最热闹的风暴中间。他第一次觉得最短的距离是最深的煎熬。他一面在领导面前激情表演，从这一头喝到那一头，一面不住用眼角挂着那只粉蜻蜓，生怕她在他还没有来得及靠近的时候又轻盈飞走。

　　幸好，这次她很安分，老老实实坐在角落里，安静笑着吃饭夹菜喝茶。无论什么人去敬酒，他都没有见过她端酒杯。她的眼睛一直清亮而活泼，饶有兴致地左看看右看看。他忽然觉得她可爱极了，那是她在牡丹画前没有的一面。他真想知道她还有多少面。

　　酒过多巡，为了联络感情的需要，大家频繁交换着位置，渐渐地，他有意无意地挪离开了领导身边，渐渐往她靠近。她那柔美温婉的脸庞越来越近在眼前，但是那层令他迷醉的光芒还没有出现。他有点忐忑，会不会那只是他一时错觉？但是，他必须抓住这样的机会，否则就真的错过了。

　　她本来一直在用小巧的手指玩弄着瓜子，像在摆弄一件艺术品似的，摆弄得津津有味，突然，她抬起眼睛，往他的方向看过来，微微一怔，她竟然轻轻漾开一朵微笑，像包裹得很紧的荷花箭微微耸身张开了花瓣，一种别样的芬芳飘了过来。

　　“是你啊！”

　　她也记得他！他终于放心大胆地靠近过去，说：“嗯，那时打扰你看画，真不好意思。”

　　她浅浅一笑，很自然地微微露出一点羞涩，但不多，分寸极好。“我很喜欢看于非誾的牡丹，看得都失态了。老霸着不走。”

　　“能请教你的名字吗？”“柳庭菲。”“是不是满城风絮，一庭芳菲，几点闲愁的庭菲？”

　　她看着他的双眼，脸上虽然还是沉静的微笑，但他分明看到那种莹莹如玉的光芒开始浮现出来，是的，就是她了。

　　“我叫陈广陵。”“噢，那是主人有酒欢今夕，请奏鸣琴广陵客的广陵了吧？”

　　两个人开心地相对一笑，那种与生俱来的好感与欣赏、喜爱交织在彼此的笑容里，一时两眼相对难分难解。

　　还是她先避开了他的眼睛，低下头说，还是他才思敏捷，脱口就有了这么一段有意境的描绘，而她只是背得两句诗来应对，真是差了一截。

　　话匣子一打开，两人谈得竟然十分舒畅，仿佛久别重逢的知交，一点儿隐藏晦涩都没有，虽然有时会不大理解彼此的意思，会停顿下来彼此好好想一想，但是他们都没有终止的意思。谈着谈着，他们的身边渐渐没有了别人。那些本来坐在他们旁边的人都分明感觉到他们身上自然有一种排斥别人接近的磁场，渐渐散开了。

　　酒喝得差不多了，领导们还意犹未尽，于是提议到ktv去，带大家纵情高歌。酒意上扬，众人兴奋莫名，自然拥护至极。他们两人也被拖到了ktv里，还被拆分开来就坐，只能隔着人群对视。

　　话筒传来传去，单人唱，双人唱，多人唱，小组唱，花样百出。陈广陵的好声音在学校是出名的，被拉着唱了又唱，男的要他陪，女的要他陪，陪得他应接不暇。到大家开始换了花样，各自拖起一个女人的手在ktv里凌乱走着歪歪扭扭、心不在焉的舞步时，柳庭菲从幽深的角落里静静走出来，点了一首《我的歌声里》，走到他面前，嫣然一笑，把话筒递给他。

　　她的声音有种介乎男人女人间的沙哑低沉，说话的时候会有种迷离倘恍的感觉，唱起歌来倒也别有一种味道。“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带给我惊喜情不自已。”

　　比起她的声音，她所唱的歌词更让他心跳。这分明是告白！他站在她身边，凝视着她微微皱眉专注吟唱的神情，那种莹莹如玉的光芒改变了，变成了一种朦胧如浮在荷塘上的青雾，带着一种哀婉试探的低回缠绵。他深深陷进去了。

　　到他唱的时候，柳庭菲带着迷茫的微笑，怔怔地专注地扬着头望着他，像一眨眼就会把他弄丢了似的。比他矮了足足一个头的她，如果抱住，她的头顶也许只能顶到他的下巴，他真想试着抱一抱她。

　　他们对唱得如此专注，一对视的时候似乎要把对方刻进眼睛，但又好像害怕似的，很快分开，可是又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扯着，不久又对上了双眼。这样的情态让同行的伙伴忍俊不禁，跑过来大力拍了拍他们两个的肩膀，借着酒意，开起了玩笑：“你们呐，要是男未婚女未嫁，就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