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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中祥符六年的夏日比往年更热,短短几日整个冰市的冰价格翻了一倍,冷饮更是成了民众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正午时分,太阳将路面烤得发烫,整个街道如蒸笼一般,树荫下却十分凉爽。
树下,肖远身着白色锦袍,手握折扇,抱臂看着街道对面围满了人的冷饮摊铺。
他扭头看了眼身旁穿青衣头带帷帽的小娘子,问:“真有那么好吃?”
不过是冷饮罢了,值得在如此大的太阳下抢着买?
许诺轻哼一声,将帷帽的轻纱掀开一角,露出半张脸,道:“买个尝尝不就知道了。”
制作冷饮的方法并不难,可此前市面上只有两种口味,人们每年都吃,早已烦腻了,如今有新的口味,价格上又实惠,买的人自然会越来越多。
她教了冰铺的三个掌柜每人一种新口味的冷饮配方。
三位掌柜都是生意人,脑子转的快,行动更是跟得上,不消几日汴京城人人都知道了。
他们用自家的冰做了冷饮,最先在西街摆了摊卖,发现卖的好第二日开始去其他地方加了摊位,逐渐布满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直到三更时还有人排着队买。
三个冰铺人手不够,后续又招了不少人,只留几个人看着冰室的生意,其余人都上街卖冷饮。
因冷饮出了新口味,过去那些卖冷饮的小商贩,做好的冷饮一整日一半也卖不出,买的冰放在家中化成了水……
“六娘子,我手头紧,可否借我五文钱?”
“一份冰饮只需三文,何必借五文?”
冰饮单卖三文,两个五文,小小的促销手段亦是让冰饮售出量多了许多。
肖远伸出手,面上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道:“总不能我一人吃。”
许诺将荷包解下来扔给他,不屑道:“逛青楼时大把大把地撒钱,这会儿怎么这般穷了,竟连买冷饮的钱也没?”
肖远接过荷包,从中取出钱后帮许诺系回腰间,收起脸上的笑容,认真地说:“我要存聘礼,得省着点花钱。“
许诺一瞬间僵住了,不远处的喧闹声都变得微不可闻,犹豫了一下后用毫不在意的口吻问道:“做什么?”
肖远直起身,宠溺地笑着说:“当然是要娶你。”
帷帽下,许诺的脸微微发红。
肖远似乎察觉到许诺的害羞,要伸手抱她,却被许诺推开,生硬地说:“去买冷饮吧,我要冰雪泡豆儿水。”
肖远应声是,向街道另一边走去,许诺这才敢再次掀开帷帽上的轻纱,看着肖远挺拔的背影,面上的红色渐渐褪去。
她二十好几的人,竟然被肖远一句话说得害羞了,真是印证了前世警院同事的话:“太娘了!”
待肖远回来,她问:“你之前说有话和我说,是什么?”
他昨日特地来许家递了名帖约她出来,想来是重要的事情。
“我准备去从军,三年内当上将军,回来娶你。”肖远一手拿着一个冷饮,看着许诺淡漠却清亮的眸子,说出了他近几个月的思考。
朝堂中文官固然受重视,若做文官,他恐怕要在官场摸爬滚打十年才能到达娶她的地位。
然而军功可以让他更快地升职,更早地拥有娶她的实力。
他虽然有了从军的想法,但还未做决定,也未告诉肖家的人。
他想先问她,这将是他们二人共同的决定。
他不会在自己一无是处甚至身败名裂的时候娶她,那无疑是给她日后的生活增加磨难。
他要光明正大十里红妆地娶她,好让她未来的生活无忧。
许诺懂得肖远的考虑,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道:“好,何时启程?”
肖远抬头,往向北边的天空,眼睛放空,笑着答:“八月,加入新兵。”
他没想到许诺回答地如此爽快,心中沉甸甸的结瞬间打开了,只有许诺支持,他才能义无反顾地北上。
酉时肖远亲自下厨为许诺做了晚膳,每一道菜都清爽可口,十分适合夏日食用。
许诺自然将自己食案上的食物一扫而空。
待二人酒饱饭足,窗外已被黄昏晕染成了一片金色。
白日炎热,夜间则清凉了许多。
汴河两旁,清风拂过枝叶,亦吹散了人们白日的燥热。
二人躺在屋顶,看着满天的星辰,聊起过往……
“那时,周王时常出宫来肖府寻我,最热的天里,我们玩闹一整日,衣裳不知要被汗淋湿几遍。待周王要回宫时,母亲便拿出两份冷饮给我们,我们欢天喜地地吃完,一滴也不会浪费。”
那些日子,是他最幸福的日子,一点一滴都刻在他脑中。
“他虽是皇家贵族,自小就比旁人尊贵,可从不以此自持身份,待人很是亲和。我们一起玩闹的日子,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而我却没救得了他……”
许诺听着肖远讲他儿时的故事,听他讲周王,讲他母亲,不由想起他不逊于贵族的礼仪。
无论是穿着、或是饮食,都是他儿时与周王相处时留下的习惯。
他们曾经是最亲近的朋友,互相信任,愿意将后背交付给对方。
而如今,所有人都认为是他克死了周王,认为他是不详之人。
自周王离去,肖远的人生步步难行,那些言论如阴霾般在他身下纠缠不放。
“你无需悔恨。”许诺翻身起来,盯着肖远的脸,认真说道。
肖远面无表情地说:“可是,我明明有救他的机会,却因为我的疏忽,害他……”
具许诺所知周王是病死的,而作为年纪比周王更小的肖远,当时实在是力所难及。
可如今肖远说出这番话,莫非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
周王作为储君,他的死,影响的不止是几个人,也不是几个家族,而是整个历史的发展。
“那日,我同周王一起泛舟,上岸后周王喊着饿,让人准备点心,我们刚入席,一个小太监便端了点心上来,他放下碟子后便匆匆离去。我瞧着那个太监面生,本想多问一句,可周王当时已经开始吃了,我便也没在意。”
许诺一听,就知道这是有人设计陷害。
周王身边的人都是郭皇后挑出来的,若有生面孔多半也是郭皇后为周王添的人,又有谁会想到别的?
“我记得很清楚,那日周王吃的第一块点心是梅花糕,他吃完一个和我说‘四郎,日后你也试着做做,做两盒,一盒给我娘娘,一盒给你母亲,她们女子就喜欢吃这些玩意。’”
所有人都说肖远是凭着一手好厨艺才被招入宫中。
可当年不足十岁的他即使再有天赋,厨艺也比不过那些御厨,这只不过是一个入宫的名头罢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倒了下去。”
“而我,连一个字也来不及说,看着他倒下去,自己在太监宫女的惊呼声中也倒了下去。”
“等我再醒来时,已经是十日后了,太医说我能醒来,简直是奇迹。”
借着月光,许诺看得清肖远眼中深深的忧伤和悔恨,问:“周王呢?”
肖远握紧手,用平静的声音道:“他,他在昏迷的第二日便死了,而我再也没见过他。”
“卧床半年后我才能下地,所有的一切都重新开始,可府外关于周王的死,关于我,一切的言论都那么地不堪入耳。待我身体全部恢复后,母亲便自缢了。不是因为受不了外界的言论,而是为了给皇后一个说法,也为了保住我的命。”
平静的声音掩饰不住他内心的哀伤,月色中,他目光炯炯,却含满了泪。
许诺握住肖远的手,没有言语,只是静静握住他的手。
肖远的母亲无疑是聪明的,她若不以自己的命为筹码,皇室很可能会让肖远去为周王守墓。
那样,他一辈子都毁了。
肖远一席话毕,二人沉默了许久。
许诺犹豫片刻,出言道:“如今,你可有找到那个害死周王的人?”
人人都知道周王的死,却不知他是如何熬过那卧床的半年,熬过那重新学步的日子。
以他的性情,无论是为了周王或是为了他自己,都会找出当年的幕后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