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围猎(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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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猎装窄袖短袄、银底赤边,做工和用料都很精细,但是温特斯穿起来有一点不合身。
大概是因为裁衣者盼着穿衣者能吃好、睡好、多长肉,所以猎装做的稍微宽松了些。
然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温特斯既没吃好也没睡好。所以比起刚从荒原返回时,他反倒消瘦不少。
“唔。”安娜困惑地端详着温特斯,一会站到身旁、一会站到远处,甚至还绕着温特斯转了好几圈。
终于,安娜得出结论,浅笑着问:“为什么我感觉你比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俊美’了一点点?”
温特斯没当真,因为在海蓝,他的参照物是打扮得如花蝴蝶一般的同龄人;而在帕拉图,他周围的男性绝大部分是不修边幅的糙汉。
“只有一点点?”温特斯抻了抻衣角,打趣道:“那和莫里茨中校比呢?”
安娜仔细抚平温特斯肩头的褶皱,半是开解、半是不服输地说:“他不如你英气!”
“……谢谢。”
安娜回到内室,不一会,又抱着一块“对折木板”兴冲冲走出来。
只一瞥安娜怀中的木板,温特斯便意识到纳瓦雷女士想做什么。
温特斯倒退四五步,一连撞翻好几样物件,全身上下都在表示抗拒。
他苦苦哀求:“等等!下次,下次好吗?至少也该提前告诉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安娜难得面露不悦:“下次?你就给我当过一次模特,还是在海蓝!那次当模特给你留下的阴影就那么深吗?”
她拖着温特斯回到毡帐中央:“不许露出那种眼神!也别直视我,头偏转一点!右手放进怀里,不要乱动。唔……太暗了,天窗能不能打开?”
……
为了让安娜可以随时随地记录灵感,温特斯仿照地图册的结构,亲手制作了一套便于携带的绘图工具。
虽然还是没能解决颜料的问题,但是安娜如获至宝、爱不释手。
一路跋涉,一路记录,温特斯的书信箱已经装满安娜的画稿:星空、冷寂的荒野、高高跃起的羚羊、凝视着篝火的战士的侧脸……
参与其中的人们――包括安娜本人在内――还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创造历史。
当安娜迎着朝阳,全神贯注地勾勒大地的起伏时,安娜・纳瓦雷成为了有记录以来第一位进入荒原采风并留下作品的画者。
……
毡帐外面忽然间变得很热闹,有人在嚷叫、大笑。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温特斯抓住机会,箭步逃出毡帐,故意高声喝问:“谁在喧哗?”
是小狮子。
发现温特斯居然特意洗了澡、换了新猎装,小狮子嘴角微翘、眼神玩味:“哦?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温特斯下意识皱眉。
还不等小狮子解释,瓦希卡拽着一个人硬是挤到温特斯面前。
“百夫长!”瓦希卡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扯着嗓子大喊:“您看看呐!谁回来了!”
等到看清瓦希卡拉着的人的面孔,温特斯同样惊喜万分:“贝尔?!”
“是!”贝尔咧嘴笑着,眼睛里却有泪水打转:“是我!”
“哭什么?”温特斯一把抱住小猎人,使劲揉了揉后者的头发:“你长高太多,我差点认不出你!小家伙在哪?”
……
大荒原战役结束后,瑞德修士、贝尔和夏尔三人打算为温特斯收敛遗体,最终与还活着的温特斯重逢。
等到温特斯返回帕拉图时,贝尔选择留在荒原,继续同大萨满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灵语者]。
比起分别那时,此刻的贝尔至少高出一寸。他不仅身高已经接近温特斯,体魄也肉眼可见地结实起来。
虽然还没完全褪去半大小子的稚气,但他已经不再是“小猎人”,而足以被称为“猎手”。
……
“小家伙在北边的营地里。不敢带他过来,怕惊吓到马。”贝尔一边擦眼泪,一边笑着报喜:“您肯定会被吓到的!小家伙已经是大家伙了!站起来比马都高……”
因为温特斯不许贝尔给幼狮起名,所以幼狮一直被朴素地唤作“小家伙”。
结果天长日久,幼狮反倒记住了“小家伙”这个名字,令人哭笑不得。
正在营地后方装车的其他使团成员听到声音,陆续赶到。
皮埃尔看到贝尔,冲过来就是一记熊抱,两人又哭又笑。
经历过大荒原之战的战士也纷纷上前拥抱贝尔――贝尔曾是温特斯的传令兵,温特斯的老部下就没有不认识小猎人的。
同生共死的战友阔别重逢,大家心里都有千万句话想说。最后却只是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无言拍打着彼此的肩膀。
自认铁石心肠的老谢尔盖骂骂咧咧走到无人处,偷偷蹭了蹭眼窝。
“不耽误你们叙旧了。”小狮子看得肉麻,作为外人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嘱咐几句就想走:“蒙塔涅,晚上我再来找你详谈。”
“等下。”温特斯叫住小狮子:“你到底在说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明天的射猎!”小狮子把温特斯的猎装上下打量一番,诧异地问:“你不知道?那你特意换装?还提前洁体?”
营地内人多眼杂,温特斯示意皮埃尔照顾贝尔,拉着小狮子走进帐篷。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你也不知道我清楚什么,其中有误会。”温特斯直截了当地说:“所以你最好就当成我一无所知,完整说明。”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小狮子收敛笑容,神情逐渐肃穆:“我想请你参加明天的‘射猎’,我哥也同意了。看你的装束,我还以为他已经提前告诉了你。”
温特斯察觉到小狮子的情绪变化:“我是外人,也能参加赤河部的围猎?”
“一般来说,围猎不带外人。”小狮子故作轻松:“可谁让这次是‘赤河部的围猎’?你是赤河部的贵客,我哥点头,其他人没有说‘不’的资格。”
……
“情况就是这样。”温特斯把部下召集到一处,简要说明:“赤河部邀请我留下观礼。”
临时会场鸦雀无声,大家都多少有些吃惊。
“观礼?”瓦希卡心直口快,难以置信地问:“就是说……咱们也能进到那个猎圈里?”
“少瞎说!”老谢尔盖怕血狼下不来台,紧忙让儿子住口,找补道:“蛮子是要请帕拉图冠军观礼!不是咱们,咋可能让咱们也进去打猎?”
……
其实,在小狮子前来邀请温特斯的时候,铁峰郡使团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回家。
温特斯怀着艰苦谈判的预期来到赤河部,结果此行最重要的目标(交换俘虏)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顺利完成。
剩下的两项次要目标:商路和铁矿,白狮指派了两名箭官负责。
赤河部的箭官对于商路很积极,但是对于可能存在的铁矿兴趣平平。他们只答应给温特斯提供矿石样品,婉拒了温特斯“实地勘探”的帮助。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温特斯也就不准备久留――他已经等不及要去挖金子了。
前几天找金子的时候,温特斯几乎把那处谷底翻了个遍。夜长梦多,谁知道会不会有赫德人碰巧发现藏金处的新土?还是越早挖出来越安全。
所以一从青丘回到营地,温特斯就告诉部下“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出发”。
部分手脚麻利的使团成员不得不把刚从马车卸下来的东西又重新装回去,小狮子来的时候,他们正忙着装车。
……
“那您的意思呢?”皮埃尔沉稳地问。
温特斯望向青丘的方向。
天色渐暗,守卫毡墙的猎手们点燃了火把。温特斯看不到猎圈内的景象,但是野兽的此起彼伏的哀鸣却愈发清晰。
“我不想参加。”温特斯回答。
众人难掩失望之情。如此盛大的围猎,不能参与其中实在太过可惜,每个人心里都有些遗憾。
“可是如果就此离开,说不定将来会遗憾,遗憾错过见证某个重大时刻的机会。”某个瞬间,温特斯的目光有些黯淡:“瑞德修士说过,‘有些奇观绝景,不看它就没了’。那就留下看看吧,看看也无妨。”
在场众人,没几个真正理解温特斯在说什么,大多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大家都听懂了另一件事,瓦希卡试探着问:“您是在说……您要留下观礼?”
“对。”温特斯微微点头。
“那那那……那我们……”瓦希卡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我们也能?”
听了这话,许多使团成员一下子从雕塑变回活人,呼吸不自觉地加速。
“也可以。”
老谢尔盖虽然还紧紧绷着尊卑有别的弦,但是此刻也已经顾不上教训儿子:“当真?我们真的能参加?”
温特斯洒脱地笑着:“可能以后我们也没机会见到这等规模的大围猎了。要是想去玩玩,那就去玩玩吧。我去和小狮子商量,让你们随他的部属入场。”
众人欢呼雀跃。
“只能用弓?让不让用火枪!”笑逐颜开的瓦希卡嚷道:“我不会用弓箭怎么办?”
“枪声一响,鹿啊、羊啊不都吓跑了?”
“你傻?跑能跑出猎圈?”
与此同时,有人来了兴致,开始讲起不知传了几手的“血狼毙熊”的故事。
老谢尔盖听了几句便破口大骂:“你他妈尽瞎讲!”
“凭啥说我瞎讲?”讲故事的人不服气。
“蒙塔涅保民官猎熊的时候,我就在场!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老谢尔盖洋洋得意地说:“我告诉你们吧,当时其实是这样的……”
吵吵闹闹的回忆、憧憬、笑骂声中,温特斯悄悄离开了临时会场。
皮埃尔从临时会场追出来,无言陪着温特斯走了一段路,蓦然开口:“您不必自责。”
温特斯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皮埃尔。
皮埃尔沉声说:“没能毁灭赤河部,不是您的责任;赤河部的壮大,也不是您的责任。”
“我不自责,皮埃尔。”温特斯笑着,碰了碰皮埃尔的胳膊,转身看向青丘的方向:“我当然不会为别人的错误愧疚。”
“瑞德修士临终时说,[如果不考虑整张棋盘,那么最后一定连棋盘一角也占不住]。”温特斯的神情冷峻:“我只是在思考,皮埃尔。你说――我们是不是正在拿肉喂狮子?”
夜色深沉,青丘完全沉没在黑暗中,只有点点火光若隐若现。
“不,阁下。我相信――绝不是我们在拿肉喂狮子。”皮埃尔眼神锐利、语气坚定,他的笑容残忍而自信:“是狮子在拿肉喂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