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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是，让她把那硬币交出来吗？”小漠低声问着。
就现在这情况来看，估计直接让她交出来有点困难。因为她对丧葬这种事的理解、接受，似乎都不太正确。我一声苦笑，其实他比她也大不了几岁，她在这种事情上，可以撒娇，可以任性。我却从五六岁开始当童子的时候就没有这样的权利了。
我抓抓头，这事，我也处理不了。这处理的不是事，而是人心！
我们回去的时候，饭菜已经上桌了。被请来作陪的，还有家族里的好几个男人。毕竟这件事关乎老人家的丧葬，真要做出什么处理的话，也不是胡老板一个人能决定的。
女生用个大碗打了饭，夹了菜，就低声对小漠说了一句什么，就出去坐在门口外面的台阶上吃饭去了。
胡老板陪着笑说：“这孩子就是不懂事。有客人来了，还这么吃。”
小漠坐在我身旁，侧过头来，在我耳边说道：“她跟我说，她不要跟这些虚伪的人一起吃饭。”
这？！我真想骂人啊！难道她奶奶死了，全天下人都不干活不吃饭了，都陪她哭个三天三夜，才叫合适吗？
吃饭的时候，那些男人问了我一些问题，我的回答都没什么思路，我就想着，要怎么跟那女生说，才能让她接受。这种类似心理辅导的活，我觉得，我做不来。
胡老板问着：“师傅？师傅？这房子，真要拆了？”
“啊？！哦，不是，那个，我。嗯，你们家老人家的坟地，离这里远吗？”我问着。如果是老先生的话，估计不会问这个。老先生很多都有走山的习惯。这种坟山远不远，那都是脚丫子慢慢走。但是我没走山的习惯，路远，开车，能开到哪就是哪。近的话，就走走。要是实在远，那就不去了，换个方案。
“不远，出了村子，走个五六分钟就超不多到了。”
“那个女生能带我们过去吗？”
“能！”她妈妈抢先说着，“她这几天，每天早上都要过去一趟。一边走，一边摘野花，放到坟头上，再回来。”
“那行！我们傍晚的时候过去一趟。”
小漠先提出了意见：“傍晚？去坟山？”上次，傍晚去坟山，走不出来的经历，估计是把他吓到了。
我看着他，很认真的说着：“你还真得去。你不去的话，我跟她搭不上话。”
孩子妈妈急着问：“师傅，你是有办法了吗？”
“试试吧。”
吃过饭，让小漠拉着那女生玩了几把游戏。那女生玩得很烂，而且时不时地还要跟我们说，她奶奶真的没走，她奶奶就在家里，就在原来那房间里。但是父母都看不到，只有她能看到，能听到。奶奶会叹气，会跟她说话。家里亲戚都说她中邪了，是发神经了。但是她知道，奶奶只让她看到，只让她听到，是因为奶奶最爱的人，就是她。
小漠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是不得不说，他对付女孩子是很有一套的。他就这么听着，时不时嗯嗯几声。
这，被去世亲人缠上，也是一种骄傲。我估计，就我爷爷做了一辈子，也没遇上这样的事吧。
夕阳西下，小漠就找个借口说要去看看她奶奶。女生很高兴的答应了。村里的菜园边的小路上，三个人。最前面的女生，手里拿着路边的黄色小野花，脸上洋溢着，终于能有人相信她的喜悦，后面跟着挥着竹鞭的小漠，东打一下，西打一下，时不时还侧头倾听，说：“哇！野鸡！这个是那种红脖子的野鸡。后面拖着两根长毛的那种。找个时间，约几个哥们过来找地方露营。”
他那哪是露营啊，是来打猎来的。这种事，被抓了，是要拘留的。打到珍惜动物还是要坐牢的。我们这祖国大西南，动植物资源丰富。加上封山育林了七八十年了，很多原来珍贵的动物，现在时不时都进村散步了。这碰上牢底坐穿兽的几率都大了不少。
“得了吧你，少出歪主意。”
最后一个就是我了。我手里拿着一把香，从出了村开始，每走九步就在路边插炷香。基本上就是告诉这一路来的鬼，你们都跟着过来了，要开会了。
我们走到那坟山前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地平线了，光线也渐渐暗淡了下来。
女生把手里的野花弄成一个花环，放在了那座新坟顶上。“奶奶，我来看你了。我给你做了新的花环。你带上。我今天还认识了两个好朋友，他们也一起来看看你。”
“小漠！”我突然厉声叫道。
小漠一惊，马上看了过来。“抓住她！”我下了命令。小漠一个箭步上前，直接用手里的竹鞭用一招擒拿的动作把女生的手，卡在身后了。我知道小漠的武力值还是不错的，但是没想到，他还会这么专业的招式。
“你，你们要干什么？我奶奶的坟就在着，我奶奶会保护我的。你们放开！”女生慌了。整个山坡上，只有我们三个人。
我歪着嘴角笑了笑，她继续叫着：“奶奶！奶奶！奶奶救我！奶奶！”
我突然想到了一句很经典的台词，开口就说道：“喊吧，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只是没想到，小漠跟我是不约而同，声音整齐地也说出了这句话。
说完了，我们两相视一笑。小漠才问着：“你要干嘛？”
我拿着手里那还剩下的三炷香，一炷香插在了她奶奶的坟前，一炷香，插在了坟前平台的边缘上，另一炷香就这么捏在手里。
我之前也听说过，什么三炷香、一炷香的区别，敬鬼敬神的不同。但是我们这是风俗，只要不是双数的都行。
我手里只有三炷香，我要做的事，需要一炷香，那我不能把两炷香，这个双数的香，插到坟前。我只能插一炷香。那就还剩下一炷香了。这一炷香，我可以选择插到一旁去。当是给附近的孤魂野鬼的。
手里捏着那一炷香，我一只手压在了女生的肩膀上，说着：“别动！不会伤害你的。小漠，你拉住，别让她跑了。”
女生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奶奶！奶奶！爸！爸！”
“哟，知道叫奶奶没用，要叫爸妈了？”我没好气说着，手中那香是凑近她脸前的。被香气熏着，加上这种紧张恐惧的气氛下，她很快就哭了出来。泪眼婆娑下，吸着鼻子，挣扎着。
突然，她的动作僵住了，她愣了那么一两秒后，她开始朝着坟的方向挤着：“奶奶，奶奶，奶奶！”
她！看到了！她的奶奶！
我看看四周，在这一路上，不少升起的香气里，出现了朦胧的鬼影。光线还没有完全黑气，看着那些隐约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的身影，我缓缓吐了口气，说道：“你看到了吧。这个坟山，其实是你们村里，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来，延续使用的坟山。这么多年，埋在这里的人，有多少？数不过来吧。你再看看，现在，在这香薰下，你的眼睛，从眼泪里，能看到几个影子？这些影子，真的是这里所有的死人吗？”
女生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就这么看向她的奶奶。反正我没看到，她奶奶是胖是瘦，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靠着理论知识去推测，说出这些话来。
“你就没想过？除了这里出现的影子之外，还有别的死人的魂魄都去哪了吗？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入土为安，进入轮回。那些已经看不到的影子，就是已经进入轮回了。他们或许已经有了新的人生，新的家庭。而在这里的徘徊不去的，我们叫他们孤魂野鬼。孤魂野鬼就是没有家人超度，没有人祭祀的可怜鬼。他们在那边的世界，走不了，保持着死时的痛苦。”
我顿了顿，看向女生，女生的身体稍稍有些软了。小漠也没有再限制她的力道。
“听你爸说，你奶奶是病死的。她病的时候，应该很痛苦吧。她最后走的时候，难受吗？”
女生眼泪不停地掉，点点头。
“你就在她身旁陪着？”
女生继续点点头。
“本来，死了，她就是解脱了。家里人给安排了道场，给她做了超度，她已经能离开这里，进入轮回，不会再受痛苦。可是因为你的自私，她走不了，她只能留在这里。你觉得，你每天跟她说话，每天来看望她，就是对她的好，可是却没有想到，她的时间，已经停留在死前那种痛苦上了。她一直一直，在痛苦着。”
女生哭着蹲了下去，应该是悲伤得已经站不住了。“奶奶重来没有跟我说过。”
“因为她爱你啊，她不愿意把痛苦告诉你。可是你呢？你却因为自己，给她强加了这份痛苦。”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女生擦擦眼泪，但是根本就控制不住泪水的落下。
我可不管她信不信，我继续说着：“孤魂野鬼都是实在没办法，而你，是人为的让自己的奶奶，成了不能入轮回的孤魂野鬼了。”
“不是！我不是！我也不想这样的。”
我缓缓蹲下来，对着他伸过手来：“把这个硬币，给我吧。我们一起，把你奶奶送走，让她真正能脱离这种痛苦。”
女生继续哭着，没有给我任何回应。
小漠也蹲下来了。他问着：“喂，这样能成吗？”
我没有催她，就这么等着。这个女生在被松开后的这么长时间里，没有跑，那就说明，我说的话，其实，她已经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