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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管理部大楼下面的“监狱”里,杨和宝音,还有雷阿尔三个人,都在第二天才醒过来。
他们住的牢房,跟对面的牢房,原本是存放老旧机器的仓库,虽然很大,但是满是一股子木料腐烂的霉味,和人类便溺的骚味。
四处黑乎乎的,但还有几只老鼠,在黑暗里,闪着红眼睛。
地板上躺着,趴着,坐着和站着男男女女。还有些无聊的囚犯,乘机调戏同样被关押的女孩子们。
“嘻嘻嘻,你别动,怕什么……”
“放开,救命啊!”
“你这个臭混蛋,放开她!打死你,打死你!”
“你再敢动大爷我一下试试……”
到处都是这样的吵架声,也不知道谁咬了谁,谁又打了谁,全都在嚷嚷。
杨在人群里寻找他的父母,可是一无所获。这叫他很焦躁。但,他也担心宝音(因为她也是个少女),便走回来,就看见这个癞皮倚着墙边坐起来,试图勾引出角落里的老鼠。
杨揉着被福报捣得还疼的胃:“你……能不能当一回好人?!”
“我不是个好人吗?”
“你偷走的半吨肉,可以让很多人吃一个月呢。你都拿去干什么了呢?喂给了一条蜥蜴吃。”
“它不是一条蜥蜴,它是我的孩子,叫阿达。”
一边,一直一动不动的雷阿尔忽然笑出了声音:
“我也觉得你是个书呆子。她就是不拿走那半吨好肉,这里的……这些人……也没有机会吃。”显然他躲在玛丽姐壁橱里,也不是什么都没听见。
说着,雷阿尔还举起一只白皙的大手,用修长优美、长在男人身上“可惜了”的手指,帮宝音固定住那只刚被抓住、还在使劲挣扎的蟑螂。
“是吧,是吧?”
宝音立即转变了对雷阿尔的态度,还呲着两只大虎牙,灿烂的笑起来,就好像她从没麻倒对方,要去领赏一样。
就在宝音告诉雷阿尔,她要怎么用这只蟑螂去钓老鼠,给阿达准备点心的时候,杨在不远处的人堆外,发现了一个爬在地上、孤零零的女人。
她缩成一团,像一座小山包。只是,脸已经肿得连鼻子都看不到了。她的手和脚,也都被捆出了严重的瘀伤。
“玛丽姐?”
杨赶紧上去,想把她扶起来。但是,他才把小酒吧老板娘翻过来,就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粪便气味,然后更看见了可怕的一幕。他忍不住干呕起来。
雷阿尔也愣住了,呆在墙角边,动弹不得。
宝音张大嘴巴,把蟑螂塞给雷阿尔,蹒跚到玛丽姐跟前,把她的脸和腹部重新翻回到地上,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两下:
“很快,很快,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后,眼泪从宝音的脸上流了下来,她使劲扯了杨一下,叫他动手。
杨只觉得自己四脚发麻,他知道,是该结束玛丽姐的痛苦,但是他没杀过人,下不了手。
他带着求助的眼神,看看周围。虽然也有几个酒吧里的常客,但是大家都吓坏了,个个露出了极其惊恐的表情。说他们像被雷吓傻了的蛤蟆,都不为过。
老板娘感觉到有人来照看她了,便吃力的睁开眼睛,看看宝音,小声说:
“不是……不是……我……我……没见过……没见过……”
她的手下面,肠子都黏黏糊糊得贴在了仓库的地上。
终于,人堆里有一个男人,发出了一声悲鸣:
“是……是冻肉厂经理,叫他们干的。因为……因为他说,玛丽是除了杨家、第一家搬来这颗行星上的,还逼她招供藏的人去哪里了……”
雷阿尔咬了一下嘴唇,勉强自己爬过来。他扒拉开宝音,自己跪在玛丽姐脸跟前,双手扼住了她的脖子,并把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上去。
几分钟后,一生都大红大绿的玛丽,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宝音不知道她最后闭上了眼睛没有,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选择,是不是对的。万一玛丽姐想要继续活下去呢?!她只看见自己的眼泪,不断的,一颗、接一颗地,砸在了雷阿尔的背上。
但是,她猜不透玛丽姐后面的那句“我没见过”,是什么意思。
杨拿缠在自己脖子上的破被单,蒙上了地上的死人。他又看看蜷缩着、呜咽的小民,觉得他们,比一次又一次失去高考成绩的自己,更卑微。因为大家就好像虫子一样,被人在脚下、反复的揉搓着。
就在这时,“监狱”的楼板也开始颤动起来,像极了之前、巨型钻孔机打穿居民区天花的时候。
杨本能的大喊:“大家小心,天花板要掉下来……”
他还没说完,木屑好像雪花一样撒了下来。接着,又有朽坏的木块,噼里啪啦的落下来,打中了无处可藏的人群。
“唉吆!救命啊!”
“啊!”
“来人啊,放我们出去!”
大家开始在四周的栅栏中间,嚎叫着,跑来跑去。但是楼上并没有人下来,放众人离开。于是,强壮的男人就挤开弱小的老幼,试着各种办法,想从木栅栏里冲出去。
但是一团散沙的人群,没有合力,只能互相消耗。
还有两三个特别强壮的大汉,彼此动起手来,一个人还掐死了另外一个……
杨红着眼睛大喊:“大家,冷静,冷静!“
但,谁也不理他。
四处依旧是男人女人和孩子的哭喊。
杨只好抖出他威名赫赫的祖先来。他爬上墙边倒下来的一大块木板上,比别人都高出七八个头来,大吼:
“我是杨万城的后代!想活下去的,跟我来!”
刚才还拥挤成上下七八层的人堆,忽然停住了嚷嚷,都看向了杨。
“是啊,那是杨!”
“他是杨万城的子孙!真的,我知道!”
“杨可是三次高考,都通过了的天才啊!”
“他爸爸和爷爷,都是这里的神童……”
“杨师母救过我家好几口人呢!”
人群里,不知道谁这么善解人意,为他做起来宣传。
强壮的男人,终于半信半疑的站到了杨的身后,然后依次是老人、和弱小一些的男女、孩子。
几分钟的功夫,整个“监狱”都团聚到了杨的身后,哪怕天花上还在往下掉木块和木屑。
杨抖着两条腿,把三百个男女老少组织成六个方队:
最弱小的人帮忙挖开掉下的木屑和木块。
最强壮的人负责排场一个长方阵,好像拔河一样,攻击木栅栏的薄弱处。
剩下的人负责拿他们能找到的东西,包括天花上掉下来的大块木板、油布,为拉木栅栏的人提供掩护。
“一……二……-三!”
“一……二……-三!”
“一……二……-三!”
“一……二……-三!”
在大家的合力下,不到半个小时,仓库里两边的木栅栏,就塌了下来。人群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就在杨的监督下,一个接一个地、逃了出去。
雷阿尔捂着伤口,勉强拐在宝音的旁边。他看向最前面的杨,原先死寂的眼神里,忽然鼓出两团火来。他第一次看起来,有了个活人的样子。
就在三百号男女老幼,才跑到市政管理部大楼天井时,再上一层的楼梯上,忽然闪出大批、拿着武器和长盾牌的士兵。这些士兵,少说也有600人,都带着白色的机动头盔,连着看不见脸的氧气面具、和同样是白色碳纤维的机动铠甲。
大家顿时都懵了。要知道,这颗行星上的民兵,加上外判小贩管理员,全部,也不过才200人出头。这些军队,又是哪里来的呢?
就在每个人都东张西望的时候,一个披着紫色袍子的小个女人,在众人簇拥下,出现了。她身材苗条,脸上捂着一张银白色的面具。
杨一眼认出,这个女人,就是那天在小酒吧出现的女酒客!
她用戴着软金属织物手套的手,鼓了两下掌,样子很典雅,也很气人。
“真是太精彩了。不愧是流放行星上的人才!”
虽然这声音甜美似少女,可内容却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本宫刚才在跟你们这里的管理者打赌,看看有多少人能自救,多少人甘心在下面就死。从这个结果看,你们非常适合去‘死地’劳动。”
“什么?叫我们去运输站?”一个大汉把面具女人说的死地,想当然的理解为:人人恐惧的苦力飞船。
面具女人也没有做进一步的更正或者解释。
逃出来的百姓都急了,在他们的脑海里,“运输站”,跟上古传说中的地狱差不多。去的人,都会被痛苦的折磨死,多则三五载,少则几个月。于是,大家都哭喊起来:
“我不去!我死都不去!”
“为什么叫我们去运输站送死?”
“你想怎么样啊?”
……
面具女人轻盈的微笑着,指指离她最近的一个激烈抗议的老头子,对荷枪实弹的士兵点点头,说:“好吧,这个人说他不去呢。”
士兵立即对着、刚才喊“死都不去”的老头,开了一枪。
那老头子就连“啊”一声都没来得及喊完,便带着一团火焰,从楼梯上,跌回了原先逃出来的位置。
紧接着,大家看见那团火球越烧越大,拼命在下面扭动着,还带着炸裂了一样的哭号声。渐渐地,它慢下来,倒在地上,闷烧着。
更多的人哭喊起来,不过已经变成了哀求:
“求求你,让我们留下来吧。我们不能去运输站呀。”
“行行好……”
“我们不想死……”
“叫我们干什么都行啊?我们不想死……-”
可是,哀求似乎也打动不了这个面具女人。她庄严地宣布:
“这颗流放行星,是王朝压迫异见人士的罪恶,不能再留下了。你们必须选择,死,还是去‘死地’。而且‘死地’,也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可怕。”
然后,她挥挥手,叫同意去‘死地’的人站到左边,想死不去的,站在右边。
人群立即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有人看见楼上的士兵,又举起了燃烧火焰枪,害怕了。也有几个,就是不愿意去运输站,便一个接一个的、从楼上跳了下去。只听见一阵阵的“啊……啊……”的惨叫,楼下刚才逃出来的底层,就被砸出一层的人肉血污来。
杨向下看了看,又向上看了看,愤怒得只想哭。于是,他被少年正义激动着,大喊:
“我们不会按你说的选!这里是我们的家!就是死,你也别想这么轻轻松松的离开这里!”
他以为,人们还会像刚才一样,和自己一起行动。只是扭头看时,才发现大部分人,包括宝音,都已经开始向左边移动了。
“宝音!宝音!你也要去运输站吗?啊?!”杨不相信的大吼。
宝音却做了个鬼脸,指指楼上。
雷阿尔咬住了嘴唇,低声问:“我以为你是杨的‘家人’……”
“是啊,但不代表我得陪他送死吧。而且,福报那个混蛋好好活着,”宝音朝楼上的士兵堆里瞟了一眼,“我凭什么先死啊?”
楼上女酒客的身后,又下来几个人,早站成了左边去运输站的头排。他们分别是地下城市长罗伯特,和他手下12位高级官员。
不一会,冻肉厂经理也从一个角落,拱了出来。
他临走前要办的事情,砸了!想利用送货的电梯,直达地底飞船接收基地逃走的计划,也黄了。因为好不容易下到第370层,却发现那里早就是通缉犯的天下了。
虽然前几天,冻肉厂经理就知道,运输大队带来的,不单是这颗星球的普通给养。但是,他也只把“那些东西”,当成了这里大员们平素吸点油水的走私货。再没有想到,市长能这么大胆,居然跟A级别通缉犯狼狈为奸,攻占王朝交给他管理的星球。
冻肉厂经理忍不住想看看市长投效了什么人。这一看,他原本假正经的脸上,立即出现了一种、英俊少年要谄媚大姨的表情。
“呀,这不是罗拉内亲王吗?!小臣居然在这么卑微的地方,得以拜见您?!”
说着,冻肉厂经理就全身匍匐在地,恨不得去亲吻地上的尘埃。
然后,就有人惊叹:
“什么?罗拉内亲王?怪不得,她可以成为王朝的‘A级’通缉犯……”
原本还闹着要去死的市民,也都彻底泄了气:
罗拉内亲王,就是当初科学家们创造的、王座五人组的备胎。据说,她拥有、几乎跟王座们一模一样的遗传基因,和仅次于王座的强大力量。
只是当年的首席科学家杨万城,觉得王座人数太多,不利稳定国家宪政秩序,所以罗拉才没进入执政的轮班序列中。
于是,还没有去左边排队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的,走到了左边。冻肉厂经理更是挤开别人,冲到了市长的身边。他还跟市长对视着,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