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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万籁俱寂,皎洁的月光穿过床前的窗户轻轻流泻进来,斜斜地照射在宋远航身上,如丝如线,如沙如水,如梦如影。“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宋远航静静地倚靠在床上,享受着这独特的静谧与美好,时而举头望向夜空圆月,时而低头与身上的月光亲昵。
“月儿有多么圆,男儿的责任就有多么大;家乡有多么宁静,战士的决心就有多么坚定。”他在等待着父母亲人们睡熟,此番他回乡的真正目的是执行上级赋予的侦察任务,利用自己熟悉家乡一带地形社情民情的优势,摸清附近的日伪据点和下一步日军的动向。
日寇不灭,何以为家!自从日本鬼子悍然挑起了侵略战争,打进祖国大地,宋远航日思夜想都是打仗的事,父亲又怎么可能阻拦得了他。作为专业的优秀的侦察排长,他知道按理说月圆之夜不适宜执行侦察任务,可是时间不等人,此番侦察事关重大,万万延误不得,必须尽早行动,延误一天都难受得紧。
宋远航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于是立即一骨碌翻身起床,轻轻拉开抽屉,挑了根细烛点燃。他来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铺展开信纸,犹如铺展开自己的内心一般自然而轻柔。在昏黄的跳动的烛光下,原本普通的信纸呈现出令人醉心的柔和感,成了漫射的烛光跳跃舞动的最佳舞台,引人倾述。他的心儿开始不平静地“砰砰砰”跳动起来,提笔“沙沙沙”奋笔疾书,接连写下了两封书信。
折叠入封后,他将其中一封信放在书桌上,用自己从小就一直使用的那个褐色砚台压住一半,露出一半——这是他给父母的告别信。“再见了,我亲爱的父母亲人恩人!今天的战争是为了永久的和平,今日的离去是为了来日的回归。愿您们永远健康快乐,愿儿子归来仍是少年!如果万幸能从战场活着归来,一定好好陪着您二老、孝顺您二老!如果战死沙场,来生再做一次您们的儿,来生再天天陪着您二老、好好孝顺您二老……”他只能不辞而别了,不然父亲是绝对不会让他踏出家门赴战场的。
另一封信,被他暂时珍藏在贴身的内衣兜里,那里离自己热血的身体更近些,离自己滚烫的心儿更近些。想来,是要找机会将其留给自己心上人的。
夜愈来愈深,宋远航料定家人都已睡熟,便打理好必要物什,挎上那个装有作战用具的随行包裹,开门、过厅、穿廊,越墙而出,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悄无声息,了然无痕。在侦察连历练的这些时日里,宋远航不仅锤炼出了一身非凡的硬本领,还因作战英勇、战功卓著被提拔为侦察排长,虽然宋老爷子他们已经对儿子可能跑掉有所警觉,但这样的情境下“来无影去无踪”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路过河边时,风儿轻轻吹过,已有一丝丝凉意。宋远航踩着窸窸窣窣的步子,听着叮叮咚咚的流水,想起了小时候宋老爷子带着他在河边散步,想起了与方思远等发下一起在河里游泳、捉鱼、打水仗、挖螃蟹;借着朦胧的月光,他还看到了河左岸的两棵参天大树,自己当年离家时它们并没有这么大、这么茂密葱茏,想来这些年它们也长了不少;他惊喜地发现那两棵大树下,几根旁逸斜出的遒劲枝桠居然还在,自己小时候就靠那些枝桠荡秋千或拉睡床睡午觉呢……如今,一切美好的珍贵的回忆,都需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保卫;一切美好的珍贵的回忆,也都成为了战斗信仰的一种源泉。“慷慨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想到这里,他的步履更加铿锵坚定,踩在这片热土上觉得特别踏实。
也没用多久,宋远航就翻过了几座山头。这里离日伪据点已经很近了,根据之前掌握的相关情报,说不定日伪据点就在对面的山梁子上。他停下脚步,拿出地图借着月光查看琢磨一番,最后决定舍近求远,从坡度甚陡的一边侧翼,攀援上那个山梁子侦察。
“嗖!”宋远航猫身钻进树林,从林子里绕道迂回到陡坡下,开始手脚并用向上奋力攀爬。即便是八九十度的悬崖,也难不倒专业素质过硬的他,爬得约摸一半到了山腰,倒也算轻松顺利。
突然,他感到脚底一阵刺痛,竟然有根尖钉扎穿了他的靴底子。幸好他下脚轻缓,反应又快,这才没没被扎得很深,只是被刺破了脚底皮肉。“啊唷”之声刚要发出,硬生生被他从喉咙口拉回了肚子里。他猛地一下拔出尖钉,也不脱鞋包扎,这点儿小伤对他来说也没啥,“待血流一小会自会止住”。
“狡诈的鬼子竟然连这面陡峭的反斜面也布下了障碍,看来山梁子上有据点已是确定无疑的了。”宋远航极其谨慎地抱树攀援一段,避过敌人布下的尖钉区,又发现前方有数道蛇腹型铁丝网(这种战场专用铁丝网坚韧无比,而且每根铁丝上都密布着利如锋刃的尖齿)拦路,于是拿出钳子将其一一咬断,继续攀爬前行。
此时,宋远航已经能隐约看到山梁顶部的葱茏树木间,藏着一排矮矮的房子。他将早已上膛并别在腰间的手枪拔出,紧紧握在手上,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再匍匐向前,依稀可见房屋周围数个端着枪的固定哨和提着枪不停走来走去的游动哨,貌似还十分警觉。“戒备竟如此森严,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据点,看来今天这趟是来对了!肯定会有不小收获!”宋远航暗暗告诫自己:“指不定附近还安排有暗哨,藏在哪里,得小心又小心!”
他一个向右滚进,恰好滚入一个微微的凹部,隐蔽在树丛中,小心摸出地图和笔,借着月光,标注出此日伪据点在图上的精准位置。
刚收好图和笔,宋远航向前攀爬意图进一步抵近侦察,不料,左脚下力时踩松了一块山石,山石顺着斜坡滚动发出“梭梭”之声,被附近埋伏的日伪暗哨警觉地发现。
“是谁?”伴着声音的,是一阵“哒哒、哒哒哒”的机枪扫射。飞来的一个个子弹在附近不少山石上激起火花,一排弹丸就扫将在他眼前的草丛上,离他的脑袋不过四五公分,激起的碎石和泥渣飞溅到脸上打得生疼,还有碎末飞进了眼睛。
“有敌人!快,快,一起打!”山梁子上的日伪军一下集聚了不少,都朝着这边猛烈射击。
“不好,被他们发现了!”说时迟,那时快,作战经验丰富的宋远航一点儿也不慌张,顺着山坡一个向下滚进,快速向下滚去。然而由于坡度甚陡,不过10来米,他就失去了控制,整个人胡乱往下翻滚,越滚越快。
又滚出数十来米,宋远航腰部被狠狠撞击了一下,整个人被一个大树拦下来,牢牢卡在了一个大树与山体形成的夹缝之中,几乎动弹不得。日伪军顺着陡坡追将下来,边追边射击,不停有子弹从宋远航身边“嗖嗖”飞过,声音是那样清脆而真切,情形十分危急。他使出浑身力气,奋力从缝中挣脱出来,忍着疼痛快速翻身到另一棵大树后,也顾不得回击敌人,猛地往下跃出。
前有障碍区,后有穷追猛打的敌人,怎么办?千钧一发之际,宋远航灵仍然沉着冷静,可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迅即调整方向,往左侧更加陡峭的地方跑去。一路上他只顾跳奔,一枪不发,一则节约时间,以最快速度摆脱敌人,脱离险境;二则防止更多的暴露,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追兵毕竟多是伪军,训练显然不是特别有素,在夜色中用机枪、手枪等各种火器数十通连扫带射也没能击中宋远航,对他们来说在满是树木灌木的陡坡上跑进也挺费事,渐渐地被宋远航甩得越来越远。一众伪军倒是挺执着,一路奋力跟进、穷追不舍,也不放弃。
不远处就是一个断崖,只要跑到那里往下一跳,估计就可以顺利摆脱追兵,全身而退。眼看就快达成目标了,宋远航发现前面的崖子边竟然又布设了一片细密的铁丝网区域,横腰拦住了去路。
“死鬼子!死汉奸!死伪军!连悬崖边也布设了铁丝网障碍!眼下想要一根根剪断肯定是来不及了,要想徒手徒脚跳过去也绝不可能……”他迅速爬上一棵大树,找到一根粗大的横枝,双脚用力猛蹬,利用横枝的弹射力,向断崖方向的另一棵大树飞去。
飞跃至目标大树时,宋远航迅即伸出双手,死死抓住一根枝桠吊住,身子一个回旋,双脚顺势夹住另一根枝桠,把身体稳稳地刹住。这种“树上飞”的功夫,与“杠(单双杠)上飞”“崖上飞”“浪里飞”“火中穿”“雨(弹雨)中穿”“夜里穿”等功夫,均是一名出色侦察兵必备的素质,宋远航早已练得非常娴熟,炉火纯青。他只要如法炮制,再向悬崖方向飞出不远,就可绕过树下的铁丝网障碍区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跑在前面的追兵已经赶到树下,眼看就要举枪射击!宋远航见势不妙,赶紧奋力猛蹬树上伸出的横枝,向断崖方向飞去。“嗒、嗒、嗒……”堪堪在他飞跃出去的一瞬间,追兵连射数枪,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左大腿外侧。顷刻间,鲜血迸射飞溅,挥洒在月光下的长空,泛着微弱的血色之光。
“他中弹了!他中弹了!”日伪军射手兴高采烈,大声呼喊。后面跟进的指挥者是个日本人,很快带着大批队伍赶到,用倒洋不土的中国话喝令道:“追!抓不到活的,死的也必须抓到!”旋即,令人抓紧清理障碍,以便绕到断崖下去搜寻。
宋远航虽已坠入断崖,但因为疼痛剧烈已无法抓住树枝刹住身体,手中紧握的那把伴随自己征战多年的毛瑟手枪也在中弹的一霎那间不慎脱手丢掉了。他重重地摔在崖下的一片灌木丛上,周身上下被扎满了许多细枝、尖刺、石渣、石刀、泥石等,左大腿上尤多,痛上加痛。却见左腿中弹处血肉模糊,仍然在不停地流血,看来是打伤了大动脉。
他奋力起身跳出灌木丛,又立马坐下(包扎也必须尽量压低身位,否则流血更甚),赶紧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咔咔咔”几声便撕成长条状,以娴熟手法将中弹之处缠绕包扎好。宋远航他们所在的侦察连因为任务特殊,遂行作战任务时衣服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柔软型布料,以便利于包扎止血——这个极其贴近实战环境并且很受用的建议,实际上也是宋远航此前提出,获得首长认可,并在侦察连推广的。
虽然包扎完毕,渐渐止住了血,但他眼下身子疼心更疼。身子疼自不必说,毕竟中弹负伤又被摔得厉害;心疼则是因为他丢了那把陪伴自己戎马倥偬的毛瑟手枪——那可是自己立下战功才得到大队首长亲自颁发的呀,是荣誉的标志哩!况且这把手枪还击毙了不少日本鬼子呢,可谓大大的“功臣”呢!真真是太可惜了!
此时天色已蒙蒙亮,山崖上依稀传来了响动声。“崖上的追兵人数多力量大,又见我中弹,说不定会快速清障,绕到崖下来拿我。得赶紧离开才是!”宋远航虽然意识清醒,此刻却也有些力不从心。他用尽浑身力量站起身来,身体前倾,拖着上推一步一瘸,向前蹒跚而行,走几步又由于体力不支,得歇息一会。
且行且歇,走出一段,天色已经大亮,身后隐约传来声响,似乎是刚才的日伪军还在往前搜索——看来这帮子假鬼子、真汉奸还真挺卖力。做这样的民族败类真是巨大的悲哀!没有这些民族败类,日本鬼子哪来如此嚣张猖狂!想到这里,一种深度鄙视在宋远航心中翻腾。
他本想找个草丛子躲避起来,可回头一想觉得也不是办法,那样迟早会被这帮民族败类给搜到,到时即便插翅也难逃了。还好与刚受伤那会儿相比,他体力已经稍稍恢复了一些,索性强忍剧痛加快脚步,抓紧离开。
不巧的是,他这一跑动,刚好惊起一只在近旁啄食的山鸡。山鸡“咯咯”尖叫数声,扑腾着飞走了。几个敏锐的日伪军听到异常响动,快速往这边搜索而来。
“他在那里!他在那里!看到他了,还是活的!快往那边追啊!”一群无比兴奋的日伪军应声而追。“嗙、嗙!”刚有人开枪,那个不洋不土的别扭声音顿时厉喝道:“别开枪!给我抓活的!”
为了能更好地隐蔽自己、麻痹敌人,宋远航专挑那种弯多、岔多的山路跑,不断转弯、分岔,虽然一瘸一拐,却也几乎不会被日伪军追得更近。
“嗙、嗙、嗙!”后面的山谷间又想起了枪声。原来,穷追不舍的日伪军追了半天没追上,还在山谷里绕得晕头转向,领队的头子气急败坏,因急怒而带头开枪射击,也不再管是死的活的了。
领队头子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仍然操着那倒洋不土的中国话骂骂咧咧,厉声问先前射中宋远航的那个伪军士兵:“奶奶个熊!你不是说打中他了吗?怎么还跑这么快?你到底是打中没有?可不要忽悠老子!”
那士兵气喘吁吁地道:“太君,当然打中了,肯定打中了!我的枪法跟皇军一样准,那可是百发百中啊。再说,您看着一路都有血迹,那必定是中弹了!”
“奶奶个熊,就你那鸟枪法敢跟老子相提并论?反了你个支那鬼!简直是侮辱大日本天皇子民。”领队头子借着奔跑的惯性,飞起就是一脚。那士兵被踢得飞出老远,扑倒在山路上,正正的来了个狗吃屎,就着满脸的汗水掼了一大口泥灰。
本想以为挣了个表现,顺带拍个马屁,没想到拍到了马腿上,讨了个没趣。那伪军士兵心头十分憋屈又不敢写在脸上,赶紧连滚带爬起身,追上已经跑出老远的队伍,靠近领队头子笑嘻嘻地自我检讨道:“太君教训得是!天皇子民个个忠勇英武,我们支那人怎么比得上伟大的天皇子民。”他的身后吊着一根大拇指一般粗的棕色绳索,跑动时在屁股周遭一甩一甩的,像极了正在摇尾乞怜的毛狗尾巴。
“这边又有血迹,快沿着这个血迹追!”领队头子只顾带队前追,全然不理会那伪军士兵。继而,又悻悻地警告:“今天要是让那人跑了,老子跟你们没完!”
一众伪军士兵显是怕极了领队头子,又明显提速狂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