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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分钟后，袁月的摩托车拐上育才路，前行不远，在一幢楼房前停下了。宋铎等人也下了车，袁月往自己的住处一指说：“我住203房，就是二楼靠近楼梯右边的那一间。”
宋铎抬头一看，这是一幢四层高的旧楼，抹在外墙上的石灰已经有些斑驳，靠近街道的这一边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那一边，从最中间的楼梯开始，左右各有两间房子，但都关着门，走廊里看不到人影。
袁月领着他们上到二楼，打开家门，并站在门边朝他们做了一个“请入内”的手势。宋铎三人走进屋，因为是低层住户，屋里光线不太好。袁月很快摁亮电灯，宋铎这才看清走进大门就是客厅，屋内摆设虽然不多，但收拾得十分整洁，客厅的一边是卧室，卧室的门关着，另一边是书房和厨房、卫生间。两室一厅，加起来大约六七十平方米，房子不大，但一进来就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苏晚晚推了一下卧室的门，是上了锁的。她问：“我们可以进卧室看看吗？”
袁月苦笑一声，说：“我不同意也阻止不了你们进去的脚步啊。”她掏出钥匙，打开卧室的门。
宋铎自然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却未加理会，推门走进卧室，屋里飘着淡淡的香水味儿，靠墙摆着一张大床，梳妆台上放着一些化妆品，台灯下放着一本翻开的书。宋铎上前看了一下，居然是一本悬疑推理小说。床对面是一扇窗户，窗户上安装有防盗网，窗户外面就是走廊。
他重点检查了一下屋里的电线，不但没有在卧室里看见电闸，而且连裸露在外的电线也看不到，全都在装修房子的时候埋进了墙壁里，墙壁上贴着带花纹的墙纸，看上去很温馨。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袁月想在卧室里控制自如地关闭和开启电源，显然很难做到。
宋铎又到其他房间转了一下，最后看见室内电源总开关设在客厅大门后边大约2.5米高的位置，一般情况下必须得踩在凳子上才能够到电源开关。如果四个女孩在客厅里做作业，袁月想从卧室走出来踩着凳子关掉电源而不被女孩们发现，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警方先前推断的，袁月在卧室先关闭电源，溜出门再打开电源，然后赶到笔架山下杀人，回来后再关闭电源趁黑进屋，显然是不成立的。宋铎从两个助手眼里看出了一丝失望的表情。
三个人生怕遗漏了什么，又回过头把屋里重新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宋铎有点抱歉地朝袁月说声“打扰了”，从屋里走出来。就在他即将转身下楼时，忽然发现袁月家面向走廊的这一面墙壁，跟邻居家灰蒙蒙的旧墙颜色完全不同，袁月屋子的外墙白白的一片，一看就知道刚刚才重新粉刷不久。宋铎用手在墙上蹭一下，立即沾了一手的白灰。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问：“这墙壁应该是新粉刷的吧？”
袁月伸手撩了一下散落到额角的头发，说：“是啊，前天才请人粉刷过的。”
“前天啊？”曹亮忽然说，“那不正好是黄麒麟被杀的第二天吗？”
袁月表情淡然地点头说：“是啊，确实有点巧合。”
宋铎问：“为什么突然想到要粉刷墙壁，而且单单只粉刷这一面墙壁？”
袁月说：“也不能说是突然想粉刷墙壁吧，这面墙壁很脏，看着不舒服，我早就想粉刷一下了。正好那天请到一名工人，所以就把这个工作完成了。屋里因为我已经贴好墙纸，就没必要再重新粉刷了。”
宋铎“哦”了一声，又问：“能告诉我，你是请什么人来给你粉刷墙壁的吗？”
袁月摇头说：“我也不认识啊，就是在街边遇到的那些举着牌子找活儿干的农民工，忙活了一天，给了他五百元。”
“原来是这样！”宋铎虽然点头，但脸上仍然带着将信将疑的表情。他的目光，就像两把刷子一样，又从上到下把那面雪白的墙壁“刷”了一遍，就好像要从上面刷下什么线索来一样。但是最后并没有在墙壁上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他只得朝袁月点一下头，转身下楼而去。
回刑警大队的路上，苏晚晚见队长一直浓眉紧皱，沉默不语，忍不住问：“宋队，你有什么想法？现在看来，这个袁月并没有作案机会啊。”
宋铎轻叹一声，说：“是啊，至少表面看来，她完全没有作案的机会。只不过，我总觉得外面那道新粉刷的墙壁好像暗藏着什么玄机。”
“那面墙壁，难道有什么可疑之处吗？”苏晚晚说，“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宋铎看她一眼，说：“这不是看出来的，而是感觉出来的。一般情况下，凶手作案后粉刷墙壁，多半是想掩盖遗留在墙壁上的什么痕迹。”
坐在驾驶位上开车的曹亮忍不住插嘴说：“她在那么远的树林石屋杀人，会在自己家里留下什么痕迹呢？不可能是黄麒麟的鲜血溅到她家外墙上了吧？”
宋铎摇头说：“你这个思路其实就是警方办案的固定思维，一说到痕迹，就以为一定是跟案子有直接关系的血迹、脚印、指纹之类的，其实还有很多看似跟案子毫无关联，实则暗藏破案线索的痕迹。这些痕迹一开始只有凶手自己知道，绝不能让警方看到，所以才会想尽办法加以掩盖。”
“那到底会是什么痕迹呢？”曹亮挠挠头，一边开车，一边说，“黄麒麟周一晚上被杀，袁月星期二就请人重新粉刷外墙，我也觉得这事太过巧合。”
“确实有些不合常理，那面墙壁到底藏着什么玄机，咱们还得再深入调查。”宋铎想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说，“这样吧小亮，你找一辆摩托车，今天晚上从袁月家附近开到笔架山下案发石屋，多往返几趟，测试一下从袁月家到黄麒麟被杀的地点，骑摩托车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曹亮点头说：“行。”
宋铎说：“袁月身上疑点太多，咱们一定要好好查一查。”
次日一早，曹亮向宋铎报告说他昨晚骑一辆与袁月的相同牌子的女式摩托车，从袁月家附近出发前往笔架山下的石屋，一共往返四趟，最快的一次，单程只用了26分钟，最慢的一次用了32分钟，平均算下来的话，单程是30分钟，往返一趟大约需要一个小时。
宋铎听罢，用力点一下头，好像是对袁月的怀疑终于找到了一点佐证。他说：“周一晚上袁月家两次停电之间，共有约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袁月并不在四个女生的视线范围之内。如果她真是凶手，一个小时往返家与石屋之间，剩下半个小时用来作案，完全足够。”
苏晚晚说：“这个只是理论上存在可能性，从那四位女生提供的线索及咱们去袁月家里实地查证，证实她没有作案机会。”
“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袁月家那面刚刚粉刷过的外墙肯定有蹊跷，但到底有什么异常，一时我又说不上来。”宋铎皱起眉头说，“看来咱们还得去一趟袁月家。”
苏晚晚看看时间说：“这个时候，袁月应该在学校上课，要我打电话叫她回去吗？”
宋铎说：“不用，我们没必要进屋，只在外面走廊仔细看看那面墙壁就行了，反正楼梯间没有上锁，咱们自行上楼即可。”
三人再次驱车来到育才路，找到袁月住的那栋房子，上到二楼，袁月家果然大门紧锁，应该不在家了。
宋铎站在外面走廊里，对着袁月家那面粉刷过的外墙又仔细研究了半天，并没有什么新发现。
他背着双手，在走廊里踱着步子。二楼除了袁月一家，还有另外三家住户，但都大门紧闭，从门窗缝隙里看进去，屋里灰乎乎一片，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也就是说，整个二楼就只有袁月一个人住，想找个同楼层的邻居打听一下情况，都不可能。
宋铎在走廊尽头站了一会儿，又走回到那面与邻居家墙壁颜色完全不同的白墙前，他脸色凝重，心有不甘地看着那面墙壁，双手在口袋里摸索着。苏晚晚以为他是在摸烟盒，结果却看见他掏出了一面比巴掌还大的放大镜。
宋铎手持放大镜，像个老学究一样，对着那面墙壁仔细研究起来。曹亮看看苏晚晚，苏晚晚也是一脸忍不住想笑出声来的表情。宋铎先是蹲下身，用放大镜看了墙脚部分，然后又直起身，慢慢地往上看去。
曹亮不由得笑起来，说：“宋队，你拿一个这么大号的放大镜，只怕连墙上的细菌都要被你看出来了，是不是有点……”他刚说到这里，宋铎忽然叫起来：“这是什么？”他用手指指窗户旁边大约两米高的地方。
苏晚晚和曹亮吓了一跳，凑近一看，墙壁上雪白一片，根本什么都没有啊。宋铎把手里的放大镜递给他们，他俩踮起脚尖拿着放大镜对着那里一看，那块肉眼看上去并无异常的墙壁，在放大镜后面却隐约显出两个黑点。
宋铎找来一块抹布，在那块墙壁上使劲擦拭几下，墙壁外层新粉刷上去的白粉被擦掉后，露出里面的本来颜色和嵌在墙壁上的两个黑点。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黑点，而是水泥钉在外墙上钉过之后留下的两个钉子眼。再用抹布擦拭几下，钉子眼四周隐约可见一个十几厘米见方的方框印迹，看上去像是一块木板曾被两个钉子长时间钉在这里留下的记号。
宋铎轻舒一口气，扔下手里的抹布转身就走。
苏晚晚和曹亮感觉莫名其妙，跟着他跑下楼，问：“宋队，怎么了？那块墙壁有什么问题吗？”
宋铎没有说话，一直到下楼走近警车时，他才对苏晚晚说：“小苏，你跟我再去一趟实验中学找找那位袁老师，如果我没有推断错，她应该就是杀死黄麒麟的凶手。”
旁边的曹亮有点着急地说：“宋队，那我呢？”
宋铎把目光转向他，说：“不是听说以前黄麒麟曾将袁老师踹倒在地，导致她流血受伤，在人民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吗？你去人民医院调查一下，一定要查到她的病历，看看她当时到底受了什么伤，伤有多重，一有结果马上打电话告诉我。”
曹亮从宋铎脸上看到了破案的曙光，立即挺起胸脯说：“是，我这就去。”他转身就在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人民医院。
宋铎带着苏晚晚驱车来到实验中学，得知袁月正在上课，于是爬上三楼，找到高二（5）班的教室。正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的袁月从窗户里看见宋铎，脸色沉下来，一面让学生自己看书，一面从教室走出来面带愠色地对宋铎说：“你们不知道在窗户外面晃来晃去会影响学生上课吗？”
宋铎脸上带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打扰袁老师了，我们还有一些情况想找你了解一下，这里说话不太方便，请到学校办公室去吧。”袁月一低头，看见他衣袖上沾着少许白色石灰粉，就知道他们已经去过自己的住处，脸色微变说：“那就走吧。”
三人下楼，来到学校办公室。严校长一见，立即识趣地带着屋里另外两名教师离开了。
宋铎关上办公室的门后，对袁月说：“袁老师，刚才你也看到了我衣袖上的石灰粉，我们再次来找你的原因，相信你已经知道了吧？”
袁月摇头说：“抱歉，我一点也不明白。”
宋铎冷声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吧，我们怀疑你就是杀害黄麒麟的凶手，现在要带你回公安局接受警方的调查。”
袁月“哼”一声偏了一下头，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怎么又来这一套？她有点不耐烦地说：“昨天你们已经找那四个女生调查过，也去我家里搜查了，不是已经证明我没有作案机会吗？怎么今天又来了？”
宋铎说：“昨天我们是被你家里那面刚刚粉刷过的外墙给蒙蔽了，今天我又去你家门口看了一下，在卧室窗户边的白色石灰粉下，我们发现了两个钉子眼。如果我没有想错，那里曾经安装过一个控制屋内电源的电闸，只不过后来电闸被移到了室内大门后边，所以原处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两个钉子眼。你为了掩盖这个痕迹，所以请人重新粉刷了墙壁。”
5月16日，即本周一晚上7点，四位女生来到你家里补习功课，你假装感冒，刚给学生讲完两道习题，就借感冒之名进入卧室休息。这时候应该是晚上7点10分左右。你进入卧室关上房门后，当然没有真的上床睡觉，而是从窗户里伸出手，将安装在窗外墙壁上的电闸拉下，屋里顿时一片漆黑。你趁机从卧室走出来，溜到大门外，再将电闸推上去，整个过程大约只有一分钟时间。卧室里的录音机或手机里，还在播放你事先录好的咳嗽声，在客厅里复习功课的四个女生，根本没有看出破绽。
“你下楼后，立即骑上自己的摩托车，用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来到笔架山下，找到关押黄麒麟的那间石屋。因为狄小飞已于当日早上告诉你绑匪藏匿钥匙的地点，所以你很容易就找到钥匙打开石屋大门，然后进屋将被捆绑在靠背椅子上的黄麒麟用匕首刺死。因为你戴着手套，所以作案过程中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你杀死黄麒麟后，又立即骑摩托车赶回住处，这时候应该是在晚上8点50分左右。你上楼后立即关掉电源，趁黑溜进大门潜入卧室，再从窗户里伸手出去推上电闸。没过多久，就到了晚上9点，四个女生准时敲门你她告别，你从卧室走出来，假装刚刚睡醒的样子。如此一来，四名女生就成了你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证人了。
“但是你知道，如果警察怀疑到你头上，只要去到你家里稍加调查，就不难识破你的杀人诡计。为了不让警方发现端倪，杀人后的第二天，你在街边请了一个民工帮你把电闸转移安装到室内，为了掩盖外墙上旧电闸留下的安装印迹，你又叫民工将外墙用白色石灰粉重新粉刷一遍。”
宋铎讲述完自己的推理之后，目光一转，又盯着袁月说：“你曾告诉警方自己觉得外墙太脏，所以请街边民工粉刷了一遍，花了一天时间，支付了五百元报酬。殊不知正是这句话，让我觉得更加可疑。那面外墙面积并不太大，不可能需要花一天的时间粉刷，更不用为此支付五百元报酬，除非你还叫那名民工干了其他的活儿，比如说转移电闸、电线等，这就说得通了。”
“你的推理听起来好像能自圆其说，但仔细推敲之下，却有一个最大的问题。”袁月脸色苍白，冷声问道，“请问宋警官，我为什么要杀黄麒麟？他是我的学生，我跟他之间并无深仇大恨，我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杀害他？”
“说到你的杀人动机，目前我们正在调查……”宋铎刚说到这里，手机忽然响了，一接听，是曹亮从医院打来的。
他把手机放在耳边，一边听着从电话里传来的曹亮说话的内容，一边连着“嗯”了几声。
挂断电话后，宋铎对袁月说：“至于你的杀人动机，其实我原本就有一些疑虑。据我们调查，黄麒麟曾经在学校将你踢伤，但我想作为一名为人师表的人民教师，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学生曾动手打伤过自己，就睚眦必报到要动手杀人的地步。听说你被黄麒麟打伤后，在人民医院住了两个星期才出院，我心中更是多出一分疑问，到底是多重的伤，竟然要在医院住这么久才能恢复？因为疑点甚多，所以我叫我的同事特意到人民医院去调查了一下。他刚刚给我回电话，告诉我他在医院看到了你的病历，发现你当时并不是被黄麒麟踢伤，而是被他踹得倒地流产，当时你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啊……”袁月突然发出一声尖叫，身子一晃，像是被一颗子弹出其不意地击中心脏一般，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宋铎看她一眼，接着说：“如此一来，你杀人的动机就很明显了……”
“别说了，别说了……”
袁月脸色惨白，身子向后一个踉跄，幸好靠着后面的一张办公桌，才没有倒下去。
她双手捂着脸，边哭，边尖声大叫：“那个畜生，他不但一脚踹掉了我肚子里的孩子，而且也毁了我一生的幸福……本来我只是对他心怀恨意，后来听狄小飞说了他被绑匪关押的地点和石屋钥匙放置的地方，我心里就想，真是老天开眼，我为我孩子报仇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