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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染孤城花未眠第一章 佼人僚兮

霜染孤城花未眠 曜桑 5811 2022-05-08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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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朝平初年,朝乃国朝,平乃太平。

  秋日明净的天气里,隐隐约约可以嗅出一丝衰败的气息,或从开始泛黄的秋草中溢出、或从秋虫高低婉转的啾鸣声中散开,或从渐渐转冷的日光中浮现。无限清明、无限朗阔。浮云游散,于湛蓝天空中或舒或卷,随清风飘荡,似河中之舟,来去无定。

  以宫墙界定的天空不甚宽阔,玄光流过斗角的屋檐,泼洒在朱红的围墙上,最后没于青石砖或粗糙、或光华的表面上,映出点点细碎的冷光。沉容的目光顺着青石砖向上、略过朱红的墙壁、斗角的屋檐,最后定格在明澈的秋日晴空之上,瞳孔微微紧缩,一张素净的脸不知为何与这样的碧天甚是相契,或是是因为天生的骨相,或是因为天光笼罩,明明面无表情,却偏偏让人觉得温柔且娴静,就像此刻没有日光却依旧慵懒柔和的碧天一样。

  屋内嘈杂声起,沉容不过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怪他们搅扰了自己的清净——主子歇息的午后,是她们这些杂役宫女最悠闲的时光,像这样偷点懒亦不会被嬷嬷训导。不过照目前的情势看来,这个午后大约是安宁不得了。

  沉容将目光移走,触及地面宫墙时有些微的恍惚,天光的重影一时半会儿挥散不去,她闭目休憩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已是笑容晏晏,规规矩矩走到章华殿阶下一名年纪稍大的女子身旁,对她行礼道:“嬷嬷,里面出什么事了?”

  李嬷嬷用眼角余光扫她一眼,随后又向四周望了望,见没有什么要紧人物,便悄悄地将沉容拉到一边,责备道:“你怎么来了?”看着沉容担忧的模样,又有些不忍,便贴耳告知她道:“娘娘腹痛不止,正要去请太医呢。等会儿太子殿下就要来了,你赶紧回去。”说完这句话,又匆匆回到阶下,正色而立。

  沉容没有像李嬷嬷所说那般离开,反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此刻谴人去太医院请太医,最少也得半个时辰才能赶到,那太子妃就要多受半个时辰的苦。正思量间,院外又是一阵响动,朱红的宫门外有一男子急急迈步而来,身后跟着东宫总管王志还有一干宫人黄门,王志提一口气,喊道:“太子殿下驾到!”

  东宫的主人,当朝的皇太子殿下,慕容恪。

  阶下侍立的宫人们登时紧张起来,心吊到了嗓子眼,猛地咽几下口水,刷刷的全部跪下,大气儿也不敢出。沉容站在远些儿的地方,心事重重的,一时间竟没有下跪——不知是忘了,还是觉得太子不会注意到她。沉容愣愣地把头抬起,望向那众星捧月般秀拔的男子,她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他的眉微微蹙着,像是在挂心着什么人,狭长的丹凤眼有意无意的透出些漫不经心的冷漠,薄唇抿在一起,形成一道好看又毫无温度的线条。沉容只觉自己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然后,脸不争气的红了,一双眸子微微垂下,定格在男子月白色的襕衫上,那襕衫被风带起,衬的他整个人就似一束白月光——冰清玉洁、遥不可及。

  沉容按住自己狂乱的心跳,深吸了几口气,男子身上熏染的龙涎香便毫无顾忌的钻到她的鼻子里来了……可恶!沉容在心里暗暗懊恼。正神思恍惚间,突然听得有人唤她:

  “那边的……喂!喂!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行礼呀!”

  沉容愣了片刻,抬头看向对面,只见王志骂骂咧咧指着她,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却还一径的向她挑眉使眼色。沉容目光一移,见慕容恪站在那台阶上不动,正半眯着眼睛打量着她,脸上的神情甚是冷漠,沉容不觉脊背发寒,刚刚脸上升起的潮红登时褪了下去,一闭眼、一咬唇,猛地向前几步跪在慕容恪面前,低头恭敬道:“殿下,奴婢会一点推拿之法,可缓解太子妃的苦楚。”

  此话一出,不止是在场的宫人、嬷嬷,甚至王志、甚至慕容恪本人,都微微一讶,慕容恪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平复成了波澜不惊的样子,抬头把目光从沉容身上移走,他不知道这个宫人想耍什么把戏,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没必要在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上浪费时间。

  于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便转身想要进殿。

  沉容看着他的背影,狠狠的咬了咬下唇——若是就这样让太子进了章华殿,她就再没有机会了!所以无论怎样,她都得拦下他。心中计议已定,沉容鼓起勇气再次出声:

  “殿下留步,还请殿下以娘娘身体为念,等太医过来还要半个时辰,娘娘贵体怎可遭受此恙?奴婢愿以性命为担保,保娘娘减轻痛楚。如若不然,奴婢一条贱命,随殿下拿去。”

  说完了,以手加额,叩拜在地。

  慕容恪的后背微微一僵,随即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眯萋着眼打量着她,神色说不出的怪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夹杂着慕容恪的警戒与好奇、沉容砰砰快要跳出嗓子眼的一颗心,还有众人紧张刺激看戏的心情——她们是那样的好奇,好奇她们的太子殿下,会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宫人什么样的惩罚……

  是的,她们认定太子会拒绝沉容的请求——毕竟太子的性子,是异于常人的冷漠、又异于常人的乖张,真是可惜了这么精致到妖孽的一张脸……

  “进来吧。”慕容恪的脸色甚是难看,生硬道:“孤成全你。”

  众人愕然,她们是听错了么?一向不近人情的太子竟然破天荒的没有惩戒这个宫人——不仅没有惩戒,还答应了她的请求!众人全都呆滞着一张脸,有几个还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痛的龇牙咧嘴,同时也确信了,她们刚刚的确没有听错!众人便像是押错了宝一般,面上表情复杂,琢磨着太子这么做的原因——因为太子妃?为了不让太子妃受苦。还是说——只是因为这个小宫女长得有几分姿色?她们更愿意相信前者,不为别的,就单纯是不想承认别的姑娘比自己美丽,能讨得殿下的欢心。

  众人纷纷把眼睛转过去看沉容——沉容默默起身,面色如常,安静地跟在皇太子的身后,无比乖觉,无比从容,仿佛——自己就该站在这个位子一般。

  旁人不过是隔岸观火,只望见袅袅轻烟却不见烈火燎原。沉容的心不住狂跳,她的指尖有微微的颤抖,膝盖亦有些发软,然而掩盖在宽大的衣裳之下,一切的耻辱和羞愤都可回避,只要她的面色镇静如常,只要她的举止合乎礼数,就没有人,敢质疑她的真诚和勇气。

  一级、两级、三级……她忽然有些厌烦,小心翼翼地把目光落在那人以金线缝绣的鞋履之上,衣衫横襕摇动,花纹并不繁复,虽说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襕衫,着在他身上,却有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她微微晃神,重新把双目低垂了下去,默默深吸了几口气,预备迎来一室的惊诧目光。

  这里是章华殿,太子妃的寝殿——是她从前根本没有机会踏足过的地方。

  殿内安静非常,只有太子妃偶尔呻吟两声,慕容恪免了宫人们的礼,快步走到自己的妻子面前,一张脸上尽是关切担忧之色,握住她的手道:“这是怎么了?”

  太子妃葛氏早已疼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面色苍白,一双手也是冰凉,勉强对着太子露出笑容以示宽慰,慕容恪把她的双手握在一起呵气,不见暖,蹙起眉头责问宫人道:“是不是你们服侍得不小心,给太子妃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宫人们早料到今日之事会波及到她们,连忙刷刷在床前跪下,无人敢辩解,更无人敢认罪,只一味缩着肩膀低着头,叫慕容恪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反被她们弄得心烦,随便扫视了一眼便吩咐总管王志道:“带她们下去,好生拷问。孤可不像太子妃那样的好脾性,纵容得你们如此放肆。”

  王志不敢怠慢,领着一众宫人退出章华殿,宫人们虽满腔怨忿,到底不敢发作,只得乖乖跟着王志去领罚。慕容恪隐隐瞥见旁边还站着一个,正没好气,突然想起她是刚刚那个宫女,凝神思量了一会儿,便柔声对葛氏道:“你这殿中有个宫人说自己会推拿,要不要试试?”

  葛氏没有多想,既然是太子推荐的,那必然是好的,便点了点头。

  “过来吧。”慕容恪道。

  沉容碎步走来,向太子及葛氏分别行礼,跪立在葛氏的床前,低低道一声“冒犯了”,随后整理衣袖,一双柔荑小手显山露水,十指纤纤,白嫩细腻,连葛氏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都忍不住艳羡。慕容恪呆了一呆,打量起沉容的面庞来——适才她一直低着头,连看清她模样的机会都没有。只见一张白净的鹅蛋脸,皮肤保养的甚好,即便未敷脂粉也依旧寻不到半点瑕疵,两眼脉脉含情却不妖艳,甚是沉静乖觉,鼻子生的挺拔小巧,透出些灵动聪颖来,这一看就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竟然落得到宫中为奴为婢,为奴为婢也就罢了,这双手保养的这样好,一看就是没做过什么粗活的,想必是把她安插进来的人给她托的关系,不知是哪家家道中落的小姐,还是……慕容恪微微动了动唇角,眼中含满戏谑。

  沉容手上动作轻柔又不失力道,在葛氏的腿上细细按压了一会儿,葛氏的疼痛渐渐地不再锐利,面色也红润了好些,高兴道:“你是本宫宫里的,本宫怎么没见过你?”

  沉容微微含笑道:“奴婢是杂役宫女,没什么机会见到娘娘。”

  “哦。”葛氏点头笑道:“这样貌、这身段,让你做杂役宫女可惜了。”葛氏说着,朝太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娘娘折煞奴婢了。”沉容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言。

  葛氏一笑,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对太子道:“多谢殿下为臣妾费心。”

  “你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便是对孤的感谢了。”慕容恪替她捂了捂被子,笑道。

  葛氏面上一红,略带羞涩地瞧了他一眼,道:“臣妾知道了。”

  片刻后太医赶到,王志领着太医进来给葛氏诊脉,葛氏不过身子虚寒,不是什么大的事体,便开了一些补气血的方子给葛氏将养着。太医见合宫中只有沉容一个宫女,只好嘱咐她道:“往后娘娘来月信时,千万不可食用寒性的食物,把这方子给娘娘煮了喝下,每天晚上一碗,可以慢慢祛除娘娘体中寒气。”

  沉容低头从太医手中接过,红着脸道:“奴婢记下了。”

  太医点点头,转身去向太子太子妃告辞,太子起身道:“太医慢走。”

  “谢殿下。”老太医领着两个药童缓缓退出章华殿,殿内便只剩下了太子、太子妃、王志还有沉容。

  “奴婢也先退下了。”沉容说着便要跪地向两位主子行礼,只是太子太子妃都未批准她的请辞,场面难免有些尴尬,沉容不好起身,行完礼便一直跪立在地。

  僵持了许久,慕容恪终于发话,只是这话不是对沉容说的,而是对着床榻上的太子妃葛氏道:“爱妃可否把这个宫女让给孤?孤觉得她的推拿手法甚好。”

  葛氏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她望了望沉容——的确是一副倾国倾城貌,能让太子殿下亲自跟她要人也是本事,便大方笑道:“殿下真是跟臣妾想到一处去了,平日里殿下为国事操劳,身边有人帮殿下祛祛乏也是好的。”又转头对沉容道:“还不快谢恩?”

  沉容伏下身去,在他们视线不及的范围内闭目道:“奴婢谢殿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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