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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静默了许久,连温度都仿佛跌至冰点,触手可及的,便是冰裂开的细细纹路,一下一下摩擦着指节上的皮肤,有一种几乎疼痛的错觉。
慕容恪冷淡的抬眉,凝望了他半晌后,终于笑道:“学士可知,你的这番话,已经是大逆不道的言论了?”
“臣知道,可有时候,真话,就是大逆不道的。所以没人敢说,这朝堂就变得虚伪起来了,殿下若是喜欢听客套话,臣这里同样有的是,只是不愿说出口罢了。”
“放肆!”慕容恪皱眉,声音压的极低却极具威严,“朝堂如何,不是学士可以评判的,孤劝你谨言慎行,以后不要再作此言论了,孤今日只当没有听过,你走罢。”慕容恪说着就站起身,向外走过去了。
谁想那叶瑾瑜并不罢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叩首道:“殿下!臣既然不顾性命安危对殿下说出这些话,殿下又何惧一听?殿下身边若连一个敢说真话的人都没有,整个朝堂若连一个实心实意维护殿下的人都没有,殿下又该如何?”
慕容恪的脊背僵直,脚步停了下来,回首阴恻恻的看着埋首于地的叶瑾瑜,半晌,方才说了一句:“起来。”这时,慕容恪已已经重新落座。
慕容恪的脸色很不好看,目光暗沉沉的,像浓密的没有一丝缝隙的黑夜,紧紧围绕住叶瑾瑜。后者不敢起身,依旧跪立在地,只是把头抬了起来,平静的望着自己身前一小块地面,他根本不害怕!是了,慕容恪嘲弄般的一笑,这个人并不害怕,他似乎认定了慕容恪不会降罪于他,但是凭什么呢?慕容恪想笑,他一向不是个心软的主儿,虽然也不暴虐,但是他讨厌欺骗他的人,他突然有兴趣和这个叶瑾瑜赌上一赌,看看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殿下,臣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惹得殿下不快,所以,想先请殿下恕罪。”说着又两手加额朝慕容恪叩了叩首。
慕容恪瞧着他做戏,心中尽是戏谑,只是看着他做这一动作,心中却觉得熟悉,使得他突然的狐疑起来了——难道他们曾经认识?正胡乱想着,那叶瑾瑜已经抬起头来,在看见他脸的一刹,慕容恪才发现自己这一想法多么可笑——叶瑾瑜的模样也算是很好的了,若是认识,他定然也不会忘。
“好,孤答应你。”慕容恪竟然笑了一笑。
显然叶瑾瑜也被太子殿下的笑容给惊住了,脸上划过一抹诧异,然后作为回礼似的,也对慕容恪笑了一笑,道:“臣下面说的,都只是对现今情况的估算——殿下如今是蛟龙受困,身为太子,上有陛下忌惮,下有兄弟觊觎,更因为八年前的殷启遥一事而引得全国百姓痛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上失圣心,下失民意。殿下的太子之位不是用锦绣堆成的,而是用寒冰,一步一步都极为艰难。殿下要记得,太阳一晒,寒冰就会融化,不能不做好万全的打算。”
慕容恪冷笑了一声,“你任职不久,对朝中情势倒是清楚的很。”
叶瑾瑜不管不顾他言语中的讥讽之意,继续道:“八年前的那桩案子,臣不予置喙。就来谈谈现今。陛下虽然偏爱魏王,倒也真不至于废储而立他为太子,并非是因为陛下对殿下存有仁爱之心,只是殿下于陛下而言,更好把控,殿下身上可以拿捏的错漏太多,就拿八年前的案子来说,陛下随时都可以拿上旧账来翻一翻。陛下一贯用殿下来做挡箭牌,殿下无辜受累,能看明白的明眼人却很少。八年前,殿下在军权一方有殷启遥,朝臣多畏惧,殿下势力如日中天,殷启遥一死,天下皆以殿下为背信弃义之人,朝中原本敬重大将军的,会疏远殿下,原本就与大将军不和的,更加会疏远殿下,以至于现在无人敢为殿下发声。殿下现在就只有一个葛仕明,殿下难道还不该着急,不应该想想对策?”
慕容恪蹙着眉头,凝视着他,他究竟是谁?为何要来找他?又是为何把他的境况看的如此一清二楚?慕容恪心知他说的一样不错,他现在之所以还能安稳的待在东宫,完全是因为他的父皇——需要一个错漏百出的储君,准确的说,是在别人面前错漏百出,但是私底下又要乖觉,行事稳妥的储君。他也知自己不过是一二年的安稳,再往后如何,他自己也是不敢揣测了的。
“你的意思是,你有本事帮孤摆脱这样的困境?”慕容恪一手抚着自己腰间挂着的玉佩,那清透温润的感触让他有种在触摸云絮的错觉,人人看他身在云端,却不知他身下的便是阎罗地狱,一旦坠落了,便是永劫。
“臣没有这个本事,”叶瑾瑜笑,“不过臣愿意为殿下尽力。”
“怎么尽力?”慕容恪戏谑笑道,“上奏陛下,详述孤这些年来的委屈?孤想学士不至于这么傻。”
叶瑾瑜微微一笑来回应他的打趣,“殿下忘记了?殿下还有一个沈鸿轩将军可以用。”
“殷家旧将,陛下许他虚职已经是莫大的恩惠,觉不可能再让他插手军政。”慕容恪冷笑道。
“国中有大鸟,三年不飞不鸣,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沈鸿轩将军姓沈,又不姓殷,不过曾经在殷启遥杭军手下领过事,已经过去八年,如何能称的上是殷家旧将?沈鸿轩将军韬光养晦这些年,想必也是勤习兵法,锻炼武艺,时刻等着为殿下卖命。今沧州刺史陈焕外强中干,懦弱无能,战争一起,势必生灵涂炭,到时候不怕沈将军无出头之日。”
慕容恪面色阴晴不定,阴沉沉看着叶瑾瑜,半晌,方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与孤说这些?凭学士的才智,完全不用到孤这万人唾骂的东宫里来,只消稍费唇舌,便可让魏王对你刮目相看,不是么?”
慕容恪从来不相信没有理由的帮助和投诚,叶瑾瑜既要帮他,就一定有他的理由,然而叶瑾瑜只是一个新晋的翰林,和他没有交情,又是一个极聪明的人,把利弊权衡的如此清楚,怎么会傻到来投奔他?这满朝文武皆不愿意做的事情,他想不明白叶瑾瑜为什么要做。
“殿下,臣不是投机取巧之人,魏王虽然势盛,却不是一个可以终身跟随的主子,越是表面火热,内里就越是凉薄。臣斗胆说一句,就算魏王登上帝位,也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臣想为自己搏一份仕途,只能追随殿下。还有,若是殿下愿意相信的话,臣读了二十几年的书,知道为人臣的本分,便是维护正统。殿下是一个聪明的储君,有时候聪明的太过,也就思虑的太过,缺少了那种放手一搏的勇气。臣愿陪伴在殿下左右,至死方休!”说完了,以手加额叩下三个响头,一脸的肃穆,在阳光下显得赤诚无比。
慕容恪挽他起来,“孤从来不相信什么口头上的保证,孤要看一个人,就是看他做的事。”这个人身上的疑点太多,他不至于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了他。
“殿下思虑周全,这是好事。往后的日子还很长,臣不介意殿下慢慢的考量。”叶瑾瑜被慕容恪扶着起来,笑道。
慕容恪点点头,道:“学士不宜在孤这里久留,孤差人送学士回去。”
“不劳殿下费心。”叶瑾瑜作揖客气道,“臣自己回去便可,打扰到殿下休息,臣心里已是惶恐。”
“也罢,那你自己稍微注意些。”慕容恪笑道。
叶瑾瑜行礼告退,慕容恪送他出了泷轩阁,见他背影渐渐远了,方才唤来王志,附耳道:“派人悄悄盯着,看看这人平时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一路上又去过哪里,总之,把他调查清楚了。”
王志领命而去,慕容恪勾了勾唇一笑,便负手回朝露殿去。时辰尚早,太阳还偏在东边。泷轩阁外一径的篱笆上缠着许多枯败掉的枝条,仍旧搭在那里,灰蒙蒙的,像极了蜿蜒的小蛇,篱笆围起来的一片地方也是乌压压的一片,春天的时候是好看的,丛丛簇簇的小花你争我赶的开着,好像要把一年的繁华都在此刻用尽了,旁的夏秋冬,都顾不得了。
慕容恪出了朱门,又沿着宫墙走了一会子,转身迈进熹盛宫,朝露殿的门大敞着,外面的院子里围了一圈人,洒扫整理,沉容一个人站在一棵枯树下,手里拈着一根枝条,若有所思的看着,侧面那玲珑的鼻,柔媚的眼,还有樱桃似的唇,让慕容恪有一种恍惚的错觉——好像她是从这树上生长出来的,一朵柔婉美丽的花。慕容恪情不自禁的扬起一丝微笑,心里生出了要去抱抱她的冲动。
谁不愿意去抱一朵花呢?他默默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