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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僵持着，最终还是沉容的气势先软将下来，她向后退了两步，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低声下气的声音道：“奴婢恳请殿下，放了紫雀和李广德，如果他们两个是大错特错，那奴婢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罪无可恕。”沉容的身子渐渐低下去，低到了慕容恪视线所不及的地方——若是慕容恪不低头的话。
慕容恪的心愈发的冰凉起来，两手紧紧的攥成拳，他并不想看她这么卑微的样子，从前一走了之的气势呢？对他便是能够随便的，可是那个李广德，却可以让她低三下四的来求他？慕容恪冷笑了笑，“李广德自然是有军法处置的，他算不上是东宫的人，孤可干预不了。”
沉容低着头，声音悠长似叹息，“殿下，奴婢从未忘了您是谁，因此奴婢来求您。李广德他是被我牵连，若是真因此而有什么不测，那奴婢便是难辞其咎，终生愧对于他，唯有以死以报。”说到那个“死”字时，她心里出奇的平静，连颤也没颤一下，于是她发现自己竟也有这样大义凛然的一刻，于是苍兰拂水般的一笑，温柔到了骨子里。
可是这笑在慕容恪看来却完全换了个意思——他以为沉容想着那样的场景，她为李广德殉情的场景，情不自禁的一笑！这笑生生的刺痛了他，他猛地明白过来，若他真的对李广德不管不顾，任他被处死，那么沉容心中就会生出一种壮烈的情感——死，永远显得比生要壮烈许多，那么李广德在她的心中就永远处在一个无法被碰触，又无法被遗弃的高点，无论他做什么，都及不上李广德——他为她死，是女人最向往的壮烈！
慕容恪默然了许久，脸上寂静如死水，“你在威胁我？”
沉容摇了摇头，“殿下为何要这么觉得，难道殿下会在乎区区一个奴婢的死活？”她知道他在乎，可是她忍不住要这么一问，好像惹他生气就能证明自己重要似的，一定要他亲口承认她的重要——她终究只是一个女人。
慕容恪冷笑着捏起她的脸，让她看着他，仔仔细细的专注的看着他，“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割舍的，尤其是帝王家。”
“奴婢明白。”被慕容恪捏着下巴，沉容连说话都很费劲儿，蹙紧了眉头道：“殿下一贯是懂得舍与得的。”说完了在心里冷笑，当初怎样舍了殷启遥，往日自然还会怎样舍了她。
“你什么意思？”慕容恪眉毛拧了起来，目光如火炬般精明深微，把沉容脸上的每个部分都琢磨个透，他总觉得她话中有话。
“没什么意思，殿下多虑了。”
慕容恪放开禁锢她的手，站直了身躯转过去，片刻后向她承诺：“李广德那边的事，孤自会关照，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好好休息几日，也不看看自己这张脸都惨淡成什么样了。到底是女子，多少爱护自己一些。”明明是关心的话，在他嘴里说来，却显得那样生硬。
沉容心里舒了一口气，又问道：“那紫雀呢？”
“还回她的章华殿里去，该做什么做什么。”慕容恪皱了皱眉道。
沉容刚要行礼谢恩，却看见慕容恪朝她走过来，伸手扶起了她，脸上带着一缕似有若无的狡黠的笑，然后，两手顺着她的胳膊上移，拢在了她的颈项上，冷的她一哆嗦，正没好气，慕容恪却低下了头，凑在她的耳边道：“孤答应了你这么多条件，你是不是也该答应孤一件？”
沉容愣了半天，艰难地张了张嘴唇问：“殿下请说。”
“孤要你一生一世伴在孤的身边。”慕容恪语气暧昧，直红了沉容的两个耳朵。
沉容勉强堆出一个笑来打岔，故作不知道：“殿下这可是在拿奴婢寻开心了？宫女二十五岁出宫，这是祖上的规矩，本来做奴婢就已经够辛苦了，殿下还想要奴婢一生一世都做牛做马的服侍您？奴婢说句心实的话，这世上的女子年轻的、美貌的，层出不穷，奴婢过几年就老了，就算留在宫里，也就是做个嬷嬷，殿下要个嬷嬷陪在身边做什么？”
慕容恪笑着拧了一下她的嘴，道：“你惯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你放心，孤不是要留你当丫鬟，也不是要留你做嬷嬷，孤不是这样坏心的人！”
沉容似乎琢磨出了他的意思，却还是不敢相信，她的不敢相信不是因为欢喜，而是因为害怕，以至于她的面上都渐渐生出了一点恐惧，勉强的笑一笑，愈发显得不伦不类起来。“那么殿下的意思是？”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就像落水的人，明明知道无用却还是要扑腾几下。
“过段时间，孤同父皇说一声。”慕容恪没有回答的很明白，但他知道，沉容听懂了，而事实上，她也的确是听懂了。
沉容默然从慕容恪身旁离开，主动拨开了搭在她颈项上的两只手，面色阴晴不定，甚至可以说是很难看。她从未这样清楚明白的拒绝过他，毕竟她只是一个婢女，这宫里得罪主子而下场悲惨的宫女很多，但是，现在她确信自己不会是她们当中的一个——就凭慕容恪对她的兴趣，如果哪天真的要对付她，也不是死这么低劣的手法。
“你不高兴？”慕容恪有些轻浮的笑笑，似乎是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永远镇定的女人是不可爱的，把什么都谋算的清楚，对于男人来说是一种能力，对于女人而言，则显得过于沉闷。一个富有勃勃生机的女孩子，会有一股子新鲜劲儿从她的言语和动作中流露出来，不管男人、女人、老人、还是孩子，都会喜欢。他喜欢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继续说了下去：“你要知道，这是宫里几乎所有女子的梦想，一步登天，再也不用为奴为婢，还能给家人长脸。有多少人坐着这样的春秋大梦，到你这里……”
“殿下！”沉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她的睫毛颤颤的，嘴唇也颤颤的，慕容恪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清清楚楚的愤恨，他愣了一刹。
“殿下贵为太子，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奴婢命贱，没得选，但是殿下，请不要再羞辱奴婢了。”
窗外的阳光被云絮遮挡，忽明忽暗的，慕容恪的脸，也就这么变得忽明忽暗的，“你为何觉得，孤是在羞辱你？”
“为什么不呢？”沉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表情，却还是冷笑了出来，“殿下明明清楚奴婢不是那样的人，却还要用这样的话激我。”
“你就一点都不高兴？”
“不高兴”三个字一下涌到沉容的喉咙边，沉容抑制住了冲动，硬是把它们咽了下去，良久后方道：“殿下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殿下不要忘了，奴婢也不会忘，奴婢看得或许比殿下还要清楚一些。”
慕容恪无声看了她良久，脸上落满了疲惫，又像是在漫不经心的揣测。他明明没有表情，却流露出一种玩味的神态，他整张脸没有一处不正常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但是拼在了一起，便显得耐人寻味了许多。过了很久，他突然没头没脑的一笑，把头低下去，在沉容的额前印下了一个吻，道：“你尽可以来揣测我的心思，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是一个女人太聪明了也不好，太聪明的人会把别人都当成傻瓜，而且，自寻烦恼。”
沉容也一笑，这一笑跟之前不同，没有敌意，带着和解，“奴婢若是不聪明，又怎么能入的了殿下的眼？殿下喜欢把心思藏起来，不聪明的人是看不见的，因此殿下才需要我。”然后，又是一笑，有点挑衅的意思，“就比如殿下对奴婢提的这个要求，不是因为殿下有多么的喜爱奴婢，而只是因为，殿下想找一个完美的法子把奴婢捆在身边。”
慕容恪哈哈一笑，这回他是真的欢乐起来了，他所做的事情，她都明白，只可惜——“你只看懂了一点，还有一点，其实你也看懂了，只是你不敢说，也不敢去相信。”
要她相信他的心，这是很难的，对于他自己而言也是很危险的，但是他这样盼望着，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心里想的不是“危险！我要下去。”而是“我想往下跳，我想试一试”，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时刻在期盼着这样的纵身一跃，即便知道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他也想试一试，他的血液在沸腾。
沉容的气焰突然弱了下去，多了一些女儿家的柔情，她低下头，潋滟一笑，万种风情乍现。“殿下同太子妃娘娘说过了么？”她的声音很温柔。
慕容恪呆愣了片刻，看惯了她装腔作势扯出来的倔强模样，现在突然变得这么娇滴滴的，倒叫他适应不过来。诧异的瞄了她几眼，自己的声气也变得同家常玩话一般亲昵，“还没呢，太子妃那里好说，你尽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