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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珑向来不打诳语,但凡她认为是个好主意,那个十有八九也就是了。
她凑近风长栖,絮絮叨叨说了半晌。
风长栖微微一愣,脸上的神情颇有些讳莫如深。
“阿娘,这可算不得什么好主意,若是这样冒冒失失往艾竹轩去,只把会叫那人多心。纵使是我问什么,她也不会透露分毫。指不定还会打草惊蛇,日后若是想再要知道什么,可就难了。”风长栖放下手中的青色帕子,脸上挂着几滴汗珠儿,映着天光,打着莹莹的光亮。
像是这样的风姿,依着裕太妃的性子,断然不会将风长栖拒之门外。就算是当真不说三两句体己话,也断然不会将风长栖给赶出去。风长栖心细如尘,指不定会发现什么不同凡响的线索。
到底是百益而无一害。
“裕太妃有个嗜好,宫里头的老人都知道。”花珑忽而扯了扯嘴角,低低地笑出声来,“裕太妃最是欢喜美人。”
“嗯?”风长栖愈发迷惘,一双水眸雾蒙蒙的,仿佛深秋寒江上头笼着的一层水雾,愈发显得姣好且温柔。
“裕太妃最喜欢美貌女子,这已经算不得什么机密了。只是近些年,她远在芳兰园,是以你不知道。”
风长栖一听,“噗嗤”一声,也跟着笑了。
“倒是从未听过裕太妃还有这样奇怪的嗜好。”
“人与人到底是不同的。”花翎长叹了一口子浊气,“她一直都喜欢女娃娃,偏得只生了一个皇子。以前她寝殿里头的宫女,姿色都是上乘。你瞧她找的阿春跟婉萝,不都是美人胚子么?只要她让你进了艾竹轩,不论说什么,对咱们都没有坏处。”
风长栖深谙此道,应了一声,准备尝试一番,成也好,不成也罢,到底是试过了,免得日后追悔莫及,觉着自己未曾尽心尽力。
风长栖急急忙忙带着司缨往艾竹轩那头去了。
一路上遇着了不少忙忙碌碌往艾竹轩奔着的宫女太监,想来是风帝安排的。
倒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甫一到了艾竹轩门口,便听着里头压低着的对话声。是宫女太监商量摆设说的话,想来是裕太妃喜静,不愿受人叨扰,是以那些人有些畏惧,不敢有半点喧哗。
见着风长栖来了,里头带头的管事嬷嬷赶忙走了过来。
她眉眼带笑,朝着风长栖福了福身子,一脸的精明算计。宫里也不知有多少这样的精奇嬷嬷,大抵都是入宫数年之久、见惯了形形色色主子的。
看人脸色这样的事儿,对他们来说实在是简单容易。
许是风长栖煞气太重,只叫那些人不敢放肆分毫,颤颤巍巍说着客套话。
“太妃可歇着了?”风长栖睨着那人,骇笑,“若是没有还请通禀一声,只说是长栖拜访。”
风长栖现如今风头正盛,这后廷里头的人哪里有敢来招惹她的主儿?是以那嬷嬷忙不迭地走了进去,不多时,又见她小脚匆匆,穿花拂柳走到了风长栖跟前。
“公主,太妃请你进去吃茶。”
到底是花珑算准了那人脾性,当真未曾拒她于千里之外。
可见那人这样大方,风长栖这心里却是止不住地犯嘀咕了。
难不成另有所谋?
她带着司缨任由管事嬷嬷默默带路,跟在后头,看着这艾竹轩的诸般美景,眉眼带笑。
怪不得都说风帝仁孝,纵使是对着一个出走已久的太妃都如此厚待,更何况是旁人?跟太后之间固然是有许多龃龉,偏得明面上该做的也都做的服服帖帖,说外人对他无有半句多余的话说。
穿过中堂,见着凤尾森森,风长栖几乎觉着自己这是走在栖凰岭的羊肠小道里头。
裕太妃不走寻常路,不住主殿,偏得在偏殿住下,这里毗邻竹林,在这样的夏日炎天,的确比旁处要凉爽几分。
只是这里到底是清雅有余,尊重不足,一般主子是不愿这样自降身价的。
裕太妃就在雕窗后头看着风长栖慢慢悠悠地逛了过来,姿态悠闲,仿佛当真只是为着跟她谈天说地来的。
这妮子天资巧慧,只是一味藏拙。这两年才在惊云司显现出来,且不说风帝赏识,纵使是她听了风长栖的诸般事迹也对她刮目相看,今日见着她容貌娟好,清丽非常,又生了几分怜爱之意。
风长栖还未进门便闻到了一股子茶香。
管事默默见风长栖一脸惊奇的模样,轻声笑笑,“太妃喜欢瀹茗。”
怪不得了。
司缨站在外头,让风长栖独自进去了。
里头陈设布局简单古朴,可是叫人看着却有说不出的舒服。
裕太妃两鬓霜白,这会儿正穿着粗布衣裳在一边忙着,听着声音,低低地笑了两声。
“我不知有人会来,且坐一会儿,马上就好。”
果不其然,大抵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人便端着一壶新得的茶水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分外慈悲的笑意,端坐在风长栖对面。
风长栖有些发懵,听着裕太妃的语气,仿佛他们乃是相识已久的故人。
那茶香一直萦绕在风长栖的鼻尖,登时就心旷神怡。
裕太妃妙于针工,茶道经书更是十分精通。至于一些欢场上的把戏,也一一都会,乃是个奇女子。也不怪先帝爷对她那样眷恋,风长栖慢慢品着这一碗茶水,感慨良多,几乎忘了自己的来意。
“公主乃是贵客。”半晌,裕太妃才慢慢悠悠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来,“旁人请都请不来的,是也不是?”
见她言语之间分外祥和,风长栖也收起了敌意,朝着她笑了笑。
“没有的事,长栖不过就是个小丫头罢了。跟太妃比起来,更是如同吴下阿蒙一般,是个没见识的。”
“这些话,你诓别人可以,我却是半点不信的。”裕太妃笑意渐浓,“若是个没见识的,何以管的了惊云司那样的地方?”
风长栖不吭声,自然知道这位裕太妃不是一般人。
“承蒙太妃厚爱,长栖是个不知事的,若是当真有太妃说的那样好自然是好的。”她轻抿薄唇,眉眼之间也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芳兰园的僧弥也不知怎的,竟说太妃已经仙去,实在是荒唐。”
风长栖言归正传,想到当初在芳兰园听到的那些消息,心里就按捺不住那一股子狐疑,看着裕太妃的眼神也带着一丝丝的考量。
裕太妃只当是半点不知,笑了笑。
“有时候活着还不如死了呢,活人受到的羁绊多,死人多自在?”
她说话的声音悠然沉寂,半点不像是甘愿留在深宫大院里头的人。
风长栖扯了扯嘴角,“那为何太妃又要请旨回宫呢?”
“自然是有我的缘故。”裕太妃不愿多说,但是依旧十分客气,看着风长栖的眼神几乎带着几分沉寂寂的垂怜。
这一片竹林,久坐之后,便忘了这是在深宫大院里头,仿佛处于幽林远涧之中,处庙堂之远,不必理会凡俗之事。
二人又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大抵都是关于生活情趣,无论风长栖问什么,这人总能不咸不淡的三言两语带过。
风枝袅娜,风长栖收回目光,总觉着有些眩晕。今日跟裕太妃的交涉,可算是彻底败北。果然,一切都跟玉无望说的一样,那人是个老狐狸,一般人等,如何都对付不了她的。
风长栖四处扫了一眼,只见得这里头的湘帘榧木几案,皆是纤尘不染。这位裕太妃更是谈吐自然,高瞻远瞩,风范十足。哪里像是从深宫出来的太妃啊,她分明是个运筹帷幄的女将军。
风长栖彻底没了主意,坐在一边讪讪笑着。
“在宫里吃了不少苦头吧?”半晌,裕太妃放下手中杯盏,很是认真地看了风长栖一眼,“这后宫,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是能走出那永巷,便永远不要回头。”
这话白欢也同风长栖说过,这会儿听着,也不知哪儿来的伤感,鼻尖酸涩,几乎落下泪来。
“父皇跟阿娘待长栖都好。”
“你阿娘?”裕太妃忽而笑了,“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啊!”
后续就没了多余的话,只是方才那么一句反问,意味深长,风长栖心跳如雷,生怕这个老狐狸看出了什么来。
“我前些时候见你在长街上打马而过,很是潇洒啊。京中贵女,不都拿着团扇障面,倒是从未见你那样忸怩。”裕太妃很是亲热地握住了风长栖的小手。
风长栖向来性子爽利,并无半点抹脂鄣袖习气。风国风俗近些年来愈发故作,那些贵女更是煞有介事。整日介都带着各式各样的团扇,用以障面。反观那些真正有倾城之姿的美人,反倒大方。
听裕太妃如此一说,风长栖愈发觉着尴尬。
本以为他们惊云司的人行事已经足够隐秘,未曾想到,一举一动倒是被裕太妃一一看在眼里。
“让太妃见笑了,惊云司管的是耀京城的诸般琐事,为的是黎民百姓。我若是跟那些贵女一般整日介都顾着自身,岂不是白担了惊云司第一女官的称号?为国为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