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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宁舟是在四日后到了耀京城地界,从他收到圣旨那日便被人处处针对,这一路走来,着实不易,能活着也实在是艰难艰难再艰难。
好在有先见之明,在潼柒州之时,甫一接到圣旨,一听闻是去西南边陲,他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是以带着的都是自己老部下。共事多年,情谊甚笃,是以才能如此忠心耿耿,助他脱困。
也不知走了多久,方才见着四面城廓,老大威风。
已经入秋,天气爽朗,长风浩浩。
遥遥就能见着锦绣描红般的耀京城,端的是青山如画。
七万八绕皆是迤逦水渠,人家无数,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吆喝声此起彼伏,委实热闹。
这会子正是清晨时分,雾霭重重,何宁舟带着一纵队人马,看着耀京城的紫陌红尘,神情复杂。阔别数年,终究还是回来了。只是走的时候,他落魄如斯,乃是个亡命之徒。现如今意气风发,是鼎鼎有名的御赐振国大将军。
“到了。”何宁舟的声音愈发的缥缈,坐在马上,半点动弹不得。
副将见着老大奇怪,轻声道:“将军,为何不走了?”
许是近乡情怯的缘故吧,只是这耀京城,并非他的故乡。
只是青州已远,何家满门只剩下他一人而已。
如何再论故乡?
尘霜满面,好在皇恩浩荡,准许他们安定一番,明日再进宫面圣。一行人现实到了行营,安顿好了一众将士,而后又去了皇上赏赐的将军华府住下了。
何宁舟何曾住过这样矜贵的府邸,看的颇有几分呆愣,副将执纪倒是个实诚人,夸了又夸,末了还不忘说一句,这一切都是何宁舟应得的。
“这耀京城到底要比别处好上许多,叫人看着便心生欢喜,整日介这样热闹,哪里像是咱们在潼柒州的时候啊?只能见着孤零零的百八十营帐。”执纪一早就想到耀京城来的,奈何没有契机,现如今也算是遂了心愿。
何宁舟只是笑,这一切都是他用命换来的,自然叫他异常矜贵。
风帝倒也算得上恩赏分明的贤德君王,这府邸的位置极好,不过走数十步便到了最繁华的宝华坊,九曲回廊曲径通幽,下头穿梭着的是广益渠跟首乌渠,底下设有拱门,是不是地哈能见着乌篷船、画船之属,很是热闹繁华。
这些时日他们倒是一直听说耀京城中时疫盛行,一路上也看到了不少病死的流民,本以为这次归来,必定是要帮着京官处理一番,未曾想到,现如今又成了一派太平。
“现如今的京官倒也能办些实事。”
执纪骇笑,“耀京城中的惊云司到底是个能办些事儿的,再往上说也就不见得了。”
执纪在耀京城只得一个远亲,二人来往倒也算得上是有几分亲密,是以对耀京城里头的事儿也知道的七七八八。
“之前惊云司也比不得现在这样厉害,后来是因为里头来了一位女官,是长栖公主。”
公主?女官?
这倒是有些意思,一个女儿家竟然能被惊云司那样地方的人抱着十成十的认可,足以证明她是个有勇有谋的主儿。未曾想到,在皇室之中,到底有些矜贵人物,总不会都是酒囊饭袋,整日介只会呼奴唤婢。
“以前倒是未曾听过。”
执纪又笑了,“这也是件稀罕事,这位长栖公主,是在冷宫长大的,前几年才被接进来,总归是个好人物。”
可不是,正所谓是英雄不问出处,也就是这个道理了。纵使是在冷宫长大又能如何?现如今依旧是她这样出息厉害。
何宁舟前前后后看了半晌,最满意的竟然还是这其中的庆阳河池,只是现如今已经到了仲秋,里头只余下一片衰败之景。
他目光苍茫,想到幼时每到盛暑时候,青州城处处可见红莲碧叶,亭亭净植,香远益清,是很很让人欢喜的。自家阿姐最喜欢的就是泛舟荷叶丛中,有时候去的久了,周身山下皆被氤氲着的一笼郁青水汽沾染,脸上却依旧是笑着的,叫人见着如同春风拂面,十分怜人。
他那时候总觉着自家阿姐乃是这世间最倾城女子,可是谁能想到,那样好的日子也会过去?
——
惊云司。
何宁舟回朝一事,倒是叫风长栖一等十分欢喜。
何昭容之死,还有朱同阁一案,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何宁舟一回来,一旦是翻出数十年的旧事,指不定还能扳倒曦家。
只是那人从进城开始就一直都在将军府上,并无有半点动静,看样子也是个能忍得主儿,只余下风长栖在惊云司恁的激动。
“师父,不然咱们前去拜访?”
见风长栖这样着急,玉无望笑了笑,“你这会儿倒是急了?”
“人在跟前,不论什么话都能说个清楚明白,况且咱们这心里有那么些事,困扰良久,自然是早问早好。”
这话说的倒也很对,只是依着玉无望的意思,一切都会水到渠成,急来无用。何宁舟这样的少年将军,能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已经足以见得此人心机深沉,只怕不会那样轻信于人。
纵使是当真找上门去,那人也未必肯说几句心里话。
与其是这样,倒不如等着那人主动提及来的痛快。
“只怕他不肯多说。”
“为何?”风长栖那执拗的性子上来了,鼓了鼓嘴,颇有几分不满,“何昭容已死,那不是他唯一的亲阿姐么?”
有些人生而内敛,况且过了这么些年,这期间也不知生了多少变故,何宁舟时隔数年才回的耀京城,他心里肯定也存着许多疑惑,等闲不肯轻易出手。
玉无望给风长栖倒了一盏子茶水,脸上带着浅淡的笑。
示意她稍安勿躁。
风长栖不吭声,眼神滞留在面前的青瓷茶碗上头。
看样子已经下了决心,非要跟那人交涉不可了。
玉无望也不阻拦,他向来都是依着风长栖的,若是能说服何宁舟,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儿,可若是不能,一切就要另说。只怕那人也有自己的打算,跟他们并不同路,可若是殊途同归,也算是一个出路。
何宁舟在回到耀京城的第三日进宫,风长栖一心想跟那人会面谈及宫中迷案,是以那日并未出宫去惊云司当值。
风帝只稍稍提点了何宁舟几句,仿佛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皇上,微臣必定不辱使命。”他朝着风帝行了一礼,一脸刚毅,“再过一些时日,微臣再过潼柒州去。”
“不急,不急。”风帝摆了摆手,好像另外还有安排,“这些时日你就留在耀京城便好,潼柒州的事儿,安排你手底下的人守着,必定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毕竟当初何宁舟英勇退了奂齐一等,一早就叫周遭一众人等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半会儿,潼柒州必定不会再起战事。
可是这耀京城,却有许多大乱子暗中潜伏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爆发,他不得不防。
何宁舟满腹心事,想到自家阿姐,朝着风帝又拱了拱手,轻声道:“皇上,微臣阿姐……断然不会谋害旁人孩儿。”
“阿姐?”
风帝对何宁舟同何昭容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猛然听到这么一句,颇有几分错乱,“是?”
“何昭容。”何宁舟心里止不住疼痛,想到自家阿姐那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竟被人如此冤枉,登时就觉着老大不值,“阿姐良善,断然不会做这样不仁不义之事。”
何昭容还有一母同胞的弟兄?风帝登时就变了脸色。当初她进宫之时,内务府的人报上来只说青州城死伤无数,何家也只得何昭容一人而已,若非误报,只怕这里头还大有文章。
“此事日后再说,若是当真有冤情,朕自然会替你阿姐平反。当初……青州祸乱,你们何家还剩了什么人么?”
何宁舟忽而笑了,扯了扯嘴角,一脸凄厉,“只得我跟阿姐,还有一个奶娘。”
“那年往耀京城来,是谁人接迎?”风帝倒是记得,他是派曦忠毅前往青州城的,只是这宫里形形色色的勾当数之不尽,曦忠毅向来得势,许是不愿往青州那样僻静的地方走一遭,派手底下的人前往也极有可能。
“允王。”何宁舟冷笑更甚,“是允王。”
何宁舟匆匆穿过盛乾殿中门,如何都忘不了方才风帝那样讳莫如深的神情,那分明是想到了什么内情。
他神思幽眇,将青州城的过往想了一遍又一遍,他看着迤逦不绝的红色宫墙,脸上的笑容愈发涩然。
正自想着,猛然听着一银铃般的笑声,他身子微微一晃,颇有几分疑惑地立在一边。
不多时,就见着一个绿色衣衫的艳丽女子,骑着一匹红枣马匆匆去了。
只是那一双茶褐色的眸子,光华万丈,硬生生地让他立住了脚,半点动弹不得。
再往里走就是内廷,是谁这样大的胆子打马而过?
他忽而想到了一人,一双眼睛溢出十成十的欢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