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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瑜忘了也好，她总要回去的。

　　她绕在人群里，时而盯着彩楼，花灯观赏，满眼浮光灯色，心却怎么也定不下来。

　　兜兜转转间，不知不觉走到了冶池畔。

　　潭水深幽，缀着一轮半月。

　　有人在堤岸放水灯，玲珑的灯影映衬在湖水里，与天际悬挂的明月一同，显出清凌凌的光色。

　　她四下扫了一眼。

　　见街边有卖水灯的铺子，踌躇着站在前面片刻，想到如今自己的囊中羞涩，便讪讪地松了松手，心想作罢了。

　　“姑娘可是要水灯？”身侧有少年人的声音响起。

　　宴清回头。

　　疏影月色间，文愈一如她记忆里着竹青浅纹襕衫。

　　他生得极其文秀，递过来一盏莲花形水灯。

　　“文···”宴清一个字才吐出来，瞬息又咽了回去。

　　文愈眉宇微蹙。

　　见她未曾说完话，他还是带着笑意道：“见姑娘在这铺子前站许久了，想必是要一盏水灯，我这盏就赠姑娘了。”

　　宴清对文愈向来是极好的印象。

　　少年温和礼貌，又因这么多天来，只有这位故人主动与她搭话，她也不自知地浮上暖意，唇角含笑接过了花灯。

　　“多谢郎君。”

　　“无妨，姑娘恕我冒犯，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姑娘，姑娘不是邺都人吧？”文愈温声问。

　　“不是。”宴清有些想转移话题。

　　她如今是这大梁黑户，问户籍的事情，着实让她不知怎么应对。

　　她试图侧过身，避开少年的目光。

　　身体不知被谁撞了一下，手上的水灯扑通一声坠入湖中，泛着涟漪朝远处飘去。

　　她愣神盯着空空如也的手掌，连带着文愈也呆住。

　　待二人反应过来。

　　可四周行人来去匆匆，早就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我··再给姑娘买一个吧？”文愈试探着提议道。

　　宴清摆摆手：“没事，多谢郎君了。”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扰得兴致全无，便对着文愈一揖，沿着湖岸又朝前走去。

　　水声拂岸，轻柔缓和，她走至冶池的湖心亭。

　　这里行人少了许多，唯独矗立的碑碣依旧，投下暗稳的影子。

　　她盯着那石碑上已经看不清的字迹，思绪翻涌，百感交集。

　　四时人语，虫鸣，鸟雀不停，唯她盯着那碑碣上怔怔出神。

　　丝毫听不到身后有人的脚步。

　　待她回头，径直对上琥珀色的瞳仁。

　　才猛然后退几步，本能地喃喃发声：“世子。”

　　随即她便断了话。

　　二人萍水相逢，如今的宴清又是怎么知道眼前这位就是端王世子。

　　何况谢瑜已全然忘了她。

　　她便站直了身，不再后退。

　　谢瑜盯着眼前的少女。

　　这张脸他还有些陌生，只是这样的神态，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那日在宝禅寺寺门前匆匆一瞥，他还觉得是自己恍惚，可自卧佛洞出来，见到躲在树后的衣袂一角，他却是彻底肯定了。

　　她也回到了邺都，而且，她在躲他。

　　复又想到，那日风声呼啸里，她冷情冷语说所做皆为任务，心底便有遏制不住的怒意。

　　连着几日守在许家铺子前，看她晨日里忙碌煮茶洗碗，但却甚少出门，与昔日他所熟悉的动不动就要逛街的性子大相径庭。

　　只偶尔里，她会偷偷跑去晏家看那晏家的小郎。

　　思及此，他变越发更气。

　　她记着所有人，唯独不来看他。

　　在府邸中闷了一日，在府邸中来回踱步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思念。

　　今日花灯节，他跟着她从许家铺子一路出来，行过诸多街桥，灯火，竟几控制不住自己要疾步上去将她揽在怀里。

　　可微弱的不甘与害怕，让他连正面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

　　见到阿嫣故意为难，他雀跃自己得了机会可以上前见她。

　　待真正站在她身前，他却不敢抬头看她，只得匆匆带着阿嫣逃离。

　　这短暂的一点接近，心底的欲望便如泄露了一个口子，不断倾斜。

　　方才见她与那文愈说话间，嘴角漾起的笑意，妒意便汹涌而上，手不知地握紧。

　　水灯，今日又不是什么特殊节日，放的什么水灯？

　　他着身侧陪着的侍从故意撞了过去。

　　见那水灯落在水里翻了个囫囵，他才稍稍有些舒坦。

　　至于这个文愈，他早就见他不痛快了。

　　阿清对着那少年郎巧笑倩兮的样子，总让他有些刺痛。

　　若是往日，他定然还能沉住气，运筹帷幄里把阿清一点点固于掌中，可经历过那飓风泯灭，世间不定数太多，他害怕极了。

　　害怕她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突然消失不见，他实在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情绪。

　　“阿清。”他盯着少女故作镇定的神色，唇齿间轻缓地吐出名字。

　　少女的瞳孔猛然一缩，身体不自知地颤抖起来。

　　脚步微踱，像是时刻意图逃离。

　　他径直向前，封住了少女能逃离的所有缺口。

　　“谢···谢瑜···”宴清咬住下唇。

　　身前这位，竟全都还记得。

　　那么方才，他是故意装作不认识她吗？

　　宴清有些生气。

　　“世子都还记得？”

　　“是。”见谢瑜这般坦然开口，她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我已经是不相干的人了，世子且让开路吧。”

　　听着身前少女故作冷淡的言语，他心头像是被什么点了一下，随即有欢喜蔓延上来。

　　她是在生气方才他没帮她？

　　“阿清，你生气了？”少年凑近，把少女逐渐逼仄到角落里。

　　是熟悉的清疏气。

　　宴清的脸不自知有些发热，她别过头。

　　“我生什么气，如今见世子安然回来，我也算完成了我的使命。”

　　“反正过不了几日，我就可以回去了。”少女最后的声音低了下来，眼睛不再看身前的少年。

　　她的手腕被猛然抓住，吃痛地她试图挣脱。

　　可谢瑜却把她的手点到了他的胸前。

　　他俯身，有些咄咄逼人：“回去？回哪里去？”

　　神色一时冷了下来，唯独声音里还透着及不可察的细颤。

　　“当然是回我的世界。”宴清也不甘示弱，瞪着眼睛回他。

　　她如今没有任务加身，根本不用再压抑自己的情绪，看对方的脸色。

　　“我不准。”谢瑜几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

　　“我走不走，用不着你准不准。”宴清回道。

　　谢瑜的手缓缓松开她的手臂。

　　她说得对，若是她真要走，他根本拦不住她。

　　宴清复松了口气，心中还涌了几分自得。

　　这才算解了刚才谢瑜故作不认识的快意。

　　随即，她察觉少年身躯又更递进，她被全然笼在阴影下。

　　“阿清，我猜，你现在一时半会也回不去吧？”

　　“若是能回去，你也不会委屈自己待在许家铺子，想必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少年声线恢复了往日温和，甚至表露出极为耐心的笃定。

　　“我方才细细想了，你现今怕是连路引都没有，又在这大梁举目无亲，阿清，真正记得你的人，只有我了。”

　　宴清蹙眉抬头看他。

　　谢瑜说得不错，他果然聪慧。

　　“若是被京兆府知道许家藏着一个连路引都没有的人，你猜猜会发生什么？”谢瑜挑着眉，嘴角却是淡淡笑意。

　　“谢瑜，你别乱来。”宴清心思一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好歹咱们认识一场，你可别太过了。”

　　谢瑜叹口气，反手握住宴清的手：“阿清，我送你回去。”

　　吃了这记闷声瘪，宴清压根本不敢再呛回去。

　　任由谢瑜握着，直至快到许家铺子门口，她拉住谢瑜：“我快到了，你赶紧松开我。”

　　“如果我不呢？”谢瑜歪了歪头，露出几分狡黠。

　　“你赶紧的，给我松开，被人看到可说不清了。”宴清还试图甩开。

　　谢瑜岿然不动。

　　“清清，你怎么才回···”铺子里走出许英，见到握着宴清手的谢瑜，妇人面露讶异。

　　“清清，这位是···”

　　“夫人，这是我离家出走的娘子，因吵了几句嘴，她气不过便跑出家来，我四处寻找，未曾想是夫人收留了内人，瑜在此谢过。”

　　谢瑜礼貌做得十足。

　　他本就好相貌，与人说话又露真挚，便更给人增好感。

　　“我就说，昭韫的朋友怎么会是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若是外来的，定不会对邺都这般熟悉，原是如此了。”许英上下打量了一番谢瑜，感慨道。

　　“姑姑，你不要听他胡说。”宴清意图解释。

　　“看来我娘子还不愿意原谅我，罢了，娘子你再在这里住几日，待气过了，为夫再接你回去。”谢瑜露出哀伤委屈的模样，转身对许英作揖，“劳烦夫人了。”

　　“无妨无妨，只要小娘子住得惯就好。”许英笑道。

　　她对这为人清温的小郎君很是满意。

　　“哎，我不是他的···”宴清插了一句话，便又被堵住。

　　少年拥了上来，把下颚抵在她的肩上，呼吸带动了耳畔的发丝，她觉得耳朵有些发烫，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

　　“阿清，不要走。”他说得很轻声，但却是绵延的缠绕情意。

　　宴清还愣在原地，谢瑜却已然走远。

　　她听到猛烈的心脏跳动声从四面响起。

　　不再用晏道清的身体，自己这具身体对于肌肤接触，竟是这么敏感吗？

　　一定是太久没有谈恋爱了，宴清肯定地点了点头。

　　自那日后，许家只要开了茶水铺子，谢瑜必然就等在门口。

　　他会寻一角落，点上一壶茶，也不多说话，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因谢瑜实在生得好，四处的娘子妇人们时常会在许家门口铺子张望，争看俊俏小郎君。

　　谢瑜也不恼，甚至还会对着那些娘子们露出温和笑意，或是闲谈几句。

　　那便越发惹人留恋了。

　　宴清抿了抿唇，身体向前，故意遮住了谢瑜的身影，擦桌子的动作也用力了些，扬起的尘土暂时遮蔽了众位娘子们的视线。

　　“哎，小娘子你挡住我们拉。”

　　“对啊，让开让开。”

　　宴清听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越发来气。

　　将帕子一甩，转身对着谢瑜气冲冲道：“你，茶喝完了吗？喝完了的话，就请出去了。”

　　谢瑜的神色袒露无辜，他拿起还留有一半茶水的茶盏，对着宴清眨了眨眼睛：“我还没喝完，阿清就要赶我了吗？”

　　他略有些颓唐地低下头，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兽，难过道：“阿清，你以前从来不会赶我走的，所以你还是没有原谅我吗？”

　　他生得好皮相，如今摇摇欲泣的模样，更惹得围观的众娘子同情泛滥。

　　连带着许英也劝道：“清清，你就原谅他嘛，这小郎君我看也是真心喜欢你的，不然这么多天都等在这里，也不做别的，就看着你，想必是诚心的。”

　　“对啊，这么好看的小郎君，都这样求你了，你还不原谅吗？”

　　“是啊，这样，你若是不要，就留给姐姐我。”

　　“哎，李婶，你都这把年纪了，孙子都八岁了，还想着这茬事呢，你别凑热闹了，还是留给我吧。”

　　“小柳，你也没比我小几岁啊，你那媳妇今年也怀了吧，说谁老呢？”

　　“诸位姐姐们，实在对不住，我一心就只在我娘子身上，承蒙姐姐们厚爱了。”谢瑜起身，对着门户外一揖，眼角还微微有些泛红，生得清润里掺了委屈。

　　宴清见此景，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见过谢瑜诸多样貌，病娇的，冷漠的，气愤的，绝望的，可这般不要脸的，却是头一次。

　　“小娘子，你听老婆子一句劝，这小郎君我看不错，夫妻间吵架，床头吵床尾和，你就原谅他吧。”

　　“对啊。”众人瞬息统一口径。

　　宴清视线再扫至谢瑜，见他正目光莹莹期待着看着她。

　　心绪翻涌，她一时思绪混乱，站起身面对着他。

　　“谢瑜，你和我出来。”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宴清觉得自己特别像一位拿胡闹妻子没办法的中年男人。

　　走至池沿边，她回头对上谢瑜亮晶晶的眼睛。

　　“世子究竟想做什么呢？”

　　“阿清，我说过的，既然一切能重新开始，我便会一开始就待你以真心。”谢瑜目光灼灼，映衬着粼粼溪水的波光。

　　“阿清，我爱你，你不要走。”

　　少年的声音与垂下的碧绿柳枝一同，点在碧波轻漾的湖水间，泛开一圈圈的涟漪。

　　宴清愣在原地。

　　即使她失去了第一次穿越的记忆，可曾经喜欢过这件事，就像是卡在记忆深处的一点，稍稍有了氤氲便会如春洪般崩塌。

　　第二世的她有没有喜欢过这个少年？

　　大抵也曾有短暂的心动，但都被脑海中那固有的理智阻拦住，未曾任由其崩塌碎裂。

　　可如今她才知道，那些心动也是源起于少年的爱意，并非假象欺瞒，被竖起的感情大坝，正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被撤离。

　　她叹了口气。

　　“我现在可能还无法回应你。”她斟酌语气。

　　这瞬息情感转变她做不到太快。

　　“这事，还得我爸妈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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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谈恋爱的谢瑜竟然幼稚又……可爱？

　　（作者君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