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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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狼石在外面转悠到深夜,手里的点心早就凉透了,香味没有那么浓郁了,口感也不如刚烤好的时候那么外酥里嫩了,但他依旧没有上前敲罗青家的门。
只是这种蜂蜜和蛋液经过奇妙的混合再进行烤制之后,所散发出来的绝妙甜香味,在村子里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只有城中那些昂贵的点心铺子才会偶尔飘出这种香味,每次都会引得不少年轻的小汉子、小哥儿、小姐儿不由自主的驻足,然后掏出大把大把的铜币去抢购刚烤好的点心。
狼石并不知道他拿来的这些点心一直都在不断散发香味,他不自觉的绕着罗青家转圈,点心的香味就一直在罗青家周围飘。
那些只属于镇上城中才会有的香甜味道,让罗青以为自己又回到城中。
他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家里,并没有在城中那个阴暗逼仄的角落 。
“到底是怎么回事。”罗青狠狠地攥着自己那条有些不受控制的胳膊,“难道我这条胳膊……”
“不、不可能……”
“这才一年而已。”
罗青咬紧牙关,扶着墙爬起来。
外面的香味更浓郁,他要出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此时已经是深夜,万籁俱静,远处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叫,村子里偶尔会有细微的吱嘎开门的声音,那是有人晚上喝太多水,憋不住起来起夜了。
狼石也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如影随形的跟着自己,他在罗青家门口停下,脚步声也停了。
不过很快门后面又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是有人要出来,狼石脸色一变,想后退已经来不及。
门瞬间打开,两个人直面了。
“是你!”罗青咬牙切齿。
“怎么不能是我?”终于直面罗青,狼石反而没有那么纠结了,他看着罗青在夜色下仍旧掩饰不住的狼狈样子,忽然就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这是大人给的点心,吃吧。”
靠的近了,叶子里的点心散发出来的香味瞬间浓郁,那股极致的香甜扑面而来,罗青下意识深深的吸了口气。
只是这样狼狈失态的样子被狼石看到,罗青皱紧眉头,忽的后退一步就要关门。
“罗青!”狼石忽然道,“我不会给你留在大人身边的机会。”
他把叶子塞到罗青手里,不等门关上,便已经转身走了。
过了许久,手里的点心持续散发着的香味提醒着罗青,他压低声音怒吼,“你以为我想留下。”
他慢慢关上门,回到自己平时休息的角落,蜷缩着身体,捏起一小块点心放到嘴里。
甜味在身体里蔓延,好像胳膊没有那么难受了。
“我想留下。”
黑暗中,他说。
*
天亮了,木屋里有细微的动静 ,那是镜枫夜已经起了,在外面烧饭。
香味顺着窗户缝隙飘进木屋,睡了个回笼觉的燕洵也醒了。
小幼崽躺在窝里一动不动,木头爪子紧紧地抓着身上的小被子。
燕洵凑过去看了眼,故意装作没看到,照常起床。
过了一会儿,小幼崽自己憋不住爬起来,“阿爹,你是不是发现我在装睡了。”
“恩。现在是起床的时候,你还在睡,明显在假装。”燕洵很淡定地说。
要是平日里,小幼崽早就爬起来了,而且他也不像寻常人那样,有时候累得狠了,就需要睡很长时间才能休息好,小幼崽不会觉得累,他每天睡觉的时间都是固定的。
固定的时候躺下,固定的时候起来。
“那我下次要找个好机会装睡。”小幼崽跟着爬起来,拿了衣架上的衣服穿在身上。
燕洵要去木屋后面洗漱,小幼崽也哒哒哒跟着,不过他不用洗漱,只是拿了干净的布擦擦脸,擦擦爪子就好。
等他们回到木屋,早饭已经摆上桌了。
煎的边缘微焦的鸟蛋,中间的蛋黄肉眼可见,而且特别圆,香浓的玉米蘑菇肉粥,肉已经完全没了腥味,并且熬的十分软烂,入口即化,还有烤的外表像是裹了一层糖似的红薯。
小幼崽乖乖坐在板凳上,一边由燕洵喂红薯,一边问:“阿爹,今天会有人来收税吗?”
按理说每年虫潮过去,剩下的玉米就会在几天内疯长 ,并且很很快成熟被收获。
农奴们刚刚丰收的时候,正是手头粮食最多的时候,一般税收官都会及时赶来收税,甚至是一些税收官担心农奴收获的时候会私藏粮食,会在虫潮刚结束的时候就连田地边上守着。
燕洵现在的领地情况比较特殊:往年收上来的玉米还不够村子里这点人嚼用的,税收官如果来收税,村里就会有很多人饿死,到时候说不定村子就散了,这样会造成人口流失,比税收缺失损失还要大。
所以税收官一般不会来这个小村子收税。
但几年情况已经有所不同,首先这个小村子已经不再属于伯爵,而是写了文书,盖了印章,完完全全的属于燕洵了;再者,伯爵府跟燕洵关系不好,税收官要投其所好,未必会放过燕洵。
最后,即便是因为强行税收可能会逼死村子里的人,造成人口流失,但那也已经变成燕洵自己的问题,跟伯爵府已经没有关系了。
所以,今年税收官一定会来。
只是不知道哪天会来而已。
“肯定会来,估计就这两天了。”燕洵淡定道,“毕竟税收官也担心粮食都吃完了。”
“阿爹,我们可不可以把粮食都藏起来,不让税收官找到。”小幼崽伸着木头爪子,揉了揉自己一点都不柔软的脸蛋,整只幼崽都纠结起来,“伯爵府跟我们关系那么不好,我们还要给粮食。”
好容易储存了那么多粮食,为什么要给关系并不好的伯爵府呢?
“我们必须给。”燕洵轻声解释,“因为我的领地就在这里,是固定的不会跑的领地,如果不给粮税,伯爵府就会派遣骑士打过来,以我们现在的能力,根本反抗不了。”
“理论上来说,是因为伯爵府给予我的领地以庇佑,所以才会收一些粮税。”
但事实上往往都不是这样,而是通过武力确定从属关系,从而强行规定粮食的流通方向。这几乎是无本的买卖,而伯爵府所谓的庇佑,很多时候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小幼崽单手拖着下巴,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那阿爹,是不是等我们不用惧怕伯爵府的武力了,到时候就能找他要税收了?”
爵位等级并没有在小幼崽心目中根深蒂固,所谓的贵族从属在小幼崽眼里也不如粮食来的重要。
他很大逆不道地提出反杀的可能性来。
燕洵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么说对,也不对。在规矩崩坏,民不聊生,我们的生活不能蒸蒸日上的时候,这种规矩就需要推翻打破,重新制定规矩。但如果我们的生活是蒸蒸日上的,规矩是良性循环,我们就不能去打破规矩。”
一件事都有好坏两面性,或许某件事在某个时候是正确的,但很有可能放到别的时候就不是正确的了。
“反正现在伯爵府不好。”小幼崽似懂非懂地说,“这些年村子的人口一直在减少,要么是病死、饿死的,要么是直接离开村子去了城里,村子根本发展不起来 ,用不了多久村子就会完全消失。”
而对付虫潮这件事根本不算困难,伯爵府只需要派出一两个像样的骑士,在虫潮来临的时候跑一趟就能保存下很多很多粮食。
到时候粮食大丰收,税收也有了,村子也不会再流失人口,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偏偏伯爵府对小村子是完全不管不问,让小村子自生自灭。
“人命何其珍贵,没有足够的人,哪能活的更好。”小幼崽像模像样的感慨,“就像是林子里的野兽,只有最强大的才能独立生存,稍微弱小一点就必须成群结队,否则整个群体都没办法存活下来。”
“人不也是一样的。”
甚至是在很多时候,人都是十分脆弱的,尤其是孩子,需要很多年才能成长起来,才能稍稍有些自保的本事。
“交粮税是为了获得保护,而不是因为惧怕武力。”燕洵摸了摸小幼崽的脑袋,“今天没什么事情,我跟你爹会一直木屋这边,去找狼石玩吧。”
小幼崽马上精神了,“阿爹,那我去了。”
如果是一整天闷在木屋里,小幼崽感觉自己一定会发霉的,尤其是现在没什么事情可做。
燕洵帮小幼崽收拾了一个小布包让他背着,便打发小幼崽出门。
小小只的幼崽背着对他来说有点大的布包,飞快地跑出去,跑到一半,他忽然站定不动,转身面对着木屋。
他在听木屋里的动静。
他听到燕洵走到门口在看他,听到木屋里里外外所有的声音,听到木屋就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待他回来。
小幼崽重新跑了起来,他感觉自己身上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在木屋上面,无论他跑到哪里,都能顺着那条线找到回去的路,无论他跑到那里,木屋里的人也会顺着那条线出来找到他。
一路跑进村子,听着狼石的声音跑过去,到了狼石家大门口。
“狼石。”小幼崽站在大门口喊。
“是小少爷!”狼石一听到声音就跑出来了。
小幼崽冲着狼石挥爪子,“我来找你,今天我们去田里玩吧。”
“好。”狼石想都没想地答应着,他赶忙跑去拿石刀等东西,全都装备好,看到狼青从屋里出来 ,便狠狠地看着他。
狼青却出奇的并没有对狼石横眉竖目,反而是很温和地看着小幼崽,轻轻点了点头,自个儿回屋了,好像他出来就是为了看看小幼崽似的。
狼石飞快地跑出来,跟小幼崽一起到红薯田里。
以前大片大片的玉米全都不见了,变成了纵横交错,一道一道的红薯田。
一根根的红薯苗孤零零的长在上面,风一吹,整根红薯苗都跟着摇晃,看上去特别脆弱。
但只要是每天都来红薯田的人,就肯定知道:红薯苗生长的速度非常快,几乎是每天都会有极为显眼的变化。
“我们来挖野菜吧。”小幼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木铲。
“成,正好我也想挖一些野菜。”狼石也准备了木铲,“这阵子家里的肉刚吃完,红薯和玉米都有,每天都能吃饱,倒是想吃点青菜换换口味了。”
没有粮食的时候,每天吃饭最多看到的就是青菜,每天吃每天吃,就算每顿饭都吃很多,肚子鼓起来了,也很快就会觉得饿,还不如去吃一些甜甜的果子冲剂。
所以那时候狼石最不爱吃的就是青菜,他做梦都想着每天都能吃粮食吃到饱,吃肉吃到饱。
可等真的有足够的粮食和肉,每天都能吃饱之后,他反而开始想念青菜了。
“这几种野菜的味道都不一样,吃起来口感也不一样。”狼石一边挖野菜一边跟小幼崽解释,等他挖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小幼崽是看不到的,便赶忙问,“你能辨别这些野菜的样子吗?”
“不好辨别。”小幼崽说,“因为野菜本身几乎不能发出声音,我不能通过声音来判断。”
所以只能大概地挖一些野菜,不管什么种类,到时候全都带回去,等吃的时候,燕洵会进行挑拣。
“要不我们去摘果子好了。”狼石心里一下子就难受了。
平时的时候,因为小幼崽看上去跟寻常人没什么区别,他不会因为看不到就不小心撞到别人身上,也不会撞到什么人,以至于狼石下意识把他当做正常人来看,下意识以为他能看到了。
“平时的时候我都会特别注意不碰到东西。”小幼崽有点苦恼地说,“也是我现在能力还不够强。阿爹说,如果我能学会超声波,到时候就能很轻易地判断这些野菜的样子了。”
小幼崽慢慢攥起拳头,“我要变得更强。”
“一定会的。”狼石在心中默默道,我也要变强,强到有足够的资格站在小幼崽身边。
两个人挖了一会儿野菜,小幼崽挖的野菜几乎什么种类都有,不过基本大小都差不多,相差不会很大。
挖到足够的野菜之后,两个人要去林子边缘摘果子。
离开红薯田靠近林子的时候,正守在田里的黑狗看到他们,便喊:“不要太深入,摘点果子快回来。”
即便是林子边缘,一些能藏身的灌木和比较高的草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但因为在里面就是林子深处,所以林子边缘也并不代表安全。
不过红薯田就在不远处,而且有很多汉子守着红薯田,一旦狼石遇上危险,也能很快得救,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提议跟小幼崽一起来采果子。
“这种果子长得很快,吃起来有点甜味,以前果子还没变红就会被摘走,现在都没多少人来摘了。”狼石一边摘果子一边小声说,“以前吃饭顿顿都是野菜,还不如果子好吃,大家就都来摘果子。”
那时候果子变得很珍贵,有时候都需要村里的汉子们一起商量着摘,现在果子变得可有可无了,也终于能大片大片的成熟。
“我们多摘一些,请阿爹帮忙做成果酱。”小幼崽说。
“果酱是什么?”狼石没听说过。
小幼崽刚要解释,便听到林子里面有声音传出来。
狼石也听到了,他脸色一变,想拉着小幼崽后退。
“是罗青。”小幼崽很快确定了,“我记得他的脚步声。他走路的声音是最小的,很轻很轻……”
“罗青!”狼石愤怒地冲着里面喊,“出来!”
林子深处很快有了明显的声音,狼石也听到了。
很快,罗青拖着一头半大的豪猪慢吞吞走出来,即将越过长满果子的灌木丛的时候,他提起豪猪,‘砰’一下扔到狼石前面。
豪猪已经死透了,身体里的血已经放干了,只是不知道罗青是不是故意的,豪猪的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的样子。
狼石下意识后退一步,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太软弱,他很生气地瞪着罗青,“你究竟要干什么!”
“果酱是城里人吃的东西,很甜,蜜一样。”罗青看向小幼崽,话却是对着狼石说的,“那是铺子里的点心师傅才会做的东西。像你这样的,有果子吃就很不错了……”
甜甜的果子偶尔吃还行,若是每天都吃,很快就会吃腻的。
“罗青!”狼石羞红了脸,他的确不知道果酱是什么,但是、但是……
他整个人都窘迫的恨不得找一条缝钻进去,心中无比痛恨罗青故意表现出来的优越感,却又无论如何都反驳不了。
“谢谢你的点心,这头猪拿去。”罗青转身就走。
这么一头半大豪猪崽子,是他特地进林子里猎到的回礼。
狼石有种自己被羞辱的感觉,“我不要!”
他很愤怒地大喊。
“这是他给你的回礼。”小幼崽早就听狼石说过,昨晚的点心有分给罗青一些,“不过罗青确实很让人讨厌,但是豪猪不让人讨厌,你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