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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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雁行
温陶还没出声, 盛谦就先变了脸色道:“胡闹!”
毕竟是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六年的人,又同为男修, 盛谦也算照看了田润之六年,此时田润之嚷嚷开来说要跟着温陶,他就先怒了:“雁行峰重阵法符箓和术法这一块儿,你是个体修,在体修上是天赋异禀, 在阵符二道却并无天赋。百炼峰重炼器和体修,你又已经拜师百炼峰的卢尉明长老,你若要走体修这条路, 自然是要入百炼峰!”
温陶也点头, 道:“盛师兄说的没错, 润之,你若要跟随我入雁行峰,只怕将来修行之路受损乃至难以晋升都是常事。我知晓你是年岁还小,乍一看见熟悉的人都离开了三院,难免有些忐忑不安,但这些……”
“我还小?我已经十五岁了。”田润之冷静道, 向来嘻嘻哈哈有些孩童稚气的脸上显出几分青年人的刚毅,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你们说的意思我也都明白。只是修行路上的第一课,越灿师叔祖就已经说过, 修行修行, 乃是修自己的路。你们都认为我适合做个体修, 认为我拜入百炼峰,拜卢尉明为师潜心炼体才会在日后的修行道路上走的更远,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所谓的体修剑修丹修,或是符修阵修法修,都不过只是修行路上的一种方式罢了。所谓殊途同归,最终的目的还是一样的。修行修心,既然我心向雁行峰,那么凭什么我要为了一个表象的体修或是法修就弃了自己的内心,而去追寻一个表象的修行路的成功呢?”
“既是要修行,那我便该循心而为,不能为了一时的顺畅而抛弃自己的内心,这样反而会损了我的心境,不是吗?”田润之继续冷静分析着,他看温陶和盛谦,眼神冷静理智,远远地不同往日,仿佛往日里那个凡俗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小童已经不复存在了,“温陶姐你心向阵符法修行之路,雁行峰顺畅你的心意,盛师兄一生爱读圣贤书,拥有中州最大的藏书阁的琳琅峰自然是你最好的去处,你们的心意和去处是统一的,自然没有我这般的烦恼苦痛。苦难并不能感同身受,你们认为修士就该走自己最适合的修行之路,那是因为最适合你们的修行之路恰好也是遵循了你们内心的想法的,可是我呢?”
小院内一时静了下来,这时辟雍峰的雪又开始下了,簌簌的,像是落花轻轻地落在泥土上,又像是水滴滴在池塘里,声音轻的不惹人注意,但此时此刻,三人耳边,竟是这簌簌的落雪声最为响亮了。
盛谦低声喃喃:“润之……你这是偷换概念,强行狡辩。”
温陶叹气,抬眸看眼前的少年——从样貌上来看,他已经不算是个少年人了。明明才十五六岁,却因为体修而长得人高马大,比静立一旁脸色难看的二十岁的盛谦看起来还要年长些。常年在外苦修炼体的肤色显出健康的小麦色,身形高大健壮,紧紧缚在短身衣服内的躯体似乎隐藏着强大的力量,刚毅的脸庞显出几分青年人锐利的曲线,他的眼睛亮的惊人,尤其是在漫天的白雪下,更是显出惊人的黑。
似乎隐隐约约间,田润之已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温陶猛然意识到,他其实早已经不是六七年前刚入三院两峰的那个九岁的还会调皮捣乱到处喊哥哥姐姐的小孩儿了,那样的质朴单纯属于田狗蛋,而现在的站在她面前的,是玄光派的甲院弟子,是曾任三院大师兄三年之久的修士,也是有着赫赫威名的卢尉明的记名弟子田润之。
温陶还是道:“润之,你不明白,修行道路千千万,适合你的不止一条,但那是能让你最快触到大道之秘,修为晋升最快的。再者说了,你一个体修要是拜进了全是法修的山峰,先且不说卢真人心里会怎么想,单说你日后的修行路上就没有同道可以辩论,没有良师教导,长此以往,只会被我们甩的越来越远。”
田润之怔怔地立在原地没有动,他微垂着眼帘,叫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盛谦还是叹气,伸手去拉田润之的胳膊,回头对温陶道:“温陶,你先回去收拾东西吧,润之他就是一时半刻想不开,等我劝劝他,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温陶点头应允,回屋去收拾东西。虽然在这里住了六七年,但是她东西很少,除了一些阵符玉简书籍和丹药都在乾坤袋中,就连同龄女修爱购置的一些首饰衣物她也少的可怜。收拾了没一会儿就收拾完了,温陶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干脆敛了息,悄悄地走到对面的长廊下,侧耳听里面的谈话声。
可能是因为几人在一起住惯了,他们在房内谈事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要加上什么防窃|听的法术,再加上温陶已是练气七层,神识修为又远甚他们,此时竟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你……这种想法……”这是盛谦苦口婆心的劝说的声音。温陶没听出田润之的声音,想来他此时定是耷拉着个脑袋,一言不发的站在盛谦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就如他往日所做的那般。想起这一幕,温陶心下就觉好笑,突然又听里头盛谦顿了顿,再开口说话的声音已经显得有些轻颤了,他说:“润之,你已经十五岁了……你不会是情窦初开了吧?”
这话一问出口,屋内屋外的几人都不免有些怔楞。偏生盛谦好像一副找到了真相的模样:“太白有诗为证‘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以你和温陶的年岁,虽说有些大了,倒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
田润之哑笑的声音传来:“盛师兄,你每天在想些什么呢,好好读你的圣贤书不行吗?偏偏这么离谱的理由你也能想到。”
“那你为什么偏生要追着温陶入雁行峰?”
“我要跟着温陶姐,是因为李师姐在希夷峰,你日后要去琳琅峰,我若一个人在百炼峰难免有些孤孤零零的。”
“若说要照顾你,修行路上千百年,谁又能顾着你一辈子?再者退一步说,要论谁照看你更方便,那也合该你跟着我一起考琳琅峰,为何偏偏要去一个全是体修的雁行峰,你敢说你心里头没有半点这般心思?”
“没有。”田润之回答的很干脆。
盛谦却更惆怅了:“回答的这么快,你还说没有。”
“那我要是回答的慢一点,你又要说我心里有鬼了,”田润之惯常嘻嘻哈哈的声音又传来了,“盛师兄,你们都一样,你们只相信自己认为的事情是真的呢。”
温陶在外面听得心情复杂,只觉匪夷所思。听到这里,也不再想继续听下去了,干脆回屋,捡了东西装进乾坤袋中,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推开了房门,又推开了院门,对着盛谦和田润之道了一句走了,就转身离去了。
梁行瑾是温陶入雁行峰的引领人,他师父是雁行峰的金丹长老武黎,也是那日见了江步月抱着她恨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人。武黎金丹后期,是雁行峰峰主青豫元君的师弟,在雁行峰也算有些地位,连带着才筑基中期的梁行瑾在雁行峰年青一代中的身份地位也颇高,仅次于峰主青豫元君的徒弟、也是少凌峰执法堂的三堂副堂主韩惊蛰。
梁行瑾虽然才筑基中期,却已经不是第一次以雁行峰杰出弟子的身份到三院讲学了,温陶也不是他引领进来的第一个三院弟子,却是第一个甲院弟子,也是因此,在三关考核的时候,梁行瑾才能和第一关的五位师兄姐打招呼能旁观,也能从他们那里得来温陶最新的挑战消息。
梁行瑾还在三院两峰讲学的时候,温陶觉得他是严肃正经的讲师,只这几年深入接触下来,温陶才发现,梁行瑾人前的风度翩翩、君子如玉都是表象,内里他其实是个比盛谦还要话痨,温陶自叹弗如的老妈子。
两人沿着一段石阶往山上爬,石阶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雪,有些打滑,两侧老藤枯枝,显出冬日的迹象来。梁行瑾丝毫不觉得疲惫,兴致勃勃的给温陶指着雁行峰的一草一木,又指着东南西北方说雁行峰的大致情况。他说的兴起,温陶却只听懂了一小半。
讲到兴起,梁行瑾道:“温师妹,你可是近三十年来第一个入雁行峰的甲院弟子啊,我这次可是在师父面前涨了脸了!能有一个甲院弟子入雁行峰,连带着我都有不少好处拿呢。”
温陶听得嘴角直抽搐,不由得多问了一句:“梁师兄,原来做引领人还能有好处拿的吗?”
梁行瑾顿了顿,慢慢凑过头来,轻声道:”温师妹,我告诉了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啊。像是咱们雁行峰这样的上五峰,能拉进来一个甲院弟子,峰里至少能给这个数。“他伸出一张手掌,在温陶眼前晃了晃。
温陶做三院大师姐的时候没少从赵管事那里接照看三院弟子的任务,完成的不错都有宗门奖励,遂也没多想,只以为这也是峰内的奖励,随口答了一句:“拉一个人进来五百下品灵石?”
“诶,哪能呢,你以为甲院弟子是什么,又不是三十九峰散着的都有的杂役弟子,那是甲院弟子啊!整个玄光派,十年也只有一两个甲院弟子,像你们这届有四个,那都是祖师爷在上界显灵了。”梁行瑾神神叨叨道,“咱们雁行峰作为上五峰之一,也就三五十年才能有一两个甲院弟子,更别说一般的内峰了,百年都不一定能有个甲院弟子,而外峰?我还从没听说过哪个甲院弟子去了外峰的。”
梁行瑾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音道:“五百灵石,中品的。”
这次,就连温陶不由得也心动了。她在三院两峰学习生活了七年,甲院弟子受宗门优待每月的宗门月例不少,再加上曾任三院大师姐的三年,她也没少挣灵石,但这几年因为要学阵法符箓,七七八八的也花去不少,如今她手下还剩的,只有一万多枚下品灵石,折算成中品灵石,不过一百零几枚。
温陶苦笑着调侃道:“梁师兄,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么值钱的。”
梁行瑾眼神游移了一下,笑笑,道:“按着老规矩,我顶多给你一层。但温师妹你不同于别人,等我从峰内拿到这笔灵石,我给你两百块……不能再多了!真的!”
温陶哭笑不得,点点头就应允了,紧接着梁行瑾开始介绍雁行峰的常识:“雁行峰地处关宁山脉西侧,隔深渊瀑布和东侧的希夷峰相应,‘熠乎光碧之堂,炅乎琼华之室’,说的就是雁行峰西南侧的光碧峰和西北侧的琼华峰。从整个宗门来讲,内外峰相合,对外以御敌,对内以修习,光碧峰和琼华峰这两座外峰则和雁行峰相通。”
温陶沿着梁行瑾所指示的方向张望,但见东侧枯藤古树,即便在深冬也显出不一般的郁郁青青,寂寥空旷的山谷之中隐隐可听见山的另一边传来的瀑布如击鼓金戈般的声响。她看西侧,只见近些的稍矮一点的山峦在云巅上若隐若现,光碧琼华相依偎,山顶的雪和五彩缤纷的灵树在冬日暖阳中显出熠熠光彩,让人犹觉色彩纷呈,当真应了太白的那句“熠乎光碧之堂,炅乎琼华之室”。
梁行瑾继续道:“雁行峰上的弟子一共分四类,这第一类就是峰主和长老一干人等,共有元君两位,金丹长老十四位;第二类就是各位长老的亲传弟子和管事弟子,其中筑基、练气期弟子共五十八位;第三类就是和温师妹这样的没有拜师的普通的筑基、炼气修为的弟子,共一百三十六位;最后一类则是修行资质低下,只能做些杂事无法修炼有成的杂役弟子共计百人。这般算起来,温师妹你恰好是如今雁行峰的第二百八十位弟子。”
温陶嘴角微微抽搐,诧异道:“偌大的一个山峰,正式弟子竟不到两百名吗?明明三院弟子就有四五百之数。”
梁行瑾叹道:“内峰难入,上五峰更难入,我们雁行峰还算上五峰中人多的了,若不算上杂役弟子,琳琅峰和主峰希夷峰的弟子不过百数,也就是万盈峰人多了些,约莫有将近三百个正式弟子。十三座内峰,弟子最多的也不过五百之数,还是外峰的弟子多些,二十六座外峰,像是光碧峰和琼华峰,每座峰上弟子之数都有八百人。宗门正式弟子两万之数,杂役弟子万数,分散在内外三十九峰各个峰中。”
关于杂役弟子的选拔温陶也有耳闻,每十年一次的收徒盛典上,每次从平临城选择来关宁山脉的修士有几千数,但是每次只招收合格的弟子,算下来约莫也只有三四百人,少的时候更是只有两百来人。而不合格的弟子,要想再进玄光派,就只能参加杂役弟子的考核。大宗门的吸引力是无穷的,纵然是四宗三派的杂役弟子,也是诸多野生修士削尖了脑袋想要进来的,每年的选拔更是堪比入派考核一般残酷。
可以说,自温陶通过考核成为玄光派的甲院弟子之后,她即便仍旧只是个炼气期的小喽啰,但从某个方面来说,她的身份地位和未来的成就已经超越了中州的绝大部分修士。温陶在三院两峰待了七年之久,从未出过山门,三院两峰也没有杂役弟子,所以她根本没有真正的明白甲院弟子所代表的含义。
梁行瑾又说了几句,将这个话题轻轻带过,两人很快也来到了半山腰的一座木制的小堂前。梁行瑾熟门熟路的带着温陶走了进去,只见里面是数个小型传送阵,梁行瑾指了传送阵一一介绍:“温师妹以后若是从山下进来,爬到这里便可以坐传送阵上山了,不然要靠脚程,只怕再爬三五个时辰也不一定能爬到山上去。”
“这三个小型传送阵是传送至山顶的德昌堂,最里边的传送阵是传送至琳琅峰的,最外边的是传送至大洋峰的,这个是白圭峰,这个是姚鹤峰……”梁行瑾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看温陶,“大洋峰温师妹可是听说过的吧?日后若要完成宗门任务或是缴纳宗门任务,在雁行峰做不到的就去大洋峰。这些传送阵也没甚么稀奇的,这边有一套,在山顶上还有一套,日常都有弟子维护的。”
温陶已是被看着朴华无实的传送阵吸引住了,梁行瑾说的那些,也只听了个七七八八待她还要细看传送阵时,已是被梁行瑾拉着进了一个小型的山顶的传送阵,紧接着眼前一黑,仿佛置身于一个铁盒子里一般,不过三两个呼吸间的功夫,她眼前陈设已变了。气派古朴的大殿,穹顶上似缀了闪闪发亮的可视化的灵石,三三两两往来的弟子,再看身侧梁行瑾,已是满脸笑意的看她,伸出手道:“温师妹,欢迎你正式加入雁行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