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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的颜色

爱你26光年 夏奈尔 41222 2022-05-09 0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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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门帘缝中射出的刺眼阳光将赛珀照醒,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发现腰酸背痛。天,怎么睡在坚硬的地板上?难道昨晚又泡酒吧喝多了?

  他迷迷糊糊地挣扎着爬起来,半跪着转身向自己的床扑去,动作却在一瞬间僵住:他的床上睡着一位女子。黑褐的头发披散在淡蓝的枕套上,皮肤光洁细腻泛着健康的红晕。闭着的眼睛划出两道美丽的漆黑弧线,水红的唇在睡梦中已忘记要保持谨慎,透露出撩人的性感。

  她并不美得让人窒息,但有一种淡淡然的气质,犹如一支远离尘嚣、孤芳自赏的红荷,一面在拒绝与人的亲密接触;另一方面却又用它的清香美丽,吸引着人们对它驻足流连。

  赛珀轻轻地握住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柔腻的触觉震荡到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真想吻她。这个念头如开水冒泡一样,越来越响地在他脑中浮现。赛珀一向想什么做什么,所以不计后果地在她唇上轻啄一下,然后等火爆美人醒过来与他理论。

  他喜欢打破她沉静的生活方式,看她破功发怒,即使她是一支清高的荷花,他也要让她灿烂开放。这个年代,修女都会疯狂,她应该不会比修女还更清心寡欲。

  然而林萌根本没反应。原来睡觉雷都打不醒的并不止他一个。

  力度不够,赛珀想。这回很响亮地给她脸颊一个吻,存心就是想把她弄醒。但林萌只是翻了个身,留个背影给他看。

  这个人,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赛珀走到冰箱前倒了一杯水喝。想起她临睡前的戒备与警慎,他哈哈笑了起来,简直是个鸵鸟女人,睡着了就不会有危险吗?

  喝完水他又踱过来,举臂拉伸了一下因睡硬地板而发痛的肩背,想到晚上还要站着上几个小时的班,他决定上床躺一会儿,看情形,她一时半会也不会醒。

  小心地侧躺在被子外,与她保持了可怜的一拳的距离——不是我不想保持距离,而是床太小——赛珀在心里自我申辩。可能是他的鼻息让她感觉到痒,也可能是他的重量让不硬的床垫形成向外的倾斜度,反正她转过了身,结结实实地靠在他怀里,头抵住他的胸口。

  赛珀轻叹一口气,这就是爱情吧,让人如此幸福激荡。然而火山爆发了,在他描绘幸福爱情的时候。林萌的眼睛先是未完全睡醒的迷蒙,而后是惊讶,接着是羞涩,但立刻变为气愤,而且是非常的气愤。

  这让赛珀发现,再美的女人在极度愤怒时都会面孔扭曲,变成母夜叉。可是用个鸭绒枕能把人打成重伤吗?一看就知是个没打过架的斯文人。赛珀懒得去躲,转过背让她去捶打,只当是东方按摩,果真缓解了许多肩背的酸痛。

  她一口一声流氓,尽管是用中文,但聪明的赛珀通过场景猜到她在说什么。“嗨,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怎么成流氓了?我什么也没做,早知道要被骂流氓,我就该做点实际行

  动。”

  “你,你,”林萌被气得语结,“你居然睡到我的床上,这还不是流氓?”

  “拜托,这是我的床,要哭骂的该是我才对。你穿着我的衣服,拿着我的枕头在我家里揍我,如此霸道,真想不通你为什么还生气?”

  林萌愣住,被赛珀似通非通的歪理说服。从小的教养让她成为一个非常讲道理的人,所以觉得再揍别人好像是不太对。

  “我马上把衣服还给你!”林萌扔下武器去放倒箱子,低头发现裤袜右腿上破了个大洞,想来是被长枕上的拉链勾破了。她刚才感觉到那一下下的牵扯,因在气头上并未多想。林萌转头看到赛珀坐在床上,一脸幸灾乐祸的笑,没有完全消去的怒气再次冲顶而上,原来人被气狠了真的会想杀人,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哆嗦,但手已不受控制地摸了桌上的一样东西狠砸过去。

  赛珀敏捷地一侧头,那东西与墙亲密接触,很无奈地解体,并稀里哗啦地摔在地上。原来是部手机。“爱惜他人财物。”他在这时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好像被砸的东西不属于他,“又一个星期的工白打

  了。”

  林萌不出声,只顾开箱去拿自己的衣物,心里异常后悔砸了他的手机。从小到大,她小心翼翼得连只碗都没摔破过,可是在这个人面前,她好像一直处于失控状态。

  这个不怕死的人居然蹲到她面前,说:“你穿我的T恤挺好看,我把它送给你了。”“不要!”她立马回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说:“离我远点。”“原来你不仅笨还很凶呢。你来巴黎修什么专业,悍妇学还是恶妻学?”

  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没事就要挑动她的肝火?看着他蹲在身边一副欠扁的样子,林萌聚集全身力气,猛然蹬出一脚,踹死他才解气。

  赛珀哪有提防,被一脚踹中膝盖,重心不稳地向后跌出去,后背狠狠地撞在床沿上,用力撑住地的左手也传来一阵剧痛。他连忙抬起一看,手掌上已是一片血渍模糊——他很不幸地按在了碎裂的手机壳上。

  林萌被这场景吓到,手里拿着一件上衣睁着惊恐的眼看着他。赛珀感觉后背也开始火辣辣地痛,他咬牙用没受伤的手指指壁橱:“药箱。”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双迷茫惊吓的眼,赛珀暗叹命苦,忍痛要站起,林萌却醒悟地跳了起来,好像坐麻了脚似的趔趄了一下,但她很快便从壁橱里翻出药箱回到他身边。

  药品上有英文说明,林萌用起来得心应手。当她用药棉擦拭他的手掌时,药水对伤口的刺激让他痛得皱起眉。赛珀的手掌被扎了两道一厘米长的口子,不断有血涌出,连贴两次创口贴都被血液浸湿。看着她着急的样子,他反而轻松地笑了:“喏,血的代价,流氓都是这种下场。”

  林萌真不知道该对他用什么态度,生气?歉疚?这个人与她以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样,即使在法国人里面,他应当也比较另类。

  她记起箱子里有止血丸,手忙脚乱地把它们翻了出来。

  赛珀一直静静地看着她忙,他倒不是痛得说不出话来,而是不敢担保这个文弱女子会不会在气急时,拎起那二十几公斤的箱子把他砸扁。看在满地手机残骸和自己半身伤残的份上,他还是安分点的好。

  说实话,林萌是个很不错的护士,赛珀才会得寸进尺地提出要求,请她诊治背上的伤。

  他被撞得很重,或者说他把自己撞得很重,自始至终都是他在找事。背上已经开始显示出惨不忍睹的青紫淤伤,她带来的藏红花跌打油也派上了用场。

  赛珀趴在床上享受她的揉搓,痛是很痛,也很舒服,他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经验丰富!”他说:“是不是常把人打得半死再来疗养,这就是你们有名的礼尚往来?”

  听到这里,林萌在累累伤痕前的那一点点内疚一下飞到九宵云外,“啪”一掌拍在他的淤伤上,任他痛得呲牙咧嘴。她在心里发誓要马上离开这里,找个旅馆住下,等周一实验室开门。在这里再待下去,她怕自己真的会变成杀人犯。可在她抓起药油站起来时,右脚钻心的痛把她摔回地上。

  赛珀一改半死不活的样子,反应迅速地跳下床,T恤也被同时套回身上。林萌还要挣扎着站起,却被赛珀重重地按住,“别乱动,让我看一下。”

  他语气中少有的严肃让他不怒自威。林萌的右脚面高高肿起,显然是刚才狠命踢出一脚的后果,剧烈的痛让她眼里涌出了泪花,强忍着才没让它流出来。

  “你真笨得不可救药,有把自己伤得这么惨的行凶者吗?”赛珀虽在责怪,但望向她的眼睛里并没有她以为的幸灾乐祸,里面全是怜惜与关心。他站起身来,生气地从床头柜里抽出本支票塞入裤袋,也不征询她的同意,横抱起她就要出去。

  “去哪里?”林萌慌忙问。“去药店,笨蛋!”赛珀气恨恨地说。“不行,我的裤子是破的。”她嚷道。

  赛珀真的服了她,什么时候了还注意这点小事。路过洗漱间,他揪了件浴袍给她披上,门也未锁即冲下楼去。

  当得知她只是脚腕扭伤时,赛珀长舒了一口气。一手拎着药袋,一手扶着林萌,他看着她脚上的护腕袜大笑起来。

  “我们两个,哈哈哈,实在是太可笑,打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他笑得几乎扶不稳她,“现在12

  点整,我们认识不过7个小时,哈哈……我的车被扣,手机也被砸。生活实在太有乐趣了,哈哈哈……”赛珀旁若无人的笑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林萌真想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本来就已够显眼,穿着

  男士浴袍,光着脚一步三摇地走在大街上,身边陪着个狂笑的疯子。

  “你说我们两个,生活在一起的话,会不会把巴黎拆了?”赛珀眨着眼似乎很认真地问。

  林萌瞪他一眼,却没有刚才的怒气。不知是因为他关切的眼神,还是因他抱她就医而重新流血的手。赛珀脸上尽是意犹未尽的笑,低头看着她,说:“我发现你很有意思呢,不过要在家里多备几个药

  箱。”

  “游戏多玩两次就腻,你又要忙着去换一个能带给你新鲜感的人。”她冷嘲热讽。

  赛珀却不以为意,半真半假地说:“真厉害,这么快就知道我用情不专。不过爱情本来就是件简单的事,好就在一起,不好就分开。”

  林萌甩开他的手,不要他扶,她的心情糟透了。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可以在爱情上进退自如,而她就不可以。不,她在生活的任何一个方面,都如一枚棋子,进退由不得自己。26年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按他人的计划与安排在过,就连哭与笑的自由都没有。她随时随地都要准备好一张冷静乖巧的脸,去换取在家中的宁静。

  她对父母因她起争吵已忍无可忍,她也无法再面对母亲那双愁苦多泪的眼,再多看一天她都会精神错乱。她拼命地读书,读完本科后接着读研究生,毕业后再攻读博士,开始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可后来读书成了她安宁的庇护港。

  脚上的痛如同一条导火索,引出了林萌心里积蓄多年的自怨自艾,她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最可怜的可怜虫。

  巴黎的天气多变,刚才还晴朗的天空为了配合她的心情而变得阴霾,乌云压顶使她有哭的冲动。赛珀想搀扶她,却让她找到发泄的机会,她粗鲁地把他的手推开,差点让自己又摔倒。

  “走开!”林萌冲他喊。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总在他面前恶行恶状,完全失去平日的淑女风范。本当在抵达后给家里打电话,可她怎能料到会碰到这么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发生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眼前的这个人似乎纯粹为打乱她的生活次序而出现。

  “想哭就哭吧,我会游泳的。”赛珀在这时还不忘调笑她。林萌咬着唇不让泪水坠落。

  赛珀站在她身后,漫不经心的目光从婆娑连绵的树叶晃到天上,他说:“喏,云层之上是永远的晴空,背着太多负担的心永远无法飞越云层。”

  赛珀的话如风一样拂过,林萌却从这句话里听出这个总没一刻正经的人已把她看透,而她一直以为

  自己隐藏得很深。

  经年的泪水如开了泄洪闸一样狂涌而出,多少年来她就想这么大哭一场,可是无论多么伤心痛苦,泪水都不肯光顾。即使她最爱的外婆去世,她也滴泪未流,以至于大家都认定她是个心硬无情的人。其实泪水早在她胸腔里泛滥成灾,把她堵得快要窒息。

  这回让林萌止住哭泣的不是赛珀,而是警察。

  可能是路人打电话报警,也可能是警察巡逻正好路过。一个光脚穿浴袍的女孩当街大哭,男孩不劝也不哄,气定神闲地站一边看,两人的衣服上都有明显的血迹,谁看到都会觉得奇怪。

  擦干泪,林萌发现法国也不是个完全自由的国土。

  警车在一边闪着灯,三个警察中有位是女警,不停地用法语询问她。他们被警察刻意隔开,以便让“受害者”敢于说实话。

  “我的女朋友只会讲英语。”被两位男警围困的赛珀扬头用英语对女警察说。

  “没有身份证?……在汽车里?……汽车被拖跑了?”警察眼里写了一万个不相信,哪有这么巧的事。

  女警察会点英语,但是林萌在警察与赛珀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她一次又一次地肯定她是赛珀的

  女友,刚从中国来与他团聚,在洗澡时摔倒扭伤脚。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既然穿着浴袍那最好说是在洗澡。“那么他呢?”女警指着赛珀受伤的手。

  “他…也摔跤了。”“他也在洗澡?”

  “是…是的。”从未撒过谎,又是第一次面对警察,且是外国警察,林萌不知要怎么对付,脑中一片空白。

  女警察翻译给另两位同事听。从两个警察的眼神里,林萌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然后扫到赛珀眼中呼之欲出的笑,又是一副极欠揍的样子。

  警察们很负责,既然就住在对面的大学城,他们要求去住所检查两人的相关证件。

  当一切终于结束,赛珀长吁一口气坐在床上。看着满屋狼籍,他笑道:“我饿了,我们吃完饭再拆屋好不好?”

  拉开玻璃门上的布帘,阳光一下子倾泻满屋,天空依然乌云沉沉,但太阳挣扎着从云缝里送出光线。赛珀很快便收拾好她的箱子并摆放一边,取了炊具,吹着口哨往公共厨房走去,走廊里传来他轻快

  的脚步声。一个永远快乐的人。

  林萌背靠着墙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大哭之后有种很爽快的感觉,心中的郁闷犹如被积雨冲松的石头,透出了一些空隙。她开机并拔打家中的电话,还未听到响铃声,那边已经接起。

  母亲在责问她怎么这么久才来电话,口气中有担心,但更多的是对她没守约的不满。林萌已恢复平静,甚至有点无动于衷,眼中流转的光彩也熄灭了。

  “因为……手机没电了,充了一会电。”

  她又撒谎了。似乎她今天一整天都在撒谎,先是对警察,现在是对父母。

  她叹了一口气,逃票、打架、与陌生男人同床共枕、撒谎、仪容不整还当街大哭……她在中国不敢做的事,今天全做了。

  “七月份就回来,也很快。”母亲用一贯悲哀的声调说话,林萌心里刚刚松动的缝隙又被水泥浇灌结实。电话里传来父亲暴躁的大吼,随着声音的靠近,母亲把电话扣了,以免更多伤人的话传到她耳中。其实没有关系,林萌心里说,我的心早已结了茧,抵抗得住更狠毒的话语。

  她挂了电话查看短信,她几乎没有朋友,无论是异性还是同性,短信一定来自方伟。果然不出所料,是他简短但关切的问候。

  林萌复了两个字:很好。

  方伟复短信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她还没来得及扣上翻盖,短信已一闪而进:我也好。可林萌并没有问他好不好。

  方伟,在林萌的父母眼里,是一个很有前途的留美博士,有房有车有地位,工作好,工资高。他的母亲是他们所住地的民政局局长。很光鲜的一家。两家住得比较近,相隔两条街。

  林萌与方伟的相识,得缘于她母亲锲而不舍的打探与钻营,还有那些三姑六婆的街道关系网。而对于林萌来说,方伟是个很得体的人,说话做事都非常有分寸。他的个子中等偏高有点瘦,白净的脸颊略带忧郁,笑的时候很安静,微露出整齐的牙齿。他抽烟的样子也很文雅,眼神常随烟雾飘到很远的地方,直达世界的尽头。

  林萌认为他抽烟只是为了那缥缈的烟雾。发现林萌不爱烟味后,方伟便不再在她面前抽了,只是手指上常常夹有一支,与她讲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不再飘远,但也不捕捉她的内心。

  他们从不单独相处,约会的地方常是人多的咖啡厅。

  方伟从没动过他面前那份咖啡,四年里一次都没有,但每次都要一杯,仿佛是演戏的道具。

  坐到家长们认为他们应当回家吃饭的时候再回去,他们两个并不费心商量去谁家吃饭,因为一切都已安排好。

  林萌没去过美国,方伟每年回国两到三周。

  不大的餐桌,铺着暗红桌布。简单的牛排和意大利面,装在椭圆的白瓷盘里。不仅有瓶红酒,居然还点了盏烛灯,看得出来赛珀是个很会生活的人。

  “大太阳下点蜡烛,你很浪漫。”

  “会讽刺我了,看来郁抑症好了。”赛珀笑着给各自的杯子倒上酒,“蜡烛是为了去除饭菜的味道,我不喜欢住在有异味的房间里,也不希望别人一靠近我,就知道我今天吃了什么。”

  “Santé(健康)。”他碰了一下她的杯子,饮了一口。

  林萌只是端起酒杯礼节性地浅抿一口即放下。赛珀看似大大咧咧却很细心,看出她不饮酒,起身取出一瓶橘汁,又拿了个干净的杯子放在她手边。

  “在以美酒著称的法国,不会饮酒可是个浪费。”他说道。“到了荷兰,你一定要去红灯区才不枉一行?”她不客气地反诘。赛珀端着酒杯呵呵一笑,道:“不愧是我的女朋友,对我了如指掌。”“你说什么?”林萌停住用刀叉的动作,怒目看着他。

  “我说你是我的女朋友啊,你也亲口向警察承认了,我可是认真地把它当作你的诺言。”“你可不可以正经一点?”林萌无奈地问。

  “我很正经啊,亲爱的‘柠檬’。”但他的笑容已经满溢出来,“一起洗澡确实是个好建议,我拥护。我们一个伤手,一个伤脚,一起洗可以互相照顾。”

  “啪”!林萌把刀叉拍在桌子上,扶着椅子要站起来。

  赛珀马上做了个“停”的手势,“我认错,‘柠檬’小姐,请吃饭吧。”

  林萌气呼呼地看着他,但赛珀很识相地低头吃饭,不再惹她,就像他刚才真的什么也没说。看着他一脸的纯净无辜,林萌几乎要以为自己在无端发脾气。

  看她重新坐下来,笑容又回到他的脸上。

  房间里的安静让就餐的气氛显得有点尴尬,赛珀转身按下音响摇控。一首回肠荡气的悠美歌曲让她

  不由得停下咀嚼细听,尽管听不懂歌词。因为听得太入迷,她拿错杯子,灌了一大口红酒,入口时已经觉得不对,又不能吐出来,只好强咽下去,咳得脸都红了。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咳嗽,酒力却在慢慢上涌,脸比刚才更红,心在慌慌地跳着。林萌低下头忙着切牛肉,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窘态。

  赛珀大笑,把她杯中的酒倒入自己的杯子。“很不错的歌。”她说。

  “嗯,音调与旋律都很美,但是歌词过于悲伤。”

  林萌以为这首歌唱完后会有新曲,可是短暂的停顿后,歌曲又重新开始。

  “这是单曲碟。”赛珀说:“这支乐队的歌,我只喜欢这首Hijodelaluna,所以买单曲碟最合适。”

  “‘露娜’是一个女孩的名字?”

  “你说‘Luna’?那是西班牙文‘月亮’的意思。西文比较柔软,用来唱歌再妙不过,所以我有很多西文歌碟。”

  林萌点头,问道:“那为什么出名的反而是意大利歌剧?”

  喝光了杯中的酒,赛珀笑道:“意大利文抑扬顿挫,很适合声情并茂的表演,所以用来唱歌剧。西班牙文柔媚且多舌音,易与音符丝丝入扣,仿如天籁。但是我认为法语最美,即使拿来吵架,也像是两个人在讲情话。”

  林萌嘴角略往外扩了一下,但这个不由自主的笑容被她生硬地控制住了。“你的名字很适合你,清新美丽而且够酸。”

  赛珀又在找她的笑话,她并不生气,总有人取笑她的名字,他不是第一个。

  “不是你想的那个‘柠檬’,‘林’是我的姓,‘萌’寓指发展壮大。名字很男性化,在我出生前就被定好,大家都等着一个男孩与之匹配……不过到了国外,不过是几个字母的搭配,无论曾经有多少意思,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赛珀把她的杯盘收走,边出门边说:“太复杂,还是‘柠檬’好,维C之王,多吃有益健康。”

  赛珀的肩头搭了条棉布餐巾,抱着洗净且已擦干水的餐具返回房间。林萌坐在玻璃门前的椅子上,看一本从他书柜里找到的英文小说。

  CD机里放了一张轻缓欢快的英格兰风笛曲,声音不大,若有若无的缥缈更易将人带到深远的境界。午后的阳光有点惨白,毕竟这是个多云的天气,但不太美好的光线却造就了家居生活的朴实慵懒。赛珀把餐具放回收纳箱,锅碗相撞的清脆声音明明很近却又遥远。

  林萌的眼睛已经离开了书面,沉入到这种温馨的气氛里,心也赖在那里不肯出来。直到赛珀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才让她惊得蹦了起来,心慌慌张张地跳得如擂鼓一样。

  “你吻我!”她又惊又怒地叫。

  “好!”赛珀不愿让她失望,低头再吻了一下。

  林萌赶快用书遮住嘴唇,背靠着门站着,气急败坏地说:“不准吻我。”“好!”赛珀听话的很,转过身去收拾桌子,把桌布叠好,放回收纳箱。

  林萌一直气呼呼地站着,但赛珀似乎把她给忘了,在屋子里有条不紊地忙着,让她觉得这么站着真的很傻,她得自己找台阶去消化这一肚子的气。林萌刚把书从嘴唇上拿开,一抬眼就撞见赛珀满是笑意的眼睛,她条件反射式的又把书搁在嘴唇上。

  赛珀大笑,说:“笨女人,正常人不用嘴唇看书。”

  不管她在书本后气得涨红的脸,他一边抖松枕头一边说:“我在车上吻了你一次,你睡觉时吻了两次,刚才又是两次。九个小时吻了五次,按这个频率来算,我们处于热恋期。”

  “你在我睡觉的时候……”林萌气得说不下去。

  “是啊,吻完后你睡得更香。”赛珀居然走到她身边来,房间很小,他的长腿跨了几步就到了她面前,他的双手撑在门上,很自然地把她纳入两臂的包围。林萌后无退路,只能紧贴着冰凉的玻璃,身体的燥热似要把这玻璃烤化,刚才喝的酒亦变成细细的汗珠流了出来。

  “在睡梦中的你更真实,没有刻意筑起的抵御。”他的声音柔软如水。

  林萌大睁着眼睛看着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要如何对付,赛珀却微微一笑收回手,走到一边去研究破手机去了。手机终于被勉强拼在一起,却怎么也开不了机。林萌坐在椅子上,看赛珀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用我的吧。”她递过一只玫红色的女式手机,机身背面贴着一张她的大头照,照片里的她微笑地望向镜头。

  “居然会笑,我以为你把这项功能从表情谱里删除了。”赛珀看着照片大惊小怪。“不用还给我。”林萌的火气轻易地被惹了出来。

  “不还。”赛珀转身背对着她,手脚麻利的把SIM卡换上,理直气壮地说:“借给我的就是我的,不还了。”

  林萌怀疑他研究过“三国”,把刘备借荆州学得如此得体贴切。赛珀开了机,很快又找她求助,因为全是汉字。林萌接过,把它调成英文模式,铃声在这时响起,她想也没想很自然地接了电话。话筒那头的女子听到林萌的声音似乎很诧异,这才让林萌想到手机卡已经被换,赶快把手机递还给他。

  赛珀把她一闪即逝的不乐意看在眼里,接过电话时调皮地对她眨了一下眼。

  不知道是因为法语本身的魅力,还是因为他和煦如阳的声音,林萌也认为法语是最迷人的语言。但赛珀开朗的笑声提醒她电话那头是个女孩,林萌脸上不由自主地又涌起了些许怒气,当她发现自己在为此生气时,她心里一惊,赶快调整脸色。

  赛珀在笑声中收了线,很随意地坐在她椅边的地上。“拿你手机用就气成这样,真小气!喏,还给你啊。”“不用还了,赔给你,是我砸了你的手机。”

  “可以。”赛珀毫不推辞地接受,“我的精神赔偿是什么?”林萌不解。

  “它跟着我这么多年,我对它很有感情,你不认为该赔点感情给我?”赛珀用胳膊轻轻撞撞她。“无聊!”林萌只能送这个评语给他。

  这时有几位年轻人敲门,赛珀应门后与他们一起出去,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没回来。丢在桌上的手机倒是响了好几次。

  林萌猜想他可能去取车了。正想着,门“咯嗒”被打开,赛珀还没进来,清朗快乐的声音就已经到了:“笨‘柠檬’,我回来了。”

  林萌一抬头就看到他大大的笑容,不知不觉地回了一个微笑,发现不对已太迟,赛珀显然很满意她的回复。几声汽车喇叭适时响起,他穿过屋子走到阳台上,与楼下打了个招呼再返回屋里,经过林萌身边时毫无预警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逃逸到小小的洗漱间去换衣服。

  “说过不……。”

  “不准亲你。”隔着板子,赛珀好心帮她说完,知道她都说累了。“你出尔反尔。”林萌真的是累了,说话也没火气,有气无力。“说与做纯粹是两码事。你真的太笨。”

  “简直是强词夺理。”

  “你又错了,笨柠檬。人人都说保护环境,可是为了私利继续破坏。言行不一是社会行为准则。”赛珀拉开帘子,探头对已无半点还手之力的笨人说:“一会见。”

  门被关上,林萌熟悉的男士香水味飘了过来。

  林萌放下书,发现桌上的手机,赶快拿了它走到阳台上,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一辆白色的汽车停在下面,靠着车门的女孩子在抽烟,她仰头吐出一条直直的烟线,兰花指轻弹烟灰,动作优美仿如舞蹈。

  赛珀走了出来,他穿了件水蓝的带帽套头衫,两手插在通袋里,头发蓬松,活脱脱一个高中生的样子。他走到女孩子的身边,略弯腰在她脸颊左右各亲了一下。

  林萌缩回握着手机的手,快出口的叫声也收回。

  这时车门打开,从里面钻出一个衣着随意的年轻人,与赛珀握手,抽烟的女人很自然地靠在年轻人怀里。林萌看不明白了。

  三个人聊到女孩抽完烟才钻入车内。进去前,赛珀抬头向林萌眨眨眼,扬手与她再见,好似早就料到她会在阳台上观看。林萌面红耳赤地向后一躲,但马上又后悔了,不是为了告诉他手机没拿吗?她再探出头,车子已渐远。

  等他回来后要跟他解释。林萌想着,慢行入屋,太久的站立让右脚涨痛难受,她坐回椅子上。

  他在的时候太闹,让她疲于招架,她本当庆幸这难得的清静,却觉得空气那么无聊沉闷,已不再适合阅读。

  她环顾四周,目光停在冰箱上方的贴示板上。那里钉着几张明信片与不少照片,当然还有课程表,空当间零散地夹杂着一些黄色的Post-it,字体张狂不羁,真的是字如其人。其中有张粉色的Post-it特别显眼,上面写了一串数字,圆润纤细的字迹让她猜想是个女孩给他的电话号码。

  照片多是一场派对的合影,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做着奇形怪状的夸张姿势,尽情地挥霍过剩的青春活力。只有一张赛珀的独照:穿着黑色的潜水衣,在一群珊瑚与自由自在的各色海鱼间伸出两个手指作V状,尽管戴着面罩,只可看到一双眼睛,但笑容透过照片扑面而来。

  倒时差让林萌异常困倦,她讨厌日睡夜醒,可她没法控制体内的生物钟。她裹着被子陷入昏睡,醒过来时发现他已在屋内,认认真真地在门前烫衣服。

  林萌一动不动地躺在被子里看他干活。他不仅烫T恤、烫床单,连餐巾也烫得平平整整。外面的阳光已变成暗金红色,十几米高的笔直杨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晃,似同夕阳挥手道别。“你该抹药了。”赛珀叠好一件衣服,从椅子上拿起另一件。

  她不禁眨了眨眼睛。他根本没转过身,怎么知道她醒了?“今晚没时间陪你吃晚饭,买了三文治在冰箱里。”说着话,他折起烫衣板塞入书柜与墙的空隙。脚上的肿已消退很多,皮肤显出疲劳的暗红皴皱。林萌慢慢地涂着药膏,思索要不要解释刚才阳台

  的事,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嗨。”赛珀拿了个背包坐到她身边来了,把她吓一跳,手里的盖子蹦到地上。

  赛珀帮她拾起盖,问道:“你养过约克犬没有,长得憨憨的很可爱,外形很像中国京巴,但老也长不大,毛色通常是褐色。”

  林萌抬头望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细谈一只小狗。

  “这种狗胆子特别小,总是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爱躲在家具底下打着哆嗦冲人狂叫。”赛珀的脸上眼里尽是笑意,“可是这种最胆小的小狗却最凶,咬人从不留情。我小时候养它吃很多苦,老被咬伤,手上总是血痕不断。”

  赛珀讲完了,拿过一件白衬衫和一条黑裤子放入背包。林萌却听得如坠云雾中,忍不住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赛珀拉上包,笑看着她。“当然是你和那条约克狗啊。”

  “还用问,如所有的人与狗的关系,养熟后,它见了我就眉开眼笑,尾巴都要摇断。敌对或友情只是时间的问题,小狗比人简单多了。”

  赛珀这次没说她笨,可她觉得真是多此一问,低下头按摩脚上的肿起,觉得又困了。抬头看挂钟,六点,中国的临晨一点,难怪睡不醒。赛珀注意到了她的倦色,按着她的肩膀给她盖上被子,他的手带有安抚的力量,她很顺从地侧躺下。

  看他掮包站起,林萌随口问:“有约会?”

  “亲爱的有钱人,我去上班。”他走到书架前去选碟片,“希望手上的伤不影响我工作。”“对不起。”她轻声说。

  赛珀扫了一眼缩在被窝里的她,笑道:“我说过你在睡觉时最真实可爱。”

  林萌没有反驳。他放了张碟进去,说:“我不带走钥匙,因为卫生间在外面,但你别锁门。你若睡着了,我捶破门也叫不醒你。”

  “不锁门会不会有危险?”

  “谁都知道是我住这里,半夜溜进来的只会是女生。”赛珀蹲在床边,说道:“如果是男生,我相信他会死得很惨,像我这样不怕死又经打的人很少。”看着她想生气又想睡觉的眼,赛珀又笑了,解释给她听,这里是学生宿舍,而且楼下有密码门,肯定安全。

  “喜不喜欢听这首法语歌?”赛珀问。

  一个醇厚磁性的男声轻柔的低声浅唱:unechansondoucequemechantaitmamaman,ensu?antmonpoucej’écoutaisenm’endormant…

  “旋律听起来有点像儿歌。”强打精神听了几句后,林萌不确定地说道。赛珀轻笑,翻译给她听:

  一首温柔的歌曲,妈妈曾给我轻唱

  吮吸着我的拇指,我听着它进入梦乡

  你的皮肤柔软如绸缎

  我要用一生为你轻唱这首歌谣

  一只小鹿在森林里被狼围住

  勇敢的骑士把它救起并抱在温暖的怀里

  他没有理会美丽的公主

  尽管她有漂亮的头发和诱人的眼神

  如果你愿意,你就是这只小鹿

  ……

  林萌难以置信地说:“真是儿歌!”“很奇怪吗?”赛珀问。“你很逊啊,这么大的人还要听儿歌睡觉。”

  “我小时候总给约克犬放,听多几次后它就不再咬我了,躺在我手臂上睡得很香。所以找出来给你听,应该有同等效果。”

  绕了一圈还是绕到她身上,林萌都懒得给他一个白眼,闭上眼睛表示对他的反抗。本来就极困,很快她就迷迷糊糊要进入梦乡,可她立刻就彻底地醒了。赛珀临走前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极轻的一个吻。但是她的头脑就以那两瓣温暖的触觉为中心,一层层向外扩散清醒。

  “可恶。”林萌无可奈何地睁开炯炯有神的眼睛,认命地坐起身来。

  时差被成功地倒过来,她本当感谢他,可她气得要命。她的气愤只能表演给自己看,屋内没有其他观众。

  三文治装在纸袋里,放在桌子上。实际上是一个套餐,配有一盒蔬菜沙拉,一小瓶柳橙汁,一块覆盆子蛋糕和一罐酸奶。塑料刀叉与小勺都卷在酒红色的餐巾纸中。

  她赔给赛珀的手机依然在桌上放着,已经关机。林萌以为没电,按开后发现满满的三格电。手机发出短信提示,她赶快又把手机关掉,放回原处。

  本想出去走走,可是脚上的伤痛让林萌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她只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楼下小道上时有锻炼的学生跑过。这里的日夜温差很大,晚风吹得她直打寒战,没坚持多久便回到温暖的屋内,关好门,拉上帘子,接着看那本英文小说。

  就如大多数独生子女一样,林萌很习惯一个人单独静处。家庭气氛的特殊让她时常闭口如蚌,成天不说一句话,喜欢在孤独的相伴下潜心静读,孤独对她来说是那么凄美温和。她自我封闭,不想了解别人也不想被别人了解。所有的人都把这解读为读书人的清高,她感谢这种误解。

  可现在她找不到自己的耐性与沉稳,它们似乎都已随泪水蒸发。她不可抑制地想念这个能闹能笑的

  大男孩,他才离开一个小时,她已倍受孤单的侵袭。而这孤独是陌生的,它焦躁而惶惑,将她的思绪搅得如乱麻。

  她隐约感觉有些事情要跳出它既定的轨道,按不可预测的方向去发展。她总是在梦想着摆脱棋子的命运,可是当这个可能性摆在面前时,她却没有胆量去接受。已经习惯了一切受限制,自由让她害怕。

  她真的是一个很胆小的人。

  方伟说她很勇敢,不懂法语就敢去法国。

  林萌急于解释:“我争取这个交换博士,只是想…”

  她的话被打断,方伟把没点过的烟按拧在烟灰缸里,“不必讲,我会帮你。”

  双方家长已通知他们婚期定在次年七月。他们对此只字未谈,婚礼与他们俩没什么关系,他们只需准时出席。

  林萌强迫自己恢复平静,专心致志地将心思投入到书本中,就当是从未遇见过这个人。可是在一个到处充满着他的气息的空间里,要做到这一点真的太难。她如以往一样走进了故事里别人的世界里,为他人哭,为他人笑,她觉得这样很好,至少自己不会受伤。

  只要合上书,一切都会结束。

  小说看完时已是半夜,林萌仍然没有想睡的意思。她在赛珀的书柜里重新找了一本书,打开床头灯,拥着被子继续挑灯夜读,桔红的灯光散发出温馨的光晕,原来等待是这么美丽。

  不,林萌马上否认了脑中蹦出的想法。她没有在等他,她只是无法入睡,只是被书本吸引……就算是在等他吧,也只为她房间的钥匙,他刚才忘记将它留下。

  可是指针指向两点,他依然没有回来。

  林萌还是在他床上睡下了,怀疑赛珀今夜可能不会回来。像他这样爱玩爱闹的年轻人,上完班后再去泡夜店是完全正常的事情,况且明天是周日。

  赛珀趴在地上熟睡,头枕在交叉的双臂上,半个身子露在睡袋外,背上的青紫伤痕在依稀的晨光里仍然可见。他的白色衬衣被胡乱地扔在床头柜上,烟味与酒味刺鼻,让她轻皱眉头。

  她的猜测是对的,只是他还是回来了。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林萌一向有早起的习惯,每天准时在这个时候醒来。

  赛珀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英俊明朗的脸朝向她这边。这个人,即便是睡觉也带着淡淡笑容,好像在梦中遇到了快乐的事情。

  她的梦里也有快乐,父亲抱着她,想为她摘最亮的那颗星星。每个人都睡在自己的梦里,每个人的梦都自由如风。

  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赛珀卷翘的长睫毛翕动了几下,他张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给她道了个早安,语调醇美得如久酿的葡萄酒。没等她把目光躲闪开,他的眼帘又合上了。

  林萌不好意思再躺在那里悄悄看他,只好轻声起床。从赛珀身边挤过时,她绊到了他扔在地上的书包,一下扑倒跪在他胸口,赛珀在痛呼中仰起头,额头响亮地撞上她的脑袋。

  林萌动作迅速地爬起来,连声道歉,尽管她的脑袋也痛得半死。赛珀已坐起身,一手揉胸,一手按额头,表情极其痛苦。“亲爱的柠檬,我确信有比这更温柔的方法可以叫醒我。”

  林萌的宿舍在瑞典楼里,内部格局设计与赛珀的房间大同小异,不同的只是大楼的外观。房间没有小阳台,让她感到很遗憾。屋子被打扫得很干净,但闷浊的空气说明它已被空置了一段时间。竖条纹墙纸,泛着陈年的昏黄格调,前任房客又爱用透明胶在墙上贴东西,纸上尽是斑驳的被撕破的白点,伤口一样触

  目惊心,使这房子显得又老又病。

  赛珀开窗透气并建议把这墙纸撕下来后刷漆,改变它晦暗的气色。林萌认为没必要,只住十个月,将就就行。但他不同意这个观点,无论是十个月还是十天,都是属于自己的日子,要认真去享受才对得起生命的珍贵。自己住的屋子怎么能将就?

  他把窗子重新关上后扭转把手,让一扇窗从上面斜立着打开,保持着通气的状态。

  “我们去商场买油漆吧,直接刷上漆,让墙纸作为底纹反透出来,有点层次反而更好看。”赛珀兴高采烈地说着,手臂大大咧咧地放在她肩头,半个身体的重量都交给她,“你喜欢什么颜色?”

  “什么颜色都行。”林萌不着痕迹地撩开他的手,“去商场也好,可以买点东西放冰箱里。”

  “笨柠檬,周日只有家居商场开门,明天才能去买食物喂冰箱。”他几步就蹿下楼梯,然后等着那个倔强不要人扶的人慢慢挪下来。

  赛珀的汽车也干净清爽,很有他的风格。

  车窗外风景怡人,温度适宜,林萌本有个好心情,却恼怒得几次欲动肝火。她打算不再接他的话,不过这很需要定力,赛珀知道如何挑动她的怒气。好在他也懂得适可而止,接下来的十几分钟的路程里,他听着音乐认真开车,不再口无遮拦地寻她开心。

  周日车不多,他们很快找到一个车位。赛珀进去买东西,林萌在车里等着。她低头把略有下滑的长袜往上扯,盖住左脚上那道张牙舞爪顺着小腿攀沿而上的丑陋暗红疤痕。

  这是六岁那年留下的纪念,想来那时伤得很严重,她甚至记得那天穿了条粉色裙子,却完全忘记是为什么受伤。

  赛珀买东西的速度真的很快,十几分钟后即拎着一桶漆,抱了两盆花返回。

  “给你买了花。”他转头看后面,灵活地倒着车:“天竺葵很好养,略加照顾,一年四季都能开花。仙人掌嘛,花开得挺热烈,又有刺。”

  “那你怎么不买玫瑰?”林萌忘了不接话的保证,话出口后才想起玫瑰有它特定的含义,马上辩解道:“我的意思是,玫瑰是有名的带刺的花儿。”

  “你觉得玫瑰那几根用以假扮清高的刺,能同仙人掌比?”赛珀在红灯前停车,右手搁在副座靠椅上,手指撩动林萌的直发,她欲躲闪又故作镇静的神情让他忍俊不禁。

  赛珀折了两顶船形帽,一顶自己戴,硬扣一顶到林萌头上,要她坐在水池边的椅子上看书,陪着他干活。不用出力至少要出席,他总是很有理。

  林萌并不争辩,乖乖地低头看书。如果让她选择,她也愿意留在这里。

  赛珀先在隔音地毯上铺上一层报纸,用透明胶固定好后再去覆盖家具,窗框和暖气片也被细心照顾到。天花板与墙交接的地方,他贴上一层淡黄色的防护胶带。窗帘被直接摘了下来,阳光毫无顾忌地在屋子里游荡。

  “很好的天气,”他站在窗边调着油漆,“不是嘛?”

  赛珀抬头望着林萌,可她飞快地缩回目光,垂到书页上去找刚才看到了哪里。

  滚轮蘸足颜料,在调漆板上滚匀后才飞上灰暗的墙壁,在那上面画下了第一笔亮黄,张扬的色调在阳光下跳跃,与先前的陈旧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萌抬眼见到这颜色,真的有点吃惊,这是她没有想到的色彩。

  “这是快乐的颜色,”赛珀笑着说,“也是柠檬的颜色,我要把这里变成快乐的柠檬之家。”若心情有颜色,林萌觉得自己的心情一直是暗灰色。

  快中午时,几面墙都被仔细地刷了一遍,房间一下子改变了格调,如一个明丽的健康少女在展颜欢笑。他把两盆花放回桌上,桃色的天竺葵和艳红的仙人掌花在亮黄色系的映衬下分外耀眼。

  第二遍漆要在几个小时以后才能上,赛珀决定让窗户开着,先去吃饭。

  “我请你。”林萌合上书说。“很荣幸。就去对面公园里的餐厅吧,80欧元一个套餐。”

  赛珀挤到水池边去洗手,林萌赶紧从椅子上起来。与他擦肩而过时,他身上淡淡汗味混着沐浴露的气味让她心跳加速,她不得不承认喜欢他的味道。她记得有本书里写,喜欢一个人会先喜欢他的气味。

  林萌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走在窗口假装看外景,实际是想让凉风吹吹发烫的脸。

  赛珀搂着她走在公园里,林萌无话可说,他总能为自己要做的事情找到坚不可摧的理由。不过借了他的身体作支撑,那只伤痛的脚确实舒服很多。林萌发现,当他们单独相处时,他总体上还算个正人君子,不会让她太为难。但在人多的环境里,如这公园,他才不管她的抗议,执意要搂着她溜达着去餐馆。

  他对她真的是了如指掌,知道她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下与他争闹。

  “你怕什么呢?”赛珀笑道:“你若怕别人,有我在呢。你要怕我的话,这里有别人。”

  天气实在太好,天空湛蓝。公园是花草的世界,所有植物的颜色都比她以前所见更鲜艳也更纯正,阳光的色彩也更丰富,若不用浓艳跳跃的油画颜料,很难表现出这样的艳丽景致。难怪欧洲是油画的起源。

  地势起伏很大,因地制宜的园林设计使景色错落有致。草地上坐满了晒太阳的人,大人们陪着小孩嬉戏翻滚,时不时有吉他声传来,几个开心玩杂耍的年轻人吸引了不少目光。

  他们走过一个富丽堂皇的餐馆,摆在阳光下的桌子已座无虚席,白衣黑裤的侍者托着银色的托盘进进出出。

  赛珀带着她慢慢地绕着湖转了大半圈,看了一会儿天鹅和野鸭,他们甚至发现一对鸳鸯。这种著名的中国爱情鸟,她居然在异国才得以亲眼目睹。登上台阶,跨过一座桥,赛珀给她指昨天他们下车的站台,就在花草掩映的桥下面,正好有辆城郊快线驶过。

  铁路把公园一分为二,过了桥即到了它的另一边。地势更加不平坦,很多地方的草地呈60度的陡坡,有几只灰鹅张着翅膀,从草坡下一路跑上去找人要面包吃。

  林萌看见许多男男女女戴着墨镜,脱得只剩丁字裤在晒日光浴,皮肤已被晒成了红通通的熟虾色。她先是条件反射似地迅速别过脸,又经不住好奇回头去看。

  “不好看。”赛珀搂着她转身,几乎使她双脚离地,“他们的身材差极了,喜欢人体美可以看我,我乐于奉献。”

  林萌抬头去看疾飞而过的鸟雀,只当什么都没听到吧。一架银白的飞机飞过,在空中划出一条又白又长的气流线,仿佛风筝的线。不知它要飞到哪里去?

  其实飞机也不自由,只能在规定的航线上飞行。

  正在胡思乱想时,林萌听到赛珀同人讲话,低头见到一位中年人,手执玫瑰花,微笑地看她一眼,安静走开,去找下一个主顾。

  “他为什么那样看我?”林萌问。“我说玫瑰太温柔,送别的女朋友还行,但不适合你。”赛珀笑容可掬地回答。

  林萌已决定不被他惹发火,可这句话听起来实在让人不痛快,她扭肩想挣脱他的手臂。赛珀当然感觉到她的小动作,抓紧她的右手,按在他结实有力的腰上。林萌着急想抽回,却仿如被焊住,紧贴着他的半边身体也着了火一样发烫。

  “呵呵,玫瑰有什么好?那么普通,我才不会拿来送你。”赛珀看了一眼这个无计可施的脸红女人,笑道:“我们那里每家每户都种玫瑰,只把它当报警器。”

  “胡说……”声音有点颤抖,她赶快噤声,没有把话说完。

  赛珀无声地笑了,带着她在明媚的阳光下迤逦前行。周边的人一下子退到很远,只有他们两个行走在天地之间……

  “你说的餐馆在哪里?”不懂浪漫的人在他怀里挣扎,“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赛珀无奈地从幻想中回到现实:“我们早就走过了,一进门的那家就是。”

  林萌强行停下不走了,赛珀只好放开她。“不要老逗我玩好不好?”她有点愠怒。“这么好的天气,不出来走一走真的很对不起它呢。”赛珀很无辜地说。

  林萌不再理他,朝着印象中的方向走去,被他拉着转来转去,早就迷失方向。她在草地上站着,觉得迷茫极了,不知道哪个方向才是她该走的路。

  为什么人生永远都有那么多的未知与猜测,可不可以有人先给她指点一下迷途?

  赛珀手插裤袋里,闲闲地在她身边晃荡,看她左右为难,伸手一指,说:“在那边啊,笨柠檬。”林萌正要向他指的方向走去,左手一紧,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被他拉住。“你到底还吃不吃饭?”林萌无奈地转头看他。

  “当然吃!不过那家好像很贵,你那么有钱,可以雇用我给你做饭啊,保证不差。”“小气。”林萌迸出这个英语单词。

  “我小气?”赛珀把她拉回自己身边:“难道不是你付账?真是个不知好歹的柠檬,怎么对你都是酸的。”

  “没谁要求你对我好。”

  ……

  赛珀似乎很享受她的小脾气,一边与她真真假假地斗着嘴,一边把她拖上马路,安置在对着湖泊的绿色木椅上,然后去公园外的QUICK买回了汉堡与薯条。

  这条长椅是看湖景的绝佳位置。

  近处是一蓬蓬金黄的骆驼草,抽着白穗的芦苇在一米高的草丛里装点出早秋的诗情画意。暗绿的湖面倒映了周围的风景,硕大的鱼不时地跃出水面看看岸上的游人。

  没有路径可上的湖心小岛上居然放了两把太阳椅,有几根长竹冒冒失失地从丛林中探出头来。再远些,从树木掩蔽处可以看到很有中国味的一角凉亭。这个人文景观让这美景一下变得活跃起来。

  放眼望去,湖的尽头,是随山势而层峦叠嶂的密林。灰鹅一家吃饱了下到水里,父母一左一右,两只小鹅游在中间,让她看了有点感动。

  “这是垃圾食品。”

  林萌接过桔汁与汉堡,很不领情地对赛珀说。

  “即使是垃圾,有时也会有用处。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与坏。事物既然存在,就必定有它的道理。”赛珀分了两张纸巾给她:“我们若要享受这里的阳光与美景,快餐是最好的选择。有点空的话,我更愿意自己烹饪。至于那种大餐馆,等我们俩都老了,时间多得需要浪费时,再去那里坐上几个小时等饭吃。”

  “不要老开这样的玩笑。”林萌斯文地吸口饮料,不满地说。

  “我可是说真的,笨柠檬,做好心理准备,我不会常带你去大餐馆。”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正当他们闹得起劲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拍拍赛珀的肩膀,赛珀转过头,极短暂的惊讶后他平静地笑笑,站起身来。但是那个人惊喜又兴奋,迅速绕过长椅将他紧紧搂住,说道:“真没想到是你。”

  赛珀两手都拿着东西,无法推开这个黏着他的人,他略有尴尬,但脸上的淡然笑容掩盖了他的窘态。他转头对望着远处湖面小口吃面包的林萌,用英语说道:“介绍一下,这是丽智,我在英国读书时的同学。丽智,这是林萌。”

  林萌不得不转过头来,把面包放回袋中,站起身。

  “怎么不说我是你的前女友?”丽智也改说英文,与赛珀相同的伦敦腔,她的一只手仍然挂在他颈脖上,一双美丽得让人无法逼视的深蓝色眼睛,野性十足又有点挑衅地看着林萌。

  丽智很美,美得让男人侧目,让女人惊叹。她身材高挑,曲线完美。金黄混着挑白的头发被故意剪

  出极具个性的乱,露在T恤外的肚脐上穿着一枚钻石钉,紧身低腰的铅笔裤绷在身上,更显出她的性感迷人。

  她与赛珀站在一起很登对,男帅女靓,活脱脱广告宣传里的模特。“新女友?”丽智转头问他。

  “是啊。”赛珀把食物放回椅子上的纸袋,借机脱离了丽智的搂抱,转身很自然地搂住了林萌。丽智很不情愿地走到林萌面前,啾啾在她左右脸颊上各亲了一下,说:“很高兴见到你。”

  可是语气明明在表示她不高兴。

  “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林萌一边想推开赛珀,一边着急解释。

  赛珀手臂收紧,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笑道:“笨蛋,这种玩笑不能随便开。”

  林萌的脸马上又红了,什么话也说不出。被他搂得那么紧,她快喘不过气来,只能低头看自己的脚。丽智改用法语与赛珀交谈,显然不想让林萌听懂他们谈话的内容。赛珀的声音依旧热情洋溢,可是

  少了那份与林萌讲话时没有章法的嘻嘻哈哈,再谈一会儿,他们拿出手机互留联系方式。

  丽智看了几眼他手上的女式手机,而后在赛珀脸上亲了两个道别吻,转头在林萌脸上也如法炮制。看着她走出了十几米远,林萌扭了扭身体,说道:“戏演完了,你放开我。”

  “是嘛?你在演戏?”赛珀笑盈盈地看着她,在她头顶上压了一个吻后才放开。重新坐回椅子上,林萌不觉用手在左右脸上擦了一下。

  赛珀注意到了,笑问:“不习惯吻面礼?”“你们也太奇怪,这种礼节也能想出来。”林萌不想再吃,把袋口卷起来。“这是传统。”赛珀想了想问道:“中国人见面怎么打招呼?”

  “我们?”她侧头想想,男人们在正式场合握手,还是二三十年代从法国学去的习惯。女人们好像就是交换一下眼神,点点头。传统的礼节只能在古装剧里看到,想起来也很可惜。就如之前同他在火车里谈到的关于中国服装的话题——之前?实际上不过是昨天,可是怎么感觉那么漫长,好像已经认识他一辈子了。

  林萌抬眼看他。这个男人等她回答已经等到无聊,拿了薯条在喂鸟。

  眼尖的鸽子看到有人喂食,争先恐后地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有的直接俯冲过来衔走食物,麻雀凭着自己的娇憨,素性站在他的手上等东西吃。不到一分钟时间,他们脚边就落满了鸽子与麻雀。

  林萌把整袋的东西都喂空了,鸟儿却越聚越多,连天鹅也从湖边安步当车地踱过来。她的手臂上站着十几只麻雀,它们的爪子隔着薄针织衫抓得她又痛又痒,可是她舍不得放下手臂,咯咯地笑个不停。

  赛珀没有见过她真正的笑。此时他斜坐着,手臂搁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她。每个人都说昙花开放时犹如日月齐辉,而他只愿意看到她的笑容。

  赛珀刷完第二遍漆后靠门坐着,一双长腿伸到了里间的地毯上,留出空间让她去整理。

  林萌没带太多东西:一部电脑、几本专业书、不多的衣服,还有一点零碎的女孩物品。她拒绝了方伟在资金上的帮助,也把母亲偷偷塞给她的钱放回。

  连年的奖学金和英文家教所赚的那些钱,在买完机票后只换到包里的几张欧元。林萌并不担心今后

  的生活,每月她将获得1500欧元的博士助学金,她打算只留一点以维持正常生活,其他的全寄回给父母。这是还债,她觉得自己总是在还债。她欠他们太多,连本带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若能用别的办法

  清偿,她不想用冰冷的钱,可她别无选择。金钱,往往更直接也更有效。

  赛珀感兴趣的是一个一分米高的玻璃罐,里面放满五颜六色的小东西。他伸手讨来看。

  “纸鹤。”林萌递给他,“传说如果很心诚地折一千只纸鹤,就可以完成一个愿望,我们用它来祈愿。”果然,罐子里全是小小的纸鹤,一只紧挨着一只,无望地拥挤在密闭的玻璃器皿中。

  赛珀觉得很有意思,打开盖子抓了一只捏在手指头上看。

  “有用吗?”他扯动纸鹤的头与尾巴,它的翅膀跟着扇动起来。

  “不知道,但当人完全绝望时,仿佛只有靠神力才能解决问题,我们就宁愿信其有了。”

  赛珀抬头,目光追随着在整理书籍的林萌,“你绝望过?所以才折纸鹤,想达到你不可奢求的愿望。”林萌停住往矮柜里塞书的动作,说:“没有。这只是传说,我折它只为好玩。”

  赛珀顺手把纸鹤压在她看的那本英文书中,笑道:“信它也没错,我们也常去求上帝帮忙啊。”他信手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但我喜欢求自己,上帝他老人家实在太忙。”

  林萌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后,坐在床沿边歇了会儿,脚伤的部位有点涨涨的累痛。突然发现赛珀好像很久没出声,她奇怪地转头去看,只见他一只手放在屈起的膝盖上,蓝褐的眼睛微微眯着,睫毛略垂挡住光线,在眼窝上留下一片扇形阴影。脸上难得的没有笑容,目光落在很虚无的地方。

  猜想他是累了,她说:“谢谢你的帮忙,你回去休息吧。”

  赛珀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嗯,这几天都没睡好,很困啊。”他困顿萎靡的样子实在很可爱,让林萌有想抱他的冲动,这个念头使她脸红了,赶快转头去看窗外。

  赛珀哈哈笑出了声,眼中又恢复了神采,“又在想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什么也没想。”

  “那你为什么脸红呢?”赛珀不打算放过她,起身走到床尾坐下,毫无顾忌地看着她。她不好立刻把脸别过去,那样实在显得太幼稚,但是被他盯着看的脸已经烧成了炭。

  “你的护照肯定搞错了,你应该只有十六岁。”赛珀终于不再看她,头枕两手仰躺了下来。手机响了,他却不动,好像没听到一样。

  “你有电话。”林萌忍不住提醒,以为他还不习惯这种来电铃声。“我有听到,笨柠檬。响四声后会自动进入语音信箱。”

  林萌想也许是女友的电话,他不方便接听。像他这样的男孩子,肯定在一堆女孩中纠缠,可怎么感觉自己也心甘情愿地在他的热情中逐渐融化,然后一溃千里,陷入不可自拔的困境。

  电话果然在响四声后停下,短信声传来。赛珀的眼睛已经闭上,他似乎打算在这里歇一会,“嗨,一个小时后叫醒我去上班。”

  “你该回家睡。”林萌沉默了一下说道。

  “小气的女人,你欠我两夜房租。”他全是睡意的声音很低,似对她耳语。林萌看着自己晃来晃去的脚尖,无法回话。

  手机不知好歹地又响起,赛珀极不情愿地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林萌站起欲离开,想留给他一个讲话的空间,一只手机却被硬塞入手里,赛珀请她帮忙接电话。

  电话那头是丽智,听到林萌的声音后,连句最基本的问好都没有,她直接要求同赛珀讲话。这让林萌心里十分不舒畅,更何况赛珀已侧身面墙,背影写满请勿打搅,她生硬地回答道:“他在睡觉。”

  “哦,呃,对不起,打扰,麻烦告诉他,今晚我们去他公司找他。”电话迫不及待地挂了线,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

  “没礼貌。”林萌嘟哝了一句,却听到那个快睡着了的人轻声笑:“她一向这样,不用生气。”话筒的声音比较大,他好像什么都听到了。

  “既然这样……”赛珀略作思索,转过身来说:“你今晚也跟我一起去上班吧。”“不去。”她才不愿意老做配角帮人演戏,他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林萌坐到一边去看书,眼睛却停在那盆仙人掌上,它浑身密布的小刺在阳光下亮如金针。她转头看了一眼沉睡中的赛珀,起身把窗帘轻轻拉上,将一窗的灿烂拒之在外。

  阳光并不适合所有场合所有人,暗灰的心情要躲在阴处才不会被灼伤。昏暗的光线里,她席地而坐。

  “你是个很称职的闹钟。”赛珀从来不吝啬表扬他人。

  带林萌去买了一张地铁周票,赛珀顺利地把她拐上地铁,拉她一同去上班。并不高明的小把戏,她本应一眼看穿,可是他的身上似乎带有某种干涉她思维运作的磁场,她的聪明敏锐在他面前无法启动。她甚至悲哀地发现,在他面前,她的大脑时常处于停摆状态,一副生锈被卡住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想用力摇摇。

  林萌以为这只是暂时现象,对赛珀的不适应使她紧张,可是与他熟悉并生活在一起多年后,这种状况一直存在着,最后她只有认命,无可奈何又快乐地做他的笨柠檬。

  “我真的不愿意去,请不要勉强我。”被赛珀押上地铁,林萌还试图与他讲道理。“我要你去。”赛珀的态度与手臂都很强硬。

  “我很厌倦做棋子的感觉……”她以为躲在法国,可以过十个月属于自己的生活,“没有我帮你,你一样可以同丽智讲清楚。”

  “是吗?”赛珀看着她,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容,眼中却全是探究,“丽智可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否则我也不会逃。”

  林萌抬眼看他一下,不知道他是否又在开玩笑。

  地铁里人很多,大多是带着背囊从周末的快乐中返回的年轻人与学生,也有举家出游的,空空的野餐篮和孩子被晒红的笑脸说明了他们的一天过得满足又愉快。

  人虽然多,还没有多到要他们俩紧贴而站的地步,但赛珀的手堂而皇之地牢牢搂着她的腰。林萌明知是徒劳,还是手忙脚乱地想拉开他放错位置的手,“你懂不懂男女授受不亲?”跟一个以亲吻为见面礼仪的人讲这些,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不懂。”赛珀果然回答。

  林萌真的想不通这个人,没人时他反而注意保持与她的距离,不太逾规越矩,让她感觉还更安全一些。他的行为好像都是逆向,就如他刚才所说的反右旋定律。

  他说右旋是自然法则,行星以及它们的卫星,无论公转还是自转,都是从右到左。自然界通常也遵循这一法则,比如说贝壳类的纹路,一律向右旋,极少例外。同左手相比,人类更多的使用右手,因此,工具或器械,门锁,钟表的走向与发条等,都是以从右向左的使用方式配制。

  当赛珀在自然课里学到这个右旋定律时,他已经是一个十岁的小学生,他马上把笔从右手交到左手。与天生的左撇子相比,他需要更大的耐性与努力,才让左手变得灵活有力。

  而他对瞬间改变左右手命运这件事也做了个评价:很好玩。

  赛珀说这话时,笑容纯净明朗,是真的为自己做的事情开心,即使是一件看起来很无聊的事情。透过他晶亮带笑的眼睛,仿佛看到他随身携带了一片私人的晴朗天空,那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简单明了,就如蔚蓝的天与洁白的云一样无法混淆。

  没有空调的车厢有点闷热,尤其是车停的时候。一个穿着紧身水靠的年轻人拉着手风琴在不大的空地上载歌载舞,脸上汗流成溪,背上贴有一张印有字的A4纸,他的同伴拿顶游泳帽挨个收钱。赛珀摸出一张纸币放进去,它在一片明晃晃的硬币里很显眼。收钱的年轻人友好地对他笑笑,挤到前面去。

  “你对法国人很大方。”

  刚才也有位讨钱的可怜女人上车,赛珀视而不见。林萌怀疑他种族歧视,一看就知道那个女子不是欧洲白人。林萌后来知道她们来自某个小国,总是穿着传统但肮脏的裙子,以乞讨为生,或者生一堆的孩子以领取政府救济。

  “不,因为他们很快乐。我会对所有开心的乞讨者慷慨解囊。”赛珀好像没听出林萌的讽刺。“可是一个人如果贫穷,就很难开心,而这两个人这么年轻,完全可以去打工赚钱,为什么乞讨,

  我绝对不会去同情他们。”

  “笨柠檬,他们不需要同情,只需要帮助。这是两个要去南部潜水的学生,还差一点经费。有可能他们一时找不到临时的工作,或者即便算上打工的钱也不够。这种寻求帮助的现象很普通。当年轻人没有

  钱结婚时,伴娘会穿上礼裙上街组织筹款活动。今天我们帮别人,等我们需要的那天,他们也会帮我们。”车子停站,两个年轻人兴高采烈地下了车,走进下一节车厢。

  赛珀示意她看站台上一位吹萨克斯管的老人,简朴陈旧的衣着和磨损厉害的乐器盒都表明,这是个穷困潦倒的人,但他此时完全沉浸在音乐里,闭着眼睛,神情快乐陶醉,抱着萨克斯管的身体随音乐前倾后挺,形成一个个极富吸引力的剪影。

  走到老人身边往盒中放钱的人都半蹲着身体,避免让钱币撞出声音,以示尊重。“人可以穷但不能卑微。穷人一样可以高贵受人尊重,即使是乞讨者……按道理,没有金钱的阻隔,

  穷人比富人更容易触及快乐的真谛。所以,越有钱的人笑容越少。”

  列车离站,老人很快就看不见了,但是悠扬的旋律如不舍知音离去,跟着地铁跑了一程才渐渐消失。林萌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笑容,说道:“感觉上了一堂哲学课。”

  “哲学源于生活。”他说。

  这一站下了很多人,他们找到两个空位。

  “海真的太美,我喜欢海底世界。”赛珀还想着刚才的紧身水靠。林萌坐在他对面,不再受他手臂控制的腰空得发虚,她说看过他潜水的照片。

  “那张嘛,”他笑道:“那只是在30米深处,还处在海洋大陆架的有光层里。我最深潜过290米,穿着密闭的专业潜水服。”

  “290米?!”林萌惊讶得不得了,游泳馆里的两米水深都让她气闷。

  在正常的环境里,人体承受着相当一个大气压的压力,而潜水时,每下潜10米压力就增加了一个大气压。

  “你要知道海洋最深的地方有1万米呢,是西太平洋的马里亚纳海沟,海洋的平均深度也有3700米。

  而且,技术足够好的话,使用同样的潜水服可以下到500米左右,我还要再练练才行。”“……”

  林萌对海不了解,到目前为止只去过两次海边,其中有一次还是在日本,接待方在那次学术研讨会后筹备了一个海边活动。

  “海底世界同样有鲜花草地和森林高山,但那里是一个完全颠覆陆地的地方。”“为什么?”

  “那里动物开花,植物到处游走。”赛珀快乐地叹了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光芒,仿佛又处于他迷恋的大海中。大海是他永远的情人。

  “一切生命起源于大海,那是个神奇的地方。海洋有自己真正的循环系统,同动物身上的血液循环一样,它就像是一只活着的生物,它有呼吸和脉搏,有血管也会痉挛,懂得高兴与生气。”

  林萌看着他,无法展示出任何一种表情,尽管她也想配合一点他的热情,但不解的眼中只表达了四个字:胡说八道。

  赛珀的目光灵敏地捕捉到她的想法,收起曲高和寡的言论,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头发,说道:“忘了你是笨人,讲太高深了,我以后再同你讲。”

  “为什么以后,我不认为我会去研究海洋。”

  “我的意思是,”他笑道:“笨总会有个极限,等到哪天你笨到极点时,可能会拐向聪明的方向。到那天我再同你讲点聪明人的话题。”

  林萌咬牙,说:“那你慢慢等吧。”

  赛珀笑,摇头道:“不用等很久,你离那极限已经不远。”

  不理会她的愤怒,他望了一眼窗外,说道:“真的很羡慕鹦鹉螺啊。”林萌听不明白,赛珀也没有解释。

  此后的两站路,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赛珀始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无论她把头扭到哪里都能感觉

  到他温和的眼光,她的颈椎在这种凝视下变得有点颤抖,情形就像小时候面对相机照身份照时,因专注而产生的痉挛。

  林萌只好选择用语言来击破自己的难堪。“你的工作是什么?”“与酒有关,每天接触上百种酒。”赛珀说。

  她没有太多的社会经验,脑中的东西除去了她的专业知识后就显得有点贫瘠,所以她猜想:“在工厂做酒?”

  “服了你,哪家工厂可以同时生产那么多种酒?”“那么推销。”她说。

  “有点接近,说具体点。”

  “嗯……”,林萌低头做沉思状,可脑中一团糨糊。

  “给你点提示。”赛珀说:“我工作的地方,光线暧昧,男女混杂,每个人都为不同的需求而来,我要满足他们的需要,适当的时候要给点心理抚慰,因为总有一些客人在享受服务时要跟你唠叨。而且干我们这行,手感很重要,感觉不对的话往往会得罪客人。因为手伤的原因,我昨晚小心翼翼做得很辛苦,比我初入行时都更谨慎。你要知道这可是一项要技巧也要体力的工作。至于在我站台时卖出的酒嘛,有工资外的提成。”

  他以为自己已经讲得够明白,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给了她误导,也可能是因为英语并不是两人的母语,在翻译和理解上都似看错指示牌的汽车,完全进入了岔道。

  林萌已卡壳的思维锁定了一个字眼就再也走不动,但是这个词让她震惊,她对自己摇摇头,说道:“不,你不可能做这行。”

  “怎么?对我的工作有意见?”赛珀奇怪地问。

  林萌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我只是觉得,觉得,你应该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即使赚得少一点。”“我已经挣得很少了,你还希望更少?那就不要老砸我的东西。”他笑道:“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啊,

  我喜欢酒。而且每天都可以接待不同的客人,每天都很新鲜。当然,也有很多回头客。我唯一不乐意的是太多客人抽烟,不过马上要在公共场合禁烟,这对我是个好消息。”

  “可是这种工作,总是……,中国也有人做这行,但是女孩子多些,不过也听说有男性。总之,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你不再年轻时,也许你不再受欢迎,而且你的家人也不愿意。还有,这对健康也不好,唔……”

  林萌毫无次序地说了那么多,没有个好记忆力的人估计无法一一答上,赛珀观察着她眼中神色的变化,逐一作答。

  “中国是个奇怪的地方,我们做这行的大多是男士。我父亲很希望我回家乡去做全职。我在这行做了七年,在英国也干了两年,学到很多经验,英国佬的要求与法国人可不一样。如果将来老了……应该更没问题,越有经验价格越高。即使有正经工作,我也会考虑做兼职,因为实在太喜欢那种感觉,况且我一直很受客人欢迎。只是以后要注意不做太晚,睡眠不够很伤脑筋。”

  林萌难过又失落,第一次迎着他的目光认真地看着他。

  这是一张英俊却不过于华丽的脸,很立体的轮廓,但不生硬,线条恰当地在该柔和的地方柔和,这样的面容是那么干净纯洁,让人误认为这个人是个极易亲近的天生的好人。落落大方的神色如本敞开的书,等着别人一眼将他看透,可是他微笑起来时眼中的灵动又让他变得那么深不可测。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越接触她就越弄不明白,反而像被吸入一座迷宫,想要退出时却找不到出口。

  赛珀真的不明白这个笨人又在想什么,看她那种伤心的样子,简直让人心碎。他知道中西方的文化习俗有差异,可是她的反应好像也太大了一点。他握住了林萌放在膝盖的手,这次她没有挣扎,她的心思还未转过来。

  “我想你不是个虚荣的人才对,难道你心中的男友一定要西装革履地坐办公室?我们这行就那么让你鄙夷?”

  “不,这与虚荣无关。你说过人可以贫穷,但不可以卑微。”“好学生,懂得现学现用。”他又笑了。

  “正经一点。”她吸了一口气,明明有一脑子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中国人怎么看BARMAN,它在法国虽不是一项最理想的职业,但也是很多人的心中向往。认真去做的话,那是一门与酒共舞的艺术。”

  “BARMAN?”林萌眨眨眼,脸上全是错愕。

  赛珀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椅子间的空间不大,他略一前倾就笼罩在她的上方,低声问:“笨女人,说出来听听,你以为我的工作是什么?”

  “我……”林萌咬着唇欲言又止,又开始脸红,眼中全是笑。

  “说啊。”赛珀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等了几秒种后亲了一下她的鼻子,如果林萌再不说话,下一步他就要用自己的方法去开启她的嘴唇。在他变相的严刑逼供下,林萌终于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

  赛珀听完后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她的头垂得更低,她也为自己的误会感到难堪。然后,她听到——赛珀失去控制的大笑,他笑得那么痛快淋漓,毫无遮拦,若不是他的长腿抵住了对面的座位,他肯定会笑趴在地上。

  车厢里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往他们这个方向望,有人甚至站起身来,那个弹吉他卖唱的流浪艺人不得不停止了歌唱。

  林萌低头用目光丈量他椅子下面的空间,如果可能的话,她愿意到那里去躲一躲。为什么跟他在一起总会有这种情形出现,为什么别人总是盯着她看,大笑的人又不是她。

  赛珀的笑声很有感染力,原本面无表情的坐车人陆续咧开了笑容。地铁依然在黑暗的地底穿行,但车厢内一下子光亮起来,明丽和煦仿如春光普照,所有的焦躁忧虑都在这笑容中化解。

  如果仔细看,我们会发现,每个人的笑容实际上都是一束阳光,可以温暖自己,也照亮别人。

  赛珀竭力想停住笑,可是没有办法,一想到她的可爱想法,他又笑了起来:“天才……哈哈……你真是个天才笨蛋!哈哈哈,我觉得……,”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笑神经:“我真觉得你的建议很好,我以前怎么就没想过做这行呢?聪明人也有失误的时候,哈哈,我的条件很不错啊。”

  林萌好气又好笑,狠狠地抽出手。

  赛珀看着她的窘迫,笑嘻嘻地问:“能不能再用你的天才大脑想想,做什么可以一夜暴富?”“抢银行!”她没好气地说。

  “嗯。”赛珀很满意这个答案,点头道:“这是笨人最爱走的捷径,你果然与我们不同。”“嗨,小伙子,很久没听见这么开怀的大笑了,你看起来是个很快乐的人。现在真正快乐的人不多

  了,”弹吉他的中年人搭腔了,他铮铮拔了两下吉他,“每天看到来来往往的,都是毫无生气厌倦的脸,你这样真的让人开心。”

  周围的人居然都点头。

  有一个乘客插言说:“谁都想天天保持笑容,可是生活会把你累得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他的话得到了一些人的赞同,但也有人反对:“笑要力气吗?”

  “当然要。”另一个人的声音跳出来:“因为地心引力的原因,向下的愁苦表情根本不费力气,那是自然形状。可是要笑的时候,我们要克服引力让嘴角弯上去,当然很累。”

  又是一阵笑。

  林萌知道法国人好辩论,听了赛珀的翻译后,她才真是耳听为实。

  他们在乘客们一阵高过一阵的辩论中走出车厢,几乎所有的人都向他们挥手再见,列车关门启动,林萌有一种来站台上送别友人的亲切感觉。

  出了地铁,又走了几分钟,林萌分不清东西南北地被带到一条本就不宽的街道上,道路两边一字排开停满了车。林萌实在是惊讶于这些人的高超停车技术,汽车前后都被贴紧,似乎一张纸都难插进去,他们一会儿怎么出来?

  “车子性能好的话,前拱后挤地弄出点空间,”赛珀说:“马力不够的,那就多喝两杯,等别人走了再走,反正我们总是时间太多。”

  赛珀从不开车上班,找车位是个永远让巴黎人头痛的问题,况且巴黎大区公共交通系统发达,地铁运作到深夜两点,整夜都有通勤的夜班车,但若不太累他都愿意走路回家,他喜欢夜色的孤寂清凉。走快点半个小时就可到家,巴黎真的不大。

  “天气不好呢?比如说下雪。”林萌在网上查看过,巴黎的冬天很冷。

  “亲爱的‘柠檬’,不要给天气加上你的主观标签。无论晴雨还是刮风下雪,它都是天气的自然现象,没有好坏之分。”赛珀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天上欲晴又阴的黄昏,说:“我喜欢这一切。”

  林萌也停下来,望了一眼天空再低头,撞入一双好整以暇的眼,她心里又慌了,往后小退一步,背部抵住了一扇胡桃木门,“嗯……再不赶快,你就要迟到了。”

  “我也知道。”赛珀的手越过她的肩头,放在她身后的门上:“所以,请别挡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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