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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考核有赢有输。祁之弈好像是兴之所至,有时给她留有余地,有时几乎一通乱下。李松子也没办法说什么,毕竟她需要的是扭亏为盈。赢下一盘棋才是关键,怨天尤人只是浪费时间。
诚如祁之弈所说,赌气会产生一种很强大的力量,她现在就是这样。
直到考核的最后一场,李松子已经五胜四负。她步行走去祁之弈家时忍不住想,为什么她要把自己弄到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刻呢?她怎么就不能风光大胜呢?她讨厌这种紧迫感,这样的压力让李松子觉得害怕。她觉得重压之下,一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因为东想西想,她在上电梯时被门缝绊倒。李松子整个人扑进电梯里,摔了个狗吃屎。在扑倒的那一瞬间,李松子的脑袋里突然闪现秦玄玄的脸。她忍不住皱起眉头,秦玄玄现在不在申城,他在H国参加比赛。
倒下时,李松子整张脸先着了地。更好笑的是,李松子倒下时电梯门正好合拢。电梯门夹到了她的两臂,她没事,电梯门却怎么也关不拢了。再起身,连鼻血也没放过她,恣意横流湿了衣襟。
物业赶到现场时想笑又不敢笑,毕竟女生满脸是血。李松子更是郁闷,她是金刚不坏之身吗,竟然把电梯门卡坏了?
她仰着脖子走进了祁之弈家,祁之弈看不见,无从得知李松子的狼狈。他只听到女生痛得大吸气,说:“我在电梯里摔出鼻血了,浴室借我用一下。”
李松子拿了条毛巾胡乱擦掉沾在脸上的血迹,又匆匆跑去厨房捞了冰块裹在毛巾里。她把放了冰块的毛巾敷在自己的鼻子上,仰着脑袋摸索到沙发前坐下。
祁之弈一直听到“咚咚咚”的声音,就像是家里养了只小怪物,疯狂地跑来跑去。
想到李松子向来沉稳的声音和表现,祁之弈笑了。
“我都摔成这样了,你笑什么啊?”李松子的声音传来。
祁之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好像认识了李松子后,他的世界慢慢变得柔软起来。她从不把他当残疾人看,这一点才是最难得的。
“不知道,你就像我家养的小动物,出门挨了一脚,又咿咿呀呀跑回来了。”
说话时,祁之弈拍了拍沙发坐垫,“过来,我帮你冷敷。”
李松子也不别扭,坐到了祁之弈的身侧。他摸索到李松子的脸上,轻轻按了按她的下巴处,换来李松子一声痛叫:“疼!”
“整个脸着地的啊?”祁之弈憋着笑问。
“你再笑?”李松子提高了声调。
“你要去医院看看,万一破相怎么办?”祁之弈问。
“又不靠脸吃饭,多大点事呢?”李松子耸了下肩。
“那万一秦玄玄回来质问我怎么把你搞成这样,我要怎么回答?”祁之弈又问。
她“哎”了一声,语塞半天,小声说:“我跟他又没有什么关系。”
“这话别当着我的面说,等我把手机拿过来,你对着电话,把这话原封不动甩给秦玄玄。”祁之弈说。
李松子只觉得鼻子和下巴一齐痛了起来。
祁之弈没听到李松子的反驳声,拿出手机开始拨号。她听到手机传来视障人士辅助系统念数字的声音,立即大喊:“不不不,别打了,我晚点会去医院的。”
“难道不应该现在去?”祁之弈反问。
“我要下最后一盘棋,等通过了我再去。”李松子说。
她坚定的语气惹得祁之弈心头一震。祁之弈问:“摔成这样你还要继续考核?”
“要。”李松子仰着脑袋,拼了命把鼻血往回吸。吸了两下,她掩着嘴站起身来,含糊不清地说:“我先吐个鼻血。”
祁之弈又笑了。
好容易等到她鼻血止住,已经是一个钟头之后的事情了。李松子甚至不敢碰鼻子,只觉得从鼻子到嘴里都是一股铁锈味。就是这样,她还坚定地对祁之弈说:“我要参加最后一场考核。”
“行吧。输了也不要找借口说什么状态不好。”祁之弈说。
“我不会找借口的。”李松子知道,祁之弈也不会听这种东西。
两人登上弈棋网站平台,李松子随便点了个对手。她也没细看对手名字旁标注着小小的金V符号,就这么点了对战。
对战就对战,李松子拿了黑棋。祁之弈抱臂,说:“天元。”
“你跟我下马威是不是?”李松子一手点上天元,抬起头反问。
幸好她的手边放着一盒纸巾,万一激动到流鼻血,她还可以塞两坨纸到鼻子里。
“你还不是照做了?”祁之弈反问。
李松子无话可说,只能等对手的回应。对手占据目外,李松子向祁之弈报目。
布局渐渐成型,李松子“嘶”了一声。她双眼紧盯屏幕,心下暗自犹疑,这个对手好像很不一样。他并没有被初手天元的布局震撼,反倒是呼应了他们的挑衅。
李松子左手惯性去托下巴,手背刚刚挨到蹭破皮的下巴,她痛呼出声。
祁之弈挑起唇角,轻笑出声:“李松子,小心啊。”
一时间,李松子竟然分不清祁之弈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说小心伤口,还是说小心这盘棋?
瞅着空档,李松子抬头去看祁之弈,男人高深莫测的脸越发让她看不明白。
这话有古怪啊。
李松子接手这盘棋,还没落子,就陷入了深深的困局。她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和对手之间好像有很大的差距。这样的差距,她之前在祁主席那盘棋里体会过。
已经到这一步了,不管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李松子豁出去了。
她大刀阔斧地舍了边界的实地,直接刺向中腹,开始模仿那日秦玄玄和祁之弈一战中真刀真枪的抢地手法。前几手李松子骗过了对方,等到对方回过神来,李松子的做法就不管用了。她不再冒进,转而开始防守。
既然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李松子只能尽量少输一点。
被逼到情绪的临界点,李松子感觉自己又疯狂又敏锐。她几乎张开了全身的细胞去感知。
李松子的眼里只有屏幕上的那盘棋。什么痛觉什么鼻腔灼热都感觉不到了,她的眼球都开始充血,直到最后收官。
她默默盘算自己的劫材,决定拼上最后一把。不论输掉多少,她都是堂堂正正完成了这个测试。
输也是自己亲手输掉的,没什么好后悔的。
直到屏幕上显出胜负,李松子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软件提示,李松子输了。她输了十一目。
本来会输得更多,好在官子部分抢回了几目。她在落子的时候,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虎口夺食”。直到现在,她的心跳还是慢不下来。
大概是祁之弈没有听到鼠标的声音,他问:“松子,下完了吗?”
李松子点头,说:“下完了。”
点头的时候,她淌出来的鼻血溅到了手背上,温温热热的触感引起了李松子的注意。她低头一看,好家伙,键盘上都是鼻血。
李松子惊呼一声,说:“我又流鼻血了,我先去下浴室。”
祁之弈摸索着跟到了浴室。他背靠着墙壁,问:“输赢呢?”
“输了。”李松子声音干脆。
“输了还喊这么大声,你知道失败意味着什么吧?”祁之弈又问。
“知道,自己输掉了,是能力不济运气不好。我怪不了别人,只能怪自己。”李松子说。
“后悔吗?”
“不后悔,只是不甘心。”李松子老实回答。
“其实你挺傻的。”祁之弈顿了一下,“我又看不见,你乱讲输赢不就行了,反正我又不知道。”
“还可以这样吗?”李松子惊呼。倏一转念,李松子又想,对哦,她怎么从来没有产生欺骗祁之弈这个念头呢?
“你可真是个傻子。”祁之弈笑出声来。
本来只是轻笑,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李松子弄干净了自己的脸和鼻子,又在鼻子里塞了两团纸。她走出来,祁之弈还在笑。
李松子说:“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今天摔得也惨输得也惨,你还要笑我不会钻空子。”
祁之弈扬了扬左手,说:“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跟谁下棋?”
李松子光顾着流鼻血去了,她说:“我怎么会知道?”
“他是……”
祁之弈话没说完,客厅里就传来一阵手机铃声。李松子听出是她的手机在响,她匆匆走到客厅,接起电话。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的秦玄玄语速奇快:“李松子,你知道你二十分钟前是在跟谁下棋吗,你出手就天元是不是想死啊?哦不对,那是弈哥的手笔,弈哥可能是疯了。”
“说了半天,我在跟谁下棋啊?”李松子问。
“我爸,秦啸!”秦玄玄几乎在电话那边咆哮出声。
“啊?”
这下轮到李松子吃惊了。怪不得她下得那么吃力,如果是对上秦啸,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她连秦啸的儿子都下不过,就别说秦啸本人了。李松子抚了抚心口,说:“怪不得最后收官,我总有虎口夺食的感觉,原来不是我太没用啊。”
“你还讲得这么轻松。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你和我爸下棋吗?”秦玄玄问。
“我不想知道,你不要告诉我。”李松子果断拒绝。
谁想知道自己丢脸丢到多少人面前去了,这样的东西,还是少知道为妙。
秦玄玄在电话那头笑出声,他问:“跟我爸下棋的感觉如何?”
“犀利版祁主席。我有种走钢丝的错觉,稍不留神就摔下去了。”李松子如实回答。
“我还没来得及看棋局,道场和棋院里的人就开始轮番问候我到底是什么情况了。我要人发了个截图过来,就看到了你的账号。”秦玄玄失笑,“有谁敢对我爸拍出初手天元啊,一群人都吓死了。”
“我也吓死了。”李松子老实回应。
“等我看完棋谱再联系你,我一会儿要去打比赛了,你……等我回来。”秦玄玄说。
最后四个字如同止痛药,李松子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浑身都畅快了起来。她按着额角,无意识笑了起来。
“你会得奖吗?我听说这个比赛还挺大的。”李松子问。
“第几?”秦玄玄问。
“什么?”
“你希望我得第几?”秦玄玄又问。
李松子一时舌头打结,她脑子里想了半天,除了秦玄玄外,她记得好像还有好些有名棋手都参加了。
她说:“第三?会不会强人所难?”
“还挺难的,我尽力一试。”秦玄玄说。
“等你好消息。”李松子说。
挂了电话,李松子将手机放回书包。祁之弈倒了两杯水,递给李松子一杯。她喝了一口,居然是甜的。
“你流了那么多鼻血,喝点糖水好像会比较好。”祁之弈说。
“还有这个说法?”李松子问。
“喝就完了,哪那么多废话。”祁之弈不耐烦道。
李松子发现,祁之弈格外不擅长表达自己的人情味。其实他是个挺好的人,但喜欢把这种好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不善表达,总会让人误解。
李松子喝完了那杯糖水,她叩了叩水杯,说:“谢谢你的糖水,我就不拥抱你了。”
“得了,恶心巴拉的。”祁之弈摆了摆手。
两人又重新坐回沙发上。李松子清了清嗓子,因为鼻子里塞着两团纸,讲话有些瓮声瓮气。她说:“刚刚那局棋,我觉得不能算。”
“你出尔反尔?”祁之弈问。
“我下不过秦啸,你又初手天元。还没布局我就输了,这能算吗?”李松子反问。
“刚刚电话是谁打来的,秦玄玄?”祁之弈问。
“你不也是打算告诉我吗?下棋时就觉得古怪,还故意说什么小心。你什么时候嘱咐过要我小心?”李松子又说。
祁之弈呵笑一声:“那是你运气差,你怪我?”
“第一手谁下的就怪谁。”李松子不依不饶。
“你自己说的话不能反悔。”祁之弈说。
“可我也没有骗你,反倒是你骗了我。”李松子说。
听着女生越来越高昂的声调,祁之弈不怒反笑,心里更是乐开了花。他在开心什么呢?他开心的是李松子身上有一股韧劲。她并不只是为了赌气而下棋,她是发自内心地想走上这条路。现在的反悔耍赖,更是一种不择手段的表现。
因为发自内心想要做这件事,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达到目的。遵不遵守承诺已经不是第一要务,李松子想要的是再试一次的机会。
她想要下围棋的念头,已经准确地传达给祁之弈了。
想到这里,祁之弈越发沉寂。他说:“我骗你什么了?”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骗我了。”李松子皱着眉寻思半晌。她有点懊恼,如果自己的口才能够有秦玄玄和祁之弈两人一半优异就好了。
“你这纯属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也好,我想要多一次机会。”李松子很肯定地说。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给呢,你自己说过,今天是最后一次考核。”祁之弈说。
李松子抿了下嘴唇,一字一顿,说:“祁之弈,你要是不给我这个机会,我现在就伸出双手拥抱你。我倒数十秒,我的手就要伸过来了。”
祁之弈头皮一麻,他皱着眉头大喝:“你敢!”
“十。”
李松子伸出手,准备摸到他的衣袖上。
“李松子你是不是疯了?”
“九。”
李松子抓到了祁之弈右手的袖口。
“你松手,咱们有话好好说。”
“八。”
她的身体开始前倾,左手也搭到了他的另一只手臂。
祁之弈想要挣扎,又碍于自己看不见,怕伤到了李松子。他大喊:“行了行了,停下来,不就是再下一盘棋吗,我答应你!”
话音落下,李松子连忙甩开了祁之弈的胳膊。她站起身来,两人隔着一米的距离。
祁之弈听到李松子的声音。她说:“我才不想抱你呢。”
李松子凭借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一次机会,这次对弈,她几乎拿出了十二分精神和十成十的杀气。不知祁之弈是不是被她的精神感染,他没有再布下奇特开局,稳扎稳打给了她一盘很好发挥的开局。行至中盘,李松子几乎大开杀戒。她太凶悍了,将这几日里的所看所学迅速融会贯通,出手时干净利落,那种迫人的威力让对手频频放出缓手和无理手。
对手被她吓坏,最后点了投降。
复盘时,祁之弈一直抿着唇。李松子看到他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有些不安。祁之弈很少流露出犹豫,他向来果断。她不知道祁之弈犹豫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她这盘下得不好吗?
想到这里,李松子更忐忑了。
祁之弈一手摩挲着棋盘,脑子里思绪纷繁芜杂。
该怎么形容从心底溢出来的这种古怪感觉呢?他以为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带给他如此之大的震撼感,谁知多年后,祁之弈遇到了李松子。
短短十一天里,李松子仅靠对弈和打谱,生生将自己的水平又拉高了一截。之前显而易见的问题消失殆尽,基础错误也不会再犯。即使是最薄弱的收官处,她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应对方法。不是最好的方法,也没有最强悍的实力,仅凭自己就能走到这个地步,还是让他吓了一跳。想到这里,祁之弈又叹了口气。
李松子听到这声叹息更紧张了,她连头皮都是麻的,几乎不敢出声打扰祁之弈。
怎么样,真的有这么糟糕吗?都糟糕到要叹气的地步了?
过了很久,祁之弈才从棋盘上拔下棋子。他说:“你的对手大概是个业余五段。你今天的发挥不错,算是这十一天里最好的。”
听到这话,李松子忍不住“哇”了一声。她惊讶地说:“有生之年我还能听到祁之弈的表扬,万分荣幸了。”
“别高兴得太早。”祁之弈说。
“我都紧张半天了,还不允许我高兴?”李松子抱怨道。
“那我说件更让你高兴的事情吧。写个休学申请,跟你妈妈交代一下你的未来打算。我和老头说说,白天在道场训练,晚上来我家,我指导你下棋。”祁之弈说。
“嗯,嗯?”李松子蓦然睁大眼睛,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终于抑制住自己疯狂的心跳声。这样就算是拜师成功了,不需要什么点头哈腰敬茶之类的?电视里教的那一套她统统不需要摆出来吗?
李松子沉默良久,这次换祁之弈感到奇怪。他说:“你好歹吭一声啊。”
“吭吭。”李松子的回应像是老旧汽车排气管里发出的动静。
祁之弈被她逗笑,说:“怎么,不满意?”
“没有没有,很满意很开心,只是和我想象中的略有不同。”李松子如是回应。
“你不是被电视给教坏了吧,你以为拜师学艺要干什么啊,歃血为盟?”祁之弈反问。
“电影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傻啊,你是活在人间,又不是天天演戏。”祁之弈做出结论。
李松子被祁之弈骂笑了,她不好意思地搔了下脸颊。
祁之弈冷哼:“骂你你还笑,你说你是不是傻子?”
李松子没接话,只是兀自笑着,笑着笑着,她眼眶泛出了眼泪。对她来说近乎是奢侈的愿望,今日居然得以实现。她曾以为这样的念头一辈子也不能实现,谁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
为之努力,总会有好事发生。李松子总算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
李松子高兴着自己的事情,她还不知道,自己和秦啸那场网络弈棋引起了多大的轰动。不少人都在讨论那盘棋,议论声透过宋其美,传到了祁昊英那里。
祁昊英拿到棋谱一看,不过几个月而已,李松子就像一株迎风生长的植物,她进步也太快了点吧?
想到这里,祁昊英给秦啸致电。秦啸正在道场翻看学生的棋谱,接到祁昊英的电话,还以为祁昊英是来询问秦玄玄参加比赛的事情。
秦啸正准备告诉老师秦玄玄拿了第三名,谁知祁昊英提也没提秦玄玄的名字。祁昊英说:“排开前四十手,你觉得李松子的表现怎么样?”
“下棋不是要看整体吗,为什么要排开开局?”秦啸有些意外。
“前面是祁之弈的手笔。”祁昊英说。
祁昊英解释了这盘特殊的棋局,秦啸终于恍然大悟。他在电话这头乐不可支,说:“祁之弈还是一样胡来。”
“李松子也是不知深浅,居然就这样陪着他闹。”祁昊英也笑了。
“最后结果怎么样?李松子通过祁之弈的考核了吗?”秦啸有些关切地问。
“知道是你在下这盘棋后,李松子逼着祁之弈再给她一次机会,终于通过了。”祁昊英说。
“以后能在祁昊英道场见到那个小姑娘了?”
“不出意外,是的。”祁昊英的语气里透出得意,“你觉得她那盘棋处理得怎么样?”
“之前我看过她的棋谱,生涩稚嫩,想法很多。这次不一样了,虽然实力有待提高,但我看到了她的潜质。而且听玄玄说,她以前下不完一盘棋。只一个月时间,她就能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很不错了。”秦啸有些感慨。
他想到了小时候的秦玄玄。那时他比赛输了,成夜成夜不睡觉,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下棋打谱,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走出来,其余的时候全部耗费在围棋上。
秦玄玄那样的年纪就有如此执着的精神,秦啸也感到佩服。可现在看到李松子,她不是小孩,也没有经过系统训练,就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迅速提升自己,这样的力量,只怕比秦玄玄的专注还要可怕。
果然是人才辈出啊,秦啸不自觉摇了摇头。
“你那天怎么会和她对弈?”祁昊英问。
“我听人说秦玄玄最近总泡在网上,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好奇去看,刚一上线就接到了对战申请,就这样下起来了。”秦啸说。
“小姑娘也是勇气十足,面对你还能下出那样的水准,确实不容易了。”祁昊英说。
“我还挺意外的,收官时气势迫人,有几分祁之弈的风范。”秦啸说。
师徒二人因为新血的注入聊得痛快,秦玄玄一直给父亲拨电话,结果秦啸的电话一直占线。秦玄玄举着电话有些郁闷,难得想给爸爸打个电话,结果就这样。他索性卷了包袱,跟着团队赶到机场。
登机前,秦玄玄给李松子发了消息。他说:“学姐,第三拿到了,我到申城联系你。”
李松子收到消息时正在睡觉,手机搁在枕边,“吱吱”两声将她震醒。她眯着眼打开手机,看到秦玄玄的消息,不自觉地露出笑意。一想到秦玄玄,李松子总是在笑。等他回来,李松子想请社团的人一起吃个饭。毕竟大家为了她的事情忙碌了这么久、也担心了这么久。
迷迷糊糊间,李松子噙着笑意,又睡过去了。
秦玄玄回到申城,社团里的社员早早收到了风声,大家齐聚在活动室,饶星宇还买了个大蛋糕。
秦玄玄推开活动室的大门,被饶星宇喷了一脸彩带。他一边从脑袋上拨下纸片一边问:“你们搞什么呢,我今天又不过生日。”
“庆祝我们的小秦老师得奖,为国争光!”安琪笑着说。
“学姐呢?”秦玄玄四下看去,没发现李松子的身影。
活动室里嘘声一片。饶星宇大喊:“我们都不是人啊,只有李松子能入您老的法眼啊?”
“所以学姐呢?”秦玄玄又问。
围棋社的社员们绝望了,很好,他们都不是人。
“抱歉,来晚了。”
这时,李松子推门而入。她的右手拿着一沓A4的打印纸,上面写着一些字迹。秦玄玄看到李松子时,忽上忽下的心终于平稳下来。他抬手,遮掉了唇边不可抑止的笑意。
“学姐。”秦玄玄喊了一声。
“哎,我买了你喜欢的饮料。”李松子抬手,她的左手有一罐可乐。
秦玄玄眼神一亮,站到了李松子身边。他接过了那罐饮料,眉眼里透出喜悦的神色。
“好了好了散了散了,在他们眼里我们都不是人。一来没有被问候的资格,二来没有喝可乐的资格。”饶星宇叹了口大气,双手在空中挥舞,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社长,咱们吃饭去吧,到时候给你们买饮料,别生气了。”李松子说。
“这句话听起来还像人话。”饶星宇脸色缓和。
几人走出教学楼,秦玄玄站在李松子身边。他不住地向右手边看去,李松子注意到他的目光。
下午的五六点,日光变得薄弱,天空染上了一层昏黄。一两道光芒透过教学楼的缝隙洒到秦玄玄的身上。他的侧面轮廓被勾出金边,看起来骄傲又神圣。
她想起希腊神庙中的雕塑。
“你可真厉害啊。”李松子小声感慨。
“什么真厉害?”秦玄玄问。
“说拿第三就拿第三,早知道要你拿第一名看看。”李松子口吻感慨,秦玄玄的实力,她不是不羡慕的。
她还记得男生在电话里的口吻,好像她说什么,他就能做到。李松子当时还以为是玩笑,现在她知道了,秦玄玄身上没有什么玩笑,只有他想做到和不想做到。
“学姐,你这就过分了。”秦玄玄耸了下肩膀,表情无奈。
“无论如何,恭喜你。”李松子说。
“也恭喜你啊,成功通过考核,下一步就是定段赛了吧?”秦玄玄问。
“喏。”李松子抖了抖手里的纸张,“我要回去和妈妈商量休学的事情,然后就是定段赛。”
“紧张吗?”秦玄玄问。
“我又不是你和祁之弈,怎么会不紧张?”李松子反问。
“我看了你和我爸的那盘棋,有那样的实力,不应该紧张。”
回国的飞机上,秦玄玄拿出偷空打印的李松子和秦啸对弈的棋谱,看过之后,产生了和秦啸同样的想法。李松子进步太快,简直就是雨后春笋。他还没离开一个月,她就已经登上了一级台阶。这样的速度简直令人惊异。她的身体里好像攒着一股子劲,就是在等待合适的时候爆发。
现在一看,他发现李松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特殊之处。她还像个懵懂的小女孩,眼里藏着紧张和困惑。但是她脸上的神情已经和从前大有不同。
李松子不再迷茫,她有目标之后,变得坚定了。
秦玄玄伸手,在李松子的脑袋上轻拍了两下。他说:“我看上的人,肯定没问题。”
李松子瞪大眼睛,结巴好久,红着脸撇过头去了。
秦玄玄从她的表情中窥见几分端倪,他不点破,也不强迫。多年的下棋经历早就把他的耐心打磨得比一般人坚韧许多。反正她迟早要跑到自己身边,慢一点也没关系。
十二年都能重新相遇,秦玄玄相信,他们之间还有奇迹。
周六下午五点半后是李媛的休息时间。李松子早早给母亲打了电话,约她在傅宅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李媛迟到了半个小时,她坐下时对李松子说:“傅明知突然回来了,我给他煮了碗面,耽误了。”
“嗯。”
李松子应了一声,李媛小心观察自己的女儿。李松子的表情平淡,好像没有因为这个名字掀起波澜。李媛知道她和傅明知的事情,更明白傅夫人心里那些想法。她不想女儿伤心为难,也尽量避免在李松子面前提及这方面的事情。
可今日一看,好像是她多虑了,李松子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学校还好吧,钱够用吗?”李媛问。
“没事,我都挺好的。你最近过得还好吗,老毛病没犯吧?”李松子关切地问。
“没,倒是你,现在天气转凉了,你的颈椎没事吧?”
李松子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几天一直在解祁之弈布置的死活棋,低头下棋脖子都要断掉了。她在肩膀和颈椎上贴了两片膏药才稍微好点。
膏药还是秦玄玄买的,男生还送了她一瓶味道很正的红花油。秦玄玄说:“别看你现在用不到,一场比赛下来你再看看。”
李松子想,可能不到比赛,她就要开始用红花油揉脖子了。
“你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跟我商量,是什么事?”
接到李松子电话时,李媛就有些诧异。女儿向来自有主见,很少用“重要”、“商量”之类的字眼。能够让她动用这类词汇的,肯定是很严重的事情。现在一看,李松子表情平淡,又不像是有什么难题。
“妈,我想和你说两件事,两件事是有因果关系的。”李松子双手紧握,语气变轻了。
李媛看到女儿的模样,心下猜出了几分,肯定是比较出格的事情,要不然她不会难以启齿。
“你说吧,我是你妈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李媛说。
看到母亲坚毅又严肃的表情,李松子眼珠一转。她故意吸了吸鼻子,摆出一副艰难的模样,说:“妈,我怀孕了。”
李媛的脸色一僵,整个人站了起来,她大喊:“什么?”
整个咖啡店因为李媛的喊声为之一颤,李松子也是第一次看到母亲如此失态。李松子“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她猛拍了几下沙发,终于把疯狂的笑意咽了回去。李松子说:“妈,看你那样子,我就是想逗逗你。放心,我没怀孕,没有男朋友。”
李媛掩着心口,缓了半天。她走到李松子身边,猛地朝李松子的胳膊狠拍了两下:“你这蠢孩子,有这么拿妈妈开涮的吗,啊?”
李松子呼痛,连忙将母亲拉及身侧坐下。她双手抱住母亲的肩膀,说:“玩笑啦,玩笑啦,妈妈你别生气了。”
“学坏了,我看你这孩子是学坏了!”李媛气不过,又去拧李松子的耳朵。
直到李松子两边的耳朵都被拧得红彤彤的,李媛这才消气。李松子撇着嘴掩着耳朵,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看着李媛。李媛被她气笑了:“这是能开玩笑的事情吗?”
“我只是锻炼一下妈妈的心脏嘛,我要说的事情爆炸程度跟这个差不多。”李松子顶嘴。
“那你倒是说,要是不如这件事吓人,耳朵就别想要了。”李媛呵斥她。
李松子不敢说话了。
等母亲的情绪彻底平复下来,李松子才小心翼翼地说:“妈,我看到……老陈了。”
自从那人从她们母女的生命中消失,李松子绝口不提“父亲”二字。必要时候,李松子只会说“那个人”。有时候觉得指代不清,李松子会说“老陈”。
李媛神色一怔,脸侧到了旁边,似乎不想让李松子看到她的表情。李松子捧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两口,听到母亲的声音:“你也见到啦。”
那句话里充满了无奈,最重要的还是那个“也”字。李松子其实早在和陈某对峙时就猜到李媛和他曾经见过,今日一问,果然如此。
李松子看向母亲,问:“这么说来,你早就看到那个人了?”
“两年前,在银行。我去存钱,遇到过他。”
说话时,李媛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常态。李松子撑着下巴,一字一句向母亲说明了自己遇到陈某的事情。
听到雨中争执的时候,李媛气得面色通红。她死死按住李松子的肩膀,上下打量着女儿。看过之后,李媛问:“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怎么能被那样的人欺负!”
说来好笑,“那样的人”是李松子的父亲。
原来世界上的父母不全然是书中的样板,总有人可恶得超乎想象,总有人没有做父母的资格却贴上了家长的标签。
李松子曾经还想不明白,现在却想通了。她也不气,只是劝说母亲:“我没事,他也没对我怎么样。我扔了他的银行卡,他后来就走了。”
“不,他不是那么善罢甘休的人。”李媛说。
李松子惊异于母亲的敏锐,她只好说:“我有个学弟路过,他介入之后,那个人就走了。”
从她支支吾吾的隐瞒里,李媛读到了别的东西。她旁敲侧击地问:“学弟,是之前在祁主席家见过的那个男生吗?”
李松子吓了一跳,说:“你怎么知道?”
李媛哪能不知道秦玄玄的事情,她已经不止一次从傅夫人和祁主席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傅夫人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提到秦玄玄那日突然出现有多么不礼貌,而祁主席偶尔在聊天时也会提到秦玄玄,话里话外满满都是对他的认可。
而且祁主席有时也会对李媛说:“我和玄玄都觉得李松子素质不错,如果一早开始下棋,前途不可估量。”
现在李媛一见李松子的表情,八九不离十,秦玄玄和李松子走得很近。
李媛想了想,这事要慢慢问,不能一口气问到底。李媛转了话头,说:“你应该不止要跟我说这一件事吧?”
李松子暗地里松了口气,好在母亲没有追问,要不然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李松子说:“妈,我想去试试职业围棋。”
“什么?”
这下,李媛彻底从刚才的话题转移了注意力。她难以置信地问:“你多少年没下棋了,你的棋力有这么好,还能冲职业围棋?”
母亲显然是不信的。虽然祁主席偶尔也会提到,但是她真的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有这样的实力。
其实李松子也不信,如果不是秦玄玄接二连三不断鼓励,她断然不敢产生如此大胆的念头。
李松子把这些天的事情一一向母亲道来,唯独没说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赌气转念。只说自己想下棋,遇上这样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母亲半信半疑地听着,听到李松子要休学的时候,唇角的肌肉猛然抽了一下。她本想说不行,又想到女儿小时候那件让人遗憾的事情。如果李松子从小学棋,也许现在就不是这样了。李媛有些后悔。
一个“不”字堵在嗓子眼里,上下皆不是。
“妈?”李松子又喊一声。
“嗯?”李媛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眼见着李松子出落得亭亭玉立,却没有别人家女儿半分骄纵之气。她从不吵着买衣服买包,也不会在周末和朋友出去玩。李松子的世界,除了学习就是打工。她好容易和傅明知走到一起,不过一个月,又因为夫人的关系分开。从那之后,李松子连傅宅也不回,比以前更忙。
从大二开始,李松子就自己赚生活费了。大三的学费她也没找李媛要,都是自己挣出来的。李媛想了又想,将李松子九岁之后的生活在心里挨个盘点一遍后,心都酸了。
李松子明明有那么多可以任性的机会,可她从来没有提出过抗议。这一次,大概是李松子提出的最“出格”的要求吧。
李媛想了想,说:“决定权在你。”
“啊?”
李松子本以为母亲会很难接受,毕竟她已经读到大三了,突然提到休学,谁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决定。
李媛斟酌良久,慢慢对李松子说:“你性子闷,遇事从来都不跟我商量,向来都是自己解决了。这么多年,我也没看你出什么大问题。你做出这个决定肯定也是考虑了很久,我不会干涉你的。如果学校那边要交什么文件,我来签字。如果道场要交学费,我这里还有几万块,不知道够不够,先给着。”
听到这话,李松子鼻头发酸。她假装口渴猛喝了几口咖啡,就是为了将涌上喉头的酸意压下去。李松子平复半天,说:“妈,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刚刚不是说了吗,等我定段成功了,我会用打比赛的钱去还的。你的钱就自己留着。”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要学棋,我们就用自己的钱,堂堂正正地去学。我的女儿不能手短,不能欠别人的人情。钱这个事情有来有去,但是人情还不清。”李媛板起脸,对李松子说。
李松子抿起嘴巴,想到傅家的事情。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也不愿意让母亲为难。几经犹豫,李松子说:“嗯,我会交足学费的。”
李媛这才露出笑容,说:“那你要好好下棋。”
“好。”李松子点了点头。
母女好久没见,两人坐着聊了好一会儿天。李松子要了份芝士蛋糕推给母亲,李媛吃了两口,又给她推了回来。李松子说:“妈,过两天你要为我花大钱,吃块蛋糕怎么了?”
李媛笑了,她吃了口蛋糕,这才说:“你是不是交到新朋友了,我感觉你开朗不少。”
“嗯?”李松子很是意外。
“你以前啊,话也不跟人说两句,别人靠近你就躲,就跟傅明知还有点话说。久而久之,夫人自然觉得你有心机。”李媛说。
天地良心,她那是被傅阿姨逼的。明明是傅阿姨先说她过分热情,等她不跟人说话了,又变成了心机。
李松子捧着脸长叹一声,突然想起了秦玄玄的话。果然如他所说,做人不能退,一退就坐实了别人的流言。
不对,她这时候想秦玄玄干吗?李松子一手按住一边太阳穴,企图把那张漂亮的脸从脑海中赶出去。事与愿违,这人的脸反倒越发清晰起来。李媛看着女儿想笑又为难的表情,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是交了男朋友吗?”李媛试探着问。
“没有”二字已经到了嘴边,李松子又想到秦玄玄接二连三的告白。一时之间,她居然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出否定词来。
她斟酌了一阵,说:“不是男朋友。”
“好好,我不逼你。”李媛笑了起来,“多和人交流,不要老闷着自己。”
“我一点也不闷。”李松子反驳。
“一点都不闷还去下围棋,一点都不闷应该去主持节目。”李媛说。
李松子张了张嘴,算了,嘴拙这件事是她的软肋。最犀利的话她只对祁之弈和傅明知撂过。现下面对亲妈,李松子更不知该如何回嘴。她索性闭了嘴,点了点头。
“我差不多也要回去了。”李媛站起身,又说,“陪我走到小区门口吧。”
“好。”
李松子起身买单,又挽住李媛的手臂。母女俩挨得很近,说话时笑作一团。走到小区门口时,李媛说:“那张银行卡你还在用吧?”
“在。”李松子点头。
“周一我把钱打给你,该怎么用你自己想好。”李媛嘱咐道。
“妈……”
李松子想,她可能被祁之弈传染了,也有点受不住这种温情画面。
“十一年前我就该让你去学棋,现在也不迟。”李媛拍了拍她的手,说,“夫人有让她骄傲的儿子,可我的女儿,也让我非常自豪。”
李松子垂下头去,她努力抑制肆意蔓延的酸意,说:“妈,别夸了。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学校了。”
“好,记得有空给我打电话。还有,再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你一定要保障自己的安全。万一遇上什么我又不在,你一定要报警,不能让那个人对你下手。”李媛嘱咐。
“知道了!”
背过身去,李松子捏了捏鼻子,抑制住了在鼻腔作祟的酸意。
从现在起,她不能回头,只能前进了。
收到银行汇款信息时,李松子正在寝室写休学申请。李松子登时起身,撞到头顶的床。“砰”的一声巨响,引得三位室友纷纷看过来。
她撞得晕头转向,下意识掩住自己的头顶。等到一阵眩晕过去,李松子抓着手机走出寝室,奔上天台。李松子打电话给李媛,电话刚接起,李松子立刻问道:“妈,打那么多钱干什么?”
李媛倒是不慌不忙,问:“收到了啊?”
“妈!”李松子更着急了。
李媛在电话里说:“别急,这是生活费和学费。女孩子在外面怎么能不多带点钱?再说了,万一有男生和你约会,也不能老花人家的不是?男生请你吃饭,你起码要给人家买点小礼物还回去。”
“什么跟什么啊?”李松子哭笑不得,“那个钱我还是有啦,倒是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怎么不先去把房子给定了?”
李媛早先就在李松子耳边念叨,看中一套二手房,首付死活凑不够,还差大几万块。
“那也不够,还不如把钱给你。”李媛说。
李松子抿了抿唇,说:“妈,讲实话,要不然我压力很大。”
“我说了你才压力很大。”李媛笑了笑,“好啦,我把我这几年存的养老金都取出来了,连着我攒的钱,一并打给你了。”
养老金取出来就中断了,母亲退休后是拿不到钱的。李松子没想到李媛竟然做出如此坚决的决定。
听到这话,李松子的眼泪“唰”地落了下来。她抿着唇,生怕自己哭出声音。
“好啦,你可别说你哭了啊。好好学棋,别压力太大。咱们考上了就考上了,考不上就回来继续念书。我下午还有事,先挂了。”
说完后,李媛先收了线。
李松子拿着电话不知如何是好,她又哭又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抹掉眼泪。
她以前明明不爱哭的,就是这几个月,眼泪像是有自主意识,把曾经没掉的眼泪统统攒到了现在一起哭。
几日后,李松子处理完了学校的事务,也整理好了行李。秦玄玄早就知道她要将行李搬去祁之弈家中,主动申请前来帮忙。
还没等到下午放学,李松子坐在寝室里静候秦玄玄下课。她手机长振了几声,是电话提醒。
她接起电话,那头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傅明知。
掰着指头算,他们好像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听阿姨说,你要休学去下棋?”傅明知问。
“嗯,你也知道啦?”李松子笑着说。
说出这话时,李松子心头莫名涌动一种骄傲之感。她许久不曾为什么事情感觉到自豪,而今天,只是听到“下棋”二字,她就感觉自己是被授予了勋章的勇士。
怎么说呢,为一个梦想而奋起直追的感觉,真的很好。
“我倒是希望这话是你告诉我的,而不是透过阿姨的嘴。”傅明知小声抱怨。
“难道不是一样的吗?”李松子反问。
“不一样,你一点诚意也没有,你不把我当朋友。”傅明知愤恨地说。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计较的?”
听到傅明知的话,李松子总算放下心来,还好还好,傅明知终于想通,他愿意退让,两人还是朋友。
思及此,李松子又觉得心酸。这段时间她感受到太多的爱和善意,多到让她觉得有点承受不起。
“你越来越坏了。”傅明知抱怨。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要去训练,过段时间会参加定段赛。这样总算是对你有个交代了吧?”李松子说。
“敷衍!不过谁叫我是男人呢,认了吧。”傅明知说。
每次都是这样。傅明知找不出借口原谅她时,他就会拿出挡箭牌——谁叫我是男人呢?
以前李松子听不懂这话,只觉得烦。现在她听懂了,也心软了。
“傅明知,谢谢你。”李松子诚恳地说。
“谢谢我你就走出寝室看看,看是谁来了。”
李松子起身往寝室外走去。她站在走廊上往下看,只见一身黑衫的傅明知站在那里。他举着电话往上看,两人视线相交,齐齐笑出声来。
他挂断电话,对着李松子挥手:“还不下来,你以为你是长发公主啊!”
“什么烂笑话!”李松子咕哝一声,回寝室拿了钥匙和钱包,就下楼了。
傅明知又晒黑了。他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李松子假意伸手挡在面前,眯着眼说:“哎呀,晃眼睛。”
傅明知伸手去拍她胳膊,说:“是不是又讽刺我黑了,告诉你,我听出来了。”
李松子笑着后退,躲开那些轻飘飘的巴掌。她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在学校?”
“问了阿姨。”傅明知说。
李松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可真坏,这种时候也没通知傅明知。
“三年多了,我还没逛过你们学校。今天有空,你带我走走看。”傅明知说。
反正时间还早,李松子点了点头,说:“没问题。”
两人并肩,边走边聊。傅明知和李松子说着网球上的事情,李松子和他讨论围棋上的事情。网球好懂,围棋不易。傅明知听得一头雾水,他抓了抓脑袋,说:“我从来不知道你居然能对这么困难的东西如此得心应手。”
“围棋不困难,它也不是什么东西。围棋就是围棋。”李松子纠正道。
“是,是。”傅明知耸了耸肩膀。
见他兴趣缺缺又装作热情的模样,李松子笑出声来。她说:“好啦,还是说说你的事情吧,不要迎合我的话题了。”
“我可是好容易才下定决心要听听你说什么呢!”傅明知嚷道。
李松子笑得更厉害了。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有所改变,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悄然改变。秦玄玄从独身一人到融入社团,祁之弈从封闭自己到踏出房门。
就连她也是,曾经以为自己能扛起所有的事情,到现在才发现,她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全能。她需要肯定,需要支持,需要爱,需要朋友,也需要陪伴。
认清了这些之后,李松子更轻松了。
等她笑够了,傅明知说:“以前我弄不明白很多事,现在我懂了。我觉得你和我很合适,是我单方面的想法。我以为的‘合适’,是因为你在迁就我,你在为我排忧解难。而你的忧虑,我没有试图理解,也没有听你倾诉。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一概不知。”
李松子听得愣住了。少爷一般的傅明知,居然也会关心起网球之外的事情?
“所以,我无法再强求你,我只希望我们还是朋友。你有什么决定可以和我讨论商量,你有什么困难我也想帮你分忧。毕竟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不管我妈怎么样,你永远是我傅明知的朋友,这样可以吗?”
听完如此深刻的剖白,李松子长叹了口气。她知道,这段话傅明知肯定酝酿了很久。这人表达能力不强,比起说,他更喜欢做点什么来表现。但他搞不清李松子需要什么,也只能艰难困苦地憋出了这么大一段话来表达他的想法。
这些真情,李松子感念于心。
“你也是我永远的朋友。”李松子伸出手去。
她的本意是握手,傅明知一手握了上去不说,还直接把她拽到了怀里。等秦玄玄从教学楼出来,只见远处一对男女抱在一起。抱就算了,男的竟然还搂着她的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秦玄玄长期下棋,眼睛被逼出了近视。他总觉得远处的女生很眼熟。再等他虚着眼看过去,心下猛然一沉。
李松子!
李松子没看到提前走出教学楼的秦玄玄,她惊叫出声,伸手去捶傅明知:“傅明知,把我放下来!”
“行行行。”傅明知依言将她放了下来,又在她的帽子里塞了个信封。
“什么东西啊?”李松子伸手去掏,他放得太深,李松子掏了半天也没拿出来。她索性将帽子扬了起来,白色的信封落在地上。
李松子看到信封上的字,难以置信地喊出声:“你打入精英挑战赛了?”
“怎么样,厉害吗?”傅明知看到李松子的表情,脸上更是得意。他抬手,左手拇指刮了下鼻头,露出不可一世的模样。
“厉害。”李松子点头。
“里面有两张票,如果你有空,和……那个小鬼一起来看。”傅明知说。
“那个小鬼?”李松子还没反应过来。
“就是总在你身前身后出现的那个人,莫名其妙自称你男朋友的。”
“哦,秦玄玄啊。”李松子说。
“嗯。”傅明知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好啊,我尽量空出时间去看你。谢啦。”李松子扬了扬手里的票。
“那你到时候比赛,会请我看吗?”傅明知问。
“你又看不懂,即使邀请你,你也只会打瞌睡。”
李松子说的是实话。围棋比赛天然有门槛,看得懂的人才知道方寸间的心机和拼杀有多精彩激烈。看不懂的人只知道是黑白二子交替出现,如人走路,一步一脚印,谁会在乎走出什么样的印记?
想到这里,李松子还是觉得挺遗憾的。
“那是心意问题,心意啦!”傅明知被她说得恼羞成怒,忍不住喊了起来。
“好好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会努力的。”李松子说。
“这还差不多。”
傅明知抬手看表,又说:“下午我要归队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哥罩你。”
“训练时小心,不要受伤了。”李松子说。
“知道了。”
傅明知抬手挥了挥,李松子有样学样。两人相背而行,没有人回头张望。
横亘多日的心结终于打开,李松子卸下重担,连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很多。她往寝室楼走去,远远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形。
李松子不自觉加快脚步,秦玄玄背对着李松子而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从背影就能看出来心事重重。
她小心走到秦玄玄背后,本想吓他一跳,谁知秦玄玄突然转身。倒是把李松子吓了一跳。
“学姐。”秦玄玄牵了下嘴角。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李松子对秦玄玄的情绪变化比较敏感。她问:“你好像不高兴。”
秦玄玄眨了眨眼,惊愕于李松子的反应。他突然又有点开心,因为李松子对他的关心。
两种反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秦玄玄感觉自己不能再去细想。他侧过脑袋,不去看她的脸。秦玄玄说:“行李呢,我帮你提。”
轻描淡写的话避开了李松子的询问,她还想追问,可秦玄玄拒绝的姿态摆得格外明显。李松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此在意一个人,对她来说是头一回。即使面对傅明知,她也没有这种小心翼翼的情绪。
她轻叹口气,说:“我上去拿,你等我一下。”
秦玄玄四下一看,趁着宿管阿姨没注意,三两步蹿上了楼道,他站在拐角处冲李松子招手,无声地做着口型:“快上来。”
要是让别人知道秦玄玄跑上女生寝室楼,恐怕又是一阵风波。李松子走上楼,只觉好笑,秦玄玄真的丝毫不在乎别人对他是怎么看的。
李松子走进寝室拿行李,秦玄玄站在门外。他虽然好奇,也不会贸然闯入四下探看,这点修养,他还是有的。
不一会儿,李松子推出了一个大行李箱。秦玄玄接过掂了掂。他说:“还挺沉的。就这么个箱子,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吗?”
在他的印象里,一同打比赛的女棋手们行李都不少。有时只出去两三天,那箱子大得能塞个小孩。
“床上用品我洗晒之后留给室友了,她们有朋友来学校留宿可以睡。一些常用的小物件也留给她们了。我只带了衣服和生活必需品,就没剩多少了。”李松子说。
秦玄玄点了点头,拎着行李箱下楼。宿管阿姨正好上楼,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阿姨一手指着秦玄玄“你”了半天,秦玄玄微微一笑,说:“阿姨好,下次不会了,这次就当没看到吧。”
说完后,他拎着箱子大摇大摆地走掉了。
李松子和宿管阿姨被他的理直气壮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李松子回过神来,暗自感慨,果然是秦玄玄的风格,规定和约束看到他也是要绕道而行的。
李松子搬入了祁之弈的住宅。她白天在祁昊英道场学习,晚上由祁之弈指导。
初到祁昊英道场时,李松子吓了一跳。除她之外,个个稚嫩,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四岁。李松子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更是忐忑。
怎么说呢,明明是全民性的运动,年纪稍长的人真是少得可怜。
有些小孩天性好动,上课时也不停歇。下课时更是追逐打闹,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学。
不过那些小朋友在术业上还是让人刮目相看。自由练习时她对上班里成绩优异的小男生,输得一塌糊涂。
李松子被深深震撼了。看样子年纪小果然是优势,她这位大龄选手,每天都在走钢索。有时因为太紧张下午的练习赛,连午饭也吃不下。
她的反常被祁昊英看在眼里。祁昊英问:“你在想什么?”
“原来我要跟这样一群小朋友竞争,突然觉得压力陡增。”李松子说。
“你有他们没有的优势。下棋时,体力和反应能力固然重要,但大局观同样重要。不是年纪越小就越有优势。”祁昊英说。
“可是那些来道场学习咨询的,第一个问的就是多少岁学围棋适合。大家的回答也是,越小学习越好。”李松子一脸困惑。
“除开天赋,大家拼的是坚持。世上有几人天赋过人,挺住意味一切。‘越早学习越好’,这话没错。但是,这个世界充满了例外。如果热爱一件事,什么时候开始都不会晚。你不需要为此感到困惑。你站在这里,不就是奇迹吗?”
祁昊英语气温和,像是在和宋其美说话一般。
听到这样的肯定,李松子的紧张和困惑顿时少了半截。她向祁昊英点头致敬,说:“谢谢祁主席。”
“有什么事情不要自己憋着。你可以找我,找祁之弈,找秦玄玄,我们都会帮你的。你不是孤立无援,你的困惑我们都经历过。”祁昊英拍了拍她的肩膀。
李松子暗自琢磨了一阵,她不是孤立无援,那秦玄玄呢?
她忍不住问:“当年秦玄玄也经历过吗?”
祁昊英捻着胡须一笑,似乎是想到当年的事。他说:“秦玄玄当时可惨了,一直被拿来和风头正劲的祁之弈比较。观众可能不觉得这种比较是多么伤人的事,对于那两个人来说,确实不太好。”
李松子抿着唇,又想到那天秦玄玄帮她搬行李的事情。秦玄玄在不高兴什么呢?这些天下来,秦玄玄也没有和往常一样联系不间断,反而从她的生活里再次消失了。
原来和一个人失去联络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回到祁之弈家中,李松子端了杯水,坐在客厅开始打谱。整个屋子只有啪嚓啪嚓的下棋声。
祁之弈从房间走出来,他按响手机报时,心下纳罕,这个时间李松子一般都在厨房鼓捣,怎么今日不一样了?
他摸索着走到李松子身边坐下,女生察觉沙发左侧塌了一节,知道是祁之弈落座,也没出声。
“心情不好?”祁之弈问。
“我什么都没说,你……”李松子扔下手里的棋子,一脸惊诧。
“知徒弟者,莫若师父也。”祁之弈高深莫测地说。
“是因为我太好懂了?”李松子又问。
“不是。我关心你,所以才想知道你怎么了。不关心你,你爱怎么样怎么样。”祁之弈说。
“下次讲话能留点情面吗?”李松子建议。
“下次的事下次再说。”祁之弈双手置于腿上,摆出一副谈话的架势,“不要带着情绪下棋,我们先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你只是想八卦吧?李松子在心里默默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腹诽也不可以。”祁之弈说。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李松子对上祁之弈,总是输得很惨。
李松子咽下那些尚未出口的话,说:“其实我的烦恼解决了一半……”
“还有一半说不出口,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你不用说为什么我会知道,我还知道你的另一半的烦恼和秦玄玄有关。”祁之弈说。
“你都把话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发挥余地?”李松子看他一眼,无奈道。
“谁叫你嘴笨呢?”祁之弈说。
李松子深深吸气,她试图将“打死师父”这件事从脑袋中驱逐出去。她还没来得及说清来龙去脉,只听祁之弈说:“那天秦玄玄帮你拿行李,你们之间怎么了?”
“没有怎么啊!”李松子说。
“秦玄玄情绪不太好,你没发觉吗?”
因为看不见的关系,祁之弈对旁人的语气格外敏感。他善于从细枝末节中观察到别人情绪上的变化。有时当事人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异,祁之弈也能摸得一清二楚。
“我只知道他好像心情不太好,但我不知道他怎么了。那天我也没对他说什么啊!”李松子仔细回想,也没找到问题所在。
“看样子秦玄玄也是个闷葫芦,只进不出的。”祁之弈啧了一声,像是瞧不起他。
“他挺直接的。”李松子说。
“他在表达观点时候是很直接,但处理个人情绪的时候很别扭。他不喜欢让自己显得很弱势,遇到很多问题只会藏起来。我记得他小时候下棋输给他瞧不上的人,一个人在衣柜里躲了整天。害我们一通好找。”祁之弈摸着下巴,很是感慨。
“最后怎么找到的?”李松子很好奇。
“这话的重点是他不善于处理感情问题,你都在想什么东西?”祁之弈反问。
李松子笑出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最后是我找到的。秦玄玄躲在柜子里躲得饿了,偷偷在柜子里吃能量棒。咔嚓咔嚓的声音被我听到,我就找到他了。”
李松子想,这两人小时候的互动实在可爱,听一听都觉得有趣。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李松子问。
“找到问题,解决问题。去问秦玄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问了,他不可能不回答。”祁之弈说。
“这么肯定?”李松子很意外。
“他对你是最特别的。”
从别人嘴里听到这话,李松子心跳突然增速。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企图掩盖自己心底升腾起来的喜悦。
“电话和短信就不要了,我把秦玄玄家里的地址告诉你。你可以现在赶去,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会把你送回来的。我就不担心你晚上走夜路不安全了,赶紧去吧。”
祁之弈报上了秦玄玄的家庭住址,李松子应了一声。他拍了拍女生的肩膀,说:“想到什么就要去做,这样才算不辜负生命。快去吧。”
“第一次觉得师父这么有人性。”李松子感慨。
“明天晚上两百个死活棋。”
“……”
李松子狠狠咽了下口水。练习翻倍,祁之弈真是魔鬼。
等李松子赶到秦玄玄家,夜色深邃。风也不刮了,空气里有种滞涩的花香,凝在那里。每一口吸进去的空气,都像是猪油粘在气管里。
她空着手贸贸然前来,走到门口时才觉得不好意思。李松子想,不带水果也不带礼物,就这么登门拜访,还真的挺奇怪的。
犹豫不决的时候,李松子在秦玄玄家门口来回走动。一会儿想着就这样干脆利落去敲门,一会儿又想掉转头去买点什么装饰空空如也的双手。她几乎要踏破人家家门口的地砖时,大门突然“嘀”了一声。
秦玄玄从书房走出来喝水,路过玄关时看到监视器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李松子在他家门口犹豫徘徊。他拿了瓶冰可乐边喝边看,本来想看看李松子到底要做什么,谁知她返身准备离开。
这就走了,门都没敲呢!
他连忙打开大门,李松子回头一看,缝隙中露出秦玄玄的脸。他努了下嘴,问:“学姐,你打算原地踏步到几时,下一步准备做高抬腿运动了吗?”
李松子不好意思,她吐了下舌,说:“被你看到了。”
“进来吧。今天气压低,空气很闷。”秦玄玄说。
这是她第一次来秦玄玄的家中。李松子抬眼打量家中陈设,整个屋子里透出一种古意。雕花家具配深色地板,头顶上悬着羊皮吊灯,角落的高脚置物架上摆着长势喜人的兰草。
屋子里开着空调,温度适宜,空气干燥舒爽,李松子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浸入了一潭清泉,变得平静而清明。
秦玄玄招呼李松子坐下,又去厨房冰箱拿了一罐饮料。冰冰凉凉的铝罐握在手里,李松子舒服得想要叹气。
申城的天总是反常,冷了几天,一阵风雨过后,又热了起来。
秦玄玄在一边落座,接着喝那罐没喝完的可乐。他说:“我爸爸晚上有饭局,妈妈出差了,家里只有我。”
“哦。”李松子干巴巴地回应,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学姐找我有事?”秦玄玄又问。
其实在进屋之后,李松子就感觉到秦玄玄身上带着一种消散不去的疏离感。李松子想,如果不是秦玄玄一直在主动靠近她,可能她从头到尾也只能感受到冷冰冰的秦玄玄。
他给她的好,真的是太多了。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叹气。
秦玄玄举起饮料的手迟疑了,他偷偷用眼角去瞟李松子,心里七上八下。
“秦玄玄。”李松子迟疑地喊了一声。
喊全名,一开始就这么糟糕了吗?秦玄玄眼神看向别处,敷衍地应了。
“我想问你,帮我拎行李的那天,我做错了什么吗?”李松子转过身,看向秦玄玄。
她的眼眸里透着认真,像是不问到答案不肯罢休。
“啊?”秦玄玄没料到竟然是这样的问题。
“如果是我措辞和举动有问题,我会努力改正。我不希望你不高兴,我不想你突然从我的生活里消失,我更不愿意你慢慢远离我。”
李松子是第一次如此正经地剖白心事,她原本松懈地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慢慢蜷缩起来,说到最后一个字,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悄悄用力,给自己鼓劲。
一边的秦玄玄彻底怔住,他的心脏鼓噪起来。他捏着饮料罐暗想,李松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又看了秦玄玄一眼,见他神色复杂嘴角下垮,心里更没底了。
难道他是在责怪自己连原因都不知道?李松子垂下脑袋,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她的眼珠在眼眶里频繁转动,拼命回想着那些细枝末节。
是因为她下棋太差,是因为她总在麻烦他,是因为她后知后觉,还是因为……细细想来,原来秦玄玄有这么多地方可以怪她,那她完全没办法挽回了嘛!
李松子低头良久,忽而猛然抬头。秦玄玄被吓了一跳,扬手将可乐泼了个满怀。
他的衣襟全被泼湿,表情有些扭曲。秦玄玄暗想,为什么一遇到李松子,他连手脚都不听使唤,为什么每次都在她面前丢人?
李松子也没想到秦玄玄会是这个反应,她连忙起身,在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秦玄玄。秦玄玄胡乱擦了两下,可乐已经全部浸入了衣料,再怎么擦也于事无补了。
他索性将半湿的纸巾揉成一团,扔到了垃圾桶里。秦玄玄看向李松子,说:“学姐,你还有话说吗?”
本来只是开解气氛的问句。可秦玄玄现在板着一张脸讲出来,就像是威胁和质问。
“还有挺多的……就看你想不想听。”李松子小心翼翼地回答。
“我就想问,你是不是还喜欢那个,傅明知。”秦玄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