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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传德避灾

唐宫奇案之银香囊 森林鹿 6666 2022-05-09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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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立场转换,可以非常快速。只心中一闪念,便拂袖离尘去,片叶不沾身。

  隆基侍坐在天子驾下,注视那高鼻深目满脸大胡子的慧范一本正经宣讲“彗星除旧布新,帝座及前星有灾”。不过数月之前,他也是在这紫宸殿上,当着天子王公宰相及太平公主,讲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星象预谶,背后含义却截然相反。

  之前那一次,慧范和他的背后主谋太平公主,坚信皇帝会象古往今来所有高居至尊大位者一样,第一反应就是“除掉威胁者”。连隆基自己,虽然很了解父亲的脾气禀性,也依然认为这种可能性最大。

  但当今天子却是真的与众不同。

  对至高权力没多少渴望迷恋,最期盼的,就是身边亲人都平安喜乐,让自己能安安生生度日,一意沉醉到喜爱的舞乐书画中去……既然这样,何妨第三次让国?

  第一次让给母亲,第二次让给兄长,第三次,让给儿子?

  慧范那句“皇太子合作天子”刚一出口,隆基立时离席而起,免冠顿首请罪。紫帐后的太平公主也沉着嗓子发声:

  “慧师失言了!星象图谶,本属虚妄,你大胆狂言,一而再、再而三直指帝位更迭,肆意挥划我大唐宗庙传绪,是受了谁的指使?”

  她语音中满含怒气,更急于撇清自己与今日这一场闹剧的干系,是刚发现被出卖背叛的正常反应。隆基心中暗笑,应声附和“姑母所言才是正理”,一同请求天子将那胡僧下狱治罪。

  “慧师乃是西域高僧,性情耿直,有一说一,不懂我中原礼教宗法,不必苛责他。”皇帝并不介意,只挥手命慧范出殿,又沉吟着道:

  “天意既如此,人力不可抗。帝位东宫皆有难,那么朕当退位为太上皇,命太子即位。传德避灾,吾志决矣!”

  殿内大惊,太平公主竟起身出帐,伏地力谏不可。魏元忠等数宰相也率大臣叩首附议,劝阻皇帝退位之议。天子叹息:

  “中宗孝和皇帝之时,群奸用事,天象变动频繁。朕当时请中宗择贤子立之,以应灾异。中宗皇帝不悦,朕心中忧恐,数日食不下咽寝不安眠。岂可天象在彼,我能劝之,在己,则不能行?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多言了。”

  隆基自投于地,叩头泣请:

  “臣以微功,不次为嗣,已惧不克堪。况监国以来,年轻识浅,众心不服,方自修德养身,战战兢兢,以期不负陛下所托。未审陛下遽以大位相传,臣心惶惧,五内震恐,迷乱不知所为!”

  皇帝摇头答道:“社稷所以再安,吾之所以得天下,皆汝力也。今帝座有灾,故以授汝,转祸为福,汝何疑邪?——汝为孝子,何必待柩前然后即位邪!”

  连“柩前即位”的话都说出来,隆基没法再接,否则即有咒父亲早死的意味了,只得伏地呜咽流涕。他身后的太平公主也只叫得一声“大家”,皇帝已命:

  “中书舍人何在?出来拟制。朕想,这一道传位诏书,大致这么个意思:朕以寡昧,本无治国之才,唯一的优长,大概只有友爱谦让、孝顺和睦。往昔圣历年间,则天在位,我已将皇嗣尊位让与三哥;神龙年间呢,中宗孝和皇帝要立我为皇太弟,我终辞不就。这些事,不但朝中大臣尽皆知晓,兆庶百姓也都听说过吧……后来啊,国家多难,时艰主幼,眼瞅着皇位基业都要倾覆坠地了,公卿都强迫我接这大位,我也是没办法,只能暂摄宝图,一天一天挨到今日。眼瞅着国家越来越平顺向好,我也该归隐还宿愿啦。皇太子隆基有大功于天地,文武全才,为人孝顺温厚,众臣钦服。我命他监国,已移岁年,做得很不错嘛。朕之知子,庶不负时!可令太子即皇帝位,有司择日授册。我一半百老人,方比迹上古太皇,悠游道合,无为无事,岂不美哉!就是这么个意思,王公百僚,宜识朕心。”

  天子考虑传位,确实不是一日两日了,得经过深思熟虑,才能把传位制书的大意都想好。一道诏旨口授完,殿上已经哭声一片,太平公主估计也无法再阻止此事,只得掩泣道:

  “太子虽英武,毕竟年轻,尚需时日历练。为天下万民计,大家如欲传位避灾,还宜自总大政为上。”

  隆基心里一烦,转念又想“这样也好”,便又随声附和。皇帝叹息,向儿子说道:

  “汝以天下事过于烦重,欲朕兼理之,以分担肩上重任邪?昔舜禅禹,犹亲巡狩。朕虽传位,岂忘家国?好吧,军国大事,朕兼省之——制书加上:朕退位为太上皇,自称曰朕,命曰诰,五日一受朝于太极殿。皇帝自称曰予,命曰制、敕,日受朝于武德殿。三品以上除授及大刑,政决于太上皇,余皆决于皇帝。”

  这么算下来,隆基这个“皇帝”当得,也没比“监国太子”强多少。

  隆基咬紧牙关,竭力制住心中懊恼和对姑母的恨意,继续作戏痛哭辞谢。这不算完,今日面叩后,他回去还得继续上表,按规矩完成“三辞三让”。

  “殿下无须过于顾忌太平公主,”张说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长公主不过承其母余荫,尚存‘女主当国’威势,能掀起的风浪,实在已经不多。只要禁军万骑牢牢控制在殿下手中,几个宰相文官,不值一提……对殿下威胁最大的,始终是至尊和宋王父子。太平公主在台上多舞一日,至尊宋王与殿下便能同仇敌忾,合力对付她。一旦太平公主袖手归隐,恐怕至尊和宋王心态都会变化,那时殿下若还没准备布置好,危机会更深。不如暂时让太平公主多张扬一阵子……”

  张说已被削职贬为庶人,是微服潜回长安的。隆基看重他见识才华,特命张暐安排,私下秘密见了他一面。张说也知道相见困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给他透彻剖析眼下局势,隆基从中受益良多。

  这是个做宰相的材料啊……还有已经被贬到外州的姚崇宋璟,都是。等隆基真正掌住江山,他一定召回这些贤臣,共谋大业。

  丹墀上天子又说些话,便命散朝。群臣行礼退去,太平长公主出帐上前,看样子是想继续劝谏退位之议,但皇帝抢先一步,拉着妹妹长篇大论,叫她接次子崇简回家。

  薛崇简近来一直承特旨殊恩,住在大内养病养伤,其实身体早好了,但他母亲始终对他怒气不息。薛崇简自己脾气也硬,虽然四舅天子和表兄太子都劝他向母亲郑重谢罪,母子和好,薛崇简却不肯依从:

  “三郎,你我从小一起长大,都是饱学宿儒教出来的弟子。虽然我俩读书都不用功,经常淘气惹祸,也不指望象平民那样考举业中进士吧,那些三纲五常孝义之道,不能离格太远啊……阿武婆是天生异数,她一个妇人当国,已经给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造业太多,我阿娘还想学她……不可能的啊,根本一点机会都没有,阿娘就是执迷不悟。她活活打死我,我也不能从逆……”

  隆基问他母亲究竟是怎么个说法,薛崇简有过犹豫,还是照实供述了:

  “阿娘只是说,她也知道没什么希望,可要就这么放弃了,她不甘心,死也不甘心……那不但对不住她自己,更对不住阿武婆,对不住上官昭容,甚至连韦氏裹儿母女,都会在地下嘲笑她……她说什么也不肯就此退隐,一定要跟你争到底……”

  说到后来,就是抱头痛哭。隆基陪着阿简掉了不少眼泪,感动之余,甚觉无奈。

  母子俩老这么敌对下去,说出来实在不好听。天子兄妹相谈良久,最终勉强达成一致,为薛崇简在子城另立“立节王府”,他妻儿一家搬出去住,离父母远些,晨昏定省维持表面和睦就好。

  其实薛崇简这事,倒可以命下人在朝野民间大肆宣扬,让百官民众都知道太平公主是多么地不得人心,连她亲生的儿子都不肯依附她……隆基在回少阳院的路上想定这事,一进门就命人去传张暐。

  张暐却不在宫内。隆基有些焦躁,追问“张家令去哪里了”,副手寺丞忙过来禀报:

  “张家令昨日黄昏就带人出宫去了,说去接小郎君,至今未回。臣等亦未敢详问其行止。”

  提到“去接小郎君”,隆基才想起来,哦一声挥挥手,又命:“那叫王卫率过来吧。”

  如今他手下两组耳目眼线,张暐领一组,王守一领另一组,互不统属,甚至双方还有些相互看不惯。隆基倒觉得没甚干系,他自己正好就中制约。既然张暐不在宫内,“散布太平公主与薛崇简母子敌对消息”这差使,交给王守一去做也行。

  昨日修多罗突然闯进他和心腹们议事场所,倒提醒隆基一事。等和张暐说完别的,他主动命:“你去把赵姬母子带进少阳院吧,他们在外面住得也够久了。趁着这两天可能帝位有变,顺势给他母子挑明身份,我如今也是有三个儿子的人了。”

  张暐自然大喜过望,替赵姬母子叩头谢恩,自去带人办差使。隆基顺便还命东宫老夫子们给三个儿子都改名,依排行分别命名为嗣直、嗣谦、嗣升,准备封王进爵。

  按理说这很简单,赵姬母子到长安已久,一直隐姓埋名住在张暐安排的地方,不过就是叫人去把她们带进东宫而已。就算加上收拾行李物什的时间,昨日下令,今日也该到了。不知道张暐在搞什么,自己去接人还折腾这么久不回……隆基心里更烦,却听去向王守一传令的下人回复:

  “王卫率也不在岗,说昨日出去,至今未归。”

  越发奇怪了,难道出了什么大事,使得张王二人都赶着去处置?可也没听说啊……

  隆基十分纳闷,但天子传位诏敕方下,他忙碌异常,很快就将这等妇儿闲杂抛置脑后。入夜后,他只去瞧了一眼妻子王妃和她抚养的一对儿女,叮嘱几句,就又出外办公,夜分时刻才疲惫独寝。

  天亮他又整顿衣冠,入宫拜表固辞大位。这些都是套路,诏答让谢,天子圣意已决,命太子于八月庚子日即位,改元“先天”。

  隆基回到东宫,只见张暐、王守一两人都已到岗,凑一处不知说些什么,均面含冷笑有忿怒之色。但他一露面,二人都赶紧迎上来,绝口不提纷争,只行大礼恭贺太子接位。

  议事完毕,余人退出,张暐更领了赵姬母子来见隆基。经年不晤,赵姬姿色更成熟娇艳,眼波媚人。而隆基第一次见到的自己次子,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地秀美可爱。

  大眼睛长睫毛高鼻梁,肌肤白嫩如雪。还不会说话的幼童,许是刚抱进宫来怕生,时时瘪着小嘴要哭,却让人更心生爱怜。隆基接过次子,骄傲地想,明日就抱进宫去给父亲瞧瞧,皇帝所有孙儿孙女当中,没一个生得这么标致齐楚……这孩子当是集中了他自己和赵姬的相貌优长,可真是会长呢。

  他亲自抱着儿子,带赵姬进内室去见王妃。马上要做皇后的妇人,应该也懂事了吧……入内只见王守一正跟双生妹妹说完了话,正往外退,王妃眼圈红肿,象是又哭过了。

  隆基只作不见,受了妻子和舅兄的礼,简单说完赵姬母子的来历。王妃果然勉强作出笑容,恭喜他又得一子,埋怨几句“怎么不早说让她母子在外受苦了”,努力摆出母仪天下的气度。

  很好,这样才是妇德正道。从他的妻室王皇后开始,大唐乾坤阴阳当永远稳置有序,李氏宗庙也绝不会再倾覆于祸水。

  隆基叫过王守一,命他去散布薛崇简与母争执的内幕消息,说完又想起一事:

  “武周年间,我兄弟初封王出阁。元月大朝,我去明堂见驾,车骑严整,扈从精壮,金吾将军河内王武懿宗气焰熏天,仗势呵斥我护卫。当时我年方七岁,少不畏威,当众喝叱武懿宗:‘吾家朝堂,干汝何事,敢迫我骑从?’父母闻知,都吓坏了,祖母却大笑夸赞‘此我家千里驹’,从此对我特加宠异……也是桩趣事,一并散布出去吧。”

  王守一连连答应,又称颂他“天性雄杰英断伟丽有非常之表”。隆基只是微笑。

  换代更替之际,先祖帝后们的尊号庙谥也可一并改改了。祖母生前,中宗为她上尊号“则天大圣皇帝”,即使她遗诏中提出“去帝号复为皇后”,也未依从,仍称女皇“在朕躬则为慈母,于士庶即是明君”。李唐太庙中,女皇配享高宗的牌位上也写着“天皇圣帝武氏”,并命宰相为她监修皇帝《实录》。

  父亲即位,对于祖母到底是皇帝还是皇后,态度一直摇摆不定。等隆基继位,他会先定性祖母为“则天皇后武氏”。等到把姑母太平公主的势力连根拔除,再“劝服”父亲“自愿退居上皇完全交权”,祖母的尊号还可以再降降,降到一个女人应有的位置。

  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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